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含着笑意瞥了儿子一眼,伸手拉住了钱月娇的手道:

『子谦,这是你月娇妹妹,想必你早见过的,如今可还记得』

自打何子谦进了屋,钱月娇的脸上就觉得一阵阵**,知道女孩家如今大了,却不能像过去一样直眉瞪眼的打量,可心里却也抓挠的难受。听了刘氏的话,心里一阵激动,羞答答的抬头扫了何子谦一眼,迅速垂下头去,敛衽一福,有几分扭捏的喊了声表哥。

何子谦却完全没领会钱月娇的女儿心思,只是笑着还了礼。便扭头去和一边的谢桥说话儿去了。钱月娇羞答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才发现,何子谦早就和那个谢桥径自说的热络,心里不禁一堵。

玉兰玉梅两人互瞧一眼,遂一左一右拉着钱月娇说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上面的钱刘氏一瞧,心里却是又凉了几分。

刘氏却扫了儿子一眼道:

『子谦,你父亲今日有事情耽搁在外,这午宴你就陪着你姨丈和两位表兄好好吃上几盅酒才是道理』

子谦笑道:

『这本是应当的,两位表兄却也是经年少见了,只是今儿原没想到姨丈和两位表兄到了,却约着东府里的宝树、敬生、还有安平王府的秦二爷来了咱们府中,想着吃过饭去咱们园子里玩会子的』

刘氏一听王府的二少爷今儿来了,心里不禁一喜。暗自掂量了掂量道:

『倒是凑巧了,莫如就把午宴摆在咱们园子东面那个水榭里,哪里地方敞亮,摆上两桌子倒也不显得挤。我和你姨母共几个妹妹一桌,你们男人家坐一桌,咱们赏着花看着景,吃着酒,倒也自在』

何子谦一怔,扫了妹妹们一眼。刘氏笑道:

『早先说在东边府里的时候,桥丫头和你们几个就一起玩耍过的,自是相熟。这边你两个妹妹和月娇如今也还小,倒也不必特意拘礼。咱们家虽说是书香门第,却也不是那等迂腐之家』

说着扭脸拉着钱刘氏的手道:

『妹妹常年在你们永平城里呆着,却少见咱们京城里的人,只说子谦好。却真真没瞧过更好的,今儿妹妹却长长见识吧。不说我们二姑奶奶家的敬生,和东府里桥丫头的大哥,还有那安平王府的二公子,却是更少见的了』

钱刘氏只点头诺诺的应着,却也没明白是怎么会事。

说话间,刘氏就让王婆子带着妥帖的人去园子里赶着紧的收拾去了。何子谦却拉着谢桥去了那边低声道:

『你那日里要的东西如今都得了』

说着笑了两声:

『不过你要小心,他们几个憋着要审你,那些个东西的用处呢,他们可是猜了半天的』

玉梅伸了耳朵过来,却没听明白两人说的什么官司。遂索性大大方方的走过来道:

『偏你们两个到一处就有说不完的话,又商量什么呢,就早和我们说了,不然定不依的』

玉兰也几步移过来,扶着玉梅的肩头歪着脑袋瞅着他二人笑。

何子谦却神秘秘的道:

『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说着冲谢桥眨眨眼。

刘氏目光微闪,开口道:

『子谦,你月娇妹妹我留在了咱们府里,和你其他三个妹妹们一起读书玩耍,安置在你岁寒居东面的翠竹院里。你月娇妹妹刚来,又是头一次进京,平日里你要多照管着些,莫要冷淡了才是』

说着扭脸对钱月娇笑道:

『当你自己家里就好,要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去询你表哥,你们两个离得近,倒也近便』

钱月娇眼睛一亮,目光得意的瞟过一边的谢桥,蹲身一福甜甜的道:

『月桥谢姨母体恤垂爱,少不得要麻烦表哥和姐妹们的。』

一边的巧兰偷偷去瞧谢桥,却见自家姑娘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依然笑眯眯的和玉梅小姐拉着手说笑呢,遂暗暗松了口气。

何府园子东面,依着荷花池子,盖了一座不小的水榭。依着水榭的栏杆,便可见不远处开的一片灿烂的牡丹圃。间或池中睡莲虽未到花季,却也舒展开一片片圆圆的荷叶躺在池中,一色翠绿,倒也别有韵致。

秦思明一踏进水榭,就不觉笑道:

『宝树,都说你我两家的园子好,如今瞧来,子谦家这园子也是别有幽处啊』

他们几个到得早,水榭中的婆子丫头们还在进出忙碌收拾着。四个人索性坐在边上的围栏上,去赏那边的一圃牡丹。

秦思明四下打量半响笑道:

『子谦,你家这水榭的名儿倒是奇怪,庭香水榭,却有何出处不成』

话刚落,那边刘氏和钱老爷却到了,遂搁下话头,过去见礼。

刘氏瞧着秦思远,心里怎么瞧怎么如意,再看看那边的玉兰,觉得两人简直是天设地造的一对。

钱老爷哪里见过如此场面,又听说那边玉带金冠的是王府的少爷,不免分外紧张,连话都不说不利落起来。只要子谦一劝酒就喝,本就一路奔波没得歇息,肚子里又没食,不一会儿功夫就醉了。

钱刘氏那边一瞧急的不行,心里不禁暗暗埋怨。刘氏忙吩咐唤来两个小厮扶着妹夫去前面的客居里休息便了。

却说那钱昌武却是个有成算的,只是笑着吃酒,并不多话。那钱昌文却不然,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不着边际的胡说八道。一会儿还引用一句典故古诗,偏偏他说的都极谬误的,子谦素来知道这位表兄有点不着四六,可是关着母亲的面子,却也不好说什么。

谢宝树、张敬生、秦思明却是客,只在心里暗笑,面子上却也不露声色。越发令钱昌文仿佛寻到了知音一般。更是搜肠刮肚的引经据典高谈阔论起来。

刘氏和钱刘氏读的书都不多,却也不知道钱昌文闹了大笑话。谢桥自是也不会轻易开口,只玉兰玉梅觉得脸面上不好看,可是女孩家也不能上去阻止,却十分尴尬。

一时饭毕,刘氏分外识趣的拉着妹妹去了自己屋子里,姐妹们一起说些体己话。这边却留下了一众小辈们在一起玩耍。

钱昌文今儿没人给他难堪,由着性子吃酒卖弄。至散时,已是醉倒在了桌子上。昌武忙借着搀扶大哥回客居之便,也退了下去。

昌武扶着昌文走到园子里的月洞门哪里,回头瞧了一眼,不禁暗暗摇头,自己兄妹和这些人在一起,哪里是一个路上的,说不得让这些人更瞧不起罢了。

子谦见人都走了,倒不禁松了口气。自己这位表兄真真消受不起。命丫头婆子们重新掂量些爽口新鲜的小食来,摆在两侧的几案上。几个人边吃茶边赏花。

谢桥斜斜靠坐在水边上的鹅颈椅上,低头去瞧那水里的锦鲤。巧兰寻了鱼食来,谢桥扔了些到水中,瞬间,水中的锦鲤都蜂拥聚集在一起,争抢着去吃那鱼食,摇头摆尾甚是好看。时不时碰到那些水中的荷叶,不停微微抖动。间或一两滴水珠跳上叶面,如珍珠般来回滑动几遭,重又落回水中,不留丝毫踪迹。

秦思明与别人不相熟,寻过来坐在谢桥一侧,打量她半响笑道:

『你在这府里倒自在,听祖母说,前几日请你们家老太太听戏,还念叨你呢,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家去』

谢桥抬起头来,灿然一笑道:

『怎么也要过了外祖父的寿辰之日,才得回去那边的』

说着歪头打量他几眼道:

『瞧着你最近倒是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难不成有了什么奇遇?』

秦思明嘴角一弯笑了起来,挑挑眉道:

『怎么,这你也瞧的出来,越发的厉害了。我前些日子伴着祖父去郊外的普济寺里住了些时日。见天的听那暮鼓晨钟,倒仿佛可以忘却一切凡尘俗世一般,想来是得了佛祖的眷顾』

谢桥哧一声笑了:

『难道你还想要出家不成』

秦思明认真想了想道:

『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我自认是个大俗人,却是做不到的,所以也不过白说说罢了』

谢桥点点头道:

『要我说,莫如在一边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保持一份平常心,说不得比出家更自在呢』

秦思明听了这话,真如醍醐灌顶一般,是啊!自己何尝有过平常心,若是万事皆以平常心来对待,却真真少了多少的烦恼。

作者有话要说:南楼画角的重生文很好看,喜欢的可以去瞧瞧:

《重回青葱岁月》

无知无觉暗生迷思

其实谢桥也不过偶有所感说出这番话来,却不想此时此刻却正中秦思明的心。谢桥说完便侧身去望那远处的景致。昨夜下了一场细雨,今日里却是碧空如洗,趁着一汪潋滟的水光和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却真真美丽的有些不真实。

秦思明回过神来,瞧见谢桥一副深思迷离的情状,不禁勾起一个调皮笑意。手臂搭在鹅颈椅上面的围栏上,身子前倾凑近她低声道:

『依我看来,桥妹妹却是个最通透的,若说桥妹妹有什么奇遇,我今儿倒是信了个十成十的』

谢桥方回头,没想到他离得自己如此之近,却是吓了一跳,抬首正对上秦思明的深黑的眸子,瞬间仿似跌入进一汪不可见底的深潭,明灭盈动间又澄澈非常。不禁僵住,竟是一动也动不了,仿似中了什么迷咒一般。

秦思明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和一个人如此亲近过,不是那种身体上的片刻欢愉亲近,而是那种从心底涌现出的感觉。感觉眼前的人,这一刻如此贴近自己的心,近的几乎没有距离,这种感受新奇却不讨厌,甚至令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欢喜。只是一时也弄不明白,这种莫名的感觉从哪里生出来的。

两人默默对视,半响无人开口说话。

巧兰在一边待发现不对劲了,却也不敢上去打扰。跳脱的张敬生几步过来道:

『你们两个倒是躲在这边说的什么私密话儿,也说与我听听吧』

谢桥秦思明两人这才回神。秦思明直起腰,反身随意的坐在谢桥身边道:

『我们何曾说什么,不过是说些无关紧要的玩笑罢了』

张敬生笑道:

『玩笑也还罢了,只桥妹妹你可要给我们几个解惑了,慎远做的那些东西,到底有个什么用处』

秦思明挑挑眉,侧目瞅着谢桥笑。谢宝树听见几人的话,也过来凑热闹:

『我说,必是妹妹摆着玩的物事,他几个只是不信,敬生偏说那是妹妹做点心磨米面的......』

他一句话没说完,边上的玉梅和巧兰丫头再也撑不住笑了起来。庭香榭顿时一片笑声。

玉兰拉着钱月娇的手也过来坐在一边。钱月娇心里却真真不自在到了极点。本来想着自己刚来是客,他们说不得也要对自己热络一些。加上几位新见的公子,个定个的俊朗不凡潇洒倜傥不输表哥,心里却也想和他们亲近亲近。

哪里想到姨母娘亲几个人一去,那个瞧着最体面的王府公子却只靠过去和谢桥说话,言谈举止甚是熟络不同旁人,别人也都凑过去围着那谢桥身边转,竟把她冷落一边,没什么人搭理。

在永平城的时候,她到谁家不是都奉承着她,围着她转。不想到这里,却如此不受待见起来。心里生气,也没心机隐藏,面上就带了几分出来。

玉兰扫了她的脸色一眼,低声道:

『秦公子以前和桥妹妹就是认识的,故此比我们更熟络亲近些』

钱月娇却只低低哼了一声,撅撅嘴不说话。玉兰见她如此不通,就知道她是个不明白的人,遂也不再理会她。只扭头凑到玉梅耳边小声道:

『他们可是说的桥妹妹做胭脂膏子的那些家伙什』

玉梅笑道:

『可不是,若是不告诉他们,任他们猜到了过年,也是猜不到的』

子谦遣了小丫头去自己的岁寒居里拿了那套东西来,放在中间嵌理石的八仙桌上,笑眯眯的道:

『这东西桥妹妹也不用谢我,只谢慎远也就是了,这都是他烦了宫里造办处的工匠们弄出来的,却比市面上的要精细的多,即便以后用不着了,做个器物摆着也不差的』

谢桥忙过去瞧,但只见颜色通透如玉,个个精致小巧,一件件摆在哪里,就觉分外好看,比自己想象中强远了,遂心里喜欢的不行。挨个的拿起来把玩。

秦思明道:

『桥妹妹的玲珑心思,我们是猜不着的,不若妹妹亲自告诉我们知道,好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谢桥听了,不禁脸一红,却觉得费这么多功夫去鼓捣闺房里的玩意,有些说不出口。待要不说,仿佛也难糊弄过去,遂有几分踌躇。

倒是何子谦笑着解围道:

『左右如今还没见影,等到妹妹琢磨成了,你们就知道了,何必非要巴巴的立时就知道,凡事曲折些才有趣呢』

秦思明眼珠一转,大约猜到兴许是女孩家闺中的一些玩意,却不好当着这许多人硬生生的逼问,遂放开道:

『桥妹妹日后若是要做什么,只绘了图出来,让子谦或是宝树拿给我,便是也不费什么事的,比那街面上的工匠更要强些』

谢桥诚心一福:

『如此谢桥先谢了,以后少不得要麻烦秦公子的。』

秦思明眉眼一弯摆摆手道:

『生受了桥妹妹的点心,这点回报原是该的』

张敬生一瞧没戏了,心里说回头定要细细去审子谦,却也丢开手了。去瞧那边开得正好的一丛牡丹,忽想起刚才秦思明的话头,开口道:

『子谦你家这间水榭,要是我的话,就另起个名儿来』

他一句好勾起了几个人的兴趣,玉梅好奇的询道:

『敬生表哥要起什么名儿』

张敬生指了指下面:

『这边水下是碧荷,那边确是牡丹圃,不若就叫丹荷榭,倒更应景』

秦思明点点头:

『敬生说的极妙』

钱月娇却不甘心被无视到底,开口道:

『我瞧着那边的牡丹以白牡丹居多,白牡丹花香,想来因为这个缘故,因此这里才叫庭香水榭的吧』

谢桥倒是有几分意外的瞅了她一眼:

『月娇姐姐说的很是有道理,还记得,前几日我们刚读过的那首韦庄的咏白牡丹,是怎么说的来着:闺中莫妒新妆妇,陌上面惭傅粉郎。 昨夜月照深似水,入门唯觉一庭香,想来这便是此水榭的出处了,子谦哥哥我猜的可是?』

何子谦展开手中的折扇温然一笑,眼神晶亮:

『哪里能瞒的过桥妹妹去,正是如此,却是祖父他老人家亲自起的名儿』

谢宝树抬起手中扇子指着谢桥道:

『如今在这边府里住着,没有老太太每日里拦着妹妹念书,如今却越发长进了。回头我要是和咱们家老太太说了,势必要唠叨一阵的』

谢桥笑道:

『不过赶巧罢了,不信你们问问兰姐姐和梅姐姐,这首诗正是前日里我们几个一起读的』

玉兰摇摇头道:

『即便一起念的,可到了用的时候,我们却一点也记不起来,偏你是个过目不忘的,到比对的我和玉梅越发的蠢笨起来』

玉梅也道:

『可不是,都说人无完人,桥妹妹若是把这本事用些许在音律上,也不至于先生每日里摇着头唉声叹息的了』

她一句话说的众人笑了起来,张敬生道:

『桥妹妹的聪明我是领教了的,想来你们府里的先生教的法子不对,哪日我来教妹妹,说不得就进益了。即说到了音律,今日里如此美景岂可无乐,待我来弹奏一曲,以娱众位之耳何如?』

众人纷纷说好,子谦扭脸吩咐两声。不大的功夫,紫荆亲自捧了一把古琴进来,小心翼翼的放在琴案上。

秦思明离得近,略一打眼,不禁一怔,忙过去仔细端详片刻叹道:

『不想子谦这里倒是藏了一把好琴,常日里却不曾听你说过的』

敬生一听好琴,几步就窜了过来。子谦却笑眯眯的瞅了谢桥一眼。谢桥眨眨眼无辜的扭脸看向另一边。子谦不禁莞尔:

『这琴原是祖父的私藏,那日里听说桥妹妹学琴,却把这个送与了桥妹妹,只是桥妹妹嫌弃旧,却与我的琴换了,故此,我才捡了这么个天大的便宜』

秦思明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谢桥道:

『你一向机灵,这件事却差了,这件琴乃是一把上古名琴,你却不识货,非要和子谦换了,真真要亏死的』

谢桥却振振有词道:

『所谓宝剑赠英雄,即便是不得了的名琴,更应该寻对了主子才是,在我手里未免糟蹋啦!不算亏,不算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