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嘴”。丁中利大吼一声。

丁语低头劝了父亲两句,不由露出奸诈的一抹笑容。收心养性太久了,终于轮到自己主天下了。

遗嘱还在继续,这时所有人却听见从不远处传“当、当、当”地高跟鞋声传来。不禁回头望去。

一副足以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墨镜,一件黑色半袖小西服衬着白色的抹胸,一条纯白色的及膝敞裙,一双七寸高的黑色小皮鞋。卷卷的头发松垮垮的挽在头后,可以看的出十分的长。手里捧着一大束百合花。

这是一个精致的女人,像是从清晨露水里走出来的精灵,像是日暮夕阳里飘出来的仙子。在场的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打量着她,尤其是孙寨让与蒋舟,大张的嘴巴里几乎能放下一颗鸡蛋。

一年前,丁言查出乳腺癌,没有告知任何人,只身一人前往美国,她不是去治病,而是去缅怀。

与其说是耿寒杀了许前程,还不如说是自己亲手逼死了他。硅谷,那个拥有最高科技的神秘之地,曾一度是许前程最为向往的地方。可这次去,丁言在那里重逢了丁苏醉。

父亲老了,兄弟姐妹不成气,丁氏留给弟弟的话小妈肯定会跟着搅和,丁语虽然收心养性表面恭顺,但野心大心又狠,丁氏交给她的话父亲怕是下场悲惨。丁言几乎是从见到丁苏醉的那一刻起,就起了要她回国替她打理丁氏的念头,她有多了解她的个性就有多信她。

可是丁言发现,丁苏醉对她淡淡的神态再也不是曾经那个茫目服从自己的小姑娘。她有了儿子已经五岁了,还有了丈夫是个漂亮温和的男人。可是小男孩的一张脸任是谁都能一眼看出那是谁的种。

于是,丁言又一次打着报恩的旗帜连带着威胁的意味,让丁苏醉遂了自己的愿,在她过世之后,回国代她管理丁氏直到丁高十八周岁为止。

丁苏醉答应的很痛快。

丁苏醉背脊挺直,慵懒的走到墓碑前放下百合花,摘下墨镜,淡淡开口:“姐姐你放心去吧,我回来了”。

与此同时,丁言的律师再次开口,“丁氏股权交于丁苏醉女士代管,享有所有投资权、经营权与抛售权…”。

念完合上文本退到一边。

丁苏醉来到丁中利身前,“丁先生”。

丁中利的脸色不太好。丁语紧紧握拳,指甲陷进掌心里。丁高轻轻扯着早已狂骂丁苏醉是‘私生女’的母亲,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没有任何印象的姐姐。

丁苏醉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恍若未闻,只是微俯下身,轻轻在丁中利耳边说了一句:“…咱们来日方长”,犹如地狱修罗。

缓缓走到仍是张着嘴的蒋舟面前,略微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舟舟,我回来了”。

蒋舟泪如泉涌。

“拜托品品,别再说英文了,你在美国时天天跟人说‘阿(a)、波(b)、吃(c)’,回来之后又说 A B C,别显摆了好不好”?丁苏醉一边擦着儿子满是饼碴儿的小脏脸一边无奈的劝道。

孙寨让小心翼翼的说:“没关系,没关系,他就是说火星语,我们也爱听”。

听到他的话,田品还来劲了,“我给你们猜个迷吧”?

孙寨让和蒋舟头点如小鸡啄米。

“世界上什么样的老鼠只用两条腿走路”?

同时摇头。

“笨啊,米老鼠呗”。

“哦”“哦”。

“那什么样的鸭子用两条腿走路”?

“唐老鸭”“唐老鸭”。

孙寨让和蒋舟快速抢答。

田品听到这儿捂着肚子笑个没完。“还是笨啊,这世界上所有鸭子都是用两条腿走路。哈——哈——哈——”。

蒋舟乐了,呆呆的摸了摸脑袋,“这孩子打哪听来的”。

“典典说给我的,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冷笑话大王”。

丁苏醉无奈的笑了,田典和李特把这孩子宠的没个边。

孙寨让看看丁苏醉,犹豫了半天小心的开口问:“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登机人员上有你的名字,但是没找到你的…物品,七年了大家到现在也不死心”。

丁苏醉听完‘噗哧’一笑,一口水喷了出来。“还事儿还真得感谢你”。

“我”?孙寨让莫名其妙起来。

“舟舟,你还记不记得,孙寒让有一次泡了个空姐,还给买了辆跑车张扬的很。你看不过去,带着我去给砸了”。

“记得啊,从此就恨上咱俩了,怎么了”?蒋舟回忆起来。

.“那天坐的航班上她值班,我怀着品品吐的厉害,起飞前想要用卫生间,可她说什么也不让我用非让我下飞机去找,没办法我只能照做,误了起飞时间。她也就是折腾折腾我,可能是怕惹急了我投诉她,下飞机也没给登记,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旅客上才有我的名字吧”。

丁苏醉说的很是淡然,孙寨让和蒋舟对看一眼,到底压下想问出口的下一句话。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一直没联系我们。

“你不想让耿寒知道,可耿寒这几年过得…”蒋舟捅了捅孙寨让,叫他住口。

蒋舟考虑的很实际。“孩子呢,你总不能瞒一辈子吧”?

“无所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从来没有瞒过谁,只是没通知而已。…至于孩子,想见就见呗。再说了品品这张脸,我想瞒也瞒不过去啊”!过去一切早已随风,早已放下。

“你还好吗”?一道颤抖的声音斜穿而入。

丁苏醉抬头看人,不由喜上心头。“小珉你来了…”说着站起来热情的把申小珉拉入座。

“你还好吗”?申小珉坐下又问了一句,说着双手紧紧捂住脸忍不住痛哭起来,哽咽不成语,泪水从指缝中溢出,情绪一度无法控制。

“别这样小珉,我很好…”丁苏醉没有什么话可以安慰他,这让她感动。

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明白了感恩、执念与伤害,不可不说,到现在为止丁苏醉心里觉得唯一欠下的人就是申小珉,那是个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人。

刚刚在进这咖啡厅之前,孙寨让没敢提耿寒,在征得丁苏醉的同意下给申小珉去了电话把他约出来。

虽然刚刚还通过电话聊了几句,申小珉以为自己已经有个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是在看丁苏醉的那一刻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失控。

这些年时时刻刻生活在练狱之中,他跟耿寒一样不相信丁苏醉被炸的不留全尸。一年一年的查无音讯,他对她现在的感情不仅仅是爱恋、痴迷…,更多的是亏疚、后悔与自责。如果当初不是自己要送她出国,她就不会出事。

申小珉看着她俏生生的坐在这里,突然觉得自己心里那点爱痴是多么微不足道。只要她活着,他现在唯一的感念就是只要她活着,比什么都强。

半天没人开口,申小珉慢慢恢复情绪,把田品抱到腿上“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叫我品品,你是我爸爸吗”?

申小珉心里揪疼的厉害,“我不是你爸爸,我是你叔叔,…你想见爸爸吗”?

丁苏醉听完安心的一笑:他放下了,他彻底放下了,他现在只要她幸福。

“有点好奇吧,有人说他是个小老头”。

“他很帅,也会很喜欢你,改天我们大家一起吃一顿饭我把他介绍给你怎么样”?申小珉与田品说着,却抬头看向丁苏醉。有些事情必须得循序渐进,从刚刚起他心里突然涌上了‘成全’一词。

丁苏醉没有拒绝。

“那我们暂时先不告诉他,等到那天我们一起给他个惊喜好不好”?这句话是对孙寨让与蒋舟说的,申小珉必须要先确定耿寒的态度。

“…谁要给他惊喜”。别扭的小男孩。

人们常说‘金秋十月’,而在耿寒的眼里只有三月才是金黄金黄,一团团、一簇簇他曾在里面获得宝贵的爱情。而眼前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萧索一片,像他没有尽头的等待。

执念,是的,他执著的相信他的爱人不会离开。此时耿寒正在上海奉贤当初他送给丁苏醉的那一片油菜花田里。 十月,并不是个油菜花开的季节,可他只能在这里寻找爱情。

放松的躲进整片枯干的枝藤里,嘴里叨着一根枯草。丁苏醉以前最爱这样的悠闲,穿着松垮的牛仔裤,肥大的T恤,也不管脏躺进菜田里双手掂在脑后翘起二狼腿,嘴巴里总叨着点什么,歪歪斜斜的像个小痞子。

想到这里耿寒‘扑’的一下笑出了声,无奈摇头。

他的小醉啊,明明一副漂漂亮亮的小女儿脸,却天天打扮的像个小男生,好像除了第一次发生关系那天她穿着校服,以后基本没看她穿过裙子。

那天她一定很疼吧,叫的那么惨,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却不见她怨恨。原来她从那么早开始就喜欢自己呢。一阵疼痛袭来,耿寒单手按住胸口佝偻着蜷在地上,又疼了,吃药吧,明天就得离开了,就让他在这之前好好的享受回忆吧。

蒋舟早上来过电话让他晚上必须赶回B市说要给他个惊喜。这几年来所有人都怕他挨不过去老是想着给他惊喜,可这世上哪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惊喜。

我亲密的爱人,如果我们曾经相遇请你记住我的掌纹;

我亲密的爱人,如果我们即将重逢请你诚实的抚摸它。

这些年耿寒过不非常不好,没什么事情比爱人死在眼前来的残忍。

出事那天,耿寒最后是被救护车拉走的,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出房门半步更不愿见人,只是靠营养素维持着身体机能。后来还是周小山出了个主意,骗他说旅客名单上没有丁苏醉的名字。

耿寒也不太信,可丁苏醉的尸首没有找到,他不信那架出事的飞机在没有升空的情况下可以把人毁的那么彻底,毕竟还有不少生还者。这给了他斗志,思考了一整个晚上,终于主动叫人端饭来。踏出房门时所有在那一个月中没有见过他的人都哭了,那一场心碎的爱恋生生养出了他一头白发。

不断的寻找不断的落空,耿寒早已经适应了这样一场又一场的失望。慢慢变得暴躁、自弃,他开始不断毁灭自己,玩女人、玩男人、酗酒,最后只有在嗑药中才能换回一丝当初甜蜜的幻像。

直到申霆给了他一块黄玉,耿寒认得这是属于丁苏醉的。申霆对他说:“想赎罪吗?那就好好活下去,像我每天想念苏朗一样的去想念她,你只有越痛苦她才能越快乐”。

耿寒攥着手里的玉泪如泉涌,自此后每日活在回忆中。

蒋一可走到坐在吧台的耿寒身边,递给他一杯酒,“蒋舟又出什么夭蛾子”?

耿寒摇摇头。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蒋一可是起了间接作用,耿寒知道责任在自己不在他,可兄弟两人到底还是生疏了。

蒋一可试图着找话题“听说要带个人来,不知道是不是她定下心了”。

“呆会不就知道了么”。

没多一会儿蒋舟就来了,一副幼稚装扮,白T恤上面还画着一个夸张的人头像。手里拿着个大大的棉花糖,脖子上还套了一圈用线穿成一串的卡片。

跑到耿寒身边颠三倒四的嚷嚷“太像了,太像了,二哥我跟你说,连熊人时一肚子坏水的样都像的要命,我今天被他熊屁了”。

周小山好笑的走近她,帮她拿下了脖子上的一圈卡片。

蒋舟收起话,不自在的躲了躲。

耿寒对她的话不以为意,摇了摇头笑笑,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现在整个倒了个个。有这样一个人总在你身边陪你玩着追追躲躲的游戏可真幸福啊!

“啊,这,这,这是谁,谁…”?这是崔允的声音。万年冰山脸叫的那叫一个声泪俱下啊。

耿寒不禁抬起头,瞬间看到申小珉怀里抱的小肉团,当下定在那里,——当场石化,呆若木鸡。

今天申小珉和蒋舟带着小田品去游乐场玩,小家伙高兴的不得了,他们两个也跟着开心,三个人买了同样的T恤还画了头像,俨然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就是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就那么一个小丁点儿,安安静静的窝在申小珉怀里,嘴角啜着坏笑。帅气的白T恤,松垮的牛仔裤卡在腰部,滑板鞋,一顶棒球帽歪到一边。小脸白净,一双眼含笑,映出光影,像是星星倒映在湖面上。

田品看到耿寒,挣脱出申小珉的怀抱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仰头望着他,耿寒继续石化中,神情呆滞。

蒋一可也很吃惊,却比他镇定的多,拉了拉他的衣角。耿寒这才如梦初醒般蹲下身来。他百分之百确实这是他的儿子,但这件事来的太突然,他现在没有能力联想到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你叫什么名字”?

“田品”。

“…你的名字听起来很好吃”!半天挤出来这么一句话。

“哎”!申小珉抚额轻叹口气,心想:完了,完了,他怎么第一句话就提这茬呢。

果然小家伙不乐意了,刚刚还满面春风的小脸‘吧嗒’一下撂下了。“请叫我Bob,谢谢”!

“对不起Bob,你是什么”?

这回连蒋一可也叹气了,这万年老二啊!想想蒋舟说的要带惊喜来,这孩子小脸儿长的,这不明摆着嘛,白捡个大儿子。

“妈妈,你要不要出来给我解释一下”?小家伙回头冲着门口喊,耿寒望过去,又石化了。

同样石化的还周小山崔允等人。

丁苏醉懒散走到两人身旁,内心没有一点起伏。“你想听哪出呀”?

“这是爸爸吗”?田品的问题很生猛,不给全场的人一点缓冲。

丁苏醉想了半天,觉得直接承认的话那人肯定高兴,可她不想他那么爽,一坏笑开口道“从遗传学角度上来说是这样的”。

“哟,果然是个小老头,瞧这一头白发”。

丁苏醉这才注意到了耿寒的发色。灰白掺杂,白发居多,不应该是染出来的,难道是漂的,打扮的越来越另类了。

耿寒一直望着丁苏醉,慢慢站起来走向她,揉揉眼又看了半天,轻轻的用手指触了触她的胳膊像是在确认,突然一把拉过她亲了上去。

丁苏醉始料未及啊,这人怎么这么多年了死德性还没改。抬起左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扇的手掌生疼。

“呵,呵,呵呵呵…”耿寒突然笑起来。她没死,她回来了,就知道她一定好好的活着。不是做梦,真好,不是做梦。越笑声音越大,越笑声音越悲惨,不一会儿就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着还不忘一边笑。

这疯癫样显然是吓坏了小田品,磨蹭回妈妈身边仰起小脸,“妈妈我不是故意的”。

丁苏醉搂过儿子,伸出一根手指哆嗦的指着他道:“耿寒你看你把孩子吓的,再笑我可领走了”。

耿寒渐渐回复清明。

丁苏醉这句话说的贴心啊,像是寻常夫妻吵架,小媳妇儿气回了娘家,而丈夫此时正赶来赔罪,七年的距离就因为这么一句猛的被拉近了。

蒋一可单手虚握成拳轻咳一声,开口打破尴尬。“苏醉,好久不见,快入座吧,别把孩子饿着”。

丁苏醉点点头,牵着田品的小手坐下安置在自己身边。耿寒像个鬼影似的跟她到桌边,申小珉毫不客气的坐到丁苏醉的另一侧,跟小田品两个人把她夹在中间,没法只能挨着儿子坐下。

小田品的一张小脸像是从耿寒脸上扒下来一样的相似,性格脾气却像极了丁苏醉。只要开口,不埋汰埋汰人肯定不爽。

于是腹黑周小山碰上冷笑话大王嫡系传人——杠上了。

周小山面似温柔的夹了一块甜芋头送到田品碗里,笑笑“吃吧,这个可甜了。”

小田品一愣,接着微笑着捏了捏耳垂说了声“谢谢”。

丁苏醉浑身一抖,这经典动作,小东西又要捉弄人了。

周小山自认拉近了关系,轻松了一下。“品品,告诉周叔叔你为什么姓田啊”?眼睛往丁苏醉身上一瞄。

“那周叔叔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姓周呢”?

“…这个嘛,当然是因为我爸爸姓周了”。

“周叔叔你有没有听说过谁家儿子不跟爸爸一个姓的”?

周小山迷茫的摇头:“没有”。

说完看看耿寒又点点头,开口说:“有”。

“那叔叔你有没有听说过笨蛋摇头,白痴说没有,傻瓜点头,智障说有的故事”??

顿时周小山颊肉一抽一抽,强忍怒气,终于破功,他概括的可真全面。“你可真是你妈妈的儿子”。

蒋舟凑了过来“别理他,品品你告诉阿姨,你的汉语说的这么棒,你妈妈怎么教你的”?

“我妈妈没教过我,她就放碟给我看”。

“都看些什么啊”?

“什么都看,国语版的科幻片啥的”。

“你看的懂吗?…不过看不懂的以后可以问我,我也喜欢看科幻片”?

“好啊。…那舟舟姨你能告诉我恐龙为什么会灭绝吗”?

“呃…,地壳变迁吧”。

“真肤浅,我的看法是——异性之间产生了纯友谊”。

丁苏醉低头抚额闭眼,冲着蒋舟摆手,“真的不是我教的”。

一席结束,除了周小山那个搅局的其它人对敏感话题都尽量回避,倒也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