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泽在一旁插话:“你别太心急了,说不定还是男孩子呢。”

“怀男孩子辛苦,在肚子里就折腾妈妈。”苏利英转头问秦莫尧,“现在闹腾得厉害不厉害?”

“还好,就是偶尔会踢我两下。”

“大嫂,我能不能也摸一下你的肚子?”曹辰磊也来凑热闹,一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旁的曹辰峰一眼。见曹辰峰没有异议,才敢伸手。

秦莫尧被他的样子逗笑,任他的手放在上面,曹辰磊也不敢乱动,战战兢兢地放着,只可惜运气不太好,等了很久也没感觉到胎动,只能悻悻放手。

秦莫尧突然觉得怀孕了也很幸福,被全家人这样关心照顾着,是她从来没有过的幸福。

她侧头看曹辰峰,他坐在她斜对面,笑着,眉目疏朗,然而他望向她的视线里虽然温和,却多了一种压抑的情绪,仿佛回到了他们最初的样子,他永远像个旁观者一样站在对岸看着她,温和有余,亲密不足。这么近,却又那么远,他已经可以做得足够好,哄她,对她好,让她无可挑剔,可是为什么她还想再近一点,离他更近一点…

夫妻一场(2)

秦莫尧近来变得很疲倦,有些蔫蔫的。早上起来,腰骻还有些酸疼。怀孕18周,她的腰身很明显地粗了一大圈,行动开始变得迟缓,胸部也大了两号,整个人一下子就变成了巨型动物。晚上又起夜的厉害,白天精神就不太好。然而上午还有半天的日语课,平阳保胎住院,她便一个人去了。

曹辰峰在家办公,提出要送她过去,她看他忙着,昨天夜里被她翻身起夜闹的也没睡好,便让司机送了。一上午四个课时上下来,整个人精神更差,回去车上听着日语对话,昏昏欲睡。

“…今天天气很好,我们一起去东京铁塔吧。”录音里柔美的女声说。她正想跟着念,突然一阵胸闷心悸,捂着心口喘不过气来。

进公寓电梯时她的心脏跳得又快又急,一阵不好的预感来袭,她上了楼,开门,换鞋,进屋。她的脚背有些浮肿,换鞋的时候费了不少功夫。

曹辰峰却不在,书房里电脑还开着,文件也还没合上,想来并没有回公司。

她喘了口气,去厨房把他让保姆准备好的营养餐热了,脆虾炒芦笋、鱼头木耳煲,因为他说孕妇要多吃纤维素,芦笋有良好的消除疲劳功效,鱼类有丰富的蛋白质,益于胎儿神经系统的生长发育。她想起来,微微笑了,总觉得他仿佛永远都比她懂得多,只要他有心,真的可以体贴周到无可挑剔。然而终究没什么胃口,喝了些汤便觉得饱了。她放下勺子洗了手转身要出去,突然有一股热流从□涌出,沿着大腿流下来,她那天穿了高腰的连衣裙和打底裤,很快裤子就全湿了。

她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仿佛连惊讶和害怕都忘了,很镇定地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给120,一个给曹辰峰,然后躺在床上等。曹辰峰先回来,他刚去了楼下的便利店,匆匆推门进来,把袋子往玄关地上一扔,没来得及换衣服和鞋子,冲进房里弯腰把她抱下楼去。

在电梯里,她仿佛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在他臂弯里突然大声哭了起来,他用力地吻她的额头,脸贴着她的脸颊,沉声保证:“没事的,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秦莫尧却清楚地感觉到已经有什么在离她而去,因此害怕到颤抖,眼泪更多,汹涌而出,跟身体里另一部分一样,一点一点地在流失掉…

她手指死死扣住了曹辰峰的肩膀,失声痛哭…

到医院时胎膜已经破了,保不住胎,医生建议引产。她伤心过度,情绪受到太大的刺激,晕了过去。

秦莫尧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噩梦,过往好不容易到手的美好仿佛肥皂泡,一触即破。她也情愿这是场噩梦,然后醒过来的时候就可以告诉自己这只是梦,这不是真的,其实什么都没发生,其实只是梦而已,孩子还好好地在她肚子里,她可以感觉到它的小手小脚偶尔调皮地踢她的肚子,每天晚上还能清楚地数它的胎动,或者跟曹辰峰一起,带着它散步,或者一边做手工一边跟它聊天,仿佛还能听见它在肚子里开心地笑。

就算身材走形脸上长斑手脚浮肿变得很丑很丑那也都无所谓。

也可以每天在沙发上整理那些小衣服小鞋子然后计划要是生了女孩子她可以教她钢琴绘画舞蹈书法,要是生了男孩子他可以教他打球游泳骑马游戏算术。她喜欢看到它从襁褓里柔弱的小豆芽长成眉目分明的漂亮的小姑娘或者小男孩,有粉嘟嘟的脸和胖嘟嘟的小手小脚,然后她会把他们打扮的漂漂亮亮,带他们上学,教他们写作业,给他们玩变形金刚,或者放假全家一起去旅行。

她幻想过这些,不止一遍地幻想过这些,它陪着她生活了四个多月,所以她没法说服自己,这一切从头到尾不过是她自己的幻想而已。

她甚至幻想过把他抱在手里的样子,他是个漂亮的男孩子,长得像她,有清晰的眉目和轮廓,皮肤白净,额头宽阔,鼻子秀挺,唇色红润,有一对深深的酒窝,长大了一定很迷人。然而他就这样突然地走掉了,是生她的气吗?怪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所以不想那么早就出生到世上,不想跟她见面。

打针之后的12小时,秦莫尧一直处在半昏迷的状态,偶尔睁眼看到曹辰峰在床边,有时是其他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她却谁都不想见,连话也不愿说,昏昏沉沉地情愿不要醒过来。到下半夜下腹突然剧烈抽痛,疼的她一身冷汗,蜷起了身子浑身发抖,身下的床单被汗水浸透。曹辰峰抱住她想要缓解她的痛苦,她抓着他的背疼到咬破了唇。

因为痛楚被放到更大的伤心,此刻全部爆发出来,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趴在他肩上低声呜咽。

他在她耳边呢喃,安抚她,她却什么都听不见,只有无边无尽的疼痛在身体里撕扯,撕心裂肺,将自己撕成了一片一片,痛不欲生,痛到万念俱灰的时候,她甚至想跟那个孩子一起去了。

恍惚之中她又感觉到曹辰峰温柔得吻她的眼睛,告诉她不要紧没有关系不是她的错不要伤心…可是她怎么能够不伤心?

疼痛持续了五个小时,后来她靠着他虚弱得连手都抬不起来,被送上手术台的时候,秦莫尧已经虚脱,再次晕了过去。

夫妻一场(3)

手术之后她持续发热,有并发症,一度情况危险,用了很多药烧才慢慢退下去。又有心理抵触,昏昏沉沉了好几天才清醒。

不过是一睁眼一闭眼,醒过来时却仿佛已经换了一个世界。

她摸了摸因高烧而发烫的颧骨,侧头看到坐在床边的曹辰峰,眼眶里瞬间又盈满泪水,滚烫的,顺着眼角慢慢滑下来。

他大概这几天都没睡好,穿简单的黑色T恤,因此显得清减了不少,然而看到她醒了,眼睛还是一亮,站起身,靠着她坐着,帮她垫好了枕头,扶她倚在他身上,用手帕轻轻擦掉了她的眼泪,她抬头看他眼眶也红了,突然心中一酸,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

“对不起…”她低声啜泣,“我完全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对不起…”

“不能怪你,”他抱紧她,“这是意外,不是你的错…是我疏忽了,我应该早点陪你做检查。”

秦莫尧眼眶又是一阵湿润,靠在他胸前,先是小声抽泣,然而根本控制不住,越哭越大声,到后面已经彻底崩溃泣不成声。她不用想都知道大家会多么失望,曹辰峰、苏利英、曹正泽,包括父亲、母亲,大家是那么高兴地期待着这个生命的到来,他们现在该有多么失望。

曹辰峰搂着她,心中也是酸涩难言,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她,只能任她先痛痛快快哭一场。

“不要难过,也许还没到时候,也许不是现在,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他等她哭得没力气了,搂着她低声安慰,“不要紧,没事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现在很虚弱,先把身体养好了,其他都不要想,没人会怪你。”

“可是我会怪我自己,我不该去上课,不该总是胡思乱想,以前不该把身体弄得乱七八糟,也不该吃中药,不该化妆,不该不当一回事,不该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她情绪再次激动起来,歇斯底里。

“别这样,秦莫尧,你这样会让我觉得罪孽深重。”他握住她的手,试图控制住她临近崩溃了的情绪。

她知道他也难过,也失望,勉强说这些只是为了让她好过一些,然而身上还是疼得厉害,又哭得昏昏沉沉,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这场变故来的太突然太难以承受,掏空了她血肉的同时,也在她心上挖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无法填补。

亲友过来探望时,秦莫尧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只是意志消沉,精神不济。

病房里堆满了鲜花礼盒卡片,关切也一直没有断过,然而安慰总是捉襟见肘,唯有冷暖自知。

薛璐怕她过不了自己这关,好好陪了她一个下午,又做了鸡蛋枣汤带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喝。

苏利英也让赵阿姨煮了鸡汤带过来,她自己来过一次,秦莫尧正好睡着了没见上,其实她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苏利英非常在意这个孩子,她嫁给曹辰峰以后,还没见到她这么高兴过。

她时常会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可饶恕,彻夜失眠难以入睡,曹辰峰怕她胡思乱想只能陪她一起躺着说说话,努力让她不再想着这件事情,实在不行了只能打镇定剂强迫入睡。

她的身体恢复得很慢,等情况稳定,已经小半个月了。出院时就她跟曹辰峰两个人,已经是盛夏了,她穿一条浅米色的高腰连衣裙,带了墨镜,依旧觉得阳光炽烈,晒得人脚步虚浮。

进屋时她扶着墙,想要弯腰换鞋,他挡住她,蹲下来帮她脱掉鞋子,然后拿了拖鞋换上,动作轻柔,起身时顺手还理了理她连衣裙的下摆。

秦莫尧有些不自然地掠了掠滑到面颊上的头发,抬头看他,曹辰峰却没有在意,他把手里的东西搁在餐桌上,回头问她:“饿不饿了?我去把鸡汤热一下,中午赵阿姨送过来还没来得及喝,这会已经凉了。”

她点头,把手里的针织衫搁在沙发上,往婴儿房去。

里面已经清空了,带滑梯的小床,摇篮,小衣橱、挂衣架、书桌、方桌、小板凳、书柜,壁画、拼花地毯…因为不知道是男孩女孩,挑的都是浅蓝浅紫浅米色,还有床上堆满的泰迪和抱枕…她可以想象孩子一出生会有多少人疼它…

然而全部清空了。

只剩墙上装饰用的壁纸,还是她跟曹辰峰一起挑了贴上去的。她那段时间迷恋手工编织,还做了很多灯罩、布袋、围兜…

她回到客厅,茶几下的杂志和书籍也没了。去储藏室,婴儿车也没了。去主卧,衣橱里用来放小宝宝衣物的那一格也全空了。秦莫尧攥紧把手,呆滞,然后捂住嘴,沾了一手的眼泪。她头抵在橱门上,没有哭出声,房门还开着,怕曹辰峰听到了担心,然而只是控制不住。

悲恸中有手穿过了她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曹辰峰把她翻转过来,面对他,表情有些无可奈何:“不能再哭了,对身体不好,会落下病根,孩子没了我们都很难过,但是你要学会把自己当回事,不是已经后悔了吗,以后就要学着对自己好一点,把身体养好了,要是你喜欢,我们生两个。”

她被他说动了,擦掉眼泪,静静靠在他怀里,长久地沉默。

共同经历的丧子之痛让两人像两尾相濡以沫的鱼,拥抱着舔舐伤口。他低头吻她的发顶,轻声说:“我妈想让你住到家里去,有家庭医生可以随时照顾,而且你一个人呆着我也不放心,你愿不愿意?”

其实她只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什么地方都不想去,也不想面对热闹的人群,那种感觉,仿佛周围所有的人都很快乐,只有她一个人在悲伤而已…她已经太习惯躲起来把伤痛偷偷掩埋,独自隐忍,直到时间过去,渐渐冲淡一切,就算见效很慢,可是毕竟只有自己知道,所以才不会让人觉得太可怜。

秦莫尧摇头:“我不想去…”

曹辰峰试图说服她:“我妈不会为难你,我也会一起住过去,让他们来照顾你比较有经验…”

结果秦莫尧还是没过去住,她自己情绪不稳定,怕影响别人害他们也不开心,何况苏利英本身还是个病人。

苏利英也没有勉强,只是遣了赵阿姨白天过来给她做饭。给她做了很多补气血的东西,调理身体,直到她彻底腻味,看到补品都条件反射地害怕。

曹辰峰尽量争取准时下班,回家陪她,虽然这样的机会不见得很多。她变得很少话,情绪稳定,经常沉默地看老友记,从第一季看到第十季,会平静得笑,没有什么不正常。

只是睡不太好,会做噩梦,梦见孩子小手小脚的,穿着白色的衣服,站在床头看着她,醒过来就一身冷汗,长久地发呆。他一晚上也睡不踏实,她一动他就醒了。他翻身搂住她:“在想什么?”

“我以后会不会不能怀孕了?”

“你应该相信你老公的实力。”他迷迷糊糊的还能开玩笑。

她却笑不出来,她觉得自己有了心理障碍,仿佛面前横了一堵厚厚的墙,跨不过去。

曹辰峰也笑不出来了:“秦莫尧,我真怕你会得抑郁症,你应该出去走走。”

曹辰峰怕她真的得抑郁症,一个人闷着也不开心,请了朋友过来聚会热闹一下,冲淡家里的悲伤气氛。她应付得也很正常,只是偶尔笑容很忧伤。平阳帮她求了块开光的黄玉让带着,能安神静气。常睦送给她一个骨瓷烧的白猫,通体洁白,莹润光滑,眼珠子用粉色的碧玺猫眼嵌了,非常漂亮,说是白色的猫可以驱邪并且带来运气。她笑他太迷信,但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自从把那只白猫搁在床头柜上后,她渐渐就很少做噩梦。

在家休息了一个月后,秦莫尧开始去上瑜伽和形体课,其实引产后已经瘦了不少,她没有刻意减肥,只做塑形和保养慢慢恢复,并且调整饮食。

日语课当初报了250课时,剩下的因为她申请延后,在暑期之后,正好可以接着上。课是怀孕的时候报的,她没能把孩子生下来,但是她希望至少把剩下的课上完。

夫妻一场(4)

曹家办了一场家宴,请了几个至亲小聚。话题重点自然是关心苏利英的康复和秦莫尧这次小产。

九月底的天气依旧有些燥热,饭后曹辰峰留在厅里陪客,秦莫尧在庭院里的花架下休息乘凉,侧头时看到他姑姑陪着婆婆苏利英在花架外一路散步过来。

“…我说大嫂你也不要太着急了,辰峰和尧尧都还年轻呢,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就是怕等不到以后了,你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还不是过一天少一天…”苏利英叹气,“不过现在也只能这么想,我也看开了,也许是注定没这个命吧…”

“尧尧身体是不好,我看要不让辰峰劝劝她,暂时先不要工作了,这两年里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她一向懂事,应该分得清轻重…”

苏利英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经过时,秦莫尧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往里面缩了缩,等他们过去了,便也没了乘凉的心情,起身往屋里走。

晚上回去,曹辰峰却并没有提起这件事,她也不知道苏利英有没有跟他说,于是就当是没听见。

隔天薛璐陪她一起去做头发和美容,问起打算什么时候复职。最近这个念头也在她心里徘徊,然而她现在一切都乱的很,自己也没个主意,尤其是听到那番话之后。

她多少也是有点不开心的,她本来并没有这样想,然而曹心兰这么一说,如果她这个时候回去上班,那是不是就显得不懂事、分不出轻重了呢?

失去这个孩子,那种切身之痛,恐怕没有人可以胜过她。苏利英的心情她能理解,她自己甚至都想这样,然而恐怕一时半会儿,她也没法再变个孩子出来。

她低头一哂,有些沮丧。

薛璐看她不说话,建议:“要不这样,下个月台里有个培训计划,去伦敦上一个半月的课程,第一批12个人,我来帮你争取一下,就当出国散散心。”

秦莫尧想了想说:“我回去考虑一下。”

她把一头长发剪了,剪成时下流行的日式短发,发梢有微微的弧度,染成了浅麦茶色,在商场的落地窗里停下来打量自己,感觉很陌生。

又因此换了一批衣服鞋子丝巾,拎着一大堆袋子回家,曹辰峰还没回来。她把购物袋扔在衣帽间的地板上,对着穿衣镜一件一件的试,又想起曹辰峰送给她的那只手表,找了出来戴上,发现真的很百搭。

曹辰峰回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床上收拾行李,行李箱里已经整齐地摆了一半东西。他站在门口,脸色已经变了:“你要去哪?”

她抬起头,愣了一下,才出声:“我妈妈让我过去住段时间,散散心,而且…”她看到曹辰峰的眼神,竟然有些说不下去,“而且薛老师说台里组织去伦敦培训,她帮我报了名。”

“这已经是决定了吗?”他皱起眉看她,“秦莫尧,你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吗?”

“我现在正在跟你商量。”

“你都开始收拾行李了,这算是商量的态度吗?”他冷冷一笑。

秦莫尧神情平静,她合上箱子,从床上下来:“就算要走也是一周以后,我收拾东西只是因为太闲了,没事可做而已。”

她走到门口要出去,曹辰峰一把拉住她,语气已经柔和下来:“在这里还是不开心么?”

“是你说了,我应该出去走走。”秦莫尧也知道其实不见得有效,她只是纯粹地想离开一会儿,离开目前让她手足无措、进退不得的处境。

曹辰峰苦笑:“秦莫尧,我只要听你说,你是不是要离开我?”这段时间以来,他不是没有这样的预感,就算她每天晚上还是睡在他枕边。

他这次没有保留,终于肯直接说出心里的害怕,秦莫尧一愣,抬头看他,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目光,她于是笑了笑,顿了一会,摇头,“不是。”

曹辰峰盯着她,良久,仿佛要从她眼里看出些什么,他一向是了解她的,秦莫尧根本不擅长在他面前撒谎。

她目光淡然:“只是去散散心而已。”

“要去多久?”沉默了很久,他终于出声,声音很平静。

“一个半月左右。”

“之后呢?你打算回去工作了?”

“我不可能不工作。”她索性直说,看到曹辰峰挑眉,又补充了句:“放心,这次的教训已经足够深刻了,我自己知道怎么平衡。”

曹辰峰答应地比预料中的爽快,并没有摆出种种理由来阻拦,也没怎么露出阴阳怪气的脸色,所以秦莫尧拿捏不准他是在迁就还是真心同意。曾文怡也给他打了电话征求同意,他没有反对。

她曾经最期待他能迁就她哄她顺着她的意思来,然而到了这一步,她反倒觉得情怯,仿佛他对她越好,她越觉得亏欠。

他要的是那么绝对,她因此觉得紧张不安,唯恐自己无法以全部的爱来回报他。

孩子的失去,让曾经一度习以为常地模式变得无所适从起来。她开始没有理由要求他每天晚上陪她吃晚饭陪她散步,没有理由晚上饿了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差遣他,没有理由对他要求这这要求那…她也怕万一哪天他就不耐烦了受不了了心灰意冷了对她说秦莫尧我不玩了…

对于他们要以何种姿态走下去,她一点底都没有。

临走前的那个礼拜,他们的相处变得小心翼翼,仿佛努力想让对方轻松起来不介意不理会忘掉这是一场离别,然而只是弄巧成拙,反而加重了离别的意味。

走的那天曹辰峰送她去机场,堵车,过去时已经临近登机,周围人来来往往,根本没来得及说上什么告别的话。其实不是没有机会,来机场的一路上,明明有那么长的时间,然而他们却几乎一句话都没有说。

秦莫尧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滑下来。曹辰峰把可携带上机的小型行李箱递给她,伸手把她滑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

她的耳朵微微发烫,抬眼看他,竟然有些舍不得。

他浅浅笑了笑,推她:“走吧,一路顺风,到了记得报个平安。”

进登机口时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回了个头,隔着透明的玻璃门,她看到曹辰峰还站在原地,他也看到她,于是朝她晃了晃手机。她接起来,周围人声嘈杂,然而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秦莫尧上了飞机,找到自己的座位,把行李放好,抽出了一条睡觉时用来搭在身上保暖的小毯子和一本质地轻薄的书。到伦敦还要六个小时,她需要打发时间。

机舱门关上,乘务员过来提醒关机,她的手指停在关机键上,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抑制住那股想下飞机马上回去的冲动。

她接起来,周围人声嘈杂,然而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秦莫尧,我最擅长等待,所以这次,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

不是没察觉到她的犹疑和动摇,所以还是先下手为强,她永远不会是他的对手。

这也是他最大的让步和信任,她终究不是没心没肺。

未曾远离(1)

秦莫尧在诺丁汉没有逗留多久又回到了伦敦,课程很快开始。

单位安排的住所是市中心的公寓。每天8点起床,洗澡,上网,9点出门赶公车,9点20到学校门口,去超市买一个三文治和一杯热饮,9点30到教室开始上课。秦莫尧原本以为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习惯和缓冲,毕竟跟学习和工作都脱节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事实上课程安排很紧,她根本不需要调整就进入了留学生状态。

天气太糟糕,总是阴晴不定,并不是第一次到伦敦,然而没去两天她还是感冒了。下了一整个礼拜的雨,伦敦人早就习惯了糟糕的天气,即使下再大的雨也没人带伞穿雨衣。没课的下午天依旧在下雨,同事结伴出去观光,Towerbridge那天有展览。她对伦敦不算陌生,天气又不好,便有些意兴阑珊地留在公寓里。在楼下买了热饮窝在床上看电视里回播老音乐剧,一边给曹辰峰打电话,嗡着鼻子抱怨选的时间不对天气很坏吹坏了她随身带的雨伞。他笑着建议她去买把Burberry的结实的长柄雨伞,不然根本挡不住风雨。

开始习惯在每一个下课之后的下午给他打电话,絮絮叨叨地汇报当天的行程顺便讨论当天的课程或者只是纯粹地聊聊晚饭可以吃什么,而他正好可以恰如其分地给出他的看法,比如他并不同意她推崇的那个制作人的观点然后两个人可以辩论上很久或者他推荐某个街区咖啡馆里的焦糖布丁和拿铁说是很地道,她心情好的时候便去一一实践,才知道在吃喝玩乐方面他一点都不含糊。那种感觉,仿佛他像一个睿智的长者,成熟到足以应对任何变化并且波澜不惊,而她则像一个懵懂无知又饱含求知欲的小姑娘,被他牵引着亦步亦趋地往前走,而她并不排斥这样的感觉。

又仿佛他一直在她身边,未曾远离。

时差八个小时,她在伦敦最繁华的shoppingstreet行走,看着这条街上随着夜晚到来汹涌的人群,他那边正好是晚上,有些时候应酬有些时候在家,话依旧不多,大多数的时候还是在听她讲。

她也一个人去吃过开口笑,坐在桌前耐心地看一个个饺子在热汤里翻滚,然后一个个合上,鼓起圆滚滚的肚子,异常可爱。雨过天晴后,太阳晒在皮肤上有微微的灼热感,她坐在二楼,楼下是大片火红的秋海棠,被雨水浸染,抹开大团大团的娇艳。

回去的时候坐地铁在城市里穿行,出了Qzone4后,地铁从地下跃出,那一瞬间恍然有种时光交错的感觉。

秦莫尧时常会在坐车的间隙里想起在利物浦的那段时间,也是这样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行色匆匆,用忙碌来填塞内心的空洞和不安,将日子像苦行僧一样过的寡淡无味。而他间或地出现在她身边,半真半假地给予安慰和帮助,保持距离,不动声色。

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被他拉了当垫背,于是吃饭约会相伴读书都放松了戒备只当是玩笑,其实也是太寂寞,一个人读书太寂寞,又不敢想念过去,想念另一个人,于是只要身边有人陪着说说话都好。等意识到事情不是这样简单时就仓促地想要撇开关系,然而终究是低估了曹辰峰的深沉和执著。

还是如他自己说的,他最擅长等待?情绪和内心,都做到滴水不漏。

其实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变得依赖,他们也有过美好的回忆,只是他们都忘记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敷衍了事,而他更加没了耐性。恐怕彼时两人都觉得婚姻来的太早压力太大,完全不是自己期待的模样,所以犹豫后悔各自保留再也不肯多付出一点。

说了要一起好好走下去的,结果谁也没做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