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理元端起饭碗开始吃饭,心想若是真出了这种事情,那倒的确是很棘手。平白无故的多了个孩子,以后家私可怎么分?冯采薇又是霸道惯了的,自然不能容忍了。

想到这里,他又问道:“事情是怎么闹破的?那孩子有多大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的知道。好像是妈妈看见他和那个私生子在一起了,发现那人长的很像爸爸年轻时候,就起了疑心。后来一打听,又得知爸爸对那个人特别的关照,那就更说明是有问题了。至于年龄,妈妈说,瞧着也是二十大几的人了。妈妈昨天来,同我哭诉了一天,听的我头都要爆炸了。”

顾理元慢慢的放下饭碗,忽然觉着有点儿不对劲儿:“那人……叫什么名字?”

“沈静。好像是原来给日本人做过事情的,后来被判了很长时间的徒刑。但是爸爸动用力量,把他从监狱里弄了出来。现在也不晓得在什么地方。”

顾理元手一松,筷子也掉落在了桌子上:“沈静?”

苏嘉仪抬头看他:“怎么了?你认识他?”

顾理元拿起筷子:“没什么,吃饭吧。”

现在这夫妇二人的感情,已经是淡淡的了。所以苏嘉仪见他反应有异,也不追问,自顾自的继续吃饭。

一时她吃饱了,便上楼回房休息。留下顾理元一个人在这里若有所思的细嚼慢咽。至于他那思索的内容,旁人自然是不得而知。总之待他填饱肚子之后,就拿起外衣,戴上帽子,拖着疲乏的身体去了苏家见冯采薇。

如今苏家,就只剩下冯采薇这一个主人了,见这钟爱的女婿来了,她倒有些惊讶,急急的去用热毛巾擦了脸,又施了些脂粉,梳齐了头发,才款款的走出来接待他。

顾理元起身向她问候了一声:“妈,最近我很忙,一直没能来看您,听说,您和爸爸吵架了?”

冯采薇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了:“不要提,一提起来,我就又生气又寒心,忍不住的要落泪。”

顾理元也换上了一副肃穆的神情:“我听嘉仪说了。不过妈,现在爸爸既然不承认,你又何必去逼他承认?如果爸爸真的说这沈静是他的儿子了,那你可又该怎么办?”

冯采薇气昏了头的,只顾着要同苏饮冰分出一个胜负来,倒没有想到这一层。如今听了顾理元的话,不禁心中一动。

顾理元又道:“如今之际,索性就这样糊涂下去。让爸爸马上回来,大家还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人。只是处处防着点,别让爸爸和那个沈静走的太近就是。否则你把他赶出去,他就更只念着你的不好,越发的要同沈静亲近了。况且沈静那个人最会溜须拍马,只要他肯用心,再加上这个儿子的身份,准能把爸爸哄的服服帖帖。”

冯采薇被他这一席话说的心悦诚服,可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恨恨的一捶沙发:“话虽有理,可我只是咽不下这一口气!我越想越觉着,那沈静就是他和那个……那个女人的孩子!”

“妈,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若心里实在过不去,那等过了这一阵子,想法子把那个沈静再送回牢里,不就结了?现在的重点,是把爸爸找回来。”

冯采薇从怀中掏出一条撒花大绸手绢子,小心翼翼的擦了擦眼角:“理元,我现在亏得身边还有个你,否则我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顾理元一笑,立刻又补上了许多甜言蜜语,听得冯采薇由悲转喜,又带着他进了一间藏室之内,拿出一尊一尺多高的玉弥勒佛给他:“这是个什么开运输公司的人送来的,我不稀罕,你拿去吧,或摆设、或送人,都随你。”

顾理元推辞两句,也就收下了。又坐了一会儿,他告辞离去,也没回家,直接把那尊玉佛送去了工厂办公室中,同时琢磨着这东西比较贵重,还是马上卖掉换钱吧。

他现在就只看钱了,别的古董金玉,一概不收藏。遥想当年他也曾购买过几件值钱的字画古器,锁在书房柜子里,等着以后涨大价钱。哪晓得一朝入了集中营,再不得回去。等到终于可以进门时,发现柜子早被人撬开,里面除了一窝老鼠,屁也不剩了。

如此又过了几天,顾理元一早一晚接送顾理初时,那一双眼睛不由得就要向沈家瞄上几瞄。

这日的清晨,沈静又站在院子里逗鹦鹉。见顾理元出来了,就微笑着问候:“大哥,出门啊?”

顾理元晓得自己这个大哥的身份,已经是坐实了的,争论也是无益,还要饶上精力同这流氓斗嘴。所以直接便开门见山的问道:“你最近有没有见到我岳父?”

沈静万没想到他会问到苏饮冰身上:“前天晚上见着了。怎么?”

顾理元有心敲打他两句:“他老人家对你可真是不错啊?不晓得你们之间有什么机缘。”

沈静得意洋洋的歪着脑袋:“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老天开眼,可怜我活的不容易吧!”

顾理元见他一脸小人得志的神态,并且还摇头晃脑的胡说八道,不禁就生出满心的烦躁,又不能破口大骂的发作。偏巧此时,那架上的大鹦鹉忽然“嘎”的大叫了一声,紧接着振了振翅膀,开始说起人话:“顾理元大混蛋!顾理元大混蛋!”

站在一边的顾理初扯了顾理元的袖子:“哥哥,鹦鹉骂你。”

顾理元甩开他的手,然后指着沈静恨道:“你可真够无聊的了!”

沈静一摊手:“我的确是很无聊啊!”

顾理元长出一口气,拉起顾理初的手,转头便向院外走去。一路走,一路还能听见那大鹦鹉在后面嗓门极大的重复:“顾理元大混蛋!顾理元大混蛋!”

当晚,沈静坐在院子里喂鸟时,顾理元回来了。

他左手领着顾理初,右手拎着个破草筐。沈静照例的向他点头致意:“大哥,回来了?”

顾理元没理他,只走到栏杆边,把那个草筐向地上一扣,倒出了一只小脸盆那么大的乌龟出来。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细麻绳,在那大乌龟身上横三竖四的缠绑了,又将麻绳的另一头拴在了栏杆上。

做完了这一系列工作,他便拉着顾理初昂首进楼去了。

沈静不知道他这是在搞什么鬼,忍不住就站起来走到了栏杆边,蹲下来眯着眼睛一望,登时险些把鼻子气歪。

只见那大乌龟的背壳上,清清楚楚的刻了两个大字:“沈静。”

顾理元吃过晚饭后,便开汽车回了家。他刚走不久,苏东海忽然来了。

这回曾婉婷不用他开口,自动就命佣人去拾掇菜饭给他吃,然后又派人去给他准备客房。顾理初前一阵子见了他,很觉羞愧。不过日子久了,他那点羞愧也就消失于无形之中。苏东海专心致志的吃饭,他就坐在旁边,伸手想去摸对方脸上的那一小块淡红色的胎记。

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太阳穴的位置,就见苏东海仿佛被烫到了一般,猛然向后一躲,然后皱着眉头问道:“你干什么啊?”

顾理初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也有些发怯了:“摸摸。”

苏东海放下饭碗,脸上神情很不好看:“摸什么摸?这有什么可摸的?”说着用袖子在那块胎记上擦了一下。

顾理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是刚洗过的,并不脏。

苏东海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午夜时分,他又踮着脚溜进了顾理初的卧室之内。

顾理初被他吵醒了,自以为晓得他此行的目的。就掀开被子,请他躺进来。然而苏东海却在唇边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然后俯下身向他耳语道:“傻子,隔壁的沈静让我带你出去,他说有事同你讲。”

顾理初揉揉眼睛:“这么——”

话音未落,苏东海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你小点儿声!”

顾理初睁大眼睛点点头,等苏东海把手拿开了,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这么晚了,明天再见好不好啊?”

苏东海回忆了一下沈静教给他的那些说辞:“那个……他说是要同你讲一下什么陆先生的事情。”

顾理初听了这话,毫不犹豫的就坐了起来,然后摸着黑赤脚下地去拿衣服。夏季人都穿的少而单薄,他三下五除二的把自己收拾齐整了,然后扭头对苏东海道:“走啊。”

这样深的夜里,正是众人酣睡的时刻。二人无声无息的下了楼,从后门走了出去。顾家的后园子里栽种了一些花树,静夜中散发了新鲜的草木清香,仰头望去,只见天空繁星点点,倒是一幅很好的夜景。

这后园子倒是没有门的,而且园后也并无公路,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平时极少有人走。顾理初跟在苏东海身后,轻声还问:“沈先生呢?”

苏东海回头又“嘘”了一声,然后把他拉过来推到栏杆边:“能不能跳出去?”

顾理初很困惑:“不是见沈先生吗?”

“沈先生在外面呢!你哪这么多废话?好了,你抓住上面的横栏,然后我在下面托着你!快点!”

顾理初糊里糊涂的被苏东海连推带扶的送出了园子,这时他才发现这蜿蜒小道上竟停着一辆汽车,只是夜色深沉,车身乌黑,又没有开车灯,所以竟一直没能发现。

这时苏东海也已爬栏而出,快步走过来道:“上车!”然后脚步不停,直接绕到驾驶位处,开门跳了上去。

顾理初回头看看自家,迟疑着伸手去拉开了车门,探头向里瞧了瞧:“沈先生!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和我说话啊?”

沈静坐在暗处,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来,我慢慢的告诉你。”

第66章

顾理元跳下汽车,看看手表,刚刚是清晨七点钟。

今日天气好,阳光明媚之余,又加上晴空万里。更难得的是气温并不高,让人觉着特别的舒服惬意。

他大踏步的向院内走去,因为身体充满力量,所以每一步都走的很有弹性。

沈静今天没有在院子里逗鸟,这让他暗暗的松了口气——他晓得往日沈静是在故意挑衅。二人吵上一通,在他是消遣;在自己这边,可是真气的了不得。

眼看着就要到楼门口了,忽见曾婉婷慌慌张张的迎了出来:“大哥,你来了就好……阿初不见了!”

顾理元没见过这么不端庄的曾婉婷,所以先就愣了一下:“什么?阿初……不见了?”

曾婉婷飞快的抬手把碎发捋到耳后,一张脸涨的通红,好像要哭出来似的:“今天早上我上楼去叫他吃饭,推门一看,什么都在,就是人没了!楼里楼外、前院后院的也都找过了,还是没有啊!”说到这里,她真哭出来了:“他最乖的,从来不乱跑的……怎么着也不能就这么没了呀——”

她这边话音未落,顾理元已经一路跑进楼内,然后几大步的就冲向楼上——力气用大了,他扶着墙来了个急转弯,然后推门一头扎进了顾理初的卧室之内。

房内的确是没有什么变化,被子摊在床上,枕头上还有枕过的痕迹,窗帘半开半拢,地板上丢着一本画报和两只袜子。

顾理元有点哆嗦,他进房打开了柜子看了看,里面整整齐齐的摆了日常衣物,只有最上面一件衬衫歪斜了一点。

“阿初……”他自语着又转回床边,跪下来掀开拖地的床单。

这时曾婉婷也跟了进来,一壁用手背抹了眼泪,一壁略带哽咽的说道:“大哥,刚才我在各房里都细细找过了,床底下,大柜子里,屏风后头,都找过了。”

顾理元直起腰,一歪身坐到了地上,嘴里轻轻的“啊”了一声。

曾婉婷吸了口气,回身又跑了出去,嘴里道:“我再上苏先生房里看看去……兴许就是他把阿初弟弟带走的,他每次都走的特别早!”

这句话落进失魂落魄的顾理元耳中,真好像又一声霹雷一般。他一骨碌站了起来,大步跟了上去:“什么苏先生?苏东海?”

曾婉婷且推门且回答:“就是他,脸上带着块红记的。他总是来这里吃晚饭,然后睡到凌晨时候便自己走了。昨天他也来了,也住下了,如今也不见了。”

二人进了房,其实就曾婉婷来讲,晓得这里决不可能藏着一个顾理初了,只是心疑,总忍不住要来四处翻检一番。只是她翻检的那些地方,无非是些家具床底,旁的倒不曾注意。顾理元却直奔了床头的矮柜,唰啦唰啦的拉开了抽屉,又去掀被子,翻枕头——不想那枕头底下,赫然就躺了一只信封。

顾理元撕了封口,从里面倒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信纸来,打开一看,满篇工整的楷书,其内容如下:四姐夫:

我因为家事所扰,实在不堪忍受,不得已而离家。至于所去何处,暂时保密,还请四姐夫转告爸妈,切勿为我担心。此次令弟与我同行,旅途想必不会寂寞。我亦会处处照顾令弟,也请四姐夫安心。

另,请转告父亲提前为我准备一笔款子,不须多,一二十万足矣,因为我想去香港小住几日。先前在重庆时虽也常去,可总随母亲住在赵公馆处,竟没有去过半岛酒店,深以为憾!

祝你们快乐。

弟东海敬上

读完了这封信,顾理元气的身子一晃,险些要情绪失控。

他把信纸往地上一掼,大声骂道:“这混蛋——”只骂了这三个字,却又弯腰捡起了那张信纸揣进口袋里,然后在屋内转了两个圈儿,口中自言自语道:“他把我的阿初拐跑了……这混蛋把我的阿初拐跑了……他们上哪儿去了呢……香港——他妈的,我知道了……”

曾婉婷站在门口,不明就里,就看他魔魔怔怔的四处乱转,倒有点害怕起来,红着眼睛叫了声:“大哥,信上说的是什么啊?”

顾理元停下脚步,咕哝了一句:“我知道了……我得马上去火车站——不对,苏东海不会坐火车的——我得去机场!”

他颠三倒四的说到这里,才好像是骤然反应过来似的,推开曾婉婷,一路咚咚咚的跑下楼,然后又飞速的穿过院子跳上汽车。曾婉婷自知是无论如何追不上他了,便走到窗口向外一望,只看到了那部汽车的一个影子。

就在顾理元驱车飞驰之际,沈静、苏东海和顾理初已经上了飞机。

顾理初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别别扭扭的低头对沈静说:“沈先生,我想回家。我想告诉我哥哥一声,要不然他一定急死了。”

沈静心想他急死了才好呢,脸上却是笑嘻嘻的:“到了广州,给他打个电报报平安就好了。阿初乖啊!”

顾理初抬头看了他一眼,满脸难色,低声道:“哥哥要生气的。”

沈静拍拍他的腿:“你再闹着回家,我也要生气了。”

顾理初立刻就闭了嘴。

苏东海坐在后一排,同个一身蒜臭的大胖子并列而坐,熏的几乎要闭息。见沈静握了顾理初的手,交头接耳的低语,仿佛是很亲密很自在的样子。又想顾理初这人素来都是香喷喷的,平时还没大在意,如今有了这位大蒜君相比,才分明的觉了出来。不仅自怨自艾的长叹了一声。

拜这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所赐,从上海到广州这段路途,放在过去也是山水迢迢的,结果现在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便已然走完。沈静先前同苏东海多次闲聊,知道他早在八一三事变之前,便常来这些城市游玩,虽是隔了几年了,但总还大概认得路途。便一切都委托了他。那苏东海总算从蒜臭中解脱出来,格外兴奋,自告奋勇的提了只皮箱,又叫三轮车又指路的,领着沈顾二人去了爱群大酒店安顿。

这三人既没有经过长途的奔波,也没有繁重的行李所累,所以也并无休息的必要,直接就去吃了午饭。这午饭期间,三人心态倒是迥然不同:沈静是得意而又略带惶惑;苏东海是单纯的快乐;而顾理初几乎有些怕的要发抖了。

沈静早早吃好了,放下筷子开始考虑如何继续自己的这趟路途——说起来,他也没有什么目的地,去香港,去新加坡,去马来亚似乎都是无所谓,只要是生活环境有益健康便可。而且他又有钱——说起来还是陆选仁有远见,竟然连法币大贬值这种事情都预料到了。沈静听了他的话,财产上总算是没有受到什么损失。

“逛逛也好。”他对自己说:“我活了三十来年,还没去过哪里呢!”

这时苏东海也吃饱了,他拿起餐巾抹了抹嘴,然后满面春风的开口说道:“接下来做什么?要是你们没事做,那我要去给我爸爸打个电报,让他马上给我汇些钱来。”

沈静向窗外望了一眼,随即掏出墨镜带上:“汇来广州?我们可未必会在这个地方久留。”

苏东海受不了这没有钱花的日子:“汇款子很快的,而且我爸爸对我好一些,不会在这上面苛刻我的。你放心吧!”

沈静点点头,然后转向顾理初:“阿初,你怎么吃的这么少?”

顾理初低下头:“我……我不饿。”

沈静摸摸他的头:“那你同我回酒店里休息,让他出去发电报吧。”

沈静把顾理初带回自己的房中。顾理初在床边坐了,蹙着眉头不肯说话。沈静知道他的心思,所以格外的好声好气:“阿初,怎么了?想你哥哥了?”

顾理初听了这话,倒觉得心里一酸,仰脸望着沈静道:“我想回家。”

沈静站在他面前,弯腰双手捧了他的脸,笑道:“你不找你那心肝宝贝儿的陆先生了?”

顾理初垂下眼帘:“想……可是他在哪儿啊?”

沈静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重重的亲了一口:“你看你什么都不知道,还不老老实实的听我的话?既然舍不得你哥哥,怎么又跟着我来了?你要是再提回家的话,别怪我把你扔在这里不管,饿死你!”

顾理初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听过这么一套恐吓了,又见沈静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眼神颇为怪异,便吓的轻声答道:“我不说了。”

沈静见他战战兢兢的,可见自己在他心目中威严尚存,便很觉欣慰,脸上也重换出一副和蔼表情,转身坐到了顾理初身边,一边摩挲着他的后背,一边和声劝道:“你担心什么?又不是没有和我在一起生活过,咱们原来的日子不是过的挺好吗?与其天天的跟着你哥哥跑工厂,不如同我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反正我也还养得起你,总不会让你受委屈就是了……”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全然不管顾理初能否听懂,只是由着性子,把心里话全倒了出来。一时说完了,他痛快的长出了一口气,先前心中的那种惶惑已然不见,就只剩下得意了。

就在沈静得意之时,顾理元却正在苏家发飙。

偏巧这天苏饮冰没有出门,正同冯采薇叽叽咕咕的斗嘴,旁边又有一个无可奈何的苏嘉仪作陪。忽见顾理元一阵风似的从大门口冲进来,苏嘉仪便起身向他走了一步,略带吃惊的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顾理元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恶狠狠的甩到她的脸上:“看你弟弟干的好事!!”

苏嘉仪可没受过这样的对待,所以一时间愣了一下,竟来不及生气,只抬手摸了摸脸:“你……你怎么了?”

顾理元气喘吁吁的从冯采薇看到苏饮冰,平时那些绅士礼节全部不要了,恶狠狠的便大声道:“他妈的苏东海把我弟弟拐跑了!!还有那个沈静——”他指着苏饮冰:“你的亲生儿子和私生儿子联起手来,昨天半夜里把我弟弟不知道带到哪儿去了!”

他这两句话说的如同狮子吼一般,倒把房内的人都震住了。还是苏嘉仪蹲下来捡起了那封信,快速的浏览一番,也变了脸色,转身递给了冯采薇:“妈妈,你看……”

苏饮冰凑过来,和冯采薇一同阅读了一遍,立时晓得是自家儿子捅了马蜂窝了。可是见到顾理元摆出那样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便又觉得自身尊严受到了折损。飞快的思虑了一下,他也沉下脸,神情严肃的说道:“什么亲生私生的!这封信的笔迹是东海无疑,然而纵是真的带你弟弟走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且不说我们可以派人去找,就算是一时三刻找不回来,两个男孩子还会出什么事情吗?”

他话音刚落,顾理元那边就劈头骂了过来:“你懂个屁!你那个混账儿子加上个下三滥的沈静,什么事情搞不出来?我弟弟是个傻子,天晓得会让他们摆布成什么样子!我告诉你,我已经订好了飞机票,明天就去厦门。我弟弟没事就算了,要是有一点事,我先宰了你这两个王八蛋儿子!然后再回来和你们算账!”

说完这一番话,顾理元扭头便走。苏饮冰没想到他会如此出言不逊,先是气了个倒仰,又见他这样磨刀霍霍的要去厦门,便深恐儿子会遭了他的毒手。正要摇摆着肥大身躯上前叫他时,冯采薇已经小跑着赶出门去,口中还喊:“理元,你回来,有话好说!”

然而,顾理元来去如风,早已跳上汽车一溜烟的不见了。

顾理元先吩咐染厂的孙经理帮忙看管工厂全局,然后又去银行提了一些现金。家是不必回了,他准备在曾婉婷这里住一夜,反正翌日凌晨就要出发的。

曾婉婷站在院子里,见他来了,便迎上前去询问情况,顾理元摆摆手:“我明天去找他们,你留在这儿看家吧!”

曾婉婷点了点头。这时沈静家中的大鹦鹉“嘎嘎”的叫了两声,顾理元寻声望去,只见院内空空荡荡,可见这个沈静,一定是真的伙同苏东海把阿初带走了——其实他没有证据,不过也不需要证据。

单凭苏东海一个人,还掏不出这些坏来!

当晚,顾理元住在顾理初的房间内,他嗅着枕头上残留着的体味,不禁就懊恼的流了眼泪。

“都是我的错!”他想:“我还有脸做哥哥呢,竟连个弟弟都保护不了……天天就是在工厂里转……可阿初若是没了,我要工厂还有什么用?一个人的荣华富贵,又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他躺也躺不住了,抱了枕头,把脸深深的埋进去。

流下来的眼泪,就都被那枕头吸收了。

他是一夜都没睡,后来见窗外天光渐明了,便悉悉索索的起床穿衣,又去厨房弄了一点盐水擦眼睛——眼皮哭肿了,没法见人。

他手边也没个镜子,自觉着差不多恢复常态了,便回房去洗漱。洗手间内灯光明亮,他洗了脸后对着镜子瞧了瞧,发现自己的短发又白了一层——真要变成老头子了。

这时,曾婉婷也已经起床,她草草的收拾了,然后就去厨房打发佣人给顾理元预备早饭。顾理元哪里还吃得下,可见曾婉婷眼巴巴的瞧着自己呢,只好象征性的喝了一点粥,然后便匆匆忙忙的要走。曾婉婷跟在他后面,一路送一路道:“大哥,你要是见了阿初弟弟,可别骂他,他胆子小。”

顾理元听了,倒感念她这份牵挂阿初的心意,便点头答应道:“我知道。你好好在家吧,我有事会给你发电报。”

曾婉婷站在大门口,眼望着顾理元的汽车愈开愈远。说起来这个大伯子是很不好伺候的,可是一旦走了,反而让人觉着没了主心骨,心里更虚。

第67章

苏东海一头大汗的回了酒店。电报既然已经发了出去,他便无所牵挂,就等着苏饮冰给他汇款了。

“天气太热了……”他打开房间内的电风扇,又揪起衬衫前襟用力抖了抖:“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沈静坐在旁边,看苏东海活泼的好像吃了药似的,就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苏东海瞥见了,便扭头望着他说道:“沈先生,这次多亏你慷慨解囊,等我有了钱,一定重重谢你!”

沈静摇摇头:“那也不必。”

苏东海继续吹风,沉默了没有两分钟,忽然“嘻”的笑了一声:“妈要是知道我和你在一起,非得气死不可!”

沈静听了这话,倒是一愣,心想难道我就臭名昭著到如此地步,连他母亲都晓得了?不对呀……我好像还没有这样大的名气吧……

他思索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话是从何说起?你妈……令堂知道我?”

苏东海笑道:“太知道了!哪天不得把你拎出来说上一万遍,非得把爸爸说跑了,才算是能安静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