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汪岚电话的时候,是中午。还是那个深色西装的司机,直接开车到了电视台门口。

汪岚问常悠悠,能不能陪她去买点东西。

常悠悠有些狐疑,看了看她的脸色,比起前些日子,似乎好了些。

汪岚看出她的担心,微笑,说:“我没关系,悠悠,我一个人买东西,怕走了眼,你就陪我吧。”

常悠悠点头,经过了那次绑架事件,她对汪岚的戒心和不自在,几乎已经不复存在。

她们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里挑来选去,常悠悠许久没有自己出来逛街了,东看西看的,倒给何子衿挑了不少衣服。她也知道,何子衿的衣服大多都是定制来的,像她这样,跟挑大白菜一样,随意买的,他大抵是不会喜欢的。可她还是忍不住,看见好的,就会想,是不是适合他,接着就一股脑儿的都买下来。后来又去中老年服装区域,分别给爸爸、大伯、爷爷他们买了不少东西。

那个司机在后面帮她们拎东西,常悠悠回头一看,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是陪人买东西,结果尽是顾着自己了。

汪岚看出她的窘色,拉了她的手,眼里满是欣慰,说:“悠悠,你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常悠悠有些不好意思。

汪岚牵了她的手,去了附近的女装旗舰店。

汪岚走路很慢,显得格外沉静。挑衣服的时候,非常利索,通常拿一件衣服出来,对着常悠悠比划比划,便定下来了。常悠悠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些衣服都是要送给她的。

当然是一个劲儿的拒绝。

“阿姨送你东西,你就拿着,好么?”汪岚望着常悠悠的眼睛,表情认真。

常悠悠看着她,半晌,点头。

“我也知道,子衿那孩子,方方面面的,肯定都考虑周到了。可这是,阿姨的一点心意。”汪岚想了想,说,“你放心,我买这些东西,没有用吕先生的钱。”常悠悠一愣,并不明白汪岚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总觉得对方话中有话。她心里其实是奇怪的,她不明白,为什么汪岚在她面前,要称呼自己的丈夫,为吕先生,难道不会显得太疏远么?

送她回来的时候,汪岚说了许多话,微微有些咳嗽,常悠悠连忙轻轻的替她拍着后背。

常悠悠不禁叹气,有些担心的说:“阿姨,你真该好好休息,养好了身体才行。”

汪岚看着她,微笑了起来,说:“其实没什么,我这辈子,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都做过了,什么都经历过了,也没所谓能活多久,说到底,不过是个臭皮囊罢了,这都是报应。要说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也就我儿子了。”

常悠悠安慰:“师兄做的很好,我们台里的同事都夸他呢。”

听她提起吕墨,汪岚秀气好看的眉毛,轻轻蹙起。

汪岚说:“悠悠啊,墨子是我儿子,子衿是你丈夫,他们两个之间的事,你知道多少?”

常悠悠一愣,摇头:“只知道关系不太好,两个人每次见面都剑拔弩张的。”

汪岚轻点头,看着她,道:“所以,要拜托悠悠你,这男人啊,说到底,都是孩子心性。子衿平常要是钻个牛角尖什么的,你要多照顾照顾他。墨子,他其实就是被我宠坏了,他要是耍小孩脾气,对你有无礼的要求,你尽管不理他就是。”

常悠悠云里雾里,脑子里浑浑沌沌的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得讷讷的点头。

汪岚又问:“你跟子衿,两个人过的好不好?”

常悠悠轻咬唇,点头:“他对我很好。”

汪岚微笑,眼神有些飘远,她说:“这点,子衿像他父亲。”

常悠悠惊讶:“阿姨,您认识我公公?”

“嗯。”汪岚叹了一口气,声音幽幽,“子衿跟他很像。”

常悠悠有些糊涂,看她一脸落寞的样子,又不好意思刨根问底。

接着,便是一路的沉默。

一直到电视台门口,汪岚才对她笑了笑,说:“悠悠,以后就要麻烦你了。”

司机打开车门,常悠悠拿了手袋,对着汪岚点头,说:“阿姨,再见。”

汪岚抿唇,面带微笑,轻点头。

车门再次关上,司机礼貌说,东西会让人送到府上,这才与常悠悠道别。

晚上,常悠悠有些奇怪的与何子衿说起这件事,何子衿有些走神,她摇他胳膊,他却仿佛有些疲倦,对她招招手,她便乖乖的走过去,坐到他腿上。

何子衿圈着她的腰,轻轻说:“别人的事,我们别管了吧,抱一会儿。”

如此充满暧昧的话,却被他一本正经的说了出来,常悠悠原先是想笑的,却受到他落寞情绪的感染,乖巧的搂着他的脖子。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只是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和温馨。

隔天,常悠悠接到应俊的电话。

他说:“一起出来聚聚。”

常悠悠很爽快的答应了,在她的印象里,应俊似乎一直跟着常有良,爸爸妈妈去世后,她很排斥常有良,日常生活还有学习上的事情,便一直是应俊,在她和常有良之间牵线搭桥。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常悠悠从不曾把对常有良的怨恨发泄在应俊身上。

她偶尔也会庆幸,因为应俊的存在,她一个人的时候,轻松了不少。他成熟世故体贴,就连她上大学的时候,都是他帮忙办手续,整理她的床铺。她军训的时候,被晒的黑了一大圈,他便给她送来防晒霜。

他的话很少,其实,常悠悠并不是很了解他,只是莫名的有这样一份信赖存于心间。

他的年纪,应该比何子衿要稍稍大一点,却不知为何,至今仍是单身。

他们两个并不是多么无话不谈,应俊大多时候是代表常有良来给她传话,常悠悠也从不曾问过这些私事。她很感激,也很珍惜,应俊与她之间这份特殊的缘分。

常悠悠特地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会儿,应俊却仍是比她早。

从前就是这样,每次他来学校看她,无论她提前多久过去,他都已经坐在那里等着她。

“不是我迟到吧?”常悠悠笑嘻嘻的,走过去坐下。

应俊看着她,微笑说:“我早到了。”

常悠悠并不是很饿,也不是饭点,应俊仍是跟侍应生要了些甜点,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店里很幽静,耳边浅浅的萦绕着流水般的钢琴曲,两个人也只是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应俊告诉她,常有良的身体还不错,最近已经很少碰工作上的事情,一门心思的歇在家里,还养了两只鹦鹉。

常悠悠最近已经很少回海棠苑,反倒何子衿偶尔会去哪儿,喝到微醺才回来。

常有良养了两只鹦鹉,他整天板着脸,逗着鹦鹉。常悠悠只是想象了下这副情景,便乐不可支的笑开了。

应俊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还要了一点酒,自饮自酌。

回去的时候,常悠悠不让他开车,应俊却仍是坚持,拦了一辆出租,一路将她送回家。

到了小区外面,常悠悠说:“再见。”

应俊就站在路旁的路灯下,灯光氲黄模糊,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他突然不做声,缓缓的上前一步,眯了眯眼睛,却只是盯着她。

常悠悠的个子本就不算高,他往她跟前一站,十足的压迫感,偏偏,他的姿态闲适,却让她陡然觉得不自在。

她觉出不对,距离不对,两个人的距离太近。

再有,就是他的眼神不对,晦暗不明,那几乎是一种直觉,让她心里莫名一惊,表面上却仍是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只是,身子却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

她笑着,朝他摆手:“应俊,晚安,我进去了,谢谢你送我回来。改天我跟子衿请你吃饭。”

她说完,头也不回的朝着小区里走进去,门卫看见她,还朝她打了声招呼。她点了点头,心中却仍是止不住的困扰。

【11】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1

后来,常悠悠在海棠湾又碰到应俊。

其实,那一晚,气氛一直很好,像是两个相处自如轻松地老朋友,除了送她回去时,突然流露出来的莫名眼神。

也只是短短的片刻,随即便恢复如常,所以,常悠悠选择认为,那天,其实是应俊酒后一瞬间的不清醒罢了。肋

这天,常悠悠睡过了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何子衿早已不在家了。

她打着哈欠,一边匆匆洗漱,一边看手机,里面已经有不少未接来电了,都是电视台打来的。她心里恨恨的埋怨着何子衿没有叫她起床,迅速的换上了衣服,赶忙给台里打电话。

小河在电话那天咋咋呼呼,她问小河,她缺席了早间新闻,导播怎么说,是不是很生气。小河说,顾不上了,今天一大早出来一个劲爆的消息,导播用的备用带,现在大家都准备这个新闻呢。

常悠悠奇怪,问,什么劲爆的消息啊。她听着电话那边的声音,个个都跟吃了兴奋剂似地。

小河很神秘,说,悠悠姐,你赶紧来吧。镬

一进新闻栏目办公室,就听得有人议论:“是不是真的啊,不会弄错了吧,我要是有那么多钱,才不会出家呢。”

另一人说:“嘿,有钱人的想法谁知道啊?说不定是家庭不和,像吕立仁那样有钱有地位的人,外面怎么可能没一两个女人呢?闹出这种事情也很正常嘛,女人不都是喜欢钻牛角尖嘛……”

常悠悠一开始还不在意,并没有听出她们在八卦谁,蓦地听见吕立仁三个字,心中大惊。

出家?

前几日不才拉着她去逛街的么?汪岚还一直拉着她的手,对她亲切的笑。

她强自镇定,呆呆的回到自己的位置。

小河迎了上来:“悠悠姐,你可来了,快过来看。”

常悠悠朝着小河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大群人围在电脑旁边,叽叽喳喳的讨论,看见她,连忙道:“悠悠,你家老公那么有钱,是不是也认识这位出家的吕夫人啊。”

常悠悠瞄了一眼,打开的网页上赫然是汪岚一身素衣,正在剃度的照片,红色的标题触目惊心:岚合董事长夫人看破红尘,抛弃亿万家产。

小河见她脸色变了,连忙关心的问:“悠悠姐,你还好吧?”

常悠悠只是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心里分明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却仍是摇摇头。

众人见她没事,便继续讨论,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还很难说。

报道出来已经滞后了,看时间,应该是昨天的事情,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背后的原因。常悠悠并不等他们说完,拎着手袋走出去,并且拨了何子衿的电话。

也不知是不是正在忙,并没有人接听。她想了想,直接跟主任告假,拦了车,直奔何子衿的公司去。

常悠悠很少来他的公司,却还是被前台认出来,告诉她,直接坐何子衿的专用电梯就可以。末了,前台还说,何子衿正在会客,她可能需要在外面稍稍等一会儿。

&常悠悠说了声谢谢,径自乘着电梯上去。

秘书室里空无一人,何子衿的办公室紧闭着。

常悠悠其实并不想这样冒冒然然的过来找何子衿,可是,她打了很多电话,他都没接到。

汪岚出家,她并不像别人那样认为是真假难辨,她心里几乎已经笃定认为这是真的。这种想法让她莫名的不踏实,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何子衿。

她几乎是脚步急促的推开门,冲进去,高声喊他:“何子衿。”

常悠悠觉得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眼前是什么状况。正在地上滚成一团的两个人压根不看她,反倒是恶狠狠的瞪着彼此。

吕墨被何子衿摁在地上,旁边茶几上的杯子掉了一地,茶水浸湿了深色的地毯,两个人看上去,一声狼狈和戾气。

“大哥。”

吕墨也不挣扎了,反倒笑了笑,眼里满是鄙夷。

何子衿一愣,手下意识的松了松,接着,慢慢的站起身,颓然道:“你走吧。”

吕墨勾起嘴角,从地上爬起来,用手背拭了拭唇角的血渍,脸往下沉,猛一咬牙,常悠悠甚至来不及反应,他已经一拳朝何子衿挥去,正中颧骨。

常悠悠尖叫,心里一紧:“吕墨,你疯了!”

她上前去看何子衿,温柔的触着他的伤口,心疼的几乎要哭出来。她有些慌,她刚刚似乎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秘密。

“药箱,药箱在哪儿,我……”

何子衿拦住她,有些疲倦的说:“我没事,你乖乖的,先回家。”

“悠悠,你别走!”

何子衿猛回头,满脸戾气的看吕墨。

常悠悠其实并不是很听的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她心里隐隐明白,何子衿不想她知道一些事情,他这是要支开她。

吕墨嘲弄一笑:“大哥,你赢了,悠悠现在是我嫂子。嫂子,你现在连自己婆婆是谁都还不知道吧。”

这一笑,狠狠地抽在常悠悠的心上,她疑心是自己错觉。

这……多荒唐啊。

“也对,就连我都不知道,我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大哥,悠悠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吕墨的脸上带着悲怆,看向何子衿:“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接妈回来。”

常悠悠呆呆的看着何子衿,他的脸有些呆滞。这个男人向来自信风度,永远都是一副闲适的姿态,她何时见过他一脸茫然痛苦的神情。或许有,只是她从没有去细究过。

&吕墨突然笑了笑,说话的神态竟显得有些慢条斯理:“常悠悠,这就是你的丈夫,为了报复我妈离开他们何家,他才费尽心思的打压我,处心积虑的接近你,破坏我们的关系。”

常悠悠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脑中一片轰鸣。

何子衿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猛地上前一步,掐住吕墨的脖子。吕墨因为这股外力,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着墙壁撞去,后脑勺猛磕上去,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吕墨却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常悠悠呆呆的看着何子衿的后脑勺,吕墨朝着她的方向看去,突然笑了。那双原本轻佻有神的桃花眼里,说不清是嘲弄还无奈。

他看着常悠悠:“我其实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跟他走到了一起。我说过的吧,最起码,我从来没有想要算计过你。”

吕墨说完,拨开何子衿的手,狠狠的说:“大哥,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忘记恭喜你们了,现在,我祝你们永远恩爱。”

常悠悠从来没有想过,所谓的真相,便是这样的。

一瞬间,何子衿整个人好似被人狠狠的撕扯,脚下犹如灌了铅,移动不能。

常悠悠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在迟疑,那样一个优雅风度的男人,像是突然慌了手脚,她在他身上,看到了不知所措。

办公室里面有个休息室,常悠悠跟着何子衿走进去,他就在她眼前,开始换衣服。吕墨下手也不轻,她在他背上寻到好几处青印。

结婚也没多久的夫妻,此刻像两个陌生人一样,一句话都没有。一直到何子衿换好了衣服,他的动作有些乱,扯着领带,怎么系都不满意。

常悠悠走到他跟前,从他僵硬的指间接过领带,微微踮起脚尖,仰着头帮他系。她的动作很笨拙,也只是勉强系上了。她想,她是有多没用啊。

何子衿倏地握住她的手,嗓音沙哑:“悠悠。”

常悠悠低了低头,不言不语。

何子衿捧起她的脸,常悠悠被迫与他对视,那张熟悉到闭上眼睛都能描绘出来的脸孔,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闯入她的眼底。

他那样的好看,即便是脸上的伤口,也没令他的样子逊色,清爽的气息一阵一阵的钻入她的鼻腔。

有一瞬间,痛苦的情绪以防不胜防的姿态,蓦地冲上她的大脑,千般万般的滋味一起涌上了心头。

她只觉得眼底涩涩的,强忍着想扑入他怀中的欲望,却只是吸了吸鼻子,淡淡说:“我答应过你,除了你的话,我不会相信别人。刚刚,吕墨的话,都是真的吗?还是,他误会了?现在,我只听听你怎么说。”

何子衿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她,眼眸深不见底的让人摸不透。

氛围瞬间沉重,何子衿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常悠悠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她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来没有一刻是像现在这般清明的。

“子衿……”她亲昵的唤他的名字,声音不大,却是流连而缱绻。

站在她面前的何子衿一言不发,只是深深的看着她。那目光中含带了太多她读不懂的意味。

&“那……那你跟我结婚呢……”她吐字艰难,却仍是问了出来,不是不信,只是想要确定,想要从他口里得到一个让她安心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