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晏卿都想要为柳婉容叫一声好。

这汤景辕帝要是喝了,她便得了逞,若是没喝,顺便托晏卿下水,不做好两手准备,柳婉容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最近宫中一直传言皇帝宠幸了晏卿,而前几天玉竹前来拉拢晏卿,却被晏卿三言两语打发了,也难怪柳婉容会坐不住。

晏卿低声一笑,“柳昭仪这话抬举奴婢了,奴婢……”

恰时,守卫的太监前来禀报——

“皇上,段将军在殿外听宣。”

他来做什么?晏卿收声暗忖。

“快宣。”

不是上朝时间,段应钦今日穿了一身常服,没有金甲覆身,倒是少了些戾气,多了些斯文。

请过安,段应钦扫了眼垂首跪着的晏卿,又看向景辕帝,“皇上,臣的手下方才在宫内抓了一名形迹可疑的宫女,所以特来禀报。”

段应钦话音一落,侍卫便拉着一名宫女进殿,柳婉容心中突突的跳,一回头,见到被擒住的玉梅,险些惊呼出声。

即便柳婉容迅速低下头,但段应钦就像早就了如指掌般一笑,“这人,柳昭仪应该很熟悉吧?”

常在她院子里伺候的人,怎么能装作不认识?柳婉容躲避着段应钦利剑一般的眼神,“她是臣妾殿里的宫女。”

“柳昭仪的宫女,这个时候怎么会在晏卿姑姑耳房附近徘徊?而且行迹鬼祟?”段应钦挑起一边嘴角,他身后的侍卫接口道,“禀皇上,奴才方才巡逻时,在姑姑的耳房附近看到这名宫女拿着许多东西进了姑姑的房,之后再出来时两手空空。奴才常在那一带巡逻,从未见过这名宫女,怕其中有什么隐情,所以报告给了将军。”

福清拿着从晏卿房里搜来的东西上前,“你且看看,是不是这些东西?”

侍卫仔细看了几眼,“回公公,确实是这些。”

来龙去脉已经很明了,一时间情势逆转,柳婉容白了脸色,而她身旁的玉竹更恨不得将自己藏进地里才好。

晏卿跪姿笔直,“皇上,若不是今日恰巧有侍卫在那一带巡逻,奴婢恐怕就要落得一个谋害皇上的罪名了。”

妃子给皇帝吃些助兴的药,虽为人不齿,但若皇帝不追究,也的确上升不到谋害皇帝上头去,不过晏卿当众帮柳婉容坐实了这个罪名,她不想承认恐怕也得受着。

“柳昭仪,你可知罪?”景辕帝的眼神比声音更冷,后宫里的妃子如今已经这般不安分了吗?竟然将主意打到他的人身上了。

“皇上,臣妾……”

玉竹突然哭喊道,“皇上,这一切都是奴婢的主意,奴婢见皇上已经好多天不来清风苑,才鼓动娘娘做汤给皇上的。至于这些药,也是奴婢自己的注意,娘娘是不知情的啊……”

晏卿冷笑,“原来玉竹姑娘做了这么多大逆不道之事,那么以死谢罪倒也不是重判了。”

玉竹惊恐的看向晏卿,“你、你什么意思?”

“怎么,以死谢罪可不是我说的,玉竹姑娘为何这般惊讶?”

“奴婢、奴婢……”玉竹哑口,慌乱无措地向柳婉容求救,

好好地一个下午被扰乱,景辕帝已经颇为不耐烦,“将这两个宫女拖下去杖毙,柳昭仪闭门思过一个月,降为贵嫔。”

玉竹和玉梅被拖下去,口中不断哭喊,柳婉容自从二品降为从三品,又被景辕帝亲自斩断两条臂膀,也浑身虚软地瘫坐在地。

即便如此,柳婉容还要做足样子给景辕帝看,“皇上,臣妾御下不严,愿再自罚思过一个月。”

柳婉容的以退为进没有奏效,景辕帝如今记不起和她的半点情意,出了这档子事儿,看她的眼神更是嫌恶,“干脆凑足三个月,等太后礼佛回来再解禁吧。”

柳婉容捏紧手中衣裙,咬牙,“谢皇上恩典。”

挥退一干人等,景辕帝在福清的服侍下脱衣准备小睡片刻,闭上眼之前忽然问,“福清,你说朕之前格外疼爱这个柳昭仪?”

“是,皇上。”

景辕帝将手搁在额头,叹道,“那朕真该洗洗眼睛了。”

“……”摸不清皇帝的意思,福清干脆闭上嘴。

另一头,晏卿从勤禄殿离开,转个弯后就见一个男人双臂环胸,靠在一旁柱子,像是在等人。

晏卿走近后福了毅礼,“将军。”

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向自己的耳房走去。

可还没走出第二步,便被段应钦拉回了身后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男人近在咫尺,雄性气息充满了侵略性,他危险地眯起眼道,“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恩人?”

“什么恩人?”

“柳昭仪那事,可不是我救了你?”

晏卿微微一笑,“将军就算不出手,奴婢也自有脱身的办法。”

柳婉容百般算计,恐怕也没想到她身边一直跟着福清的人,景辕帝虽然现在记不得了,但没有他的旨意,福清自是不会擅自撤掉监视她的小太监。

她究竟做没做那些,只要福清差来人问一问便知道了。

“你这意思,是说本将军多此一举了?”段应钦瞪眼道,“这天下间,还有比你更不知好歹的女人吗?”

晏卿忍俊不禁,笑过后道,“好了,奴婢多谢将军出手相助,保住了奴婢这条小命。”

段应钦哼一声,勉强算她过关。

不过晏卿却没有结束这个话题的意思,突然问了句,“不过奴婢有点迷糊,怎么会那么凑巧,将军的手下那么顺利逮到了玉梅,而且,将军会这么快赶到宫里。”

“……”段应钦对上晏卿充满疑惑的黑瞳,喉结微动,半晌才道,“我军中还有事,你离那个柳昭……柳贵嫔远着些。”

这就被吓跑了?

晏卿及时拉住他外袍的一角,“嗳,你跑什么?我还有东西要给你呢。”

段应钦止住脚步,满目诧异地回过头,“你有东西要给我?”

第20章 棋子皇后的重生(七)

晏卿将东西从房内拿了出来,递给段应钦。

“你绣的?”

晏卿点头。

段应钦嘴角轻扬, 明明想笑却还要拼命克制住。不过下一刻, 他当真笑不出来了, “这是什么?”

晏卿抬了抬下巴, 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理所当然道,“蝴蝶啊。”

“你在本将军的战袍上绣蝴蝶?”段应钦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奴婢说了嘛,狼啊蛇的太吓人, 所以决定为将军绣个温柔的小蝴蝶。”晏卿眨着黑白大眼, 明知故问道, “将军, 你喜欢吗?”

段应钦:“……”

“将军若是喜欢, 一定要穿啊。”

段应钦心道,我若穿上这个, 活阎王的威名也别要了。

不过之后几日,上下朝时总有人不怕死过来同段应钦攀谈, “将军府上是不是来了个新绣娘?这蝴蝶绣的跟真的一样, 我家闺女要是见了,肯定喜欢。”

段应钦:“……”

那丫头一定是故意的, 绣这么个女里女气的东西给他, 才让那些老家伙找到机会奚落他。

段应钦决定回府后便把这战袍压箱底, 可第二天,还是忍不住又穿了去。

知晓皇帝受伤,太后特意提前回宫, 一回来便是替柳婉容求情。

太后的面子皇帝不能不给,柳婉容因此解除了禁足,但依旧不得见天颜,每日在清风苑焦急不已。就连她来看望太后,都心不在焉,一副坐如针毡的模样,太后岂能看不出来她的心思在哪?

“你啊,急什么?”太后吹了吹茶杯里的茶叶,“皇帝是失了记忆,又不是换了个人,他之前喜爱你,以后也会喜爱你,只是需要些时间罢了。你就是太急功近利,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要是学不会沉住气,哀家看,你即便坐上那个位子,也坐不稳当。”

“太后……”柳婉容撕着手里的手帕。

太后还想再嘱咐柳婉容几句,这时见皇帝大步走来,便使了个颜色给柳婉容,柳婉容正襟危坐。

待皇帝走近,柳婉容请安,眉目间依稀可见一丝愁绪,惹人心怜。

景辕帝却没看她一眼,随意摆了摆手叫她起来,自己坐到太后身旁,“太后这几日身子可好些?”

见此太后心里叹气,面上却不显,“人老了,毛病自然多了些,不过太医每日盯着,汤药每日熬着,再活个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景辕帝笑笑,“朕盼着的可是太后长命百岁。”

“哀家最高兴的,是身边这几个孩子都这么孝顺,皇帝是一个,这不,婉容也是一个。这孩子每天都来请安,陪哀家说话,哀家心里不闷了,身子也就爽利许多。”

柳婉容立刻用柔嗓道,“这是臣妾身为儿媳应该做的,皇上每日政务繁忙,抽不出身来,臣妾每日在太后宫里多留片刻,便是把皇上那份也一同算进去,太后可不要嫌臣妾腻歪才好啊。”

柳婉容一番话,惹得太后心头大悦,皇帝却半分神情都看不出来。

除了皇后,就连四妃都算是妾,柳婉容自称一句儿媳,不知是套近乎,还是当真把心思都放在那个位置上了?

景辕帝生性多疑,如今对柳婉容印象不好,以至于她每一句话他都会掰开了揉碎了,想一想是否有何歧义,黑眸不动声色打量柳婉容,越看,景辕帝越觉得这女人恐怕是心比天高。

太后瞧出景辕帝心思并不在柳婉容这里,也不知这些日子究竟出了什么岔子,想到最近宫里传的留言,太后不禁望向景辕帝身后的大宫女。

倒是个娇俏的女娃娃,那长相也不俗。

“就是这位,在遇刺时救了皇帝?”

景辕帝循着太后目光一转,勾笑道,“听他们都这么说,不过,朕倒是记不太清了。”

太后敏锐的察觉到,景辕帝在谈及晏卿时,和谈及柳婉容时是完全不同的一种状态,前者更放松,而且更信任。

“嗯,到底是皇帝身边的人,是个忠心的。”太后问,“多大了?”

晏卿道,“回太后,奴婢十七了。”

“年纪倒也不小了。”太后忽然对景辕帝道,“皇帝要是喜欢,不如纳进后宫,皇帝身边体己的人太少了。”

柳婉容猛地看向太后和景辕帝,只见景辕帝闻言挑起眉,视线落在晏卿身上,若有所思。

过了良久,景辕帝才摇摇头,“朕身边体己的人确实不多,若是再纳入后宫,这身边怕是再也找不出这么一心向着朕的了。而且晏卿朕用着顺手,暂时还不想换人。”

皇帝走后,柳婉容哀怨地看向太后,“太后,您怎么能让皇上纳了晏卿呢?她如果再进了后宫,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太后白她一眼,“你糊涂,哀家还不是为了你?你想想,大宫女每日跟在皇帝身边多久,妃嫔跟在皇帝身边多久?这男人啊,都是吃不到的最好。”

柳婉容多少明白太后说的有道理,但还是为皇帝拒绝了太后的提议而松口气。

太后不用瞧也只柳婉容此时是做何表情,在心里直摇头,柳婉容看不明白,她还不明白吗?皇帝越是不点头,越是显得对这宫女珍而重之。

长此以往,柳婉容的前景怕是更不乐观。

从太后宫里出来,景辕帝难得遣退了福清,身边只留晏卿一人。

晏卿同景辕帝始终维持着五米的距离,他停,她便也停下。

“太后方才说的,你觉得如何?”景辕帝站在湖边,双手背后。

“皇上指的是太后哪句话?”

皇帝转过头,沉沉的目光直视晏卿,半晌低笑一声,“跟着福清没学好的,装傻学了十乘十。朕问你,做朕的妃子,是好还是不好?——这个,给朕好好答。”

“不好。”晏卿对上景辕帝微诧的目光,缓缓道,“后宫有无数个嫔妃,但皇上只有一个,女人即便再冰清玉洁心有傲骨,掉进后宫这潭死水,也不会再像个活人一样的活着了。后宫女子争宠的手段,难看的吃相,皇上这些年看得还少吗?”

皇帝想起了柳婉容。

然后他定定望着她素净瓷白的小脸,道,“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晏卿没答这句,径自道了句,“皇上要是纳了奴婢,日后,恐怕是要后悔的。”

景辕帝的确动了心思,不知为何,就是想把她留在身边。可她说的也在理,后宫女人争宠的那副嘴脸,着实难看。

“回勤禄殿吧。”

晏卿望着景辕帝离去的背影,抿起了唇。

景辕帝头顶上的那簇蓝光越来越黯淡,若是她再不加紧脚步,恐怕再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想起一切。到时候再行动,她只怕是没有这么大的把握了。

……

晏卿休沐这天,摆脱掉福清派来的人,早早就等在群臣下朝会经过的地方。远远地,人高马大的段应钦鹤立鸡群,霎时便吸引到她的目光。

段应钦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两人不动声色一前一后,找了处僻静的地方。

“将军,刺客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段应钦没急着回答,反而先扫视了她一番,晏卿今日不用在勤禄殿当值,于是就没穿大宫女的宫衣,一件宝蓝色细纱抹胸上绣着素雅的白花,外搭着件浅色拖尾外披,素色的软烟罗在胸前系成蝴蝶结形状,将她衬得十分纤弱小巧。

随着那身宫装一同脱下的,还有身为大宫女的孤傲与冷肃,此时段应钦看到的,是一个正值妙龄,开得像花儿一样娇美的大家闺秀。

他那颗向来冷硬的心,蓦地狠狠一颤。

“将军?将军?”晏卿看他似乎在走神,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那人嘴很硬。不过,你问这做什么?”段应钦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常年握刀的手,指腹带着薄茧摩挲她腕上的嫩肉。他想,这手腕也许比他的雁翎刀还要细一些。

“将军,我听说柳婉容似乎和这件事有关,不如你诈他一诈,看他能说什么。”

“嗯。”段应钦心绪飘忽地应。

晏卿拧眉看他,意识到自己被他抓着,说,“将军,我该走了。”

段应钦只是抬头看她一眼,黑眸深不见底,“我听说,太后跟皇上说,让他纳你为妃?”

晏卿不惊讶段应钦知道这事,这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眼线。

“那将军也该听说,皇上可是否了这件事的。”晏卿边说着,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段应钦握的更紧了,“那你怎么说?”

“我?我说什么?”

“你想做皇上的妃子吗?”他目光灼灼的问道。

晏卿看了他一会儿,莞尔,“我若是想做,现在也就不会同将军站在这里了。”

盖在段应钦心头的乌云散了大半,他总算露出笑意,牵着她便走。

“那正好,本将军这就去向皇上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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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棋子皇后的重生(八)

晏卿被拉着走了两步,“将军, 你要干什么?”

“向皇上去要你。”段应钦头也不回的道。

晏卿杏眸大睁, 拽了几次男人均是无果, 才叹气道, “将军就不问奴婢愿不愿意?”

果然, 段应钦听闻这句才停下脚步,猛地回头,认真凝视她的眼睛, “那做本将军的将军夫人, 你愿是不愿?”

“不愿。”见段应钦瞬间皱紧了眉头, 晏卿又道, “晏卿也同皇上说过, 这个世上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奴婢又见太多后宫里的失意女子, 所以不愿也走上这条路。奴婢的心愿是到了年岁能离开皇宫,云游四海做个畅快女子。儿女情长, 奴婢不想沾。”

段应钦一向知道她的想法与众不同, 却不想她竟连皇帝都拒绝,而且拒绝的理由是因为皇帝三妻四妾?

他沉吟道, “若是本将军答应你, 娶了你之后不会再纳妾呢?”

晏卿有些吃惊, 她能感受到段应钦对她的好感,却没想到他以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会为了她放弃最享齐人之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