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去挑戒指。简眉在QQ上给Jackie留言。

Jackie:要结婚了?

简单:嗯。

Jackie:婚姻和爱情,对有些人的确不是一件事。

简单:是啊,生活就是这样。

Jackie: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是个倔强的人,妥协并不像你。

简眉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桌上有苏铁送给她的水晶苹果,掉了一片叶子。

“我同自己讲和了,Jackie。”她这么回复。

对方发来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符号,没再纠缠这个话题。她们都是聪明的女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尴尬,生活本身已咄咄逼人,没必要对自己的同类横加指责,谁都有可能是下一个放弃的人。

Jackie:我准备离开上海出去走走。

简单:目的地呢?

Jackie:还没想好。等一会儿去翻中国地图,翻到哪里就去了。

简眉笑笑,好一个随心所欲的女子。她不是这样的人,被重重顾虑束缚住了人生。

简单:一路平安。我睡了,晚安。

Jackie:如果选择是你自愿的,就没什么好后悔。晚安。

她们告别,不知道下一次聊天会是什么时候。鼠标拉到一个灰色的头像上,今天她也告别了他。

简眉睡得极不踏实,她梦见了石磊。他抱着她,在深沉的夜色中火热地缠绵。他的身体很暖,她不愿意放开他。

我好想见你,很想很想。她拉着他的手放到心口的位置,轻轻说道。

我明白。他吻她的肩膀。我也想见到你。

醒来后,简眉的枕巾湿了一片。

天色半明半昧,她拧亮台灯看手表。是星期一凌晨了,今天要和赵国邦去挑戒指。关掉台灯她准备躺下时,忽然没了睡意。

他没有留下纪念物给她,只有刻在灵魂里的记忆。去年的九月十日,她在重庆的SPR和一个叫石磊的男人相遇。

说不清他究竟哪里好,只是她刻骨铭心得爱他。

百转千回之后,她的人生要交给另一个男人,而不是他。

她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开机。

从通讯簿里找到石磊的电话号码,她拨过去。依然是悦耳的女声在说:“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他换掉手机号码,也是为了让她找不到他,重新开始。

简眉抱着膝盖,在渐渐亮起来的房间中为石磊流最后一次眼泪。

石头,再见了。

简眉上班后给过去的同事张丽萍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要结婚了。张丽萍显然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问她不是开玩笑吧。

结婚这种事,怎么可能开玩笑?简眉微微笑着反问,丽萍仍和过去一样。

“也对。日子总要过下去。”张丽萍不忘提醒简眉,别忘了寄结婚请帖给她。

下班了,她走出公司,往地铁的方向走去。国邦和她约好先一同吃晚饭,然后再去逛金店。

简眉走得很快,好像怕晚了自己就会反悔那样。她对婚姻没有经验,和大部分待嫁的女人一样焦虑并隐隐恐惧着。不管她爱不爱那个男人,个人简历上的婚姻状况将从“未婚”变成“已婚”是不争的事实,这个改变同时意味着中国人眼中的成家立业完成了第一步。

赵国邦在约定的酒楼大堂里等她。简眉进去时他正悠闲得翻阅报纸,并未因她迟到而焦急。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简眉的道歉显得生疏客套。她迟到了,一种和不太熟的人见面时因为关系疏离而产生的歉意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没关系,我刚到不久。赵国邦折叠好报纸,塞进公文包。他站起身,向她示意是否能上去吃饭了。

他走在她侧前方半步,这个距离显得既不太亲近也不至于疏远。显然双方都尚未完全准备好接受自己全新的角色。

酒楼的特色是粤式点心,虾饺还上过美食节目特别介绍。咬开薄而透明的饺子皮,便有一股鲜美的汁水流进嘴里,蟹肉和猪肉完美搭配在一起的味道。一个完整的大虾半裹着圆球型的馅料,看上去造型独特,好像地球仪那样。

“味道还好吧?”赵国邦别的才能如何她不得而知,但绝对是个美食家。

至少在吃这一点上,简眉和他兴趣一致,当然仅限于在外面就餐。

“很好。”她一口气吃了两个,蒸笼里还剩下一个,她的筷子不好意思再伸过去。

他察觉了,筷子挟着虾饺放到她碟子里。“简眉,喜欢就多吃点。我们是……”他没说下去,许是感觉“夫妻”二字现在还不具备真实感。

她默默低头吃东西,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他们买单离去。

吃得太饱,简眉提出散步到百盛。他不反对,和她慢慢往反方向走。

路上她绞尽脑汁挑了个赵国邦感兴趣的话题,谈哲学。她记得他自我介绍时说自己是哲学系毕业的。这个话题他果然在行,一下子滔滔不绝起来。

简眉时不时“嗯”、“啊”两声以示自己认真在听,眼光则早被两边花花绿绿的橱窗吸引过去。不过总体来说,一直到了目的地,她基本上让他感觉没白白浪费了口水。

底楼开了多家珠宝店的专柜,什么周生生、周大福、谢瑞麟,各个都是响当当的牌子,自然售价也不菲。

赵国邦带着简眉随意浏览了一下,终于在一家专柜前停下了。

你看,这个怎么样?他指着玻璃橱窗里一枚闪亮的指环问道。

售货小姐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并拉开橱门准备拿戒指出来给他们看。

简眉愣了愣,他看中的戒指,和当日石磊想买给她的那枚非常相似。

造型几乎完全一样,除了镶嵌着独一无二的一颗钻石。那枚戒指不会套上她的手指,那个独一无二的人也找不到了。

她伸出手,任售货小姐将指环慢慢套进她的无名指,大小刚刚好。

“喜欢吗?”国邦没看到她笑逐颜开的表情,误以为简眉不满意。“再看看别的也好。”

她在灯光下转着手腕,让手指上的钻石从各个角度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我很喜欢。”她点了点头,怕他不相信似的重申了一遍,“非常喜欢。”

他戴上对戒,简单不失典雅的款式,符合他的身份形象。

他们没再犹豫,当即决定购买。

赵国邦去付账了,她站在珠宝柜台前等待。玻璃柜中每一颗钻石都有着各自耀眼的美丽,却同样冷冰冰没有温度。

就像这个城市,看起来有温暖的人情,但实际上不需要眼泪。

二零零四年九月九日,简眉和赵国邦各请了半天假去婚姻注册处登记。那天风和日丽,她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会儿。

今天来登记的新人很多,简眉枯坐无聊就顺便打量起其他几对。有些看上去很登对,还有些则仿佛老天牵错了姻缘线。她看着看着,恐惧感忽然就袭上了心头。在这个办公室再呆一分钟,她一定会当场崩溃。

简眉跑出去,一路跑到拐角的小店才喘吁吁停下。她买了一包香烟,向老板借了火点上一支。

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烟,她嘲笑自己的没用。提出结婚的是她,到头来想当缩头乌龟的还是她。她对生活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也就算了,但不能把别人的生活搞成一团糟之后扬长而去。赵国邦想找个能互相扶持的人,到老来能有个伴,她一早就清楚这个男人想要什么,不能给她的又是什么。

简眉瞅着袅袅上升的烟圈发愣。她好像有点明白自己为何犹豫了。她怕的是自己再也给不起别人想要的东西。经过苏铁之后,她不敢再让另一个人失望。

手机铃声响起,是赵国邦找她的电话。想必他见不到她的人,终于等的焦急了。她回过身,看着杂货店老板。

老板,你觉得我像不像去结婚?她扔掉烟头,用鞋尖踩灭。

中年男人表情平常地抬眼扫她一眼。他的店开在民政局旁边,结婚之前离婚之后或者离婚之前,委决不下的人多数会光顾。下不了决心的人大部分选择的方式相似,找旁人帮忙自己决定。

“像不像不是我们看着,关键是你自己心里怎么想。”中年男人言简意赅,回了一句很绝的话。

简眉笑了一下,接通了电话,拿着手机的手有一枚晶灿灿的钻戒。“我马上就到,路上塞车,嗯,一会儿见。”挂断后,她冲着老板点了点头。

“小姐,买包口香糖吧,别让人闻出烟味。”中年人从橱窗里拿了一条绿箭给她。

她愉快地付了钱,把剩下的烟送给了老板。

简眉走回民政局,看到赵国邦朝着另一边张望,她便假装着急地奔向他。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国邦回过头。

别这么着急。他果然信了她是急急忙忙赶过来,连忙迎上去。

没想到堵车这么厉害。她兀自道歉着。

“没关系,今天办不了,以后也可以。”他安慰道。

坐在不知多少对新人坐过的椅子上,赵国邦和简眉面前摆着大红烫金的结婚证书,还有两支签字笔。

签完字,他们就成了合法夫妻了。

“嘟嘟”,是短消息提示音。两人同时看各自的手机,简眉的。

她放下笔,翻开手机盖查看。

“知道我在哪里吗?重庆的SPR,我喜欢的咖啡是拿铁。”发消息给她的人是Jackie,“但是没遇到英俊的老板。”

简眉笑了笑,直接删除了Jackie发来的短讯。

她重新拿起了签字笔,一笔一划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Chapter3C’estlavie(5)

领了结婚证后,简眉搬去和赵国邦一起住。他们现在已成夫妻,自然该住在一块儿。

衣物和书是一定要带去新家的,整理时发现数量极大。简眉一边向李琼英抱怨,一边把书堆叠整齐放进纸箱。

李琼英在整理她的衣服,按春夏秋冬四季归类。听着女儿的怨声载道,琼英不由笑了,但随即女儿嫁为人妇的感伤情绪涌了上来。

“小眉,你成家了,慢慢你就会发现要把一个家安排的井井有条不容易。”许是同时想起自己二十多年来操持家务的不易,琼英分外感慨。

简眉放下手上的书,回过头看着母亲。李琼英明显苍老了,她幼年时记忆中母亲光洁的额头早被岁月刻下了抹不平的痕迹。她们是不同时代的女人,对待生活有各自的理解,所以以前几乎事事都会产生分歧。但生活最终填平了代沟,大多数不切实际的梦想跌落现实,教我们学会脚踏实地。

忙忙碌碌都为了营生,毕竟活着才是让自己过得好的开端。

“妈,”她走到床前在母亲身边坐下,亲热地环着后者的颈项。“你女儿又不笨,这点小Case难不倒我的。”

“你有这个耐心做一辈子?”琼英被她自信满满的样子逗乐,故意糗她。这个大小姐,平日里虽不会懒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但也要三催四请才肯整理自己摊的乱七八糟的书桌。

一辈子?多遥远的事情!

嗯。简眉回答道,同时点头。

我总觉得,你和国邦发展太快了。琼英严肃地看看女儿。“你们领了结婚证,我和你爸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你做了人家的老婆,就不要再想以前了。”

你放心,妈。简眉放开母亲,回到书架前继续理书。

以前是什么,是无法回头的时光。生离死别,她全部经历了一遍。

赵国邦特意向单位借了一辆车来接她,邀请岳父母一同去看他们掌上明珠即将入住的地方。

新房的地理位置不错,同市中心距离适中,有轻轨和正在施工的地铁可以直达。这种地段的房价在上海,目前至少要卖到八九千一平米。赵国邦的房间面积大概在一百二十平米,幸而他买入较早,当时房价只是每平米三千多。

简眉把自己的书一本本放上书架。国邦知道她爱看书,特意空了一个书架留给她。她整理时顺便看看他的书,多数是她不感兴趣的政治经济类书籍,偶尔有几本人物传记。

书房很大,宽敞的写字台上摆着一台最新式的电脑,是她肖想很久的液晶显示器。简眉理完书后走过去,按了机箱上的开关。

“喜欢吗?”赵国邦走进书房叫她出去吃饭,见她坐在电脑前上网,便走到她身后看。

很棒。她半转过头说道,我还以为你不用电脑呢。

是买给你的,所以叫你不要搬电脑过来。国邦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是他们之间到目前为止最亲昵的接触。简眉有些微不习惯,但想到他们是夫妻,便忍耐了。另一方面他为她买电脑、装宽带,也挺感动她。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简眉问道。她怕欠别人太多情,总想着扯平最好。

国邦拉她起来,“先吃饭吧。”他略一沉吟回答了她的问题,“我希望你做一个贤妻。”

好,我努力。她微笑着答应。

日子似水流去,简眉和赵国邦的相处基本上能用相敬如宾四个字形容。她上班时间比他早,通常会准备好他的早餐然后出门上班。他有时早回家,也会做好晚饭等她回来一起吃。饭后分工完成家务,两人或者各管各看书、上网,或者一同看影碟。到就寝时间,便互道晚安回到各自的房间。

双休日两人也会像其他夫妻那样逛超市采购,兴之所至还会到免费开放的公园去打羽毛球。生活如航行,过了激流险滩后风平浪静,她别无所求了。

到米兰新娘世界预约了拍婚纱照的时间,在国庆之后。他们的婚姻实质和别人不同,但表面上保持传统。所以婚纱照、酒席之类在亲戚朋友间不能免去的俗套,赵国邦和简眉一丝不苟地完成着。

酒席定在十一月上旬。今年据说仍是暖冬,简眉本来还担心穿的太少会觉得冷,听了专家预测后算是放心了。虽说婚姻是她用来逃避的工具,但终究是正正经经把自己嫁掉,她当然也想有个值得回忆的婚礼。

国庆节赵国邦和简眉被双方父母牵来扯去四处拜访直系亲属。两人从认识到结婚,一个月时间都不到,大多数亲戚尚保留着“某某仍单身”的印象,突然得到他们结婚的消息,莫不表示惊讶。

简眉相比赵国邦更加尴尬。功成名就的男人娶比自己年轻好多岁的女人是正常现象,反过来那个女人难免不被质疑居心叵测。通俗点说法,就是非为钱即为权,有时还包括名。他比她大了十三岁,她理所当然被划归拜金女之列。

简眉觉得世事皆可笑。当初她愿意为石磊抛下一切,有几个听到风声的亲戚都说她有病;现在她嫁了一个能给她安稳生活的男人,又被冠上“现实”这顶帽子。做人真难,永远不可能人人满意。

回家的车上她越想越有趣,哈哈大笑起来。赵国邦看她笑得前仰后合,问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如果人人都满意,唯一不满的人就会是我了。”简眉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兀自笑个不停。

他有听没有懂,见她笑得太厉害让司机侧目,小声提醒她稍微收敛一些。司机是他办事处的下属,这辆车的调度权由他掌握,他便小小利用了一下特权。节假日上海的出租车很紧张。

她敛起笑容,慵懒地靠上椅背。看吧,就是我说的。她淡淡说道,转过头看车窗外。

前言后语联想起来,赵国邦自然明白简眉在暗示自己干涉了她。他嗫嚅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话,也就不再开口。

这场小口角还没等到下车就烟消云散了。他们名义上是夫妻,实则并无多深厚的感情。两人对待朋友都挺宽容厚道,一点点争执很快便抛到脑后了。

拍婚纱照在国庆节之后,为了照片的效果,简眉认真地做皮肤保养。走亲访友回到家,她洁面后敷上了一层有美白亮采功效的面膜。第一次看到她脸上贴了一张白惨惨的面膜,赵国邦吓了一跳。

他看电视就看新闻联播或者七点档的正剧,而且一到广告时间就换台,根本没看过层出不穷的化妆品广告。她敷着面膜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吓得他马上往旁边移了一个位子。

“小眉,这就是你做的面膜?”见她点头,他接下去发表高见。“看上去很恐怖。”

简眉嫌他老土地白了一眼。“拜托,我又不会这样出去见人。”她抢过遥控器,随便按了一个正在放广告的电视台,“看吧,广告上就是这产品。”

国邦不好意思地笑笑,推了推眼镜。“除了我妈,我没和别的女人生活过。”他也觉得自己委实大惊小怪了。

她的心一下子柔软,把遥控器塞到国邦手里,她主动靠过去勾着他的手臂看电视。“我爸第一次看到实物,和你一样反应啦。”苏铁就不同,他会抢她的面膜说自己也要做SPA。简眉摇了摇头,把苏铁摇出脑海。

你的意思是我和你爸一样老喽?他半转过头,开玩笑道。

她“扑哧”笑了,撒娇地推推他的肩膀。“原来你也会说笑话啊。”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刚碰到时赵国邦略微迟疑,她没逃走给他增添了勇气。简眉说不上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能确定的是至少没有反胃。

她不爱他但也不讨厌,毕竟他给了她一个家,一个让她说服自己放开过去正视现实的理由。

小眉。他握紧她的手说道。谢谢你,愿意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