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野听得沈子翼跟林小竹在她的院子里下棋,而且林小竹听到他来,也没见出来迎接,这脸便黑了下来。默默跟庄嬷嬷到了幽竹院,一进院子便听得林小竹欢快的声音从厅里传来:“哈,终于转败为胜了。等着吧,这一盘一定是我赢!棋谱啊棋谱,你就要姓林了。”

“别高兴那么早,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沈子翼不服气地道。

“袁公子请进吧。”庄嬷嬷知道自家皇子在跟林姑娘下棋的时候,是最烦有人来打扰的。袁天野的到来刚才就禀过了,这会儿她便省略了一步,直接将袁天野带进了厅里。

袁天野走进大厅,便见得正中的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并没有人。倒是屋子左侧紧靠着一扇大窗处,摆着一张足有两米长、一米宽的大木榻,木榻上放着一张小几,几上摆着一副棋和两个茶盏。而沈子翼和林小竹,正面对面地盘腿坐在木榻上,聚精会神地在下棋。林小竹身上穿着一件紫红色银纹绣百蝶度花的上衣,腰下是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桃心髻上嵌着几颗闪亮的白珍珠璎珞,斜插一枝蝴蝶镂空翡翠簪子,黑亮而柔顺的几缕青丝垂在两鬓,清丽的小脸神采奕奕,眼睛似乎比平常明亮,鼻子更挺,嘴唇更红,如玉一般细腻光洁的脸上,似乎透着一层莹光,看上去让人一下移不开眼去。她这会儿似乎下了精彩的一步,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大眼睛一弯,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不服气是吧?那就下到你服气为止。”

袁天野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突地就这么沉了下去。林小竹身上的衣服首饰,并不是他送过来的;这样灵动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林小竹,是他从未见过的;而她小脸上那神采飞扬的得意的表情,更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她是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光彩,还是自己没给机会让她绽放这样的光彩?

站在门口处的袁天野,心里如同打翻了调味罐子,五味杂呈。

见袁天野像呆了似的站在门口,眼睛盯着林小竹,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庄嬷嬷赶紧上前一步,向沈子翼禀道:“五皇子,袁公子到。”

“哦。”沈子翼转过头来,看到袁天野,连忙站了起来,笑道,“不好意思,下棋入了迷,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公子。”林小竹也赶紧站了起来,招呼了一声。

看到这两人站在一处,高矮胖瘦都是那么的和谐,同样的笑脸,同样的举动,仿佛是相处了许多年的夫妻一般,行动里带着默契,袁天野只觉得嘴里全是苦涩和酸楚,他没有说话,只僵硬地笑了一下。

“来,袁神医,咱们那边坐。”沈子翼将袁天野往前面的桌椅处让。

“不了。”袁天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林小竹身边,伸出一只大掌,像宣布所有权似地紧紧握住了林小竹的手,道:“我来接她回去。”

“接她回去”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你…”沈子翼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一大一小两只手。

袁天野因练武而略带薄茧的大手,是那么的有力而温暖,被他这样一握,林小竹的心忽然微微战粟了一下,向来镇定的她一下有些慌乱起来。她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急急转过身去,遮掩道:“公子,我、我给您倒杯茶。”

沈子翼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感觉到刚才的心情忽然阴沉得如同黑夜一般,而林小竹这一抽手,顿时让他回到了阳光明媚的白天,心情瞬间好了起来,笑道:“是啊,进门就是客,喝杯茶再走也不迟。”

她把手抽走了,她把手抽走了…此时袁天野的心,就像被人抽走了一块,留下一个大大的空洞,窗外吹进来的微凉的秋风,让他感觉透心的凉意。他闭了闭眼,一字一顿地道:“小竹,跟我回家。”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二百零六章 借钱

袁天野的心思,从他当着众人的面,猛地过来握她的手,林小竹便感觉到了。看到自己跟沈子翼下棋,他受刺激了吧?原来隐忍的情感,一下暴发了吗?她要跟他走,来平息他熊熊燃烧的那颗心吗?怎么原来很简单的问题,竟然变得有些纠结起来了呢?是因为不想伤害他吗?

林小竹深吸了一口气,平息心里的那一点纷乱。

她是不能跟他走的。就算他再受伤,也不能!此时跟了他走,就意味着无论是作妻、作妾还是作婢,都承诺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了他。袁天野,那是多么强势的一个人呐!今天一旦答应跟他走,这一辈子,他就不会再放手了。如一颗小草一般渺小的她,哪里惹得起这样的人?一步她都不能走错。现在不忍伤害他,到时谁来怜悯拯救自己?

“公子,外面的情形如何了?”她抬起头来,以极平静的目光看着袁天野,问道。

胸腔里感情汹涌的袁天野,正等着林小竹给他一个态度,一个承诺。这份感情他虽然没有明说,却不相信以林小竹的聪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要她的一个态度,她一定懂!

虽然心脏“砰砰”直跳,但袁天野还是摒住了呼吸,生怕听错她一个字的回答。

却没想到,撞入耳里的,竟然是一句与感觉无关的话。

他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这双眼睛是这么的清澈,这么的宁静,没有一丝涟漪,没有一丝情绪。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

喜欢与不喜欢。原来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林小竹,心里根本就没有他!

“不管时局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有危险的。”虽则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难受,但袁天野仍然心存侥幸。毕竟,她并没有拒绝他,不是吗?

林小竹却摇摇头:“如果时局不稳,不能去店里做事,我还是先呆在这里吧。这样公子也无须顾及我了。更何况…这几日跟着翼公子学下棋,正入迷着呢。我还想再学几日。所以,恕小竹就先不跟公子回府了。”

沈子翼听得这话。心里没来由的高兴起来,忙表态道:“就让林姑娘留在这里吧,袁神医有事就去忙。”有林小竹的拒绝就够袁天野难受的了,刺激他的话就不说了。

袁天野定定地看了林小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向外面走去。

“公子。”林小竹高叫了一声,追上前去。

袁天野沉到了谷底的心一下又提了上来,他转过身来。望着林小竹,眼睛发亮。

见他这样,林小竹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眼睛,嚅嚅道:“那个…苏小舒她们,没事吧?”这是她一直惦记的一个问题,一闲下来,就扰得她心神不宁。心知袁天野正在生气,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她们没事。”袁天野的眼睛慢慢地黯淡下来,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转身快步离开。

一直站在门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的庄嬷嬷,连忙跟了上去。

屋里剩下沈子翼和林小竹,默默地站立在那里。

“看得出,他很在乎你。”沈子翼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手里无意识地抓了一把黑棋,然后又放下。

“或许吧。”林小竹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心情忽然变得很低落。袁天野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她又怎么不知道?要不是这样,她就会像吴彩云、苏小舒她们一样,成为一颗棋子,或做了小妾,或深入敌方,生死都在别人一念之间,一生的幸福也沦为了政治的牺牲品吧?因为被他看在了眼里,她才能得以保全自己,逃过一劫,这是多么令人嘲讽的幸运!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沈子翼问。

“我一直有一个心愿,便是脱离奴籍,获得自由之身。”林小竹走到床榻边,也坐了下来。她从未对沈子翼说过她是如何成为袁天野的下人的,虽然他一直很好奇。可这一会儿,她忽然想找个人倾吐一下心里的郁闷。

“他不许吗?”沈子翼眼睛倏然一亮,抬起头来望着林小竹。

林小竹摇摇头:“他说要五千两的赎身银子。所以,我就拼命的赚钱,想要拿回自己的卖身契,谁知道,会遇上这么一出政龘治风波。”她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你也让人去帮我看过了,现在两个店的生意都不大好。”

沈子翼看了她一眼:“五千两银子,只是借口吧?”

“不管是不是借口,在于我,却是当了真。只要我赚够五千两银子,就去问他要卖身契。”林小竹端起凉了的茶,饮了一口。

沈子翼的眼睛闪了闪:“其实,只要你拿出那块玉牌,说要自由,他绝不敢不放你走。”

“老爷子说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把这块玉牌拿出来给人看。你也知道,我要是那样做,会损了老爷子的声誉。”

“这倒也是。”沈子翼点点头,望向林小竹,“其实,银子根本不是问题,只要你想,我这里就有。”

林小竹讶然地抬起头来,看向沈子翼。

沈子翼又郑重的点点头:“你别多心,我只是想帮帮你。我们也算是朋友了不是?”

几日的相处,林小竹倒也知道沈子翼是一个极纯良的人。性格温柔体贴,偶尔会有些孩子气,却是一点皇子的架子都没有。

她想了想,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来:“等政局稳了,我让店里盘一盘,看看我有多少收入了。差的话,就跟你借。等我自由了,再做事赚钱来还你。”

沈子翼知道如果不说借的话,林小竹或许不会要他这钱,当下也没反驳,顺着道:“好。”

林小竹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一下轻松起来。刚才拒绝了袁天野,她要再回袁府去,两人相处必然会更尴尬。而且现在政变已成功,袁天野这一方获胜,离开他不会再有什么顾忌,正是赎身的好时候。刚才还在为钱担心,现在有沈子翼借钱,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来,咱们再接着下棋。”心情大好的她,抓起了一把白棋。“不管是输是赢,今晚我都亲手为你做一桌子菜。”

“真的?太好了!”看到林小竹脸上的笑容,沈子翼也心情一片大好。拿起棋子,专心下起棋来。

而袁十见自家公子黑着个脸从屋里出来,脚下走得飞快。连忙跟了上去。刚才他虽然站在门口没有进屋,但他是练武之人,耳力比一般人都要好。屋子里的对话他自然都听到了。有心想要宽慰公子几句,张了几次嘴,却又不知如何谈起。只得闷声跟着袁天野回了府。

回到府里,已是晚饭时分。吴嬷嬷迎了上来。道:“公子,晚饭准备好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就端上来?”近来因袁十要帮着袁天野处理大事,没办法伺候生活琐事,而吴嬷嬷表现还好,便又调了她进内院来当差。

“嗯。”袁天野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又道,“顺便拿一壶酒来。”

“公子!”吴嬷嬷吃了一惊。袁天野说酒会误事,从小到大都不碰酒。怎么今儿个要起酒来了?想起太上皇近来做的事情,知道他心里郁闷,吴嬷嬷把劝解的话又咽了下去,到厨房让老王温了一壶酒上来。

“袁十,你还是去劝劝公子吧。”吴嬷嬷见袁天野菜也不吃,一杯一杯的酒往嘴里倒,不由得担忧起来。

袁十看着袁天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就让公子喝吧。公子心里不顺,也没个人说,不喝点酒,哪里能发泄出来?”说完转过身去,“我去找袁成大叔来陪公子喝酒。”

于是那一顿酒,一直喝到了月上中天,袁十这才叫了袁九出来,把袁天野和袁成送回了各自的房里。

第二天一早,袁十见袁天野仍在熟睡,跟吴嬷嬷说了一声,便乘着马车出了门,到了沈园。

“你是说,袁十求见?”林小竹正由着碧玉和紫佩帮她梳妆打扮,听得庄嬷嬷来报,惊得顾不得自己的头发还抓在紫佩手里,急急站了起来。

不是袁天野,而是袁十单独来找她,难道是袁天野出事了?

“快传。”林小竹复又坐下,对紫佩道,“随便扎起来就好。”待得将头发梳好,她便急急地迎了出去,到竹林边便遇见了庄嬷嬷带进来的袁十。

看着袁十紧锁的眉头,她急步上前道:“袁十,怎么是你来?公子出了什么事?”

袁十板着脸,向庄嬷嬷和碧玉扫了一眼:“我想单独跟林姑娘谈谈。”

林小竹歉意地转头道:“碧玉姐姐,庄嬷嬷,你们先回院子去吧。”看着两人施礼退了下去,她转过头来,眉眼里全是焦急,“袁十大哥,快说,公子到底怎么了?”

“你还关心公子?有了翼公子的关照,你是不是就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不听公子的吩咐了?你知道不知道,公子从小到大,那是滴酒不沾的,昨儿晚上回去之后,喝了三壶酒?你知不知道公子夺得了皇位,他大哥和他父亲就过河拆桥,连个封赏都没有,更不提认祖归宗的事?公子这几天心情有多不好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还要往公子心上捅刀子,伤他的心?你是袁府的下人,是公子精心培养了三年的人,公子处处护着你,不让你去执行任务,怕你受伤,托人把你救出来,你就是这么报答公子的?在人家这里吃好喝好,当了小姐,就不愿意回袁府了是吧?林小竹,你有没有良心?”袁十劈头盖脸地就嚷嚷起来。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二百零七章 回府

林小竹直接把袁十指责的话给过滤掉,睁大了眼睛问:“公子没有被封赏?”

这几日虽然也让沈子翼府的人去打听情况,但也只是知道袁天野这一方胜了,他的大哥坐上了皇位。至于封赏什么的,她却毫不知情。不过林小竹对于袁天野的处境,是丝毫不担心的。虽然她不清楚为什么袁天野没有当上皇帝,但在她想来,这么些年,谋划布置都是袁天野一手进行,潜伏在各府的人也都是他培养出来的精英,各处的军队首领和朝臣都掌握在他手里,那么这北燕国,想要谁做皇帝,自己想要分封什么样的王,还不是由他说了算?只要他想,必然会成为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意气风发,前呼后拥,花团锦簇,接下来便会跟贵族小姐议亲,妻妾成群,过上既有权有势却又不必整日操劳朝政的惬意生活。

可这会儿,怎么听起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袁天野竟然什么封赏都没有,连身份都没有恢复,还遭到父兄的打压,这怎么听起来不尽不实呢?袁天野一手夺权,能力极强,难道到了他父兄面前,就成了温柔的小白兔,任人宰割?

看着林小竹那怀疑的眼光,袁十没好气的道:“谁骗你?”

“那是为什么?”林小竹皱起了眉头。

“什么为什么?我只问你,昨天为什么不跟公子回去?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袁十却不耐烦了。怎么他来质问林小竹反倒被她质问了,还差点被带到沟里去?这丫头,她到底在想什么?其他的小丫头,不都是关心哪位公子喜不喜欢她,婚事如何的吗?怎么到了林小竹这里,反倒更关心政局?看来她这心里,还真是没有公子。否则,公子昨天那样气冲冲地走了,她就不会在这里气定神闲的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想到这里,他也有些心灰意冷,不想求林小竹回去了。这天底下想要嫁给公子的女人,都快要排到城门口去了;到公子恢复了身份,更是全国的乃至四国的女人都任他挑。公子什么女人娶不到!偏得在乎这林小竹?

想到这里,他狠狠地瞪了林小竹一眼,拂袖道:“随你吧,我走了。”说完,转身离去。

“哎,袁十大哥,你等等我。我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就跟你回府。”林小竹忙道。不管怎么样,袁天野也算得对她有大恩。现在他处境凄惨,她便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问。否则也太过无情无义了。

袁十转过身来看了林小竹一眼。虽然还是很不高兴,但还是停住了脚步。

此时尚早,也是天亮不久,这个时候,沈子翼是不会过来的。本来在此住了这么久,又承蒙沈子翼的多番关照,林小竹觉得是应该去当面道谢并且辞行的。但袁十正不耐烦等她呢。这会儿要是不跟他回去,一会儿自己再灰溜溜的回府,岂不是很下不来台?想了想,林小竹便给沈子翼写了一封信,交给了碧玉,道:“这么早,不便打扰你家皇子。但袁府有急事,派了人来接我,我这便先回袁府去了。待得哪天有空了再来当面向翼公子道谢。”

虽然碧玉跟庄嬷嬷一样好奇林小竹的身份,但自家皇子对她一向尊重甚至恭敬,林小竹要走,她作为下人也不好拦,接过信道:“姑娘放心,我会把信亲手交到五皇子手里的。”

住了几天,林小竹跟碧玉、紫佩相处得甚好,此时又惜别了几句,这才由庄嬷嬷送了出去。

袁十见林小竹很快就出来,脸色好了很多,跟她一起出了沈园,上了马车,朝袁府驶去。

“袁十大哥,公子为什么要由着他们这样对待自己?”这个问题林小竹一直没想明白。虽然她没有参与什么大事,但相处三年,对袁天野她还是了解的。那整个就是一腹黑,只有他算计人,没有别人能算计他的道理。就算面对亲父兄,他也不可能就这么任人拿捏吧?能成大事者,岂是那心慈手软之辈?

“这不是由不由的问题,而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公子的问题。”袁十此时对林小竹也不气了。反正在他看来,公子看得上林小竹,那就是林小竹八辈子烧高香得来的福份。她要不乐意,那只能说她没福气。不管怎么样,公子总是要封王的。一个王爷,不可能娶一个丫头为妻。林小竹回到公子身边,也不过是一个侍妾。她不愿意,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公子…大概是因为被太上皇和皇上伤了心,又被一个丫头拒绝,在翼公子面前抹了面子,所以才心里郁闷,借酒消愁的吧?

“哦。”这下林小竹明白了。袁天野在乎的不是地位,不是身份,而是亲情。他在外飘流了这么些年,虽说父母也关心他,但他最想的还是回到家里去,感受那种浓浓的亲情。这一次的封赏,不过是他的一个试金石,想要知道在父兄的心里,是亲情重要,还是权利重要。然而令他伤心失望的是,人对于权利的欲望,远远大过了他的想像,所以他伤心了。

她叹了一口气。

这种痛苦,只能默默承受、默默淡忘,没有谁能帮得了他。喝酒发泄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马车在巷口停了下来,林小竹抬头看了看那窄窄的巷子,道:“公子在这里,不会住太久了。”无论如何,袁天野还掌握着实权,袁知柏这么做,只不过想要抻一抻袁天野,压一压他的气焰罢了,到头来总要给他一个交待的。开府封王,那是迟早的事情。就看袁天野把多少权利交出去,换得什么样的利益了。

袁十看了看这个巷子,没有反驳林小竹的话。

进了府,袁十道:“先去见公子。”

“好。”知道了袁天野此时的处境,林小竹的心平静了很多。刚知道袁天野惨状的时候,她曾有过内疚,有过为他而心痛,甚至有过好好安慰他的慈母一般的心怀。可现在,她发现他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子,有着倾覆朝野、睥睨天下的能力,绝不是她这么一个卑微得跟路边小草一般的小丫头有资格同情的。她虽有一块玉牌,那也是依仗于老爷子的一时同情得来的。除此之外,她有什么?没有与他并肩的能力、地位与身份,就算他心里有她!心中有情,那又如何?就算他此时因一时的激情把她娶为妻,她也不过是依附在他身上的菟丝花!只要他不喜欢了,厌倦了,就可以一把拔下来!扔到地上,踩在脚下。

离开他,靠自己的能力赚钱,然后再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平头百姓,好好地过日子,这才是她应该走的路。

有袁十带着,也不用通报,两人直接进了院子。走进去没多远,林小竹便停住了脚步,一把揪住袁十,指着前面,惊叫道:“那是什么?”

袁十早已看到了,诧异于公子起得那么早,随口答道:“是公子在练剑。”

“天哪,公子的武功真是太厉害了。”林小竹瞠目。

要不是袁十说,她还真不知道袁天野的功夫会这么厉害。以她练了三年的菜鸟级功力,她根本看不清院子里那一团会移动的白练是什么,更不要说看清楚招数了。最可怕的是,别人舞剑总会发出一些剑鸣或手脚腾挪的声响,可袁天野练这剑,却悄然无声。可见他这剑有多么的快,可见他的轻功是多么的高明。这要是用剑杀人,还没等对方看见自己!听到风声,一道白影闪过,就身首异处了。

想到这里,林小竹扬着眉毛,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跟袁天野为敌,真不是开玩笑的。她虽没跟他为敌,却也常常出言顶撞。这三年来能好好活着!全赖人家袁天野人品好,没跟她一般计较。要换一个性情暴虐的人,她死一百次都不够。

也不知是袁天野正好练到了收势,还是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只听“铮”地一声,也不见他如何作势,白练化作一个人影,立在了院子里。

袁十连忙跑上前去,接过了袁天野手中的剑,放到桌上,又将桌上的茶递给了他。这行动做得犹如行云流水,极为利索,看来是每天必做的动作流程。

林小竹仍站在原处,看着袁天野,咬了咬嘴唇,没有上前说话。昨天那一幕还在眼前,此时见面,甚是尴尬,也不知袁天野会如何对待她。

“公子,林小竹回来了。”袁十轻声禀道。

袁天野抬起眼晴,看了一眼林小竹。林小竹见状,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唤了一声:“公子。”

“嗯,去做早饭吧。”袁天野无论是眼里还是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无悲无喜,神情淡然。

林小竹愣了一下,没想到袁天野会是这样一个态度,就好像她是早上来请安一般,根本没发生了那许多的事。她连忙应了一声:“是。”施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二百零八章 山药茯苓粳米粥

退出院门,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这府里,她是奴婢,是性命捏在别人手里的卑微的下人,所以呼吸都要看人脸色,行事要万般小心。不像在沈园,沈子翼把她当作同等地位的人看待,所以哪怕她寄人篱下,整个人都是放松而舒畅的。

所以,她要自由,她要离去!

回到自己居住的小跨院,门是虚掩的,推门进去,院里的花木、角落里种着的辣椒,都跟她离开时一样的葱郁。推开房门,屋子里的东西整整齐齐,仍是她离开的模样。林小竹将包袱放下来,打开柜门,拿出一套细布衣裙,把身上从沈园穿回来的华美的衣裙换掉,然后到了小厨房。

“小竹姑娘!”李婆子晃然看到门口进来一个人,抬起头来,看到竟然是林小竹,不禁有些惊讶。

“李婶子,早。”林小竹自然地跟屋里的老王和两个婆子打了声招呼,挽起袖子道:“王师傅,我来吧。”

“呵,好,你来你来。我正打算给公子做一道山药茯苓粳米粥,公子昨晚宿醉。”老王笑道。袁天野的早餐一向是林小竹做的,现在她一回来就抢自己手上的活,老王倒也没有不高兴。

大米有保肝、护胃的作用;茯苓和山药都味甘、性平,益脾养胃,生津益肺。这道山药茯苓粳米粥,是最适合酒后养胃的粥品。

林小竹见老王已将粳米淘净了,便加了水,放到灶上,大火烧沸,再转小火慢熬到粥差不多成之时,加入焙干的茯苓粉和山药粉及冰糖。待得冰糖熬溶,再搅拌均匀,盛了出来。

趁熬粥的功夫。她又用豆腐、白菜等适宜于酒后吃的食材,做了三四道清淡小菜,跟粥一起。端到了袁天野的院子。

袁天野很明显是刚沐浴出来,穿着一身藏青色银丝云纹长衫。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坐在树下看着,神情专注,似乎根本没看见林小竹进来。待得林小竹在屋里把碗筷摆好,出来禀告说早餐做好了,他这才站了起来,随手将书放到几案上。走到厅里,一声不吭地吃起粥来。林小竹伺立在一旁,同样也没有作声。

默默将早餐吃完,袁天野将筷子一放,接过吴嬷嬷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嘴和手,站起来道:“收吧。”直接出了门,往书房去了。

林小竹在他身后张了张嘴,想要请袁天野允许她去看一眼点心铺子和火锅店,但见袁天野走得飞快。不一会儿便没了人影,只得低下头来,将桌子收拾干净。

回到厨房把食盒交给李婆子,林小竹便回了自己的房。将换下来的那套衣裙洗干净晾了,从包袱里拿出沈子翼输给她的那本棋谱,看了起来。不过看了一会儿,她便又放下了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沈园,跟碧玉她们笑闹,跟沈子翼下棋,心情好了烹一道茶,做几个菜,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便又是一日。可回到这里,日子变得难挨起来。因她以往都到店里去,就只早餐由她做,午餐和晚餐都是老王做的。所以接下来的一整天,她都没什么事干了。没人陪她说话,没人陪她下棋,甚至想打个棋谱,都因为没有棋而罢休。

她走出院子,望着那一方狭小的天空,心情烦乱。

“林小竹。”院门外传来了袁十的叫声。

林小竹跳了起来,跑去开门。虽然看到袁天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很有压迫感,但如果能有些事做,她还是很乐意的。

“袁成和袁林大叔跟公子聊了半天,总算劝得公子出门去走走,散散心。袁成大叔叫我来唤你一起去。不过我告诉你啊,公子的心情不好,你可不能再惹公子不高兴。”袁十很严肃地盯着她,叮嘱道。

“是,我知道了,放心吧。”林小竹眼睛亮了起来。她也想出门逛逛呀,最好逛着逛着,就逛到点心铺子去了,嘿嘿。

她一小侍女,没什么可收拾的。反身锁了门,便跟着袁十朝外面走去。

袁天野跟袁成、袁林早已到了大门口,分乘两辆车等着了。袁十犹豫了一会儿,对林小竹道:“你跟公子一辆车吧,我跟袁成大叔他们一辆。”

林小竹十分的不情愿,但有了昨天那事在前,她此时也不敢再拒绝。乘个车而已,袁天野也不能把她给吃了。这么想着,只得上了前面那辆车。

袁天野大概没有想到她会到这辆车来,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落到了书上。

袁天野的车,虽然装饰不是很华丽,却很舒服。车窗由极精细的湘竹编织而成,既透光透气,又能遮挡住外面的视线;车厢宽大,地下铺着一层厚厚的棕垫,再覆了一条绣着蓝莲花的毛毯在上面,柔软而舒适,马车行进,丝毫感觉不到颠簸的感觉;车厢的中央还牢牢地固定了一张镂空雕花的紫檀方桌,桌下有抽屉,应该是放点心或书籍等物的;桌上放着茶壶和茶盏,茶壶还冒着氤氲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