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哥。”休休柔声叫他,他“嗯”了一下。燕喜见状启身告辞。休休说天际哥你送送燕喜,天际也不吭声,兀自拿了伞出去,燕喜只好依依的走了。

走出院子,天际站住脚,冷声道:“燕喜你以后不用再来了,休休现在已不是相府里的人了。”

燕喜的眼中顷刻噙了泪水:“我和小姐相识一年了,怎么能说分就分呢?”

天际的声音极为平淡:“本来就不应该认识的。我们都出自平民,你是伺候真正大小姐的。”

燕喜听了,心中一急,道:“不管怎么样,我俩情同姐妹,她现在这个样子,我自然难过。”

天际冷笑道:“你们的情谊是够深的,三皇子不选她一起哭,过些天三皇子大婚,我不知道你们俩会哭到什么时候?”

“什么?”燕喜震惊的抬头,失声而叫:“他真的要娶别的女子了?”

天际蹙眉:“你不知道?皇上下旨,三月底三皇子大婚。”接着又补充几句:“告示都出了,还大赦天下呢。”

燕喜听了走了魂似的,晃晃悠悠的走着,天际在旁边叫她,她对他说,你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走。

她在街道上踽踽独行,丝丝清冷的雨丝从伞下飘进来,洒在她的脸上,结成串滴滴流淌下来,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泪。

那个人就要娶别的女子了,她的小姐怎么办?可怜的小姐。她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

她要去问问他,替她的小姐问问他,为什么要骗她?

想到这里她打定主意,拐上了通往三皇子行宫的道路。

第二十六章 薄雨

行宫外,两只对排而卧的白玉狮子朝着她嘶牙咧嘴着。凄雨沥沥中,整座宫殿更显肃杀而清凉。

门口的侍卫眼见她撑了伞,像个游走的幽魂,直愣愣飘过来,唬了一跳,生生把她拦住了:“姑娘,你进去找谁?”

燕喜的声音在雨声中飘荡:“麻烦这位大哥,替我进去通报三皇子一声,就说有个叫燕喜找他说几句话。”

侍卫认定她似是不正常,便笑着安慰她:“三皇子早就出殿去了。”这倒是实话。

“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吃不准,大部分都是深更半夜才回来。”侍卫想让她死了心,早点打发她走。

可燕喜没走,她站在槐树底下,直拗的要等他回来。侍卫远远的打量着她,自从那次遴选皇子妃后,总有女子哭得花容失色的来找三皇子,最后都被家人劝走了,像这样奋不顾身的倒头一回见,这阴冷的下雨天,站了久了说不定冻出病来。这些千金小姐,做起荒唐事来,连家人的脸面都不顾了。

寒雨细细中,一群车马出现在眼帘。燕喜挪动了快僵硬的双脚,对着中间一辆金铜檐子的双驾马车大声叫喊:“泓宇,你出来!”

旁边骑马的侍卫见了,厉声喝住:“大胆!见了三皇子的座驾还不跪下!”

燕喜已顾不得其他,因被挡住,她只能对着从眼前一闪而过的马车嘶声高喊:“泓宇!泓宇!”

车内的泓宇依稀听见,直起身掀了帘角,探出头去。

雨帘中一年轻女子正跟侍卫的人马扯拉着,浑身湿漉,面容却是陌生的,立马沉下脸来骂道:“你们这些奴才怎么当差的?怎么可以让人随随便便闯过来,明天叫蒋琛换了你们的班!”

众侍卫见三皇子动怒,自是护了泓宇进宫,有两人驱马前来,挥动马鞭,拍得地面水花四溅,把燕喜撵赶得老远。

燕喜眼睁睁的看着泓宇的车马消失在宫门内,愤懑得浑身颤抖,悲从中来,忍不住呜呜直哭。

悲痛中她听见有个清晰而婉丽的声音传来:“燕喜,你在干什么?”她抬起泪帘,前面凄雨绵绵中,休休独自撑伞孑立,素衣翩翩,宛若仙子,脸色雪白雪白的,双眸却清湛幽深,深得让她不禁停止了哭泣。

“燕喜,你真傻。”她缓缓走过来,双唇苍白却冷傲的微笑,手握着了她的。

“小姐。。。”燕喜哽咽着。休休的手冰冷冰冷的,但似积聚了无穷的力气,紧紧的拉着她:“不要再做傻事了,我们回去。”

淫雨弥漫,两个淡淡的身影或离或叠,脚步却是加快了。雨越下越大。

过了几天,沈不遇来了。

他刚从容妃宫里出来。自从遴选事件之后,他即去了雯荇殿,容妃只会无助的流泪。他虽然脸色铁青,脑子还算镇静,劝慰容妃沉住气,等泓宇回来自去询个究竟。泓宇一向矫情惯了,说不定一时冲动,等事情一过,脑子静下来,又后悔了也说不定。

但每次去雯荇殿,容妃每次都是无奈的摇头:泓宇连母妃的宫里也不来了!这下沈不遇慌了神,他前前后后思来思去,自以为一切具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总找不出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他甚至去皇帝处旁敲侧击,皇帝心事一了,心情特好,脸色也渐见红润,看到沈不遇还不忘开几句玩笑:“本想跟爱卿攀个亲家,看来俩孩子怕是无缘啊。”

等皇帝下了旨,定了大婚的日期,他才发现自己彻底的败了!看来泓宇根本不是只图意气用事,这回他是动真的了。他一向自恃老谋深算,做事成竹在胸,岂料会栽在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手里。

他差点气疯了!他不甘心,绝不会甘心的。容妃叹气:“这孩子越大,越捉不透他的心思了。”

他清楚泓宇对他的警戒心,所以一直以来他小心谨慎,深思熟虑,直到有一天泓宇爱上了休休,娶休休做了皇子妃,甚至做了皇后。。。

这些天他倒疏忽了她,一个年轻的少女突然遭受如此重大的打击,能有什么好心致呢。所以她搬出了萏辛院,甚至跟褚天际在一起,他也懒的阻拦。

今天忽然的想到了她,便信步走来。眼前的休休并没有他所想象的凄凉悲伤,一双眼睛依然如一汪潭水,深澈见底。

看到这双眼睛,他的心头突然一懔,莫非泓宇知道了些什么?

随即他轻摇头,不会的,人都死了,还会有几个人知道?

休休看他进来后,匆匆瞥她一眼,却独自在屋里踱来踱去,嘴里似是喃喃自语,便施礼道:“沈大人来可有什么事?”

他一惊,缓过神来,唇角倒添了一丝微笑:“还是叫干爹吧,这里住着也不方便,还是回府去吧。”

休休淡淡笑道:“不用这么麻烦,过几天我们自要回老家去了。”

“回老家?”他皱眉,道:“难道这里不好吗?”

“我已习惯那里的风水,这里——不习惯。”休休低下了头。

“其实,你——”沈不遇欲言又止,想了想,道:“你不必那么急的回去。”

泓宇大婚的日子还没到,说不定还有希望。

休休答道:“清明快到了,我想去祭拜一下爹娘。”

沈不遇沉吟片刻,点头道:“这是当然。我先派两个人护送你回去,等过了清明,再接你回来。”

休休道:“天际会带我回去的,我不想有人跟着。”

沈不遇面露愠色,这孩子外表柔弱,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倔强,一时不能强迫她,于是叹气道:“那也好,过了清明就回来。”

休休淡淡笑着,这一回去,怕是再也不会来了。

第二十七章 春意渐浓

转眼到了放榜的日子,天际金榜题名,赐二甲进士第十。黄甲书一路送到听松院,院内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天际等几位中甲科的进士身戴红花,恭谢络绎不绝前来道贺的人们。

嵇明佑更是欣喜。因朝廷已受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风气影响,所以叫翰林院庶吉士,以待分发各部任主事。嵇明佑早已打算将其留在京城,等待下面职位空缺。此是后话。

休休并不这么想,她自然为天际高兴。只是眼看清明快到,归心似箭,早早开始收拾行当。

这天天际偷了闲过来,休休已收拾整齐,专等他回来。

因前几天忙碌,天际无暇顾及休休,加上心里有疙瘩,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她。今见休休神态平静,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心中倒生出几分愧疚,声音也变得轻柔了。

“真的想回去啊?”

她也恢复了以往的天真,娇嗔道:“不是已说过想回去的嘛。”

天际思忖了一会,犹豫道:“我有点忙,不如再等一段时间?”明后天嵇明佑还要他去拜会几位主事,他不想失去这些大好的机会。

“我现在就想回去了。”在天际面前她已习惯撒娇,顺势拉住了他的肘。

“为什么不让你的干爹送你回去?”他忽然想到自己和休休在一起,沈不遇并未叫人来找他的碴,心中不由地疑惑。

“我现在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了。”休休的神色稍黯,瞬间恢复了平静。

天际却想,是不是休休没有被选上做皇子妃,沈不遇就厌弃她了?看来他收她做干女儿是有目的的,好阴险的家伙!

他想起以前自己所受的屈辱,心中愤恨,口气转而生硬:“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才想到依靠我了。”

休休脸色煞的变白,双臂从他的肘间滑落。不知什么时候有人也说过类似的话,看来自己果真是个惹人烦的人,心中酸楚,嘴里带着自嘲的笑:“看我多贱,粘上你了。不麻烦你了,我自己会回去的。”

天际本想解释,见她眼光飘向远方,眸中有晶莹透亮的东西在闪烁。这种神情不是因为他吧?心也凉透了,一言不吭,摔了门走了。

一泓清泉从她的眸中滚滚而下。

天际心里也不好过,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照例去拜会嵇明佑,嵇明佑察觉他脸色灰败,哪像中举之人?便笑道:“天际家中可是有事?”

天际急忙作揖应答:“回大人,晚生家中一切安好。”

“那便是心病了。”老练的嵇明佑呵呵笑道:“该不是那位姑娘惹乱了你的春绪?”

天际见嵇明佑已知他和休休的事,不禁汗颜。嵇明佑搭了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要以社稷事业为重,怎可沉溺于儿女情怀?”

天际躬身称诺。嵇明佑沉吟片刻,又道;“那姑娘是丞相沈不遇的干女儿,本官和沈相一向不合,你如今趟进这塘浑水,可要小心这个老狐狸。”

天际连连是诺,嵇明佑又询问了他家中的一些情况,留他吃了午膳,到了下午,亲自送他出了门。

天际到了听松院还是坐立不安,缓缓踱到休休宿住的地方。

此时天色已黑,淡月笼纱,风拂过他的脸颊,清清凉凉。他在休休房外站定,屋里隐隐约约有烛光闪动,他抬手欲叩,却又忍了,呆呆的凝视着里面的烛光。待最后一道光芒消失在静谧的夜色中,他仍在院子里彷徨了一会,才静静离去。

第二天早晨,暖煦的日光洒满了整座院子。一阵阵清新、淡雅的泥草气息扑面而来,萋萋草木中已有花卉含苞初绽,春天已悄悄踏进了休休的心房。

她提了包袱向房东告别,好心的老夫妇替她叫了马车。她上了车,马夫按照她的吩咐开到了相府门外,她请马夫稍候,自己缓步向大门走去。

门口的老侍卫见了急忙启身,拱手行礼。休休笑道:“麻烦大爷叫一下燕喜,请她出来,我在这里等她。”

燕喜很快的跑出来,看见休休一身粗衣粗布装扮,很是惊讶。

“燕喜,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要走了。”

“小姐,”燕喜拉住她的手,颤声道:“你真的要走了吗?”

休休含笑颌首。燕喜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一时说不出话。

休休抱住她的肩,然后抚摩了一下她的头发,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会想你的。”转身走向马车。

燕喜站在门口,流着眼泪,目送着休休的马车渐行渐远。

码头上,人声鼎沸,扛货的,送客的,人们上船下船。有船夫站在船舷上高声催促着人们赶紧上船。

“姑娘可是去俣洲?”船夫见了休休叫嚷道。

休休微微点头。船夫随即吆喝着:“上船喽!小心踏板。”

休休低头上了踏板,前面有只援手伸向她,她接住,被他牵引着迈过踏板,抬头正欲道谢,一道促狭而生动的眸光,天际爽朗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被人拉手?”

她笑了,灿如春色,一只手拉住了他。

 

第二十八章 东风寒似夜来些

已是三月,正是阳春白日风在香的季节。沿岸杨柳绽芽,草木萌生,越往南下,越是莺飞草长,田野里的油菜花已是蓬勃,黄澄澄一片。两岸时常出现踏青玩游的人们,伴着一阵阵欢笑声。真的是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

天际和休休一路坐船,顺着运河南下。休休初始很高兴,当天便晕了船,一路呕吐,脸色苍白,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躺在船舱里动弹不得。

天际看她这番情景,自是心痛不已,终日守侯,暗自庆幸自己在她身边。

三天后到了俣洲,船一靠岸,早有俣洲知府闻讯在此等候。天际扶了有气无力的休休出来,知府以为是天际的家眷,轿一到府邸,便传了夫人出来招待。吩咐众丫鬟搀了休休,进内室梳洗休息,好生侍侯着。

天际虽还无一官半职,但知府知道其是嵇明佑的门生,早晚平步青云,自然巴结奉承。已是无话。

休休休息了一夜,元气恢复,一早便急着要去孟俣县。天际拗不过她,只好跟知府一家拱手作别。知府也不敢强留,备了马车,派兵丁一路护送,风尘仆仆直奔孟俣县。

到了孟俣县已快日落西山,知县携了几位当地的豪绅已等候多时。天际他们在弄堂出口下了马车,众人簇拥着,一路说笑,来到那道木栅门前。

天际扶住了休休的手,灿然一笑,举手摇动半挂在门楣上的涂铜铃铛。

倪秀娥早已在里面听见外面的鼎沸声,知道儿子回来了,小跑着赶紧打开门,欢天喜地的面对着站在门口的儿子,正欲说话,却蓦然发现了天际身边的休休,他俩正手拉手笑吟吟的看着她,脸色突的一变,声音沉下来:“你把她带来了?”

休休已是高高兴兴的叫了声楮妈妈,天际也沉浸在见到母亲的喜悦中,喊了声娘,接着自顾点头。

岂料倪秀娥突的在里面将门关上了,众人面面相觑。天际也惊讶的直敲门:“娘,怎么啦?怎么把门关上了?”

门倏然大开,倪秀娥手里抄着一把扫帚,直往儿子身上击打,边打边骂:“叫你带来,叫你带来,看我不打死你!”

天际躲闪不及,身上已挨了两下,急忙用袖挡住,边往弄堂外逃避,边大声叫屈。倪秀娥自是不饶他,一路追赶,顷刻之间,娘俩已快跑到街面上。

在场的人哪会料到?一时手足无措。倒是知县机灵,追跑着抱住了倪秀娥手中的扫帚柄,几个豪绅也赶忙跑在倪秀娥面前,用身子护住天际。

“楮老夫人何必动怒呢?”知县边劝说,边让人把倪秀娥手中的扫帚挣脱开,道;“楮先生好歹也是新科进士,家里的事情家里解决,这样万一闹出笑话,楮老夫人也要替楮先生考虑考虑。”

倪秀娥停止了行动,怒气未消,只是指着儿子叫道:“你把她送回去!”

天际虽是孝子,有时性子也犟,见母亲一见到他,当众竟大动干戈,顿觉脸面丧尽,兀自僵在那里不吭声。

众人好说好歹,才将娘俩劝住。倪秀娥回到自家门口,看见休休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眼里含着泪水,楚楚可怜的看着她。倪秀娥站在她面前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终是叹息一声,独自进了家门。

天际本来以为休休回来后,可以暂住在他家,等休休家打扫干净,向知县要两个佣人过去伺候。今被母亲一折腾,乱了方寸。

知县倒通情达理,认为休休即使住在他家也是不妥,必会遭人闲话。不如先在客栈将就几天,派几个侍卫在外面日夜守护。

天际想想甚是道理,也便携了休休,在知县亲自陪同下,找到一家僻静的客栈。客栈老板自然不敢怠慢,腾出一间宽敞干净的,外人又不便打扰的房间,休休便搬了进来。

天际替休休安排妥当,又陪她说了些安慰的话,方才恋恋不舍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