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七月份,乃是盛夏时节了。沈静坐在办公室内,虽然有电风扇可以吹,然而依旧热的大汗淋漓。况且他并不是能够一直稳坐在房内的,忽然就有那林秘书走进,神神叨叨的压低声音道:“沈主任,有人看见潘世强回来了!”

沈静嚯的站了起来:“潘世强?”

林秘书道:“可不就是潘世强。”

“抓到人了吗?”

“就是这个问题呢——总部那边接到了陆先生从广州来的电报,说是不让抓。”

沈静皱着眉头寻思了几秒钟,忽然好像明白了点什么,颓然又坐下来:“知道了,那就不抓。”

林秘书答应一声,扭头走了出去。

“不让抓……”沈静一面发汗一面琢磨着:“莫不是日本人真要马上完蛋了,所以老头子要打青帮的主意,因此就不想再动潘世强,以免伤了和气?他妈的,当初要杀人的是老头子,现在要放人的又是老头子,他高高在上的倒无所谓,我可是把潘世强给得罪狠了。以后这不成了一桩祸患?”思索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来:“秋城寺莫不是又回日本了?我把顾问团撵走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听见他那边有动静?真是奇了怪了!”

他心乱如麻的忖度了许久,这时墙上的时钟叮叮当当的敲了几声。他抬头一看,已是上午十点整了,便收拾东西,准备去警政部内看一看。走到门口时,他见财务课的几个人坐在走廊阴凉处正在大扇蒲扇,便也回去从大笔筒里抽出一把折扇,留着在汽车内扇风。

汽车就停在树荫之下,车门一直是关着的,沈静乍一坐进去,几乎以为自己是进了蒸笼,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滚烫的。还是司机小张有眼色,上车时给他带了一玻璃瓶的茶水。沈静拧开瓶盖尝了一点,发觉这茶大概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非常之凉,足以把人从里到外的降温,便一口接一口的喝个不住。汽车开了不到十分钟,他已经将一大瓶冷茶喝了个干干净净。同时又打开那把折扇拼了命的扇着。肚内冰凉,耳畔有风,他倒是觉得舒服了许多。

可惜,这舒服的感觉持续了不过一刻钟,他便觉得有些头晕胃痛。这才反应过来:肠胃不好的人,最忌饮食冷物的。

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他可不敢生病,所以那汽车最终也没有去警政部,而是半路拐了弯,把他送去了医院。

在医院里,沈静耽搁了大半天的功夫,待到重新坐上汽车时,已是下午。车内二人垂头丧气的,也不去警政部了,调转车头回到分部。沈静坐在车内,只是觉着虚,闭上眼睛就觉着身子发飘,好像都能飞起来一般。这个样子,自然是不能再继续办公了。他关了办公室的门,想在沙发上对付着睡一觉。然而隔个三五分钟就要有人过来敲门。他本来就头晕眼花的,如今再五次三番的要起身开门,愈发烦恼难过的不能忍受。又不好无故的开口骂人,最后只好做了天聋地哑,躲在房内,无论谁来找,都只装不存在。又撕了两块纸,把耳朵给塞住了。这才总算是消消停停的躺了一会儿。他又正好是迷迷糊糊的,所以不知不觉间居然睡着了。

他本来不是个嗜睡的人,然而大概是往日劳累久了,攒到今天一起发作出来,竟睡得有如死人一般。房门被敲的山响了,他也不为所动;房门被硬撬开,有人走了进来,他也只是翻了个身,且将一只手垂到了地上,险些让秋城寺踩了一脚。

第38章

天气是这样的热,然而秋城寺依旧将一身军装穿的一丝不苟。进房后他随手就关上了门。锁头虽然是被撬过了,但是并没有被严重损坏。他摆弄了几下,居然也把门重新又锁好了。

然后他就背了手,在这办公室内来回的走了两圈。

周遭还算安静,所以沈静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清晰。他停在沙发旁边,低头看了看——沈静睡的正酣,一张脸热的发红,然而也红的不过分,不过是从苍白的皮肤下晕出点血色来。倒让他显得不那么病夫相了。

虽然不是什么标准的英俊人物,可是模样生的干干净净,看起来还是很顺眼的。尤其是可怜兮兮的讨好陪笑的时候,更是有点意思。

秋城寺发现了沈静塞进耳朵内的软纸团。

他伸出手,仿佛是想把那纸团取出来似的,不过最终手指拐了弯,他捻了捻沈静的耳垂。

薄薄软软的,按中国的说法,这并不是有福气的象征。

他认识沈静这个人,也有三四年之久了。时间不算短,可总是难得见面——二人地位相差悬殊,生活中更是难得交集。以他的角度来看,沈静很像一只蚂蚁,非常的渺小,一脚就能踩的粉身碎骨。然而偏还不自知,居然忙忙碌碌,活的还有滋有味儿的。真是可笑!

或许是因为这个,他总是忍不住的想要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境地。方法通常是比较粗暴的,先前是动口,后来又动了手——其实这事儿说起来是非常匪夷所思的,他堂堂一名帝国海军少将,竟然在每天的繁忙工作之余,还要抽出时间去思索如何折磨恐吓这个小小的中国奴才,并且还从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

在秋城寺的眼中,人生是苦闷的。而快乐则好像流星一般,若想等待寻找,那是千难万难;只能默默祈祷,希望可以与之不期而遇。沈静算是他的一颗流星,在他第一次与陆选仁会面时遇到了,便被他一把抓住,再不放开。

秋城寺转身走开,坐到写字台后面的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堆公文,全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公文上又压了一把折扇,秋城寺认得它——就是去年在医院,他送给沈静的那一把。

那次是他踢断了他的肋骨,因为什么却忘记了。秋城寺需要一个契机来与沈静交流接触。既然谈天说地、嬉笑怒骂可以算作交流的方式之一,那么殴打辱骂、哀求恐惧,这些也可以算作另一种交流方式。

打开折扇,他悠然的扇了几下。

沙发上的沈静忽然哼了一声,同时翻了个身。那沙发长而狭窄,他这一动,竟直接从沙发翻到了地上。幸而沙发都是很低的,他似乎也并没有被摔疼,只是一手撑地坐起来,双目朦胧的扫了秋城寺一眼,然后便连滚带爬的又回了沙发上。

阖目躺了两分钟左右,他猛然坐了起来,扭头又看向秋城寺。

秋城寺微笑道:“沈静。”

沈静揉揉眼睛,唿的跳了起来站在地中央,一手指着秋城寺,嘴里结结巴巴的慌张问道:“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秋城寺摇着扇子:“我,来找你。”

沈静只见秋城寺的嘴动,却没有听到声音,便不由得马上抬手去摸耳朵,这才发现原来耳朵里还结结实实的塞着一个软纸团。掏出纸团,他重新问道:“将军……你怎么在这儿?”

秋城寺很有耐性的又回答了一遍:“我来找你。”

沈静回头看看身后的房门,又转过脸看了看写字台后的秋城寺,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抬手摸了摸头——刚才起猛了,导致他有点眼前发黑,一阵阵的眩晕。

秋城寺并没有对他撬门而入一事做出解释,只上下打量着沈静。沈静本来见了他就腿软,如今让他这样细细的从头瞧到脚,更是紧张的腔子里一颗心砰砰乱跳,不知道这混蛋鬼子又要打什么歪主意。

“您……”沈静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还要不要再同秋城寺使用敬语,照理,他在先前几次急眼的时候,什么难听话都对这鬼子骂过了,已经算是撕破了脸。不过现在的气氛还是平和的,就说日本人要完蛋了,毕竟当下还没有完蛋,真要是把他得罪了……陆选仁此刻又不在上海……

沈静想到这里,便咳了一声清清喉咙,然后强自镇定着笑了笑:“您有事,给我打电话就是了,何必还要辛苦跑一趟。天气又是这么热。”

秋城寺点点头:“我,的确,有点事情。”

沈静赶忙接过话头:“您大概是要来问顾问团的事情吧?那个事儿是由陆先生负责的,还是请您等陆先生回来后,直接同他谈吧。”

秋城寺一摇头:“不,我是找你。”

沈静苦笑起来:“您看,这事儿真不归我管。您找我也没有用啊。”

“是别的事。”

这回沈静倒惊讶了:“那您是为了……什么事呢?”

他一边问一边心里打鼓,心想这王八蛋又不知找了什么碴过来消遣我,我是实实在在的从未得罪过他,他怎么就盯上我不放了?就算是上峰惩治下属,也没有他这样手段邪门儿的。简直好像我上辈子和他有仇一般,一来就是往死里祸害我!

秋城寺用指尖按着扇骨,一点一点的合拢了折扇。然后站起来走到沈静面前,也不说话,只用那把折扇敲了敲沈静的肩膀:“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一把折扇敲下来,力量是很轻微的。然而因为执扇的人乃是秋城寺,这一敲对于沈静来讲,就变成了雷霆万钧般的重击。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弯着腰笑道:“好多了。多谢您关心。”

秋城寺收回折扇:“那就好。”

沈静瞄着他,又向旁边躲了躲。

秋城寺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右臂:“你不必如此怕我。”

沈静让他一碰之下,真是惊恐得魂飞魄散。脸上那点假笑登时就挂不住了,一边哆哆嗦嗦的挣扎一边带着哭腔大声道:“你放开我!你又想干什么?这儿可是特工部,就算你是日本人也别想乱来!”

他自以为如此反抗,那秋城寺多多少少也该有些顾忌,不至于肆意的下狠手。哪知他越是战战兢兢垂死挣扎,秋城寺越是觉得有趣味。此刻二人对面而站,秋城寺见沈静吓的一张脸由红转白,薄薄的嘴唇都在不住颤抖。便横下心来一咬牙,脸上现出一副极其狰狞的凶相来。

秋城寺是天生的面目凶恶,自己也没办法,更并不是诚心的想要唬谁。他万没想到自己这副德行一出,竟把沈静吓的大叫了一声,随即扭头就跑。而自己一个不留心,居然被他挣脱开来。只见沈静一个箭步窜到了窗台上,天气酷热,那窗子都是整扇大敞着的。沈静双手把着窗框,弯腰将身子探出去,脑袋还留在窗内,气咻咻的望着秋城寺:“你别过来……否则我就跳下去……别过来……”

秋城寺略微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沈静的威胁,当然是不被他放在心上的。而且这办公室位于二楼,就算跳下去了,也摔不死人。所以尽管沈静在那里连喊带叫的大吵着要跳楼,他却不为所动的向窗子走去。

这时院内的人已然注意到了二楼主任办公室内的动静。因为众人早就知道秋城寺健太郎酷爱折磨这位沈主任,所以先头听见沈静大叫,还没觉着怎样。直到见沈静站在窗台上闹着要跳下来了,这才慌了神,同时又很兴奋,呼朋引伴的互相告知,立刻楼里的人都出来了,仰头望着二楼的沈静,同时口中做出焦急的语气道:“沈主任,千万使不得!安全第一啊!”

而楼上的沈静眼看着秋城寺一步步逼近,身下众人又乱糟糟的嚷作一团,来来回回的就是“使不得”。便又急又气,忍不住扭头对着楼下骂了一句:“我使不得你妈的X!快去找个厚垫子来接着我——”

众人正在聆听他的指示,不想沈静那个“我”字还没有说完,便忽然被人扯着一头栽进房内。接着秋城寺板着脸出现在窗口。大家愣了一下,然后便好像马蜂见了火似的,嗡的一声就各自散去了。

沈静坐在地上,眼睁睁的望着秋城寺蹲在自己面前。

这回他不躲了,也不叫了。心里只是狂乱的盘算着如何逃过这一劫——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一劫的内容是什么。

但事实上,他并没有想出什么有可行性的好主意来,而且偶然的一瞥,还骤然有了一个令他几乎昏厥的发现——旁边的墙上,挂着一把长柄武士刀。

这东西挂了有多久了,沈静自己都不知道,仿佛是他搬进来时就存在的。平时进进出出时,只把它当个装饰,从来也不曾多留意过一眼。

沈静立刻垂下眼帘,只做不见。心想如果秋城寺一时兴起了,保不准会拔刀给我卸下几个零件来。如果那样,还不如任他打一顿。打一顿,不过受点伤;真要是砍了胳膊腿儿的,可就再也长不出来了。

他的想法是很有道理的,可惜那一眼收回的慢了些。秋城寺那双眼睛鹰鹫一般的,早在沈静的目光放出去时,就随着也斜着眼睛望了过去。然而他却不动声色,待到沈静敛首低眉的把目光移开之后,他才状似无意的站起来,转身走过去摘下那柄武士刀。

果然,身后的沈静立刻吸了一口冷气。

秋城寺将刀出鞘,发现这刀很是劣质,而且还没有开刃。他扭头,对沈静点头一笑。

沈静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

秋城寺把那劣刀插回刀鞘中。然后目光炯炯的走回到沈静面前。且用刀鞘尖端轻轻的戳了戳沈静那只瞎了的右眼。

沈静闭了眼睛,向后仰着躲了一下,太紧张了,声音都莫名其妙的嘶哑起来:“不……不要!”

那刀鞘尖端并没有在那只眼睛上多做停留,它一路向下慢慢的划过去,经过了他的鼻子、嘴唇、下巴、胸膛、腹部,最后,竟是停顿在了双腿之间。

沈静怔了怔,突然以手撑地跪了起来,然后向前扑着抱住了秋城寺的腿:“将军,您别这样……您对我打也行、骂也行,都随着您的高兴……只是别杀我、别要我的命……求求您……”

他语无伦次的哀求着,双手抱的死紧,头脸上身都贴在秋城寺的腿上,好像溺水的人抱到一根浮木一般。那身体的热度和湿度透过夏服薄薄的布料,毫无保留的全盘传递给了秋城寺。

秋城寺低下头,语气悠然的问道:“都随我的高兴?”

沈静知道自己这话有破绽,可是现在并不是讲究语言严密的时候,说的明细了又怎么样?就这秋城寺还未必肯听呢。所以他用力点点头:“是,是!”

秋城寺弯腰,先是摸了摸沈静那汗津津的短发,然后只用空着的那一只手,就成功的把黏胶一样的沈静从自己腿上扒了下来。沈静被他按着仰卧在地上,并不反抗,只气息混乱的微微的喘着。而秋城寺跪在他的上方,一手握刀拄在地上,一只手径直伸到他的腰间,灵活而迅速的解着他的腰带。

沈静喘的更厉害了,双眼紧盯着秋城寺的脸,左眼的视野有些模糊,秋城寺同他之间,好像隔了一层不干不净的薄膜。

“他要阉了我吗?”沈静迷迷茫茫的想着:“那我就一定杀了他……”

当秋城寺扒下他的裤子时,他还没有什么清醒的意识。直到冰凉的铁器触到他的下身时,他才骤然回过神来:“你干什么?”

秋城寺的脸就悬在他的上方眼前,因为出汗而显得有些油亮,而这也让他看起来愈发的像个屠夫。

“是刀柄。”秋城寺同时低头向沈静的下面扫了一眼,嘴角翘起来,是个疯狂而得意的笑:“只是刀柄!”

说着,那个刀柄被他向沈静的身下挤了挤。

“把身体抬起来一点……一会儿不要叫。你的,听明白了?”

沈静好像知道他是要做什么了——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并非这件事是怎样的出奇,而是他没想到这种事会由秋城寺做出来!

这种事情,有时候干起来的确是有趣的。不过发生到自己身上的话,那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但,总比送命要强些。

沈静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稍稍的把腿分开了一些,又轻轻的抬了点身子。

秋城寺“嗤”的笑了一声。然后将刀柄轻而易举的顶到了后庭的入口处。

沈静的眉尖蹙起来,静等着那一下子。

然而,并没有“一下子”。秋城寺的动作是缓慢、有力、坚决的。粗糙坚硬的刀柄被缓缓的推入体内。沈静最初还硬挺着,只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偶尔呻吟几声。后来就受不住了,只能伸出双手颤抖着抓了秋城寺的衣领,气若游丝从胸腔里逼出声音来:“我不行了,你饶了我……求你拿出来……我真的受不了……行行好,饶了我吧……”

秋城寺出神的凝望着他,手上的力道却并没有放松。这种行为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亵玩,粗长的刀柄正被一点点的顶进沈静的肚子里。沈静的脸色由苍白转为青白,含糊混乱的哀求渐渐的低下来,眼睛却大睁了望着秋城寺,喉咙中发出了呼呼的响声。

秋城寺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把那刀柄稍稍的抽出来一段,试图让他缓一缓。同时又召唤了一声:“沈静。”

沈静的手垂下来,虚弱的摸上自己的腹部。

他以为自己的肚子快被戳穿了。

他这是眼看着自己死!

秋城寺见他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一些,便握紧了手上的刀柄,猛然向内一冲。沈静随着这个动作惨叫了一声,整个身子都被向上顶去。

秋城寺很激动,他甚至开始转动那刀柄,刀柄上是缠了黑纱的,粗糙坚硬,摩擦着柔软的不见天日的肠壁,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反正沈静的双腿正胡乱的在地板上蹬着——他太虚弱了,连蹬都蹬不出动静来。眼睛翻上去,而口水却控制不住的流出来。一只手忽然扬起,随即又沉重的摔下去。

声音是没有了,气息却变得急促,一口等不及一口似的喘着。

秋城寺满意的放开刀柄——还有一厘米左右的长度留在外面。然后将那只血淋淋的手抬上来,在沈静的脸上抹了一把。沈静抽搐了一下,并没有其它的反应。

秋城寺站起来,屋角的水盆架子上搭着几条雪白的潮湿毛巾。他拿来一条擦了擦手,然后回头又看了看沈静。

沈静姿势扭曲的躺在地上,下身处堪称是血流成河了,简直像是女人生产的架势。

应该不会死的,他下手有分寸,未必就会捅破了他的肠子。

秋城寺晓得,今天也就是他与沈静最后的亲密接触了。当然,沈静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不值一提的奴才货色。然而毕竟是让他觉出点儿意思过的,这就难得!

秋城寺也晓得,他们二人之间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这就是世事,他尽可以宰了沈静,但是却不能上了沈静;否则就成了笑话!

写字台上的水杯里是满满的凉开水,秋城寺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坐在沈静对面的沙发上,一言不发的扇着扇子。屋内太安静了,墙上挂钟的指针咯嗒咯嗒的一直走,沈静的喘息则是偶尔的,还带着丝丝作响的杂音。

大概是过了足有三十多分钟了,沈静终于又睁开了眼睛,他缓缓的侧过脸,看见秋城寺后,也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又把脸转了回去,然后抬起一只手,颤颤巍巍的向下身伸过去。

他无力欠身,所以尽管把手伸过去了,却只是勉强触到那露出来的刀柄部分,难以握住使力。只能用手指尽量捏住刀柄,一点点的向外拉。方才他躺了半晌,那痛好容易算是渐渐麻木平息了些,如今被他这样一动,肠壁及入口处的伤口又被撑开摩擦,不但带出了一股股的鲜血,而且更是直疼到人的脑子里去。他是虚弱透了的人,却能忍住不去呻吟,只把全身力气都集中在手上。直到再无一丝力气动作时,才停了手,待到觉着缓过点儿劲儿了,又继续去拔那插在身体里的刀柄。

武士刀的刀柄极长,沈静直花了几十分钟,方把那刀柄完全拔了出来。只见他停下来喘了几口粗气,然后便慢慢的翻了身趴在地上,奋力的向房门口爬去。他那裤子是脱到了膝盖处的,早被鲜血浸透了,淋淋漓漓的在身后拖出一道痕迹来。好容易爬到门口了,那房门却是紧锁着的。他站也站不起来,便扬起一只手,无力的在门板上拍了一下。停了半分多钟,他大概是又攒了点力气了,抬起手来,“嘭”的又拍了一下。

这两下拍打似乎终于耗尽了他最后的一点体力。他半昂起来的头颓然垂下来,重重的磕在地上,然后再没有反应了。

秋城寺这回方站了起来——他是杀人的行家,什么样的手段能把人毁坏成什么样子,他心里有数的很。沈静死不了,只是要受点刻骨铭心的痛苦而已!

沈静的治疗,是由秋城寺派来的日本军医负责的。他那一肚子曲里拐弯的肠子果然还保持着完好,至于其它的伤,痛则痛矣,却还不足以致命。不过现在的关键问题已经从伤痛本身转移到了其它方面——他是被人从办公室里用担架抬出去的,屋内的一切情景都落入了部内众人的眼中;至于用上衣搭在屁股上遮羞的这种行为,则明明白白的展示了他那不可告人的伤情。

离开分部进汽车时,因为后面跟着凶神恶煞的秋城寺,所以大家还不敢出声。待到这帮日本人的汽车绝尘而去了,特工分部内就炸了锅!部内有些课,事务清闲,很养出了一帮长舌男,如今又遇到这样骇人听闻的话题,不由得不眉飞色舞,鼓动了唇舌四处添油加醋的宣扬。

像这样的话,如果放到别人身上,大概人们还要觉得难以置信;但放在了沈静身上,人们便觉得颇能信服——沈静这个人,出身如此下等,自然不懂得什么人伦廉耻。而且素来也是出了名的会溜须拍马,大概是为了在日本人那里讨好献媚,便连命也顾不得了,结果险些让人玩死。陆总长视他如子,不晓得会不会也有这个缘故……

诸如此类的流言,瞬时便是满天飞。一般人听了之后,通常都是张口吐舌,做出那又惊讶又厌恶的表情来,然后便捂了嘴偷笑。只有沈静躺在家里养伤,虽然也常有部内下属前来探望,但是当着他的面,自然都是规规矩矩的,纵是心里鄙夷,也绝不敢露出一分一毫来。所以沈静对这情形竟是一概不知。直到一周后重新去分部上班时,他才隐约觉出了气氛的异样来。

他知道是出了不可收拾的事儿了,然而具体详情,都是自己感觉,还不能确定。便叫了林秘书来,连哄带吓的逼出了实话。

结果是,他被这实话给气的头脑眩晕,直接就瘫在了椅子上。心里只恨不能先去将秋城寺撕碎了喂狗,然后再杀光周围所有嚼舌头的王八蛋们!

第39章

陆选仁在一个极其酷热的夏日午后,悄悄的从广州返回了上海。

他的行动很是诡秘,到了上海后,他连沈静都没有通知,直接就驱车回了家。因为事前毫无预兆,所以陆振华见了他后,很是惊愕:“爸爸,你怎么不让我去接你?”

陆选仁很疲惫的笑了笑,没有急着上楼去看望陆新民,而是先就近在客厅内坐了,问道:“家里还好?”

“正常。大哥也是老样子,好一阵歹一阵的。孔医生又给他换了药,还没看出效果来呢。”

“阿静来过吗?”

“他总来啊,不过只是去吴伯那里问问有没有事情要他做罢了。我是没怎么见他啦!”

陆选仁点点头,压低声音道:“那还好。我只怕他有机会接触到你大哥——他这孩子有点小心眼儿,我看他因为那个傻子的事儿,心里还是对新民很有些意见的。”

陆振华大喇喇的坐到他旁边:“我知道啊!我也一直是守在家里的嘛!”

陆选仁抬头看了眼这个二儿子,叹了口气:“老二现在也懂事了,能帮着我管家了。”

陆振华偷偷的一撇嘴,他觉着自己一直都很懂事,只是爸爸太偏心、看不到而已。

陆选仁抢时间上楼,匆匆的瞧了眼正在睡午觉的陆新民。然后就回了书房,一面整理带回来的文件,一面打电话叫沈静来。

沈静来的倒是很快,见了陆选仁之后,他强颜欢笑的寒暄了几句。陆选仁的眼光何等之毒,早看出他一脸倒霉相,同往日的形容大不相同。但也不急着询问,只先聊了几句不相干的闲话,得知部里一切正常之后,便把心放回肚子里,开始谈正事:“日本政府拒绝了《波茨坦公告》。看来战争或许还能再继续一段时间。”他抬手摸了摸自己那一头光滑的白发:“战争年代,才需要我们这个和平政府。如果和平真的来临了,那我们就会立刻失去存在的价值。当然,日本就算倾尽国力,也支撑不了多久了。但是能有这么一段时间来缓冲一下,对我们是很有好处的。”

沈静垂手站立,洗耳恭听。他对陆选仁的崇拜,通常就是从这些颇含深意的谈话中生出来的。

“我在广东,和汪夫人一起,给重庆政府也发去了许多示好信号。然而重庆政府大概是胜券在握的缘故,表现的很冷淡。看来我们这些人如果想要回去,是不大能够了。我倒是还联系了青帮的几个老头子,或许他们可以替我向重庆政府再一次转达我现在的意见和态度。现在我能做的,只有等待那边的消息了。”

说到这里,陆选仁停了下来。

其实在广州的这两个多月里,他的经历比他方才那番讲述还要糟的多。广东现在正混乱到了无法控制的程度,省政府和各大公署的厅长们业已纷纷提出辞职。而广东海军司令则自封为先遣军总司令,开始闹上独立了。至于重庆方面对他的态度,用冷淡二字形容也不是很确切的——干脆就是不理不睬!

陆选仁是个有城府的人,越是危急时刻,越能不动声色。他现在基本就是走投无路了,坐以待毙当然不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否则他也不会舍了脸皮,去求那些他素来不放在眼中的青帮老头子们。不过虽然是把事情拜托出去了,但他心底里,并不对此抱有太大指望。

他短时间的沉默了一会儿,又伸手到写字台边的雪茄盒中摸出一根来慢慢的叼在嘴里。沈静立刻凑过去,从裤兜里掏出火柴为他点燃。

陆选仁深吸一口,然后叹气似的吐出一口烟来。

“今天是几号了?”他忽然问。

沈静抬腕看了看表——表盘上是有日历显示的:“今天是八月三日。”

陆选仁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公告是上月二十六日发表的,已然过了一个星期,同盟国应该很快就要做出反应了。事态会如何变化下去,委实难以预料。”

沈静望着陆选仁那张苍老而阴郁的脸,忽然打了个冷战,寒气从心底渐渐的升起来,直拱出了一头冷汗。

陆选仁抬头扫了沈静一眼,忽然站起来,拄着拐杖走到了他面前:“阿静,你有心事?”

沈静愣了一下:“我……也没有什么。”

陆选仁很勉强的笑了笑:“如果有了困难,尽管告诉我。对了,秋城寺那边有没有过问过顾问团的事情?”

沈静神气不定的低下头,蚊子哼似的答道:“没有。”

陆选仁点点头:“那就好。我还怕我不在上海,他又要趁机找你的麻烦。”

沈静听了这话,只张了张嘴,话没有说出来,一张脸倒是渐渐的发了红——但明显不是害羞所致,倒像是由于心情激动而造成的气血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