“可怜哟……”人人都是这样的评价:“让老爷和二少爷当成小玩意儿,就那么扔到大少爷那里不管了啊!”

“姓沈的还不知道吧!”

“知道也没有用。他敢怎么样?”

陆选仁走到陆新民的卧室门口,这回他不必敲门了,门是大开着的。陆新民就站在门边,背靠着墙,双手插进裤兜里。而对面的地面上,坐着正在抽泣着的顾理初。见陆选仁来了,顾理初并没有开口求援,反是哭的更厉害了。

陆选仁没理会他,先去仔细的打量陆新民:“新民?”

陆新民目光呆滞的转向他,忽然“嘿”的笑了一声。然后歪着头,不清不楚的叫了一声:“爸爸。”

陆选仁很高兴。昨天陆新民一天都没有说话,今天居然又能认出自己了,可见这病情的确如医生所说,是时好时坏的。重要的是要营造出一个好环境来,让他保持心情的舒畅。

他下午看多了文件,累的有些头痛。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他强打精神继续问道:“新民,这么晚了不睡觉,不困吗?”

陆新民指指顾理初:“我守着他。”

“为什么守着他?”

陆新民笑起来:“他会……会忽然消失……哈……”

陆选仁满怀爱怜的拍拍他的肩膀:“爸爸有办法,爸爸把他用链子拴在床上,他就跑不了了!然后你就去睡觉,好不好?”

陆新民把目光重新转向顾理初,嘴里喃喃自语着,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陆选仁看看怀表,已是夜里十二点多了,心想新民休息不好,精神又怎么会好?思及至此,便拄着拐杖走到顾理初面前,这回低头一看,发现顾理初双手已经被反剪着用绳子绑上了——绳子的另一头系在了床腿上。

“这……”

顾理初眼泪汪汪的抬起脸:“陆伯伯,放开我吧!陆先生绑了我一下午,我、我、我……”

说到这里,他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陆选仁心想这若是新民绑上的,自己还真不能贸然去解开。于是,他先不动手,只表情温和的问道:“阿初,你,怎么了?”

顾理初哽咽着抽了抽鼻子:“我、我、我尿到裤子里了!”

他话音刚落,门口的陆新民忽然爆发似的大笑起来。陆选仁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只见陆新民蹲在地上,一手拍着地毯道:“来,来,小傻瓜,过来!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啊?”

陆选仁叹了口气,费力的弯下腰,三下两下解开了那个绳扣,然后拍拍顾理初的后背:“去,他在叫你呢。去!”

顾理初的两只手被捆太久了,早被勒成了青色,如今血液乍一流通,那感觉反而是难过。又加上肩膀酸痛,裤子也湿漉漉的,实在是让人没法儿忍受。他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我要换裤子。”

陆选仁这时也扶着床沿起了身。见顾理初想要走开,便沉了脸色,同时将那根拐杖在地上重重的一顿:“先去新民那里!你没看见他在等你吗?”

顾理初从来没见过他做出这样严厉的表情,觉着这位伯伯现在的样子真比那大吵大骂时的沈静还要可怕许多,便战战兢兢的走向陆新民。心里又是恐惧又是悲伤,因为尿了裤子,所以还添加了一些羞惭。

谁知这时陆新民忽然站起来,表情很无辜的说道:“你们在做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

陆选仁愣了一下:“睡,当然睡。”

陆新民点点头:“爸爸,你要注意身体,腿伤刚好,不要总是走路。”

陆选仁听了这话,当即险些幸福的落泪:“是,是。”

陆新民打了个哈欠:“好了,爸爸晚安。”

陆新民那为时几分钟的清醒,让陆选仁激动的失眠至翌日清晨。

再说沈静这边,自从陆选仁身体康复之后,他便继续专注于分部这边的工作。前些天,他刚采取了一些下三滥的手段,把日本顾问团硬给撵了走。至于那手段的详情,则花样繁多——他可没有伤害任何一个日本顾问,他只是想法设法的让那些日本人感到不痛快,直至忍无可忍,拂袖而去。能够效仿癞蛤蟆,不咬人而生生的把人烦走,也算是很恶毒的一桩本事了。

去了眼中钉肉中刺的顾问团,他顿时觉得眼前一阵清亮。然后,他便等着宪兵司令部那边对自己发难——陆选仁自然会马上接手这件事,去同日本人斡旋。说来说去,都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了。想到这里,他心情大好,又见外面一派花红柳绿的五月天,便推开桌上刚看了个开头的报纸,起身下了楼。

院中的树下,林秘书正叼着烟卷,同财务课的几位同僚扯闲篇。见沈静从楼里走出来了,赶忙吐掉吸了一半的烟卷,笑着招呼道:“沈主任,今儿天不错,您也正好来晒晒太阳吧。”

沈静点点头:“你们几个又在这儿嘀嘀咕咕的讲究什么呢?”

林秘书扭头看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道:“是这么个事儿——我听人说,德国投降了。”

沈静早在几天前就听陆选仁提过这件事了,陆选仁对这个消息是很感忧心的。沈静却有些无所谓的意思。他毕竟不是一名合格的政客,主要原因还是自身水平实在有限。以他的素质,只适合去当一把枪——陆选仁指哪儿,他就打哪儿。

他对林秘书等人皱了皱眉:“少说话,多做事。顾问团走了,春山玉树的特务班还在呢,到时候说你破坏和运,看你怎么办!”

林秘书和他熟了,听他这样说话,就晓得他并不是认真的指责。所以也不怕,笑着点头:“嗻,奴才知道了。”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人,包括沈静,都忍不住笑了出来。不想这时春山少尉忽然捧着一个雪白的大茶缸子从楼内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名军装大汉,乃是犬养军曹。二人看到沈静这一群人站在树下正在嘻笑,便低了头,转身又走了回去。这大概是前一阵子排挤顾问团时留下的后遗症。其实部内众人对于春山玉树这个人,还是没有意见的——他这个人的身上绝没有一丝讨人厌的地方,而且终日安安静静的藏在树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众人又谈天说地的聊了二三十分钟,沈静回身进楼处理公务。而那林秘书暂时无事,便坐在树下,继续和闲人们扯淡。这回因为没了沈静,所以谈话内容立刻有所改变,直接转到了陆选仁身上。

“听说,这回行刺陆总长的,是重庆派来的顶级特务,差一点儿就要了陆总长的命啊!”

“抓住那人了吗?”

“嘿!那哪儿抓得住啊!陆总长那样的一个人都能着了他的道儿,你说那能是一般的特工吗?”

“听说陆总长要认沈主任当干儿子了?”

“可能!”

“那我就不明白了,陆总长有两个亲儿子不栽培,把心思都放在沈主任身上,这叫什么事儿啊!”

“沈主任当年替他挡过子弹呗!再一个就是儿子不成器嘛!听说他大儿子有精神病的。”

“挡个屁子弹啊!我看可能沈主任是陆总长的私生儿子,不能相认,所以就……”

林秘书听不下去了,开口发表见解:“胡说八道啊,人家的私生儿子都是放小公馆里养着的好不好?你把你私生儿子放在大马路上要饭去?”

话讲到这里,题目又发生了转移:

“沈主任真是要饭的出身?”

“绝对是!我们家楼下的皮鞋匠讲,他小时候同沈主任在租界里给人擦过皮鞋呢!”

“哎哟我的天呐,合着咱们这儿是丐帮了!我让一个要饭的给管着呢!”

沈静坐在二楼的办公室内,偶尔扭头望望窗外,树下那群人还没有散,他看他们聊的兴高采烈,自己也觉出愉快来。撕下纸板上的一页日历,他想着:“明天可以去接阿初回来了……不知道他和疯子过的怎么样了。应该没事的,陆新民好像倒不会伤害他。”

翌日,他果然派车去把顾理初接了回来。因为事务繁忙,他并没有亲去,只让司机把顾理初送回了家中。晚上下班时,他喜孜孜的一边下楼,一边满面春风的与下属们道别。心里乐的不知怎样好的,只盼着马上到家。幸而从特工分部坐汽车到他家中,不过三两分钟的路途。只见那汽车刚刚在院门口停下,他便推开车门跳下来,然后恨不能小跑着进入楼内。

“阿初!”他站在客厅门口,快乐的喊道。

并没有人回答。顾理初侧身躺在客厅内的长沙发上,正在睡觉。

沈静轻手轻脚的走进去,俯身看了看顾理初的睡颜——他发现顾理初瘦了,下巴都尖削起来。阖着的双目陷在一片青色的眼晕之中,脸色却是苍白的。

沈静的心一沉,伸手拉住了顾理初垂下来的手,然而这一拉之下,他又注意到了另一异常——他把顾理初的衬衫袖口解了开来,露出手腕上大片的淤紫。

沈静的心里顿时就起了火:我的阿初,我现在都舍不得打了,你们陆家却这样对待他!肯定是老头子为了讨那疯子高兴,就把阿初舍给他糟践了!

正在这时,顾理初“嗯”了一声,悠悠醒转。见沈静站在自己面前,就赶忙坐了起来,嘴里咕哝了一句:“你回来啦?”

沈静点了点头,坐到他身边:“睡好了?”

顾理初朦胧着双目打了个哈欠:“还是想睡……晚上再睡吧!”

沈静勉强笑道:“怎么这么困?平时也没见你白天睡过觉。”

顾理初低下头揉揉眼睛:“这些天睡的不舒服……陆先生不让我好好睡觉。”

“怎么?”

顾理初抬起头望着沈静,表情疑惑而困顿的说道:“他说我会消失,所以睡觉时总要用绳子绑着我。”

沈静扯过他的手腕:“这是绳子勒出来的?”

顾理初顺着这股力道靠在他的身上:“是啊……那样睡觉好难受啊。”

沈静抬手摸了摸他的短头发:“陆新民现在怎么样了?”

顾理初迷糊着又闭上眼睛:“陆先生有时候好,有时候坏。昨天早上他发脾气了,还用饭碗扔陆伯伯。”

“他有没有打过你?”

“没有,他只用绳子绑着我。不过……”他抬起头,睁开一双灰色眼睛望着沈静:“我倒想让陆先生打我一顿呢,被绑着的滋味真不好受。”

沈静叹了口气:“他这样对你,你恨不恨他?”

顾理初这回从沈静的怀中坐起来,低头想了想,随即答道:“不恨。”

“为什么?”

顾理初的脸上显出悲戚的神色:“陆先生不是坏人,他是生病才变成这样子的。他原来对我很好——其实他也不想发脾气打人的,前天晚上他忽然清醒了,就一个人偷偷的哭,还说他不想活了。”

沈静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不想活了……自杀吗?”

顾理初摇摇头:“不知道。”

沈静抓过顾理初的一只手,给他轻轻的揉着腕上的瘀伤,心想陆新民要是真不想活了,自己倒可以为他提供一点帮助。

第37章

这天晚上,沈静破天荒的没有折腾顾理初,让他安安生生的睡了一觉。然而睡到半夜,他忽然梦魇,翻来覆去的喘息呻吟着,硬是清醒不过来。顾理初被他吵醒了,借着外面的月光灯光,见他双目紧闭,满脸的冷汗,便赶忙用力的推了他几把:“沈先生?沈先生!”不想这一推之下,沈静竟忽然坐了起来,并且还大喊了一声。

顾理初这些日子天天和陆新民在一起,让他折磨的简直有些神经衰弱。如今见沈静也做出这么一副异常的表现来,不禁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你要吃药吗?”

沈静怔怔的睁开眼睛,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然后回身去开了床边的台灯。

“我做了个噩梦,没事的!”

顾理初听他是不过是做了个梦,便放了心,重新躺下去想要继续睡。沈静垂头发了一会儿呆。接着也躺了下去。

他在被窝中摸索着抓住顾理初的手:“阿初,别睡了。跟我说会儿话。”

顾理初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沈静侧过身,望着顾理初的侧影:“阿初,你现在还想不想你哥哥了?”

顾理初本来是闭着眼睛半睡半醒的,听了这话,立刻就睁大了眼睛望向沈静:“哥哥?”

沈静笑了笑:“原来不是成天把他挂在嘴边吗?现在也不大听你提了。”

顾理初眨了眨眼睛:“他不要我了。”

“要是以后他回来了,又来找你了,你怎么办?”

顾理初望着天花板,凝神的想了片刻,然后转身拱进沈静的怀里:“我睡觉,你也睡觉。”

沈静皱着眉头拍拍他的后背,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

顾理元——早知道会有今天,真该早在集中营时就除掉他的!

第二天,沈静自作主张的没有送顾理初回陆公馆,一直挨到傍晚时分,他方亲自将人送了回去。顺便又去书房见了陆选仁。

其时陆选仁正坐在写字台后阅读文件,见沈静来了,他扔下手中那几张纸,从雪茄盒中摸出一根雪茄叼在嘴上——手有些抖。

沈静上前一步给他点燃了,然后低声问道:“陆先生,赵恒文已经在重庆被处理掉了。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陆选仁点点头:“好。”

沈静见他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然而却又尽自用力吸着那根雪茄,喷云吐雾的不肯开口。便笑微微的垂手站立,安静的候着。

二人直沉默了有十多分钟,陆选仁才将那半根雪茄熄灭,然后拉开抽屉,从中摸出一张字条递向沈静:“我在哥伦比亚路的房子里,藏着一个人。”

沈静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同一个很陌生的人名。便不明就里的抬头望向陆选仁:“这位是……”

陆选仁垂着眼皮,答道:“这是军统上海站的站长。他们的电台被日本宪兵队破获了,他当年也在我的手下做过事,所以这次就跑到我这里来求援。”

沈静听了,倒是吃了一惊:“那……岂不是要给您带来危险?”

陆选仁叹了口气:“一会儿你就去哥伦比亚路见他,对他说明你的身份和来意。然后一直守着他,明天晚上我会派人去把他送走。如果这期间被日本特务发觉了,你也不要慌,大大方方的告诉日本人,说这个电台是我陆选仁的,森田大将让我同重庆方面重新联系,刚刚有了眉目,谁若是破坏了这个电台,谁就亲自去向森田大将交待。”

沈静听的一头雾水:“可是,我们为什么要保护军统的人?”

陆选仁苦笑一声:“阿静,这个人,我是特地为你留下的。现在局势凶险的很,你也要为以后做点打算了。他受了你的救命之恩,以后万一重庆政府回来了,他总不能不对你……当然,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你自己明白就是了。”

沈静听的心里直打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是,多谢您这么顾念我。我这就去。”

陆选仁沉着脸,挥挥手道:“去吧。”

沈静攥着那张纸条,匆匆的走出大门上了汽车。路途走到一半时,他忽然又把纸条摊开,仔细的辨认了上面的字迹,口中喃喃念道:“陈柏生……”

陆选仁这所位于哥伦比亚路的房子,早已经空置许多年了。因为当年是陆夫人住过的,所以一直留着,隔几个月就派人来打扫一次。饶是如此,沈静乍一进门时,还是被灰尘呛了个喷嚏。然后,他就见到了惊弓之鸟一般的陈柏生。

原来这陈柏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年纪,生的一副书生相,鼻梁上还架了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只像个教书的先生。沈静对他非常的客气,并且依照陆选仁的嘱咐,先详详细细的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又对陈柏生拍下胸脯,表示自己能够确保他的安全。那陈柏生走投无路的人,听了这番话,自然感激涕零。又因为陆选仁不在眼前,便将那感情,一股脑儿的全奉献给沈静了。

二人在这空房子里耗了一夜一天,无所事事又精神紧张,只好以闲谈来打发时间。沈静虽然油滑,那陈柏生也不是白给的,言语来往之间,也就将对方的情况暗自揣摩了个八九。如此到了傍晚,陆选仁果然派了汽车,将陈柏生秘密带了走。沈静的任务也就算是结束了。他顶着一头的灰尘回了家,洗澡换衣服时还琢磨着这一桩事。待浑身上下收拾利落后,他便又去了陆公馆复命。

陆选仁好像老树扎根了似的,依然坐在书房的写字台后大吸雪茄,搞得书房之内烟雾缭绕。沈静站在他面前,小小心心的报告道:“陆先生,那个陈柏生已经被送走了。”

陆选仁的声音从烟雾后面传出来:“我接到了汪夫人的几封急电,要我辞掉这里的职务,速去广东出任省长。”

沈静没想到陆选仁开口就是这样大的一个新闻,顿时惊讶的只“啊”了一声。

“如果广东那里真有希望的话,这倒也的确是条后路。我在上海,有权而无兵,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过我还不打算这就辞职。因为广东的情形,我也知道一些,要是真的好理顺的话,汪夫人也不会如此心甘情愿的分我一杯羹了。我决定明天乘飞机去广州,归期不定。你留在这里照看一切。如果有了大事,马上给我打电报,然后去找钱总长帮忙。”

沈静张了张嘴,心里忽然觉着有点无依无靠:“……是,知道了。可是您这样匆忙离开,日本人那边……”

陆选仁冷笑一声:“他们自顾不暇,未必还有能力管到我这里。”

“是。”

陆选仁回身,从椅子旁边拿过手杖,然后一手扶桌,一手拄杖,费力的站起来,慢慢的走到沈静面前:“我晓得,你对新民,心里是有芥蒂的。不过你可以放心,这只是暂时的过渡办法,等以后我自然会想法子让你和阿初团聚。”

沈静听到这里,连连摆手:“不不不,这个我都知道,我对大少爷绝无其他的想法,我也希望大少爷能尽快好起来。您为大少爷耗费了许多心血,我只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至于阿初,我想大少爷是不会亏待他的,我很放心。”

陆选仁满意的一点头:“阿静,振华要是有你一半的能力,我也不会这样辛苦了。”

“陆先生您过奖了,其实二少爷是顶聪明的,不过年纪还小,有些孩子气罢了。再过两年,自然就不一样了。”

“再过两年……”陆选仁低声自语道:“再过两年,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世界了。”

打发走了沈静,陆选仁上楼去看望陆新民。正好陆振华从楼上走下来,满脸高兴的对他说:“爸爸,刚才大哥忽然又明白过来了,还问你呢!我想你正和沈静在一起,就扯了个谎支吾过去了。爸爸你快去看看他吧!”

陆选仁一听这话,赶忙拄了手杖,摇摇晃晃的快步上了楼,直奔陆新民的房间而去。推门进房,只见陆新民正坐在长沙发上,和声细语的同顾理初说话。见他来了,便站起来:“爸爸。”

陆选仁微笑道:“坐,见了爸爸还用站起来吗?同阿初聊什么呢?”

陆新民也笑着坐下来——虽是笑着的,可是神气中却透出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悲哀来。陆选仁早察觉了,可是只做不知。

“没聊什么。”说着他拍拍顾理初的肩膀:“去,到那边儿坐一会儿,我要和爸爸说几句话。”

顾理初听话的站起来,指指自己的位置:“陆伯伯坐。”

陆选仁因为心里高兴,所以对顾理初也格外的亲切:“好,楼下厨房买了巧克力蛋糕,你自己去拿些吃吧。”

顾理初听了,扭头看了眼陆新民,陆新民也挥挥手:“去吧。”

他得了这道令,才欢欢喜喜的走出去了。

陆选仁坐到陆新民的身边,看不够似的盯着他。陆新民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帕,轻轻的擦了擦手指,然后对着前方的虚空开口道:“爸爸,你的肩膀还疼吗?听顾理初说,前几天我用碗砸到你了。”

陆选仁摸摸肩膀:“只是碰了一下而已,没什么的。”

陆新民放下手帕,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吐出来:“爸爸,对不起。”

陆选仁气息颤抖的笑了一下:“傻孩子,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是你爸爸,你心里不痛快了,向我发发脾气有什么关系。”

陆新民扭过头望着陆选仁:“不是发脾气……是发疯。呵呵,那个时候的事情,我完全都不记得,如果没有人拦住我的话,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也许我哪天会伤害你们的……爸爸,你把我关起来吧。”

陆选仁把手杖放在一边,腾出手来拍了拍陆新民的肩膀:“儿子,我不怕什么伤害。我也绝不会把你关起来的。你是陆家的大少爷,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你。你要砸要烧,也都由你。砸光烧光了,打人杀人了,也都归在爸爸身上。只要你心里高兴,爸爸是什么都可以牺牲的。”

陆新民向后仰倒在沙发靠背上,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半边脸:“你对我好,也是没有用的了,我……”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然后突然推了陆选仁一把:“你走,快走……我有点……”

陆选仁拄着手杖站起来,却并没有离开:“新民,你怎么了?”

陆新民放下手,先是发呆,随即嘿嘿的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抬脚在地上狠狠的跺了一下。正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敲响,陆选仁走过去开了门,只见面前站着的是陆振华——手里还扯着顾理初。

陆振华探头进屋内望了一眼,顺手就把顾理初搡进门去,然后焦急的说:“爸爸,快出来,大哥这是又要犯了!快点!他除了傻子之外谁都打!”

陆选仁听了这话,还留恋着回头去看陆新民。倒是陆振华护父心切,硬把他连扶带拉的给拽了出来。然后立刻“咣”的一声关了房门。几乎是与此同时的,就听见房内传来了摔打东西的声音,夹杂着顾理初的尖叫。

陆家父子站在走廊中,面如死灰的倾听着门后的响动。想要走,却是拔不动自己的双脚。

陆选仁一走便是两个月。其间也极少消息往来。而警政部内的一般事务,自然就全堆到沈静这常务次长的面前来。一时间他倒成了个极重要的人物,特工分部也热闹起来,每天来找沈次长的人络绎不绝。这让沈静很是得意,感觉这辈子还没有这么被人看重过呢!

因为事务繁忙,他在其他方面的阴险心思也就暂时淡了下去。尤其是对待陆新民,他本打算在陆选仁离沪的这段时间中做点手脚,赶快送他上西天的。然而那个陆振华每天在陆家碍手碍脚的看着他大哥,让沈静不能放心动作。再有一点,就是顾理初与陆新民是成天腻在一起的,沈静恐怕一个不小心,再连累到他。因此犹犹豫豫的,一直就没有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