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成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递到林小竹手上,“小竹姑娘,放到鼻子下去嗅一嗅。放心,不会对身体有害。”

林小竹便知道是迷药。对于秘密,能不知道的她绝不想多知。所以当下毫不犹豫地将瓶子放到鼻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头脑一晕,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而她身上,不知何时冒出一个中年妇女来,伸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公子,这回你说她没有二心,属下我信了。就凭她这什么都不问的坦荡性子,就知道她是心里无鬼之人。”袁成轻声感慨。

“行了,废话少说,赶紧去吧。”袁天野有些贪婪的看了林小竹一眼,然后不知在哪里按了一下开关,他身后的书架忽然便转了一转,露出后面的墙壁来;不一会儿,那毫无异样的墙壁忽然一动,也露出一个洞来。

“公子,属下告辞。”袁成向袁天野拱了拱手,带着那个抱着林小竹的女人,进了墙洞。袁天野见状,用脚在书案下跺了一下,墙壁关上,书架又恢复如初。他盯着刚才露出洞口的地方,久久没有移开眼睛。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四十五章 故人相见

京城某处宅子大门外,一个老苍头正跟人交涉着,过了一会儿,他将两锭银子接了过来,又从怀里掏了一串钥匙递了过去,然后笑眯眯地摸看怀里的银子,往街口的酒肆慢慢踱去。

沿途有人跟他打招呼,笑道:“章老头儿,你又把主家的宅子赁出去了?看你这高兴的样子,怕是得了不少酒钱吧?怎么的,不请我喝一杯?”

“哪里有钱?不过是一亲戚借住几日。”章老头儿却认真地矢口否认,“宅子不住人,容易荒败。我这是为了主家好。老头儿我每月几十文月钱,吃饭都不够,哪里有钱喝酒?便是喝酒,也是佘帐。”嘴里说着,脚下却一刻未停,直直往酒肆里进去了。

“嗤,这小气老头儿,铁公鸡,一毛不拔。”那人也不过是玩笑,挥了一下袖子,兀自走开去。

章老头儿刚进酒肆里不久,便有一辆普通的青油马车从巷口里驶了过来,驶到那宅子门口停住。先从里面跳下个妇人,然后再从车里半扶着一个四肢无力的人下来,半拥半抱地进了宅子。

而最先赁宅子的那中年男子,则从自己驶来的骡车上搬下许多东西,放在门前。那妇人从里面出来,一一将东西搬了进去。

两人刚把东西搬完,巷口便又驶过来一辆马车,另有一年轻女子从车上下来,半抱了一个女子进来,跟中年男子说了两句话,便跟看手里提了杂物的妇人,一起进了宅子。那妇人转身“呯”地一声,将门关紧下锁,直直往里面走去。

宅子一共两进,占地并不广,而且位于京城的一角,十分的偏僻。但处在一座小山脚下,一条小溪从院中流淌而过,后院里又有一棵大榕树遮挡着,环境十分的清凉幽静。

第二进院子,又分丁东、西两个院子。此时东院屋子的雕花大床上,一个女子表情恬然,躺在床上正睡得酣甜。清凉的风从大开着的窗子里吹拂进来,吹得桌上的书“哗哗”地响。这声音扰得躺上的女子眉头微皱,“嘤咛”一声,睁开了眼。她先是茫然地地盯着青纱莲枝绣缦的帐子,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呆;又转过脸来,将屋子打量了一番;这才坐直身体,从床上下来。

“小竹姑娘,您醒了?”一个妇人听得动静,从屋外推门进来。

“嗯。”林小竹微微颔首,看着那妇人笑道,“我该如何唤你?”

妇人一怔。这样的任务,她执行过无数。可每次遇上第一次执行任务的姑娘,虽然知道自己是在执行任务,但猛然间莫名其妙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看陌生的人,都有一段时间的惊慌失措,对冒然出现的她充满了提防和审视。可眼前这位姑娘,明明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却如此恬然镇静,仿佛她一直生活在这里,自己是她从小面对的家人一般。她不由得好奇地打量了林小竹一眼,道:“你唤我袁三娘好了。”

林小竹点点头,将目光放在了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书籍上。这本书,还是她前几天在袁天野那里借的,名叫《东游记》,专门介绍东越国的风土人情的书。

很显然,这些人把她在袁府里的东西都带过来了。

这让林小竹很满意。

袁三娘见林小竹不再问话,轻轻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她手里端了一盆水进来,放到林小竹面前:“姑娘洗把脸吧。”林小竹哑然失笑,看来,执行任务也不错,至少也做一回千金小姐,尝尝被人伺候的滋味。

“谢谢,放在凳子上吧。”她却不忍奴仆袁三娘。同是天涯沦落人,谁也不比谁金贵。

袁三娘也不坚持,伸脚将床前的一张圆凳勾过来,将水盆放到上面。

林小竹弯下腰,伸手准备去拿水盆里的布巾。

然而这腰弯了一半,她却愣住了。铜制的水盆里明晃晃地显现出她的倒影,可这个倒影,是那么陌生,杏眼悬鼻,娥眉轻扫,全然不是她的脸。她伸出手,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脸。而盆里的倒影,也跟着做了一个这个动作。

袁三娘看到她的动作,开口解释道:“三娘给姑娘化了个妆。姑娘毕竟是跟在公子身边的人,真实的容貌还是越少人见到越好。等一会儿,周柔姑娘要过来跟您学茶艺,还请姑娘三缄其口,关于自己的话一句都不要说。您现在,给自己起一个新名字吧,也方便周柔姑娘唤您。”恐怕,这周柔两个字也是化名吧?

林小竹如是想着,对于这个安排倒是很满意。

袁天野做事越严密,她的安全便越有保障。否则,出一次任务便暴露了身份,从此处于风头浪尖之上,那绝不是她想要的。

林小竹微一沉吟,便道:“便叫叶青吧。”

“好名字,叶儿青青,那不就是茶么?那叶青姑娘,请净脸吧,您这脸,如何洗都不会有问题。”袁三娘将手伸进水盆中,毫不留情地将水里的倒影搅碎,绞了一把布巾,递给林小竹。

林小竹挑起眉毛,有些好笑地看了袁三娘一眼。

原本她以为这盆水拿过来,便是让她照镜子的,告诉她此时容貌已经变了。想不到这袁三娘还挺认真,非得要她洗这一把脸,就像让她验货一段,告诉她这易容质量上乘,绝无假冒。

她接过布巾,依着平时洗脸的力度,将脸细细地洗过一道。脸上被凉水所浸润,显得格外清爽,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刚才因药效还有一点晕沉沉的头脑,也为之一清。

她将布巾放回水盆,站起身走到屋子旁边的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发现果然如袁三娘说的一般,经过她刚才的揉搓,竟然一点问题也没有。

“好东西。”林小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手感细腻,像是摸在自己的脸上一般,不由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做的?人皮面具吗?可是袁三娘你做的?”

她虽然经过易容,容貌由原来的清丽变得妩媚,但那清澈的大眼睛充满着好奇与纯真,却是怎么也遮掩不掉的。这样子看在袁三娘眼里,不由让她心里一软,嗤笑一声道:“哪里来的什么人皮?不过是一些材料所制。另外,不是我做的,我也没这本事。至于哪里来,姑娘,我告诉你,要想活命长,还得少知道为好。咱们只管做事,不要多问。”

“多谢三娘教导。”林小竹站起来,敛衽行礼,躹了一躬。这袁三娘虽是第一次见面,说的话却是发自肺腑,是真正地为她好,她领这个情。

袁三娘见状,叹息一声,道:“这年头知好歹的人不多了。还好,你还算一个。”说完,把水盆端了出去。

林小竹亦站起身来,跟着出了门,这才发现这原来是个套间。外面的隔间里放了一铺床,床上帐缦铺盖甚是齐全,应该就是袁三娘所住的地方。

从外间走出去,映处眼帘的是一个院子,院中古木参天,将火辣辣的太阳遮去了一半树下流水潺潺,花木繁茂。再加上凉风习习,让人心生惬意之感。

林小竹有一瞬间的恍惚。她走进袁天野的书房时,正是午时,太阳正当头。而此时,日影不过是往西偏了那么一点点。可以看得出,她从晕迷到此时,不过是相隔了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大隐隐于市,可见她还在京城里。

袁三娘将水发在了水池旁的花木上,正要回房将水盆放下,便听得院门外有人敲门。

“来了。”她随手将水盆放到地上,起身去开门。

“袁三娘,周柔姑娘来了,想请教茶艺。不知你家姑娘可有闲空?”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叶青姑娘,您看?”袁三娘回过头来询问林小竹。

“有请周柔姑娘。”袁天野的话犹在耳边,林小竹知道此次任务时间紧迫,而且她也是关不住的人,巴不得有事可做。这周柔一来,正中她的下怀。

“周柔姑娘请。”袁三娘侧开了身子。

一位十八、九岁,面容美艳的女子,在一位丫环的搀扶下,迈进了门坎。她的眼波在院子里一转,最后将目光定在了林小竹身上,打量了她两眼,然后侧身福了一福,行了个礼,道:“往后几日,有势叶姑娘了。”

“不必多礼。”林小竹笑着还了一礼,眼里却闪过一丝疑惑。因为面前的这位姑娘,虽然面孔极为陌生,可这身影,还有那说话的腔调,却给她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莫非,这是山庄里三班的哪位姑娘?

在脑子里筛选了一下身量和味觉出众的人,她的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这位周柔恐怕就是一直跟吴彩云不对盘的周二妮了。

想到这里,她暗自警醒。既然袁三娘这么苦心地要给她遮掩原容,大概就是怕一旦某位棋子出事,便会牵连其他人,让敌人顺藤模瓜地一网打尽的缘故。想来这周二妮被精心教导,是要送到某高官家中去做宠姬的。自己要想保护好自身安全,现在要做的便是不让周二妮认出自己。

“二位姑娘,这边请。”袁三娘见两人见礼完毕,作了个手势便在前面带路,朝西边的榕树后面走去。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四十六章 巧遇

原来在这院子的大榕树后,有一座小阁楼。二楼鸳鸯厅,中间一隔,便成了东西两半。东半边为抱夏厅,敞轩结构,光滑油亮的木地板上放看精美的席子,中间一个案几,高矮错落在种看几株碧绿的兰花,坐在这里,南北空气通畅,凉风习习,院中一切美景尽收眼底,只让人心旷神怡。

林小竹与周二妮,也就是现在的周柔面对面在案几上坐了下来,道:“你先泡一道茶给我喝喝。”

周柔也不多言语,亲自烧水,温壶温杯,分茶入壶,高冲低斟,沏了一壶茶来。当真是分花拂柳,姿态翩然,动作极为柔美好看。

林小竹拿起一杯茶,饮了一口,抬眸问道:“你在这泡茶的当口,想些什么?”

周柔抬起眼来,有些错愕在看着林小竹,道:“自然是想如何把动作做到更美,一步也不要出错。”

那你喝上自己泡的茶,又有何感受?”

周柔想了想:“感觉到口舌生津,齿颊留香。”

“除此之外,没有了吗?”

周柔奇怪地看着林小竹:“那还能有什么?”

林小竹微笑着放下茶杯,摇了摇头,道:“想必你也知道时间紧迫。我不知今天我说的话你能不能领悟,但你要字字记在心里。在你运用这泡茶的功夫去执行任务时,能把我所说的内容付诸于行动,那便一定能出色地完成任务。”

听得林小竹这话,周柔站了起来,施了一礼,道:“叶姑娘请说。”

林小竹对她的态度极为满意道:“市井贩夫喝茶,讲究的是解渴;而士大夫们喝茶,讲究的是心境。当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处理了各种烦杂公务,心头堆积了一大堆的烦心事。这个时候,把自己置于一间雅室之中,抬眼是碧树繁花,盈耳是琴筝雅乐;洗净双手,焚一柱香,慢慢地给自己泡一壶泡,看着茶叶在沸水中慢慢舒展,清香满室,水雾氲氤,当此之时,他便感觉身体得到了放松,心灵得到了体憩,一种恬淡宁和的感觉弥漫于心间,这便是一个人喝茶的最高境界。”

“但一个人喝茶,有时未免感觉到寂寞。尤其自己喝到好茶,其中妙处,欲要有人共鸣,与人分享。此时便要有一两个懂茶的朋友,相对而坐,一同品茗,一同感悟这天地之间蕴言的琼浆玉液,一同领悟这难与人说的妙处,每到会心之处,只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便能心领神会。这是与朋友一起喝茶的最高境界。”林小竹又道。

她直视周柔:“所以你泡茶的时候,应该心如止水,一切红尘俗事,都不与你相干。你只与那清澈甘甜的水在一起,与天地之气滋养的芳香植物在一起,只想把这世间最清雅的东西相溶于壶内,让它滋生出这世间最美妙的滋味,这才是你所应有的心境。而当你有了这样宁静安详的神韵,才能把这种心境传递给别人。此时哪怕一个字不说,他也会被你所吸引,将你引以为知已;才愿意与你一同泡茶、饮茶,才能把你当成他躲避风浪的一道港湾,将你当作世间最宝贝的女子,珍藏于心间。”

说完这些,她不再说话,只端起茶壶,给自己慢慢斟了一杯,细细啜饮。

周柔本就冰雪聪明,这三年的山庄学习生活也让她脱胎换骨,从一字不识的山里女娃,变成了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的大家闺秀。这些年,她也读过书,吟过诗,作过曲。只是这时代只注重泡茶的技艺,也就是茶艺;而对于茶道,却是没有人提出(注:茶与泡茶的技艺都是中国传到日本的,但茶道却是日本人所提出并发杨光大。泠水如此写,并不是为了给女主开金手指而胡绉)。所以对于林小竹所说的这些东西,她一时之间只觉得有如醍醐灌顶,眼界为之一阔,心中如被茶水荡涤过似的,宁静致达的感悟在心间一点一点如湖水一般荡漾开来。

“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姑娘教导。”她站了起来,举平手臂,匍匐在地,对着林小竹行了个大礼。

林小竹知道这周柔有了她的这一番提点,定然会在茶道这条路上走出不一样的风景来,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当即也不推辞,对于她的大礼坦然受之。

至此之后的几天,林小竹便教导周柔如何选择环境,布置雅室,如何营造清幽气氛;如何利用视觉、嗅觉、味觉细细辨别各种茶的细微差别。

这一日,两人正要抱夏厅里推演何种水配何种茶好的时候,宅子的大门被一个中年男子拍响。半晌之后,袁三娘进来,严肃道:“二位姑娘,情况有变,咱们已没有时间再行学习。公子有令,我们现在马上便要前往一个地方,巧遇那个人。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以为确保万无一失,叶青姑娘也扮成一个小婢女前往。周柔姑娘事成之后,你便可离开,到时自会有人来接你回去。”

“可是,没办法布置茶室环境…”周柔一阵为难。

袁三娘打断了她的话:“叶青姑娘这几天所讲的,阿梅一直在旁边仔细听了。她前日已跟人商议,根据叶青姑娘所讲的这些理论,布置了一个地方。不过我们现在先去一个茶馆,等巧遇了那个人,再一起过去。如有什么不妥之处,叶青姑娘到时可以适当地进行改动。”

她又转过脸来,对林小竹道:“叶青姑娘,任务对象的情况,我们都已对周柔姑娘说过。此时再跟你介绍一下。那一位,姓钟,是个将军,现年四十五岁。虽是武将,却酷爱下棋和饮茶,但这两个嗜好,因是武将的关系,怕人笑他附庸风雅,很少跟人说起。而周姑娘此次的任务,便是要引起他的注意,让他将她视为红颜知己。”

“是,明白了。”林小竹颔首。

“那您跟我回院子,咱们化化妆,换身衣服。”袁三娘道。

半个时辰之后,周柔换了一身清雅的衣服,蒙了面纱,带着两个丫环,一个嬷嬷,乘车离闻了这个宅子,出现在江边一处风景如画的茶馆里。

也不知是时辰不对,人家都还忙着生计,还是这家茶馆生意不好,此时茶馆里并没有什么客人,只有两个小二慢悠悠地抹着桌子。

“小二,来一壶明前龙井。”袁三娘一进门,便叫道。

“来了来了,几位楼上请。”那位面容清秀的小二跑了过来,领着她们到了楼上。

这个时代的风气开放,倒有些像大唐,未出阁的女子可以在家人或奴仆的陪同下,自由上街玩耍。所以对于林小竹一行人的出现。小二并不在意。

林小竹不知这家茶馆是不是袁天野的产业。今天不是她唱主角,便也不问,只安静地打量了一下环境,只见这楼上虽然没有将空间隔断,但环境布置得极为清雅,空气中隐隐还有一股安神香的气息。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小二道:“你们只管把炉子和水、茶叶拿上来,我们自己沏茶。”

也不知一惯有人这么泡茶,还是这家茶馆就是专为今天的事准备的。小二闻言,也不多话,应了一声:“好。”便下了楼。

“小二,东西先不忙,一会儿有客人到了,你再端上来。”林小竹想想,又叮嘱一句。

“姑娘放心吧。”小二终于给了一句准话。林小竹便知这茶馆是袁家的,人是自己人了。

“周姑娘,一会儿人就来了,您把面纱摘了吧。”阿梅开口道。

周柔正要去摘面纱,林小竹便道:“依我看,这面纱还是蒙看好。”

袁三娘点点头:“一切听叶青姑娘的。”

周柔的手又放了下来,抬起头,对着林小竹一笑。

林小竹看着气质与前几日又有不同的周柔,极为满意。一个人的心境,完全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此时的周柔,宁静而清雅,跟三年前为了看袁天野而跟吴彩云吵架的周二妮,判若两人。

几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便听得另外一处窗外忽然传来马的嘶鸣的声音和车辆的响动。

紧接着一个男声响起:“这马车是怎么回事?”声音里隐有怒气。

“老爷,车轴断了,您先下来吧。”这应该是车夫的声音,接着他又道:“要不老爷上这家茶馆坐坐,待小的让人来把这马车修好,您再回家,如何?”

那男人停了一下,道:“也好。”便有脚步声往这边走来。

袁三娘正等着这声音,当下给大家使了个眼色,又拍了拍周柔的肩,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便站直了身体,不再动弹。

“这位爷,您来了?里面请。”楼下传来了小二热情地声音,“不知爷喝什么茶?”

“上好的龙井。”那个男人,正在大家要等的钟玉贵。他跨进茶馆,看到里面空无一人,满意地点点头。

而此时另一位小二则端了林小竹要的东西,从他的面前走过,往楼上去。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上钩

“怎么?你们这里的茶还得自己泡?”钟玉贵因为一会儿还要上车,便打算只在楼下坐坐便罢。此时见那小二端着的各色茶具往楼上去,不由得奇怪地问了一声。

“爷,我们这里有专业的茶博士帮着泡茶。不过如果客人觉得自己泡茶的手艺要比咱们这儿的茶博士好,便会提出自己沏泡的要求。”小二人殷勤地笑道。

“哦?”钟玉贵下意识地往楼上看了一眼。他祖上历代都是茶农,喝茶便成了一种习惯。而一个人一生最难改变的,便是幼时的口味记忆。钟玉贵在一次边疆叛乱中救手端王,从此被他一路提拔,官至大将军。生活也由简入奢,喝的茶由幼时的劣茶变成了现在最好的茶叶。时日一久,这品茶的水平也大有提高。所以此时听得有人泡茶的技艺比茶馆专门的茶博士都要强,不由得心生好奇。

袁天野既要引这钟玉贵入瓮,准备工作自然要做得细致。这家茶馆便是根据钟玉贵每日上下朝的行动路线购买的,他的各种习惯都摸得一清二楚。店里的两个小二都是得力的干将,最会观言察色。此时虽然有心想让这钟玉贵上楼,但他们知道钟玉贵能由一个茶农做到大将军,除了本人有一身武功之外,最要紧的便是胆大心细。楼上本就有女眷,如果自己极力推荐他上楼,怕会引起他怀疑。所以此时只不动声色,让茶博士把他的茶快速泡好,端至他的面前,道:“客官请。”

钟玉贵将茶博士泡的茶放到眼前一看汤色碧绿清澈,一股幽香扑鼻而来。轻呷一口,只感觉一股鲜爽甘甜的滋味一直从舌尖流到了舌根,再在下腭处打一个转,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都被这甘爽滋味所唤醒,舌根处汩汩地泛出津液来。这时本就是大热的天,他家里离宫里远乘车也有两盏茶功夫。再被刚才那事情一折腾,便觉身上有一种躁热。可这杯茶喝下去,全身上下的毛孔全都张开来,无一处不舒坦。他满足地叹息一声喝采一声:“好茶。”心里对这茶和茶博士十分的满意。

茶博士听得这一声赞,脸上笑出一朵花来。特地从柜前出来,隔着两个座位的距离,对钟玉贵道:“一看这位爷就是个懂喝茶的人。不是夸口,小的这茶泡的在这京城里要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这要不是大热的天,又是这个时辰,咱们这茶馆就能坐满了人。”说完往楼上看了一眼,压低了些声音,嘟囔道:“偏有人不识得好歹,嫌弃小的手艺,偏要自己泡茶。小的就不相信,她泡出来的茶,还能有小的泡的这么好?”

“喂喂喂,说什么呢?”楼上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紧接看,一个梳着两把头的小丫头便噌噌下得楼来,指着茶博士道:“说什京城里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说这样的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知道你是什么不?你就是一只坐井观天的癞蛤蟆,就只看得见那巴掌大的一块天。这天底下有多少人泡得好茶!人家只是不拿出来展示,没人知道罢了。便是这位…”她指了指钟玉贵,“这位爷,没准泡茶的手艺也比你好。哼!”

说完,转身就想上楼。

术业有专攻。这有本事的人,总有那么一点痴,最是听不得别人贬低自己的强项。这茶博士听得小丫头的话,也不管她是不是客人了,只管叫道:“喂喂,小丫头,你把话说清楚了?谁是癞蛤蟆?我泡茶的手艺,可是这京城里的茶馆里顶顶有名的,别人请我都请不到,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倒是你,这才叫口气大。有本事,你泡一杯茶我喝喝,看看谁泡的好。”

说完又指指钟玉贵:“便叫这位客人品一品,作个评判。”

“比就比。”小丫头被这么一激,应了一声,又要转身上楼。

楼上这时却传来了一声柔美的声音:“阿梅,不得无礼。”声音如同刚出谷的黄鹂,低回萦绕,婉转动人。

“姑娘。”阿梅“噌噌”地跑上楼去,道,“您就泡一杯茶给他喝喝嘛,看他还吹牛不吹牛。”

“是啊是啊,姑娘你就泡一杯,让他们都开开眼吧。”林小竹知道自己捧哏的机会到了,也出声帮腔道。

“你们啊,怎么跟了我一段时间,还是这样的性子。姑娘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茶最是清心的东西。泡茶喝茶,讲究的是宁和静谧,心间无一点浮尘。看看你们俩人,争强好胜,哪里能泡出什么好茶?快快别再提‘茶’字。”

这茶馆本就是木制建筑,最不隔音。原先楼上主人默然无声,便也罢了。现在周柔这话,是一字不漏的到了楼下人的耳里,那茶博士顿时不依了,道:“姑娘也不要说得那么悬。反正我就是一俗人,我现在只跟你们论茶技,您就只说我泡的茶好不好吧?”

阿梅一听,便在楼上撒娇道:“姑娘,您看看,您不计较,别人就得指到您头上来。为了让阿梅回去能睡得着宽,您就泡两杯茶吧。”

林小竹在一旁看得着实佩服。心想,这阿梅莫不是表演专业单业的吧?看来袁天野手下,真是什么人才都有。只要不是时运不济,想不成事都难!

做这番戏,要的便是这两杯茶。水也烧开晾到了一定的温度,当下周柔也不作声,专心致志弛泡了两杯茶,递给阿梅,阿梅用托盘捧着两杯茶,满脸得意地从楼上下来,一杯送到了钟玉贵面前,对他笑了一下,便转身将托盘放茶博士面前一放,板看脸道:“喏,让你开开眼。”

这同样的茶,同样的水,同样的茶具,不同的人来泡,滋味全然不同。投茶量,水的温度,泡茶的时间,都要刚刚好,多一分少一分,滋味便不如那般好。而周柔在山庄学了三年,因为她的味觉比较敏锐,教习便让她专攻茶艺。所以这泡茶的功夫,那真是顶顶好。便是不做戏,那茶博士泡茶的功夫也是赶不上她的。所以这一杯茶,喝到了钟玉贵的嘴里,便有了全然不同的滋味。

再想着刚才那柔美婉转的声音,这一杯茶,又喝出了另一种不同来。

“咦,味道还真不一样。”茶博士哪怕是舌头麻木,此时也得喝出好味道来。

“怎么样?不骗你吧?”阿梅就站在他的身边,等着看他的反应呢。这会儿听得茶博士的这句话,当下极为得意地一仰头。

“慢着,我怎么知道你用的不是别的水?或是别的茶?不行,我得当面看看。”这茶也饮了,茶博士的目的,便是要引钟玉贵上楼一观,诱敌深入。当下将茶杯一放,抬脚便往楼上冲。

阿梅咬了咬嘴唇,道:“看就看。”说完,对钟玉贵道,“这位爷,您好人做到底,也请上楼一观,免得那癞蛤蟆再耍赖。”

钟玉贵虽然也有两房妻妾,却是个不沉迷女色的。这会儿虽对楼上的女子没有绮想,但刚才那一杯茶的茶香,却还在舌尖上萦绕,久久消散不去。再听得门外车夫还在跟修车的人在大呼小叫,便终于忍不住茶的诱惑,微微颔首,跟看阿梅上了楼。

“阿梅,你越发胡闹了。”袁三娘迎上前来,瞪着眼睛责怪了阿梅一句,抬头正要跟钟玉贵说两句道歉的话,却见他两眼早已望向了周柔,一眨也不眨,赶紧闭了嘴。

此时的周柔,伸看纤纤素手,手提水瓶往一个奇怪的茶杯注水。只见这茶杯,盖子如一枚贝壳,竖立在制作精美的敞口茶杯旁,茶杯下面垫看一个如荷业一般同样花色的杯托,煞是好看。周柔注完水,将茶盖盖住杯口,然后提起茶杯,轻轻旋转手腕,让里面的水充分接触到每一处杯壁,再轻轻一提手,将水倾入一茶盂里。接看分茶入杯,注水润茶,提瓶高冲。动作有如行云流水,神情专注,心无旁,整个人犹如观音端坐莲花,手提柳枝净瓶,宁静而安谧,平和而圣洁,直让钟玉贵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看宁静下来,再无一丝尘世纷扰。

周柔将水注至七分满,这才将杯盖盖上,盈盈立起,将一杯茶奉至钟玉贵面前,含笑道:“劣婢不懂事,扰了先生清静,小女子敬茶一盏,以表歉意。”说完福了一福。

她转过身来,将用茶馆里的杯泡的一杯茶递给茶博士,道:“爱茶之人,行事犹如定淡淡茶香,应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博士静下心来,细细体会,沏茶技艺便能更上一层楼。”说完,也施了一礼,轻移莲步,缓缓转身下楼。

而此时林小竹和袁三娘早已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带来的茶具,也跟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