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又突然害怕,等待他回答的每一秒,都仿佛即将接受凌迟的惩罚,她想要走开一会儿,她需要冷静,手臂却陡然的被攥住。

她顺着这掌控的力道回头,何子衿正望着她,眸光流传,里面蕴藏着浓烈的说不出的情绪。

“悠悠,对不起……”

常悠悠望着他,眼眶逐渐泛湿,心一寸一寸的往下凉,她生生的打了个寒颤。

“可是,到现在,你还没有相信我。”

何子衿摇了摇头,颓然的倒在休息室的床上,接着,用胳膊遮住眼睛。

云薇曾说过,悠悠你对感情的态度是一种如履薄冰,这样的感受,会驱使你一直一直的不安。

此刻,常悠悠体会到这句话的意义。

她站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她渐渐的不再想要纠缠这些事情,也不想去证实什么。她只知道,她对何子衿的这份感情太过纯粹,她怕自己,她怕他们两个,都经不起一点迂回和曲折。

“何子衿,我来找你,本来是想说阿姨的事情……既然……”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们去看看她吧。”

她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常悠悠有些怅然的往外面走。才刚刚抬脚,何子衿已经跳起来拦住了她。

一贯稳重利落的何子衿,那一瞬间有了一丝犹豫,他的目光死死的落在她身上,就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消失。

他的声音不大,嗓音暗哑,一字一句却足以撞击到她的心:“我不是故意想瞒你,我也不会拿婚姻当报复的筹码。”

常悠悠的声音有点颤抖,她望着他,说:“我知道。”

何子衿上前,将她扯到怀里。两个人的身子都是冰凉的,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过了许久,他才幽幽的开口。

“吕墨,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11】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2

车子开了许久,到了山脚处时,车子没法继续开下去,两个人下车,开始步行上山。一路上,两个人都是沉默地。常悠悠需要时间消化这个讯息,何子衿与吕墨是同母异父的讯息。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她知道,他此刻怕是比她还乱。她明白,他想要见自己妈妈的心意……就像她,明明恨常有良,恨的要命,可是,当初知道常有良病重急救的消息,她小小世界里的那一方天空,几乎要就此坍塌。她从不曾因为自己的恨意,而去诅咒那个人有什么不好的下场。她也明白,他想要与她解释,想要与她说点什么,却终是力不从心的无奈。肋

他的手心里都是汗意,一贯清隽沉着的他,此时既是仓皇和无助。

她的心,就这么软了下来。

何子衿是她的丈夫,是何家的独子,也是汪岚的儿子,是吕墨同母异父的哥哥。她眨巴着眼睛,想着这一切一切。

她作为他的妻子,也不该只是安心享受他带给她的幸福。

那样多的事情,如今回想起来,震惊、意外,却又仿佛理所当然。她有些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有些心疼,有些责怪。可是,这一刻,她却一点都说不出,她静静的看着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镬

她睁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问道:“何子衿,你爱我么?”

她也不明白自己在这样一个时刻,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他们分明是要去看他的母亲,她却仍在分心。

他看了看她,第一次,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杂念,干干脆脆的点头:“爱。”

她觉得自己的眼角湿湿的,也是第一次,她万分缱绻的看着何子衿,由衷的说:“你让我不要恨,你自己为什么做不到呢。”

那一刻,何子衿有些茫然。

两个人走到山顶,很快有人过来接应,带着他们走小道。

四处却有些光,刺着常悠悠的眼睛。

蹲守在四周的记者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敏感,很快的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便冲了上来,堵住了前面的小路不说,闪光灯一直在咔嚓咔嚓响。

她伸手遮住眼睛,周围的记者太多,推推嚷嚷的,根本无法动弹。何子衿伸出手,一把把她拦住。

四周都是闪光灯还有摄像机的夹攻,何子衿紧紧搂着常悠悠,面无表情的看着蜂拥而上的记者。

他们并没有带人上来,前来接应的人也不知被记者冲到了哪里。何子衿想要带着她穿过人群,却仍是被堵住,多少显得有些狼狈。

“何先生,你们夫妻二人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岚合企业董事长夫人看破红尘,在此出家,您是否知情呢?”

何子衿一个人拦不住,被迫往回退了几步,吕立仁的人姗姗来迟,疏散了记者,周围终于清静下来。

再次看见吕立仁,常悠悠怔了怔,他整个人憔悴的厉害,衣着虽是整齐风度,却仍是颓势难掩。

吕立仁只是简单的一句:“你们来了。”

&常悠悠联想那次他们去医院的情景,吕立仁也是这般,眼中无惊无喜,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何子衿松开常悠悠的手,迎了上去,声音低而冷:“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吕立仁也不恼,静静的看着他,声音冷淡:“这不也正是你想要的吗?满意了吗?”

常悠悠看着何子衿的背影,她头一次看见他浑身绷紧的样子,像是一只竖起满身刺,随时自我保护和攻击他人的刺猬。

她心里狠狠的抽了一抽。

何子衿背着身子,手在口袋里摸了摸,空的。终于,还是问出口:“还有多长时间?”

吕立仁的声音带着一点颤,轻声道:“说是不到两个月。”

常悠悠觉得自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又仿佛,一字不落的听进去了。她看着何子衿的背影,突然觉得,他或许是该大哭一场。

她也想哭,她一点都不想要看见这样的何子衿,可她哭不出来,泪水堵在身体里,无法纾解。

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来到了寺里。周遭是一片经鼓悠鸣,中间是一条铺着红砖的大道,走着许多前来进香的人。

绕过几条巷子,常悠悠终于再次见到了汪岚,吕墨比他们来的都快,一直在外面跟几个小尼姑争辩着什么,看见他们来了,恨恨的盯着何子衿。

常悠悠朝着殿内看去,汪岚原本就生的纤弱柔美,落发后虽是缁衣布屣,铅华洗尽,却依旧清雅动人。她跟在何子衿身后,走进殿内,静静的站在一边。

旁边有个小尼姑,朝着他们施礼,告诉他们,汪岚现在的法号是妙觉。

常悠悠一时有些无法将这个法号,与那个优雅气质的女人相联系。

汪岚坐在蒲垫上,正闭目与旁人一起诵经,神情虔诚而宁和。

常悠悠看了一眼呆立的何子衿,轻声问小尼姑,他们能不能单独见一见妙觉师傅。汪岚似是听到他们的声音,身子颤了颤。

旁边的大师傅突然喊了一声:“妙觉!”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汪岚定了定,神情又恢复如常。

大师傅的声音有些飘渺,缓缓的传来:“妙觉现以至诚之志、至顺之缘,举慈悲心,发菩提愿,启新航于悟境,了旧念于空门。施主们去罢。”

“妈!”吕墨大叫了一声,不顾几个师傅的阻拦,对着中央处大声道,“这些人的话不能信的,你快跟我回去吧,我一定找最好的医生……”

“吕墨!”吕立仁喊了一声,低低道,“可以了……妙觉师傅……现在很平静。”

“爸!”吕墨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周遭的诵经声逐渐变大,伴随着一声一声清脆的木鱼声。

常悠悠看了看越发沉默的吕立仁,又看了看一声不吭的何子衿,不禁有些出神。

她想了想,解下脖子上的坠子,交给旁边的小尼姑,让她帮忙转交给妙觉法师。

小尼姑对着她施了施礼,朝着中央走去,弯腰对大师傅说了些什么。大师傅瞥了一眼那坠子,轻点头,小尼姑这才把坠子交给正闭目诵经的汪岚手里。

汪岚低头看了一眼,身子几乎是微不可察的颤了颤。

常悠悠看在眼里,拉着何子衿往前去了一步,大声喊道:“妈。”

这一声妈喊的实在是自然,何子衿怔了怔。

汪岚抬眼,朝着常悠悠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回头与大师傅说了些什么,大师傅轻点头,诵经的声音慢慢的停下,一众人等起身,一个挨着一个,有秩序的往后堂走去。

这会子,没有人再拦着,吕墨冲了上去,握住汪岚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祈求:“妈,跟我回去吧,一定会治好的。”

汪岚抽出手来,双手维持着合十的姿势。

“以后,不能再任性。”

吕墨一愣,仍是点了点头。

何子衿并不说话,常悠悠却不管,拽着他的胳膊往汪岚那儿走。

“妈。”常悠悠抿了抿唇,也顾不得不好意思。

汪岚笑了笑,看向何子衿,轻轻道:“你肯来看我,我心里真高兴。”

何子衿张了张口,终是没能发出半点声音来。常悠悠见状,忙说:“妈,您身体不好,这里条件这么差,我跟子衿特地来接您,您就跟我们回去好好养着吧。”

汪岚摇摇头:“因果通三世,业障自己消。”

她伸出手,把那块翡翠观音还给常悠悠,道:“现在这是你的。”

她最后才看向吕立仁,她曾那样爱着一个翩翩少年,温柔如他。她无法说出心里的感激和满足,她庆幸,他一直这样懂她。她给了他婚姻,他们共同孕育了一个儿子,他们从未红过脸。他甚至有意无意的在事业上,给予自己的大儿子帮助。她明白,他在为自己赎罪。

置刚刚过世的丈夫不理,置何家的名声于不顾,抛下年幼的儿子,她毅然跟了他。她以为,她得到了所谓的爱情,她会从此幸福快乐。

如果时间允许,她也希望自己能慢慢弥补。终究还是自私的,从医生对她摇头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决定用这种方式来消除内心的业障,只求心安。她与他说过自己的想法,他却仿佛不吃惊,只是说,你心里要是能舒服,我也开心。

她也知道,他故意把这件事闹的这么沸沸扬扬,无非是想把消息传递给子衿。他的心意,她都懂。她的,他也懂。

现在这样,很好。

汪岚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她朝着吕立仁施了施礼,转身朝着后堂走去。

“妈!”

何子衿的声音并不算大,很轻很轻,甚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

汪岚慢慢的转过身来,合十的手甚至有些颤抖:“你……”

刚刚那一声“妈”几乎是艰难的从口里吐出来,何子衿觉得自己的喉头有些哽住了,对着她的雾气氤氲的眼睛,重新喊了一声:“妈。”

明明已经是泪如雨下,汪岚仍是保持微笑,对着何子衿躬身施礼:“不要难过,不要担心我的身体,法师们会给我助念,能有现在,妙觉真的觉得很知足,都回去罢。”

她留给众人一个纤细的背影,远远传来一声模糊的“阿弥陀佛”。

常悠悠伸出手,抓住何子衿的手。她说:“叔叔说的对,妈妈很平静。”

何子衿看着她。

常悠悠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妈妈一直在微笑,她一定都已经想好了。”

她缓缓的说,四周很静,仿佛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所以,不要自责。”

【11】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3

那天回去后,何子衿许久都是蔫蔫儿地状态,整个气氛是沉闷而凝重的。到了晚上,何子衿因为上火,鼻子里蓦地开始流血,常悠悠又是着急,又是心疼,生生的把诸多的情绪给强压下去。她平时很少照顾人,一个晚上又是找药箱,又是拧毛巾,越忙越乱。肋

睡觉的时候,何子衿一直是昏昏沉沉的,常悠悠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的转过去,搂着他的腰,从背部抱紧了他。

他身上的清朗气息夹着一股炙热,瞬间充盈了她的整个感观。她把头埋在他的后背,贪婪的汲取他身上的气息。

何子衿迟疑了一下,她的身子有些凉,他整个人被她身上的凉意给惊的清醒了不少,他转过身子,看着她,伸手将她那一撮垂落的发丝,小心的撸到耳后。

常悠悠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她只是觉得难过,却又不敢哭,害怕自己会给他多添几分麻烦。

她让自己强装着镇定,去安慰他,她说:“子衿,你不要难过,你还有我呢。”

何子衿看着她的眸光,微微闪烁,许久,他才缓缓的说:“对不起,先是瞒着你,现在又让你担心。“镬

他牵了牵嘴角,将她拥在怀里,脑袋搁在她的头顶,温热的体温瞬间传至她全身,她感觉到,他的身子,竟然由几分颤抖。

他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他自嘲一笑,笑的她心里一阵心酸。

“悠悠,我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从来都留不住……真好,还有你这个小东西呢。”

他松开她,明明是笑着的,表情却那样的悲切。

“我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保护你,留住你。”

他说的云淡风清,却异常认真。

常悠悠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嘴唇紧紧地咬着,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生生的被揪着疼。床头的壁灯打在他脸上,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模糊。

常悠悠实在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做些什么,她无声的抱住他,像安抚孩子一样,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何子衿沉默的埋首在她的颈子里,许久才说:“我记得,小时候,她很爱美。她的头发总是又黑又亮,长长的披在肩上……我知道她身体不好……可我没想到,她那么爱漂亮的人,居然肯让法师剃光她的头发……如果,我肯早点儿去看她,是不是,就可以留住她了……”

常悠悠眼底一片潮湿,她咬着牙,拼命忍住眼泪。

平日里意气风发的大男人,像个自闭的孩子,埋在她颈子里,说了许多事情,他的,何家的,小时候的,还有那些模糊不清却又深烙心田的回忆。常悠悠一直静静的听着,却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晚上,何子衿睡的格外踏实,一向早起的他,竟是意外的睡起了懒觉。

何子衿还在睡,眉头已经全部舒展开来,嘴唇微微抿着,绸料的睡衣微微敞开,睡相安然而静谧。

常悠悠轻手轻脚的侧了身子,起床。

她走到阳台上,外面笼罩着薄雾,日光显得很是微弱,清早的微风吹拂在身上,带着满满的清新馥郁,还有丝丝凉气。p;常悠悠顿时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她最近总是渴睡,天气越来越冷,早上便越发起不来。她深深呼吸,进屋去洗漱换衣。

今天她要随节目组赶去T市采访,昨夜跟何子衿说话,也不知道到了几点才睡的。小河在车上,要给她冲一杯咖啡,她觉得不想喝,人懒懒散散的,提不起精神。小河把台词本还有资料交给她的时候,她只看了几眼,便开始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做完节目,也已经是中午了。她跟几个同事打了声招呼,看看时间还来得及,便回大院看看爷爷他们。

司机只把她载着到大院外面,她把证件给警卫看了下,便走进去。和煦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她手上拎了些礼品,不禁有些吃力。她发觉自己对这里仍是不太熟悉,就像现在,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半大的孩子,打打闹闹吵吵嚷嚷的。常悠悠心里想着,何子衿小时候一定没有像他们一样开开心心放放肆肆的玩闹,她不禁有些难过。

几个小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小鞭炮,满地摔的都是,噼里啪啦的突然就响了起来。

常悠悠生生的被吓了一跳,动也不敢动,生怕被小鞭炮给炸到。她从小就怕这种东西,偏偏小男孩都喜欢玩,她越是怕,越是追着她摔鞭炮。

几个小孩子恶作剧后哈哈的笑着,常悠悠想要做出凶狠的样子来,却是不敢动,最后还是梁阿姨出来解围。

她笑眯眯的去撕着为首的那个男孩的耳朵,吓唬说:“你吓唬娘娘,我要告诉你爷爷去。”

小男孩害怕,连忙求饶,说:“梁奶奶我错了,错了。”

梁阿姨清了清嗓子,两手叉腰,指着常悠悠道:“那快去跟娘娘道歉。”

小男孩显然没有见过常悠悠,滴溜溜的转着乌黑的眼睛,打量着她,问:“你就是我们娘娘?”

常悠悠有些不知所措,梁阿姨朝着孩子屁股就是一记猛拍:“没大没小的,我要告诉你爷爷去。”

小男孩一脸正经:“我还见过娘娘呢,连何叔叔都没看见。”

“你何叔叔今天没来,下次他来,我提醒他过来找你。”常悠悠定了定神,朝着小孩子微笑。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