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文抬头望着窗外想了想:“好像是吧!”

沈静叹了口气:“还是当庭宣判的好,否则心总是悬着。”

李慕文下意识的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用太担心,陈站长这些日子一直在打点你的事情——哎,听说你对陈站长有救命之恩?”

沈静向旁边躲了一步:“我可禁不住你这一拍!”

李慕文陪他复习了整整一天的自白书。沈静的记性其实是很不错,听李慕文念了两遍,便开始自己试着复述。李慕文同他合作许久,早已生出了友情,如今便仔仔细细的侧耳听了,一旦遇到错误,便立刻纠正,只担心这眼神不济的汉奸在法庭上要出纰漏,而把自己先前的立场全然忘却了。

待到下午四点钟,李慕文照例下班离去。沈静坐在床边,把那卷宗在腿上打开了,然后深深的低下头,又将那画了横线的语句读了一遍。正是鼻尖都要贴到纸面上时,凌霄忽然来了。

“念书呢?”凌霄斜倚了门框,似笑非笑的看着沈静。

沈静赶忙把簿子合拢放到一边,然后站起来微微一躬:“凌所长好。”

凌霄随手关了房门,然后一摇三晃的踱到沈静面前,伸手从裤袋里掏出管软膏扔到了床上。一言不发的,就只是盯着沈静笑。

沈静看起来倒是很镇定。他转身先走过去拉了窗帘,然后回来把那管软膏拧开了盖子,小心的放到床边。

凌霄伸手拿过了那个簿子打开,大概的看了看首页,随即“哼”的笑一声:“这他娘的是那个小李写的?明目张胆的就敢这么说瞎话啊?”

沈静在他面前跪下来,开始解他的裤子。凌霄低头瞄了他一眼,又翻过一页:“犯人的自白书,我也看过几份了,像你这份儿这么不靠谱的,还是第一次见。你这玩意儿要是也有人信的话,那真是没天理了……嗯,轻点儿,对……你这狗养的给我舔的仔细一点……”

扔掉簿子,凌霄双手按住了沈静的头,兴奋难耐的自己动作起来。

沈静闭着眼睛,那粗大性器反复的捅进他的喉咙里,让他很觉作呕。不过他胃里总是空空,所以倒也没有什么可呕。

凌霄的呼吸急促起来,忽然推开了沈静的头:“好了,开始吧!”

沈静用袖子抹了抹嘴唇,回身拿过软膏,继续他那套新近已经比较熟悉的流程。

他这样乖巧,又伺候的这样周到,所以事毕之后,即便是凌霄也没的挑剔。而且为了省却沈静最后清理时的麻烦,他及时的抽身而出,把精液射到了沈静裸露出的腰身上。

沈静因此没敢直身,而是先从枕边拿过草纸,回手把腰背处的秽物擦净了,然后才提着裤子转过身来:“谢谢凌所长。”

凌霄也在低头系裤带:“不必客气。”

二人一时收拾好了。沈静又蹲下来,把用过的草纸捡起来用废弃稿纸包好,扔到墙角处的纸篓里。

凌霄并不想就这么离开,可是思来想去的,觉着实在是没有什么话说,身上又有些疲倦。犹豫了片刻,还是转头走掉了。

沈静松了口气,他把簿子拿到桌上摊开,然后深深的低下头,继续一行行的读了下去。

七天后。

沈静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西装,正好衬得脸色青黄不接。汽车停在法院门口时,他抬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墨镜,然后瞧准时机,故意在下车时摔了一跤,然后摸摸索索的爬起来,颤颤巍巍的扶了警卫,万分艰难的向法庭走去。围在旁边的记者们自然举着相机大拍特拍了一场,把这汉奸的可怜虚弱相尽数摄入镜头中。

法庭内旁听者不多,其中有一位泰山般的人物,自然就是刚刚出任了工业部总长的苏饮冰。他是很不愿惹人注目的,所以特地挑了个角落坐下,可惜入庭之人,不分身份,都忍不住的先要向他行一次注目礼。

陈柏生自然也坐在席中,他是长衫打扮,看起来愈发像个教书先生。沈静被警卫押着从他面前经过,双方都目不斜视,只做不识。

下午两点整,法庭开庭。一切程序果然都如陈柏生先前所预料的那样。因为胸有成竹,所以沈静把一份自白书也念的格外流利。接下来审判长便按照起诉书,逐条询问犯罪事实。沈静自然也打起精神,一味的只把责任往陆选仁身上推,若问他自己干了什么,那就只有一个回答:养病。

下一个环节,便是辩护律师发言。那辩护律师乃是沪上闻名的,得了陈柏生的丰厚酬劳,便鼓动了一张巧嘴,侃侃而谈,把一番话说的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结果三个小时之后,审判长便当庭宣读了判决书主文:“沈静附和汪逆,反抗中央,出任伪职。通谋敌国、反抗本国之罪行无有宥恕……处有期徒刑二十年,褫夺公权终身,全部财产除酌留家属必需之生活费外,予以没收。”

听到这里,沈静身子一歪,当场晕倒。警卫赶忙扶了他匆匆退庭。回到汽车上后,他偷眼瞧了周围,见除了警卫再无旁人了,才骤然睁开眼睛,弯下腰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个笑来的毫无预兆,而且十分猛烈,把两旁的警卫吓了一大跳。而他自己一边笑一边跺脚,一股气岔了,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如此又过了三天,沈静拎着一提包的药品离开了看守所——他连通往监狱的路都没有走过一趟,直接就保外就医的坐汽车去了同济医院。

至于之前所有财产,因为在“全部财产除酌留家属必需之生活费外,予以没收。”这句话上做了文章,所以沈静虽是个单身汉,可还是给他那没有影儿的家属留下了约有三分之二的财产做为生活费。如此算来,沈静手里又有了近四十万块钱,登时就又阔了起来。

回想这大半年的光阴,他觉着自己像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如今能够全身而出,全是仰仗了陈柏生的帮忙。他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了,就琢磨着如何报答这份救命之恩。然而陈柏生并不希图他的报答,拒绝了他那张十万元的支票后,便领了新任务,启程往北平去了。

沈静住在医院里,每天除了治疗那只半瞎的眼睛之外,再没有别的事儿,不是在宽敞明亮的高级病房内躺躺坐坐,就是到楼下的花园内散步。警卫们晓得他这人没有逃跑的心思,所以也不管他,自去偷懒消遣。而他因为手中有了钱,便开始使些小恩小惠的笼络身边这些警卫,结果相处半个月之后,警卫们不知不觉的就成了他的伙伴兼佣人,既可以陪他打麻将玩纸牌,也可以替他到外面跑腿买东西。

如今的日子,他虽是缺少自由,但是人身安全却很能保证。而且那天开庭时,他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病弱,所以此刻外间的舆论对他的保外就医,也并未提出质疑。他对于现在的生活很感满意,只是不晓得这种好日子能够维持多久。

曾婉婷站在院子里,帮着顾理初往回拽衣服,同时焦急的问道:“小朋友,你有话好说,拉着他不放做什么?”

荣熙紧紧的抓住顾理初的西装下摆,拼死不松,并且越发用力,拉的顾理初不得不合身贴在了铁栅栏上。

“过来陪我玩!否则我就钻过去揍你!”

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头发剪得短短的,模样越来越像他父亲——虽是个男孩子,却生了一双眼梢上挑的凤目,而且眉睫浓秀,可见在不久的将来,他定会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美少年。

候补美少年说起话来咬牙切齿,而且力气很不小。顾理初吓得回头向曾婉婷求援:“大姑娘救命!他欺负我呢!”

那曾婉婷娇娇嫩嫩的一个姑娘家,虽是也伸手过来帮忙了,可是终究不济事。无奈何,索性松了手,红了脸恐吓道:“小朋友,你再这样不听话,我就要找你家里人了!”

荣熙根本不在乎:“找就找呗!反正我爸爸不在家!”

曾婉婷毕生没见过这样惫懒难缠的孩子,又想这孩子这样小就知道欺负人,实在是太恶劣了。便有些真生气,转身走出院门,一拐弯到了荣家门口,心想总要找到他家里的长辈要个说法才行。否则这荣熙成天见了阿初弟弟,不是扔石头就是说谎骗他,以后日子久了,可怎么了得?

不想她刚要抬手拍门,忽然一辆汽车从路上拐过来停了,接着车门一开,一名华服男子跳了下来。曾婉婷初来乍到,本是不认识这些邻居的,可是一见这男子的相貌与那坏孩子极其相似,便晓得这人必定就是这家的父亲了。

她本来是满心愤慨,想要好好告上一状的,然而真是面对了陌生男子,她又迟疑着不敢上前。犹豫片刻,她见这父亲马上就要进大门了,便鼓足勇气开了口:“请问,您是荣熙的父亲吗?”

原来这荣熙的父亲,名字叫做荣祥,本来是个落魄的小军阀,势败之后便跑来上海做寓公。生平也没有什么高雅爱好,就是喜欢看漂亮大姑娘。他先下车时,一心要回家,并不曾注意到曾婉婷,直到她主动开口了,他才发现身边立着这么位小美人。

他倒未存什么勾勾搭搭的心思,而且又是个哑巴,也不便于当场勾搭,所以听了问话后,便点点头,然后就笑眯眯的望着曾婉婷,等待下文。

曾婉婷素性单纯,看不出他那笑容的意味,只继续说道:“荣先生,我是邻居顾家的。贵府的少爷近来总是欺负我的……我的丈夫。现在还隔着栏杆抓了他的衣服不放,希望您可以管一管他。”

荣祥点点头,然后兴致勃勃的走进院内,准备去打儿子。

他前脚刚进院,汽车门又打开了,那孟管家双手各拎了五六个大口袋下了车,先是瞧了曾婉婷一眼,随后弯着腰也跟了进去。

再说那荣熙,他见顾理初死活不肯听话,索性自己钻过栏杆,跑到顾家院中抱了顾理初,又跳又叫的要拖他出去和自己玩。而顾理初也实在是笨的可以,痴长了二十多岁了,却凭着个小孩子揉搓,毫无还手之力。二人正是乱做一团时,忽然院门口响起了汽车喇叭,他拼命的回过头去一望,见是他哥哥来了,便得了救星似的大喊:“哥哥救命!哥哥快来啊……”

他这边大喊大叫,荣熙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依旧扯着他不肯放。偏偏此时荣祥也走了过来,见自己儿子已经野到别人家里去了,一时着急,便踩着一个木凳子,伶伶俐俐的翻过栏杆,跳进了顾家院内。

荣熙万没想到他那克星一样的父亲会从天而降,吓的赶忙就往顾理初身后躲,荣祥试图动武,结果几下拳脚全招呼到了顾理初身上。而顾理元这时已然进了院子,也不知道前因后果,就看见邻家父子两个围着傻小子打,顿时气的花白头发都要立起来,心想好家伙,欺负到我家里来了!一时便也不由分说,冲上去先把荣祥推了个跟头。转身要去揪住荣熙时,忽然就觉着身子腾空,接着他就被那孟管家一个过肩摔,直丢出了三四米远。

同济医院。

顾理元坐在病床上,左手手背在刚才的短暂混战中蹭破了皮,刚被医生消过毒后包扎起来了。

荣家的人刚走。说起来都是误会,而且那孟管家赔罪的态度非常之好,他也就没法子再追究。冯采薇坐在旁边,见他还是黑着脸,便抿嘴笑道:“不要生气了,看你这样子,倒像个小孩子似的。”

顾理元下了床:“我没生气。咱们走吧。其实我能有什么事,你还这样紧张的跑来看我。”

冯采薇也拿起小皮包站了起来:“要知道你只是蹭破了手背,我也不会这样紧张了。只怪你那佣人说不清楚,只讲你被打伤了。嘉仪不在,我自然要马上来看看了。”

顾理元低声道:“嘉仪在,你就不来了?”

冯采薇笑着溜了他一眼,伸手推开房门刚要走,却对着外面愣住了:“咦?饮冰,你怎么在这里?”

苏饮冰正从走廊经过,忽然遇见了自己的太太,也是很感意外。他目瞪口呆的望着冯采薇:“我……我来探望一个朋友……”

话音未落,冯采薇已经看到了站在他身边的沈静。

说起来,她先前也是见过一次沈静的,只是那时沈静已经被顾理元踢的瘫在地上,所以她也不曾留意。如今这次看的仔细了,她顿时心中一动,暗道这个青年,怎么生的这样像当年的饮冰?

这时顾理元出了房门:“沈静,又见面了啊!”

沈静见了他,并没有显出惊讶恐惧来,只低头笑了笑:“怎么?又想我了?”

顾理元晓得这家伙油腔滑调,同他吵嘴不但无益,而且还有自降身份之嫌,所以只愤然哼了一声,然后拔腿便走。冯采薇对他们的恩怨,其实只是一知半解,所以此刻也不多问,只对苏饮冰道:“理元送我回家,我先走了。”

第62章

顾理元和冯采薇坐在汽车里,两人回想方才医院中的那一幕情景,越琢磨越不对劲儿。

还是冯采薇先开了口:“理元,你和那个青年有什么深仇?”

顾理元当即答道:“沈静吗?他是个汉奸,当年我在集中营时,吃过他的苦头。新近看报纸上写,他被判了二十年的徒刑,但不晓得怎么回事,他总有办法混进医院里。对了,妈妈,爸爸怎么和他在一起?爸爸认识他?”

冯采薇也正对此狐疑:“我不清楚你爸爸的事情。理元,你看那沈静的样子,是不是有些和你爸爸相像?”

顾理元听了,心想沈静这人虽然内心丑恶,可是外表总还是要比那大胖子好些的。不过这样的实话自然不能实说,而且在脑筋一转之后,他故意答道:“的确是有点像啊!”

冯采薇不再说话,心里开始犯嘀咕。

当晚,苏饮冰被冯采薇堵在家里,夹枪带棍的质问了一番。

冯采薇脑后的发髻有些散乱,支出一绺头发垂到肩上。口红也没有涂,显得面黄唇白,眼圈黯黑。形象虽然潦草,说出的话却依旧是有条有理的:“你说!你和那个沈静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听说那人是个保外就医的汉奸,你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就和他搅在一起?”

苏饮冰见了夫人这副尊容,真是又怕又气:“怎么?你还管到我在外面去见谁了?我又不是去找女人!”

“他怎么长的和你当年那么像?而且也姓沈?”

苏饮冰一甩袖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采薇冷笑一声:“什么意思?还要我说明白吗?好,那我就给你个明白!我问你,那个沈静,是不是你当年同沈惠敏生下的孽种?”

苏饮冰也提高了声音:“你栽赃也要有点证据好不好?满口胡言!”

冯采薇听他这样气势汹汹的同自己说话,心中便生出一种天下大乱的感觉,忍不住就跳了脚:“你敢这样同我讲话了?你要造反吗?”

“什么叫造反?你要知道,我才是这一家之主!我受了你三十多年的压迫,真是受够了!”

这时苏东海经过走廊,听到父母在卧室内吵的不亦乐乎,便停下脚步听了一会儿,觉着这争吵的内容很有趣味,后来听他爸爸要闹离婚了,才赶忙推门进去,发表了一番很不中听的劝解:“哎呀,你们两个这么大年纪了,离了婚也没人要啊!不如在一起凑合着过下去吧!不知道有什么好吵的——三姐为什么嫁去桂林不肯回来啊?不就是因为你们整天吵吵吵嘛!”

冯采薇听了,并未生气,反而是一头扑到他的怀里:“东海……你爸爸在外面,竟然和别的女人生了孩子……”

苏饮冰大喝一声:“你放屁!”

冯采薇用手指了自己:“你骂我?你居然骂我?”

苏饮冰气的直喘:“我现在就告诉你一句话!沈静不是我的儿子,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是我儿子!至于我在外面同谁接触,这是我的事情,你不要干涉!”

语毕,他扭头便走。而冯采薇听了他这番斩钉截铁的言辞,又见他是真的愤怒,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一迟疑,就没能继续追骂。

旁边的苏东海开了口:“沈静是谁啊?”

冯采薇心乱如麻,向门口一挥手,转而对他开火:“你出去!要你有什么用?不如送你出国,换渤海回我身边,我还有个帮手……”

苏东海没等她说完,赶紧就出门走掉了。

这晚,苏饮冰没有回家。

他嫌饭店宾馆人多眼杂;想去四女儿家呢,又不乐意见到顾理元;无奈何,只好在办公室内对付了一宿。

他是真生气了。

其实他并没有把沈静当成自己的儿子——他早把这件没头没尾的事情放下了。只是一见到沈静,他就总能浮想联翩的觉出些亲近来。

他今年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这么胖,所以心脏一直也很不好,不晓得哪天就突然闭了眼。有生之年遇见个可以让他追忆似水年华的青年,他多去看了两次,碍着谁了?

苏饮冰按了按胸口,忽然觉得胸臆间有些不好过,一颗心好像凭空没了似的,空落落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伸手到长衫口袋里摸药——出来的匆忙,忘记带了。

他躺在沙发上,默默的忍着。

他想:“死就死了!反正我是不在乎!到时家里没有了我,看你们怎么办!”

在苏饮冰负气离家之时,他那疑似私生子沈静的境况,也并不比他好多少。

沈静穿着一身柔软的淡蓝色病人服,鼻梁上又架了副墨镜,懒洋洋的要下楼去花园里散步。

这时一名与他服饰雷同的男子也从对面走了过来。此人头发剃光,像印度人一般用纱布把脑袋一层层的包了起来。左手臂吊在胸前,右手拄了拐杖,右小腿还打了石膏。旁边跟了一名装扮鲜艳的妇人,正双手扶着他前行。

沈静和这人擦肩而过,又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回头望过去。偏巧那男子也回望过来。没等沈静开口,那人先费力的转过身子:“我说!这不是沈静嘛!”

沈静后退一步:“潘、潘先生?”

潘世强虽然形象凄惨,然而声音却依然爽朗:“哈!怎么?认不出来我了?”

沈静心想这是医院,料他也不会对自己贸然动手,所以就向前靠近几步,探着头眯着眼细看了看,见果然是潘世强,不禁有些腿软:“认、认出来了。真是巧啊。”

潘世强一扬下巴:“你不是蹲监狱去了吗?”

沈静笑了一下:“我是来这儿治病的。那什么,潘先生你忙着,我就不打扰了,再会。”

潘世强见他要溜,便拄着拐杖作势向前:“哎!你跑什么啊?上次见面时,我还说要同你叙叙旧呢!”

沈静脚下不停,只回头答道:“改日再叙,改日再叙吧!”

潘世强见他逃的这样快,便不追赶,只扭头对身边的十二姨太道:“他妈的,这小子当年可是害惨了我!”

沈静在楼后的花园内来回走了两圈,觉着身上见了汗,便上楼回房。

今天与潘世强的会面,让他感到非常之不安。他晓得潘世强恨自己入骨,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下手报仇而已。这回可好了,二人同处一楼,难保他不会夜里派几名门徒过来搞暗杀。

他脱鞋上床,躺在被窝里叹了口气:刚过了几天舒服日子,就又出了这样大的麻烦!

身边这几名警卫,不过都是样子货。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怕是比自己跑的还要快。如果向狱方请求保护呢——更不行,万一再把自己弄回监狱了可怎么办?

思来想去的,他一时也没了主意。此时夜幕已然降临,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不敢闭眼,就怕有人破门而入向床上开枪。又熬了一会儿,他索性下床,披了外衣坐在墙角暗处,无声无息的缩成一团。

熬到午夜,他终于也困的低头闭眼,心里还在迷迷糊糊的想:“或许可以让苏大胖子给我想想办法……那个人对我好像印象不错,也许可以求他帮帮忙——帮不帮是他的事儿,我不能不开口试一试……不过说起来,他这人对我好的真是莫名其妙,我对他来讲,应该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吧!”

三天后。

同济医院的病房内发生了枪击案,一名病人在夜里熟睡时被打成了筛子,直接就归西了。陪他同行的,还有一名护工。

潘世强心里痛快,觉着总算是报了深仇大恨,不想翌日清晨时忽然得了消息,说是死的那位乃是市警察局长唐文仲的小舅子,刚动过阑尾炎手术,昨晚上才入住那间病房内的。

潘世强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压低声音问心腹手下:“那……沈静呢?”

心腹手下也很懵懂:“我们的人昨天上午还见过他呢,他就是住那间病房的啊。”

潘世强有点儿慌神:“这王八蛋太狡猾了……不行,我得出院!”

“可是您的伤还没养好呢……”

潘世强六神无主的望望门外:“再养?再养就要回老家了!他妈的,我一见到姓沈的,就肯定要到大霉——哎?不对呀,唐文仲的老婆不是独生女儿吗?”

“好像是姨太太的弟弟。”

潘世强长出一口气:“我操!这还算是有活路!”

潘世强跑到他无锡的二姑家躲了半个月,又使了一大笔钱,总算把唐文仲的姨太太家摆平。因为养伤期间东跑西颠的,所以伤势愈合的也不大好,右腿多少有点瘸,算是落了个小残疾。为了后半生能够平安幸福的生活下去,他暂时是不大想去再找沈静报仇了。

顾理元把顾理初放到院门口,便急匆匆的开车回家了。

顾理初进院时,荣熙刚好也是从外面回来。二人一面向前走一面隔着栏杆对视。末了,还是荣熙先开了口:“哎!看你的样子,好像很讨厌我似的!”

顾理初一听他开了腔,便加快脚步,想要马上进楼。荣熙见状,倒停了下来,大声道:“你跑什么?我告诉你,我要走了,你以后可能都再也见不到我了!”

顾理初听了这话,忽然心有所感,转过身去望着他:“你要死了吗?”

荣熙一愣:“你才要死了呢!”

顾理初一见他立眉毛,就不由得心里发虚:“你说的‘再也见不到我’了,那不就是死了吗?”

荣熙头脑灵活,所以最恨这种缠杂不清的谈话:“大傻瓜!我是说,我家要离开上海了,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可不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吗?”

顾理初这回听明白了,他上前几步,双手握住栏杆:“那你要去哪里啊?”

荣熙也过来把身子贴到了栏杆上:“孟叔叔说我们要去南洋了,新加坡,你知道吗?”

顾理初摇摇头:“不知道。”

荣熙悻悻的把头从栏杆中伸过来,抵在顾理初胸口:“唉,其实我没想欺负你的,不过你傻乎乎的,又不听我的话,也不陪我玩,我看了就生气,总想要打你一顿!”

顾理初低下头,看了看胸口处的那个小脑袋:“那你还回不回来了?”

荣熙抬起头望着他:“孟叔叔说不回来了。其实我不想走,可是我说话又不算数——喂!你有没有觉得舍不得我啊?”

顾理初眼望前方,检讨内心片刻,然后答道:“好像也没有。”

荣熙把头缩了回去,又瞪了顾理初一眼,随即便跑回楼里去了。

在饭桌上,顾理初把这件事告诉了曾婉婷。曾婉婷听了,闲闲的说道:“现在这样的人还不少呢,一般都是跑去香港,还有像这荣家一样去南洋的。多是些有点资产的人,打仗打怕了,总想找个太平地方长住下去。”

二人相对而坐,边聊边吃,倒也有种其乐融融的亲密。曾婉婷先吃饱了,放下碗筷又道:“隔壁那间空房子大概要搬来人了,今天从早到晚收拾了一天。”

顾理初成天不在家,所以对此并无兴趣。只“嗯”了一声,伸长胳膊刚要夹菜,忽然老妈子走进来道:“先生太太,有一位姓苏的先生——”

这老妈子话音未落,苏东海已经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这苏东海本来就生的身材颀长,今天又穿了套崭新的西装,愈发显得笔挺利落。只见他站在门口,笑嘻嘻的看看顾理初,看看曾婉婷,又看看桌上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