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急才佳作,自然引得众人一阵的赞叹。旁边有两名书生在低头记录,明日各大府宅的诗社必定都能诵读到这诗会咏出的新作。

就在这时,击缶又开始了。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这一次,缶声停歇时,花儿竟然落在了田姬的手中。

她虽然是个女子,可是以才貌双全著称。这次托舅舅的福气,好不容易才能参加这次茶会,是要好好的卖弄一番才情,让凤离梧殿下对她刮目相看。

是以,她缓缓起身,躬身向众人施礼后,便袅袅而立,语音清丽,高声朗诵起了自己的诗作。

这首诗说说在的,不过是中规中矩,并无什么出众亮眼之处。不过一个女子能做出这样的诗作,在女子不崇尚读书的当代,也实属难得了。

是以众人也皆含笑点头,心道这未来的太子妃品貌俱佳,还算配得他们的大齐太子。

可是满场笑颜里,只有一个人脸色大变。

姜秀润缓缓抬眼瞪向了田莹,她方才念诵的诗歌,竟然跟自己买来的那首如出一辙!这他娘的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她又抬眼瞪向卖自己诗作的学子,却见他跪坐在那,含笑看着田莹,又讨好地望了望敬侯,就是一脸心虚不看向自己。

得,到了这个份儿上,姜秀润全明白了,这是有人下套,故意要让自己在人前丢大脸啊!

第47章

那田莹看到公子小姜骤变的脸色,脸上的笑意愈深。

就算他是殿下现在宠信之人又怎么样?

这种私下里用金买诗的行径,实在丢人!就算是他的亲老子,都没脸去听,难道他还会因为买诗被坑,而去跟太子告状吗?

田莹笃定公子小姜会打落牙齿和血吞,所以越发笑得迷人,一时阴郁了许久的心情顿时灿烂了许多。

那击缶的小厮也被舅舅事先关照过,待会,便叫那姜禾润在洛安城的名流雅士前丢尽脸面!

到时候,向来注重才学的太子也会看出他的绣花枕头样儿,看还怎么独得太子的恩宠!

果然,当田莹咏诗作罢,便又重新开始击缶传花。很快,那花便传到了公子小姜的那里,缶声戛然而止。

众人目光皆望向了那位翩翩少年,只见他目光冷凝,瞪向田姬,不过却慢慢地坐直了身子,看上去是要朗诵诗歌的样子。

在这众人里,除了太子之外,就属沐风先生最了解姜禾润的肚子里有几两墨水。

他这个学生可并不擅长吟诗作句。是以他这个当老师的为了人前的脸面,特意在给姜禾润的请柬里加了一行字,提醒他一早做下准备。

可是现在看自己这位爱徒迟缓的起身动作,可不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竟然没有准备?沐风先生一时气结。

再说太子,看着姜秀润的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心内也着实来气。

这装模作样的狗东西最让人恼的,还不是满嘴谎话连篇,而是骨子里的不示弱!

可惜他初时还真以为这是个满嘴谄媚的软骨头,如今细细品来,才发现这女子当真是能不求人便不求人,从来没有真心拿他作为依靠。

今日在车里,看她差点吃掉一支笔,也不知跟自己讨教求诗,可见是多么顽劣!

凤离梧被她气得不轻,便立意袖手旁观,看她要怎样。

没想到,这东西倒是机灵,竟然偷偷买诗,两个人在廊柱下对着宽袖子交接金锭的情形,尽被凤离梧看在眼里,不过他也懒得点破,甚至没有打扰这临时抱佛脚的躲在廊下背诗。

这买诗作弊,总比在人前丢太子府的脸要好。

不过当田莹咏诗时,公子小姜的脸色竟然大变,那凶巴巴瞪人的目光……可真是没有半点女子的温顺模样!

凤离梧面无表情地听田姬吟诵着他方才在廊下偷听到的诗句,望向那女子的目光也变得意味深长。

若是他没有偷听姜秀润背诗,那么自己此时当真是要被蒙在鼓里,任凭着他府里的少傅吃了闷亏了!

原以为这田莹是个听话懂得分寸的,现在看来,竟然与曹溪是一样,都是蠢不可耐的货色!

只是眼下,他府里的那位少傅是注定要冷场的,凤离梧实在不想看姜秀润杵在那里发愣丢人的德行,当下琢磨自己要不要突感头痛,让姜秀润扶着他走人。

可就在这时,姜秀润竟然开口咏颂起了诗。

少年刻意压低的声音还雌雄莫辨,但是波国的口音已经明显转淡,齐地的方言也发音纯正,叫人听了觉得耳朵莫名的舒服。

她朗诵的诗歌乃是仿古体,却巧妙地将当今的时事串连,以咏古讽今的形式,对身居上位者进行劝谏。

这首诗篇幅甚短,却一连引用四个典故,且字句押运,显露出作诗者的底蕴,实属难得的佳作。

当姜秀润咏诗作罢,还有人没有琢磨清楚少年诗中的意境,姜秀润见一旁记录诗作的书生写得也不甚流畅,干脆大笔一挥,在绢布上誊写下方才念的诗,供众人传阅。

可是只有一人,在姜秀润念诗的时候呆若木鸡,活似被雷劈一般——那便是方才还得意扬扬的田莹。

因为姜秀润方才朗诵的艳惊四周的诗……正是她先前准备下的!

要说田莹也是会投其所好的。凤离梧的喜好,她一早时打听得清清楚楚。

凤离梧不好女色,若是走以色事人的路数,是难以赢得太子敬爱的。

是以这次茶会之前,田莹做下了精心的准备,特意花重金请人作诗,并背熟。

要知道,当今世上书简制作繁复,流通不畅,能有书籍的人家,都是王侯之家。就算世家的子弟,也不易出熟通诗作的人才,有哪里会出艳惊四座的才女呢?

田莹这般精心准备,是要那诗稍微出挑一点,便够她立起才女的名头了。

只是方才为了先声夺人,叫姜秀润下不来台,她才暂时没有诵读自己的诗作,而是抢先念出姜秀润买下的那一首。

反正这击缶还要传下去,她一早便示意那击缶者传到她自己这时,再停一下。到时候,她再诵读一首,更显得诗作意境循序渐进,她的才情如江河涌波。

可没想到,却是丢了西瓜拣芝麻,她抢先念了公子小姜的诗。而公子小姜不知走了什么路数,竟然抢先念了她精心准备下的大作!

姜秀润自问没偷诗。这诗在前世里,是田姬出重金请人镌刻在书简上的。当时为了捧太子侧妃的臭脚,她可是花重金在田姬主持的赈灾义卖会上拍下的。

为了讨好太子的爱妾,姜秀润又将田姬前前后后的诗作都背诵下来,以备随时随地逢迎殿下的女人。

前世里的她,就是这般用尽心思讨好一切能利用的人,可惜最后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这一世并无意剽窃他人的诗作,毕竟那是别人的才思,她依仗自己重生,便据为己有,与盗贼何异?

既然做不出来,她就老老实实地花金买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可是这田莹不知抽了哪门子疯,偏要处处跟自己作对,又故意给自己设局。

既然她这般的不是东西,姜秀润剽窃起田大才女的诗作来,也毫不心慈手软。

方才她念的那首诗,当年可是太子亲自给写下批注的,据说正是在沐风先生的诗会上,田姬艳惊四座之作。

当年田姬本不在太子甄选的侧妃名单了,就是这场诗会后,她才上了名册,进而进府,与曹溪处处争宠。

姜秀润也是被这田姬挤兑得起了火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抢先念出了田姬与太子定情的成名诗。

当她念到一半,便看见田莹花容失色,眼睛瞪得溜圆,便知自己这一首果然打在了田莹的七寸上!

跟在凤离梧的身边,姜秀润别的没有学会,睚眦必报的功力却大为见长。

为了让田姬看得明白,她还特意写在绢布上,第一个递送到了田姬面前,微笑着道:“在下拙诗一首,还请田姬鉴赏。”

田莹当然知道这小子是故意的,只是怎么也猜不透,他是从哪里知晓自己秘密备下的诗作。

难道是自己身边的侍女不可靠,将她平日练习的诗作传了出去?

只因为她也并非自己亲自作诗,本也见不得光,又疑心姜秀润知道了她让人代笔的底细。

当下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气得双手颤抖,强迫自己力持镇定接过诗作。

这一细看,果然一模一样,就连诗作里昨日才刚刚请先生改换的几个字都一字不差!

当下她望向姜秀润的眼神是充满了狐疑、愤怒,外加心虚、恐惧……

姜秀润将风流才子的派头做足了,连看都不看田姬一眼,只接过浅儿递过的热茶,优雅十足地小口啜饮。

当众人琢磨出诗中巧妙的引申典故后,纷纷大为赞赏,

而沐风先生也赞许地点了点头。他为人磊落,倒不认为公子小姜会请人代笔,但是既然身在太子府,太子在一旁必定也帮忙指点了一二,当下说道:“这诗立意深远,明日若要传诵,当附写注释,免得被人理解谬误,既然姜少傅是太子府中人,还请太子代为批注,可好?”

凤离梧看了看故作矜持状的公子小姜,点了点头,欣然提笔润墨,为诗批注。

若说先前突然被公子小姜剽窃了诗作,田姬勉强能忍。可现在看到,这本来太子代为批注的殊荣,都被那男狐狸精给抢去了,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心内的嫉妒愤恨交织,让田姬的脸都要气变形了。

若不是舅舅在一旁拼命拉扯她的袖子,她真是忍不住冲上前去道出实情,向太子哭诉。

不过凤离梧却知道自己少傅的斤两,今日她竟然能做出这等才情的诗来,必有蹊跷。

再加上看到田莹气得百口莫辩的模样,大约也是吃了暗亏。

既然姜秀润保住人前的脸面,他自然懒得问里面的是非曲直。大约是姜秀润占了别人的便宜就是了。

不过,要他在“偷”来的诗作上细细批注,岂不是大涨了那东西的歪风?让她以后更加胆大妄为?

当下他笔尖一顿,不过写下了寥寥数语而已。

姜秀润在一旁可看的分明。这与前世里,太子给田姬做的足足一页的批注大相径庭。

由此可见,同诗不同命,这田姬才是凤离梧心中的挚爱,也难怪前世里那位田姬一路扶摇直上,将曹溪取而代之了。

义愤填膺过后,姜秀润便后悔自己太冲动了。

如今跟田莹的梁子算是结下,她以后可是府中的太子正妃,自己也要在女主人之下讨生活的。

到时候,田姬侍寝,枕头风一吹,她的前途可是大大不妙。

姜秀润暗暗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那曹溪是不是能扶立得起来的?若不能跟田莹分庭抗礼的话,她岂不是要熬度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姜秀润不由得幽怨地望向刚刚撂笔的太子——既然是个好男色,便断袖到底,为何还要娶这么多的妻?

第48章

凤离梧撂下笔时,自然而然看向姜秀润。

姜秀润自然是将谄媚重新挂在脸上,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

可是凤离梧如今已经能看出幕僚的伪善,总觉得她的眉眼里透着不满意。

哼,当真是矫情!

凤离梧心内冷冷腹诽,不由得瞪了她一眼。直叫姜秀润有些诚惶诚恐,不知自己哪里做错。

结果再此击缶的时候,田莹借口头痛,先回到大厅里坐着去了。未来太子妃心内郁郁之情,若不独自静静,当真是要炸裂了。

这击缶轮了几圈,大致都传到了后,接下来便是要进行“乐”了。

众人原以为是沐风先生自己要弹奏古琴,皆准备洗耳恭听。

可是谁知沐风先生的书童端出先生珍藏的凤尾焦琴后,却并没有坐在席案前,而是示意着自己的学生姜禾润去抚琴。

这不由得让众人赶到诧异。

沐风先生也不解释,只是朝公子小姜点了点头。

虽然提起写诗,姜秀润是满脑子水声,可是琴乐却是她最擅长的了。

当年父王对于女儿的歌舞琴乐都是不遗余力地用心栽培。

她那时还觉得父王是关心着她。现在想来,不过是准备让将来送出去的贡品再诱人些罢了。

不过托父王的洪福,她在音律之上造诣颇深。

身在书院,她的其他方面无甚建树,没法在沐风先生面前增加好感。

昔日秀润夫人长袖善舞,喜欢逢迎的本事还是会不自觉地发挥出来。

她发现沐风先生对古曲的痴爱,便投其所好,将自己帮助先生修补的古曲呈递给了先生,还特意贴心注上先生的名字。

波国地处偏远,在音律上更多的是受前朝影响,所以古曲虽然在中原地区湮灭,可是在波国却一息尚存,许多古曲残本犹在,按着音律往下顺,也并非什么难事。

于是沐风先生发现,由这位学生修补出来的曲子竟然古味十足,远远高于他续谱的古曲。

但先生为人高洁,不肯将学生的曲子据为己有。还因为公子小姜擅自写上他的名字,而将公子小姜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只叫他以后不可行这鬼道谄媚一事,大丈夫行走在天地间,当位正身直。

姜秀润虽然被骂,却很是受教,对先生的仰慕之情更甚。

不过骂归骂,这曲子可真叫先生爱不释手。这也是沐风先生为何会叫身为丁院学子的公子小姜前来参加茶会的重要原因。

既然是公子小姜谱写的曲子,自然是要由他给世人弹奏首音了。

当姜秀润拨动琴弦时,幽篁古音顿起,袅袅的檀香模糊了少年的眉眼,让人愈发专注于他娴熟拨动的长指。

而如溪流般从琴弦倾斜而下的雅音,更是让人涤荡了胸怀,只觉得置身于巍巍之高山,滔滔之江河间。

深厚的功力,出神入化的琴技,竟然堪比浸技多年的琴师,上古雅音让乐感强烈之人激动得打湿了眼眶。

凤离梧从来不知自己的少傅竟然有这般动人的本领。她入府这么久,可是从来都没有给自己抚琴过,大约也就是下下棋,聊聊吃喝。

这让凤离梧心内顿生不悦,总觉得是自己府里的宝贝,自己尚且没有鉴赏过,却被人拿去给不相干的人展示了……

奸猾的东西,果然是不交心的。

上峰不悦,姜秀润却并没有感觉到。古琴是需要投入的,她整个身心也尽付雅乐之中。

直到最后一个弦乐奏完,她舒展长指稳住琴弦,让乐声如檀香般袅袅消散,让个人才从古韵中缓缓恢复过来。

可是她清醒了过来,一干听客却还沉浸其中,只一个个或恍惚,或激动。

当然,她侍奉的那位太子殿下的反应最不似凡人,竟然臭着一张脸,活似突然发现有人欠债未还一般。

这位太子似乎前世今生都不喜音律。

前世里,她也在宴会上演奏过古琴,当时那位太子听了也是一副讨债鬼的臭脸德行,也不知自己的琴曲是哪里那么惹他厌烦。

偏偏每次她主持琴会的时候,他还非要来听。

前世里,她虽然会逢迎讨好,可是对于这么个臭石头的殿下,真是无从下手呢!

跟凤离梧一般臭脸的,还有田莹。

若说被姜禾润剽窃了诗作,她尚且能忍;可是眼见这少年又大放异彩,竟然修补出这般醉人的琴曲,当真是叫人嫉妒得忍无可忍!

若说诗作一类还好,无非是暗中找人代笔。可是这琴技却是摆在明面亮堂处的,没有个十几年的功夫,怎么能熟练驾驭古琴?

田姬的琴技不行,这心里更是焦躁嫉妒!望向公子小姜的眼神也是毫不掩饰的恶狠狠。

不光是姜秀润发现了田莹的不善,就连凤离梧也注意到了。

其实对于即将入府的女人们。他本是不怎么关注的。

能入大齐为质的女子,没有丑陋不堪之辈,而那田姬甚至可以用美貌动人来形容。

这样一个国力雄厚,长得不差的女子为太子妃,原本是无甚挑剔的。

可是现在……凤离梧突然觉得这女子的身心都是丑陋不堪!

虽然,他需要韩国助力,但是想到自己的嫡长子要从这么个小肚鸡肠的女人肚子里孕育出来,他便满心的不舒服。

一个女人若满心嫉妒,整日沉浸在勾心斗角中,会对子弟冷漠到何等的地步——从小缺少母后关怀的凤离梧最有感触。

也正因为如此,他觉得自己的太子妃不必艳绝天下,但必须是心地仁慈,疼爱自己子女的。他不想让自己的嫡子,重复他幼时的孤苦无助。更不想叫歪心眼的女人,教坏了自己的满府子嗣。

这个田莹,不配为他子嗣的嫡母!

不过礼部已经内定了名册,风声也传出去了,若是田莹被弃而不纳,必将羞愤自尽,到时候对他与韩国的关系维持不利。

就在这茶会上,凤离梧迅速地权衡利弊,最后心内定下了主意。

是以,在茶会结束之后的第二日,礼部终于发布了迟迟不发的太子妃名册。

太子有云,各国入齐的质女个个都是温婉贤淑,难分伯仲,太子为了以示公允,着纳燕国质女曹溪,韩国质女田莹,波国质女姜秀瑶入府,三女皆为平妃,不分高下,而母凭子贵,将来首先诞下子嗣者为上。

这道旨意,咋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是却又很符合大齐先祖的旧习。

大齐的先祖乃游牧一族,盛行试婚,男男女女相处,若是有合心意的,便将两处帐篷合并成一处,待得女方大了肚皮,才会举行婚庆的盛礼,昭告为妻。

可若是男女睡了年余,肚皮毫无动静,便各自收了帐篷散去,此后各自的婚嫁互不相干。

既然旧习如此,如今太子殿下要返祖追源,效仿先人,御史都没法参奏,指着先祖的不是。

别人都还好,只是田莹听闻这平妻的意思时,气得摔砸了一室的器物,破口大骂什么“男狐魅惑误人”,然后扑倒在床上呜呜哭闹了一天。

其实听者也能理解田姬颓丧的心情,原本说话的太子妃正位,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正不正,侧不侧的平妻了呢?

不过一家忧愁一家喜,相比较田莹的如丧考妣,曹溪却一下子精神抖擞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