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持筷子望着一眼都不瞧她的薛定,试图搞清楚眼下是什么状况。

若说他不愿这么快在母亲面前坦白两人的关系,大可说她是朋友,可他连朋友这层关系都省略了,只说她找他有要紧事。如今“要紧事”解决了,竟要送她去机场?

薛定不是唐突之人,两人关系未曾确定,是不会急吼吼将她以女友身份介绍给家人的——这一点,祝清晨心知肚明。

可此刻的薛定急于撇清两人的关系,仿佛昨夜种种不过是她一场大梦。

这是祝清晨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她看着他冷静的眉眼,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搁下筷子,站起身来。

所有的少女情怀刹那间冻结成冰。

“我去洗漱。”她与他擦肩而过,声音里持续一夜的娇俏欢愉终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二十六年来从头到脚时刻武装到位的铠甲——遇见薛定后,她时时忘了穿上它,昨夜更是完全卸下。

但这一刻,她又变成了那个女战士。

*

北京的风雪悉数留在了昨夜,一轮红日冉冉东升,将白茫茫的大地也照得辉煌灿烂。

祝清晨与刘学英礼貌道别,跟在薛定身后踏出了大院。

脚下的积雪已有了初融的迹象。

她下意识回头,想从那一地苍白里找出昨夜的雪人,可到底什么也没找着。抬头再看眼前的背影,男人一如既往挺拔修长,却又仿佛和昨夜全然不同了。

他头也不回带她往胡同尽头走,她却停在那颗梧桐树下。

“薛定。”她叫他。

男人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终于回头对上她的视线。

她看着他仿佛结了冰似的表情,还有眼中那再也叫人看不透的情绪,慢慢地攥紧了手,“发生什么事了?”

“……”

“你后悔了,是不是?”

覆着积雪的梧桐树下,她还穿昨夜来时的白色大衣,头发松松的挽在脑后,素面朝天。眉是一如既往的浓而整齐,眼珠漆黑透亮,皮肤白得近乎半透明。

她从来都不爱化妆,但五官生得漂亮,有姜瑜的漂亮,却又比那种脆弱的美丽多了几分固执与顽强。这让她不只是秀丽,还有一种英气。

不同于昨日的,是她面上没了笑意,双手攥得紧紧的,垂在身侧,神情里有难以掩饰的紧张和焦虑。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在怕什么。

然而薛定看她片刻,点头。

“是。”

他听见自己冷漠而坚决地,说出了她最害怕听见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基本上低潮章节要结束了,接下来的半本书,又名《千里追夫、驯夫、睡夫记》。

反正就是天雷勾地火,战地搞事情。

来,划一下重点——【搞】字是重点。

来来来,100只小红包,流氓速速出水!=V=

皮带:老夫终于要重出江湖了,老泪纵横嘤嘤嘤!!!

第37章 逃兵

第三十七章

日光烈烈,积雪融融。

清晨时分, 天地间一片亮堂。

祝清晨立于胡同里, 抬眼望着周身都凛冽起来的薛定,心里宛如钝刀子割肉。

他的眼神再不复昨夜的清洌温柔, 浑身上下散发着显而易见的疏离与冷漠。

他说他后悔了。

祝清晨攥着手心, 固执地仰头看着他,“那昨晚算什么?”

不待他答话,她又哈哈笑了两声,“你可别告诉我一杯螺丝刀就把你喝醉了, 所以酒后乱性。”

薛定沉默半晌,说:“是人都会一时冲动, 会犯错。”

这话叫祝清晨心脏猛地一缩,先前的欢愉和喜悦悉数散尽。

哈,他管这叫错。

所以亲她是一时冲动,是犯错。

可她不信薛定是闹着玩的,即使他因一时冲动吻了她, 那眼里的狂热与放肆绝非一时兴起, 而是早有此意。

只是他好不容易钻出壳子,怎么又蜗牛似的缩回去了?

她咬紧牙关, 不肯泄气,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早上多久走的?去哪了?为什么突然就退缩了?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抛给他。

她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看上去又多仓皇,明明满脸惊慌,却还强装镇定。

薛定移开了目光,不让自己再看她。

“……是我的原因。我后悔了。”

他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 却又好像来自遥远的地方。

“我已经做好决定了,你就当我是懦夫,连尝试一下也不敢。昨晚的事是我错了,没有想清楚就对你做了那些事……到底年纪尚轻,定力不够。对不起。”

祝清晨耳边嗡嗡一片,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可大脑乱作一团,又好像根本无法理解他的话。

她听见自己抬高了声音,尖利得有些失常。

“冲到飞机底下救人就敢,恐怖分子袭击也不怕,拿枪爆人脑袋的时候连眼都没眨一下,到头来你跟我说,你怕我?”

“……”

“薛定,我是龙潭虎穴吗?我比炸//弹,比恐怖分子还可怕?你连死都不怕,你怕我?!”

她气,气到肺都要炸了。

可更多的是胸口尖锐的疼痛感,被放弃,被拒绝,被敬而远之的痛。

那男人却安然而立,侧脸对她,连正眼都不瞧她一下。

一如既往的冷漠,疏离,好似孑然一身活在这世界上,了无牵挂。

她咬牙切齿命令他:“你看着我,你有本事看着我说话。你不是家教良好吗?不是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吗?没人教过你跟人说话的时候要直视对方以示礼貌吗?”

看不到他的眼神和表情,她比谁都心慌。

树上积雪初融,有雪水沿着树干滴落下来,啪嗒一声,落在他肩头。

薛定恍若未觉,一动不动站在那。

唯有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在大衣衣袖里慢慢地攥紧了拳头,用力到指尖泛白,指甲都深深嵌入掌心。

“对,我怕你。”他静静地说,“连死都不怕,只怕你。”

怕你伤心。

怕你等了半辈子只等来个没有结局的结局。

怕你像陈一丁的妻子那样,一年到头聚少离多,最后伏在行李箱上哭得天昏地暗。

他本不怕死的,直到后来遇到了她。

因为知道她会担心,会牵挂,会忧虑,会恐惧,所以连他也开始害怕。

可这些,他不能说。

祝清晨这个女人,固执又倔强,若他说清原委,恐怕她不会轻易罢休,反而会想方设法磨他的意志,灭他的坚决。

他不能说。

树底下,那女人带了哭音问他:“那你亲我干什么?”

他还是不去看她,努力维持平静,“都说是一时冲动了,对不起。”

“谁要听你的对不起?对不起你大爷的!”她忽然间爆了粗口,俯身在地上抓了把冷冰冰的雪,重重地朝他丢了过去。

那雪渣子兜头落下,洒了薛定满头满脸,眉毛上、面上、衣领上,到处都是。

她的声音犹带哭音却不自知,近乎于咬牙切齿地质问他:“在眼里,在耳边,在鼻尖……在你大爷的!薛定,你把我当什么了?消遣吗?玩意儿吗?高兴的时候逗一下,不高兴了就丢一边。说过的话睡一觉就忘得一干二净,睁眼醒来就翻脸不认人,你,你——”

语言这种东西,出口伤人时可以充满力量,全心全意爱一个人时却是这样苍白无力。

若是能让他也尝到她的痛就好了。

他只是喜欢,可有可无的喜欢。他不像她这样用了浑身力气去爱一个人,天南地北追了过来,女儿家的矜持不管不顾,却到底还是落到这个地步。

祝清晨的胸口大起大落,气他反悔无情,气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忽然抬手指着他家门,“你要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我,不管我死活,那你就回去好了。我用不着你送我,用不着你在这假惺惺装好人!你滚蛋好了!”

薛定顿了两秒,点头。

正脸依然对着四合院的方向,木木的,没有表情。

“那你打车去机场吧。钱不急着还,那卡你继续揣着,三五年也好,十年也没问题。我还有积蓄。手头上事情多,我这两天也抽不出空来,你远道而来,本该送你一程,也就只能抱歉地跟你说声对不起了。招待不周,你多有担待。”

那样官方的措辞,官方到近乎冷漠的地步。

说完他就走了,依然没有看她一眼,自顾自朝着四合院的方向走。

要决绝,就别心软。

小时候和父母置气,他气刘学英和薛振峰一年到头在外奔波,连电话都顾不上给他打几通。好不容易两人回来了,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根本不搭理他们。

夫妻俩一开始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只能偷偷察言观色,这一看,就看出了蹊跷。

薛定虽在书房看书,但只要院子里有动静,他就时不时从窗户里往外瞧瞧。待到夫妻俩回头看他,他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埋头看书。

耳朵竖得尖尖的。

眼观八方。

到底是小孩子,眼神里总会透露出他的在意与急切。

后来他不战而败,还是妥协于父母的软言好语,搁下书去了客厅,要他们保证今后不再忽略他。

可没几天,夫妻俩又走了。

承诺好的两天一通电话,到头来还是落了空。

那时候老爷子是怎么说的?

老爷子坐在藤椅上看着他,没好气地说:“丢人的东西。要装就装个够,要磕就死磕到底!嘴上说一套,身体做一套,这算什么意思?他们就是吃准了你不是真打算一辈子不理他们,才不把承诺过你的话放心上。”

那以后,他就明白一个道理——如果说的人都言行不一,听的人就不会当真。

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留任何退路。

再不放心她一个人走,也要让她走。再想一路相送至机场,也不能送。再不愿推开她,也得硬下心肠狠狠推一把。

可薛定到底不敢回头看一眼她。

只怕看一眼,就会泄露眼底的汹涌浪潮,就会因她的坚持而软弱妥协。

然而那个叫他滚蛋的女人,明明口口声声叫他走,却又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慌了神,突然间追上来,蛮横又不讲理地从背后抱住他。

死死抱住。

“不准走!”

祝清晨咬牙切齿抱住他的腰,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渐成沸腾的滚水,烧得她满面绯红,心脏也千疮百孔。

知道他一走,两人就全完了。

她说的是气话,可他是认真的。

她满眼氤氲环住他,突然间无助得要命,就这么无声地哭起来,身体一颤一颤的。

薛定浑身一僵。

低头看一眼,她的手苍白冰冷,却又死死抱住他的腰。

他当然知道她在哭。

哭得撕心裂肺,却又不动声色。

可他一动不动站在那,眼前是诚实胡同一号大厅里,那个伏在行李箱上剧烈颤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