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音没说话。

对面的两个小男生脸上却都是带着笑,大大咧咧地看她:“不就是几只小虫子,有什么好怕的?”

裴殷这时候已经走到了门口,他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小姑娘那一向悉心保护好的铅笔盒里正有两条毛毛虫在一扭一曲地蠕动着,煞是恶心。

时音忽然间抬了头——裴殷没说话,她也没注意到有人来了,只是抬了头去看那两个仍然还嘻嘻哈哈的小男生,眼眶微有些红。

那两个男神似乎是微微愣了一下,忽然有些讪讪:“哎你不会真的被吓到了吧?时音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好了好了,大不了我们帮你抓掉就是了!”

小姑娘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裴殷只能看见小姑娘的侧脸,她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时那种甜甜的笑,但却也没有什么怒气,仿佛只是很平淡地看了那两个男生一眼。

裴殷忽然觉得这时候的小团子和她的父亲简直是如出一辙——看起来明明很温和好说话,却偏偏让人不敢造次。

小姑娘终于开口了——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她说起话来还是平时的轻声细语,但这时候没有了平时的软糯,听起来竟然好像有些清冷的味道——对面的两个男生不知为什么忽然间都有些发怵,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时音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再一次低了头,伸手去拿自己的铅笔盒——手伸到一半有些紧张地顿了顿,随即很快就咬了咬牙,再一次伸了出去。

但她的手还没有碰到铅笔盒,就已经被人握住了。

“哥哥?”时音抬头,神色惊讶。

裴殷平时就有些少年老成,也不像许多男孩子一样活泼好动,多半都是板着脸不爱说话,这时候一张脸却更是已经完完全全地沉了下来,转头看了对面两个面色讪讪的男生一眼,动作利索地拿过铅笔盒,把里面的两条虫子全都倒出来扔到垃圾桶里,又找了纸巾仔仔细细地把铅笔盒都擦了一遍,这才又把小姑娘的铅笔都装了回去。

小姑娘终于又笑了起来,软软地说了一句“谢谢哥哥”,然后乖乖巧巧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书包。

裴殷拍了拍她的头,转头去看那两个男生——小孩子总是对高年级有些敬畏,再加上裴殷沉着脸显然是气得狠了,他们也不免有些害怕,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裴殷正要说话,忽然觉得自己的衣摆被轻轻扯了扯,低头去看,就见小姑娘已经收拾好了书包背上、然后仰着脸看他,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仍然甜甜地笑着看他——只除了她的眼眶仍然微微有些泛红。

“哥哥,我们回家吧!”

小姑娘又扯了扯他的衣摆。

裴殷拍拍她的头,转过头去看那两个有些紧张的男生:“不要再有下次。”

声音里还带着小孩子特有的稚气,听起来却像是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两个男生讪讪点头。

裴殷却是再也没有看他们,拉着小姑娘就出了教室。

“我今天值日,大家都知道我要等哥哥一起回家的,所以打扫完就都先走了。我整理书包的时候才发现有虫子…”小姑娘走在路上,抓着裴殷的手,仰着脸偷偷看了看他黑着的脸色,小声回答着他先前问的话,“哥哥,我一直都乖乖的,没有欺负过同学的!”

——所以她其实还是有些委屈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个男生要这样做。可是生怕裴殷误会她和同学们相处不好、觉得她不是个好孩子,又忍不住急急解释着。

裴殷握紧她的手,在红灯前停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小姑娘一直都很乖、又讨人喜欢。他也是男生,以前也看到过自己班里的男同学像这样欺负、吓唬女孩子,而且…欺负的都是长得漂亮的女孩子。

裴殷少年老成,对于这样的事一向都嗤之以鼻、也没兴趣去弄明白那些男生都是出于什么心思,却不知道小孩子有时候就是幼稚得厉害,总是欺负喜欢的女孩子来吸引她们的注意力。但至少他明白,被小男生欺负吓唬的女孩子,有时候真的是极其无辜的——他家小团子长得漂亮、脾气又好,当然是无辜至极。她一向都害怕那些小虫子,吓得眼眶都红了却还是强忍着不哭不闹…她从来都是被娇惯着长大的,什么时候被这样欺负过?

时音见他点头,立时就松了口气,可见他仍然板着脸就知道他还是在生气,心里忍不住也有些慌,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晃了晃他的手,软软喊他:“哥哥生我的气了吗?”

“没有,”裴殷摇头——他怎么会生她的气?但他确实是仍然耿耿于怀,“害怕为什么不来找我?”

“哥哥,绿灯了!”小姑娘一边指着前面的红绿灯一边晃他的手,裴殷拉着她小心地穿过马路,然后才听见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嗓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其实只有一点点害怕!”

小姑娘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裴殷看着她隐隐还有些红的眼眶,对这个“一点点”的可信度感到了深深的怀疑。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爸爸说要学会自己想办法解决困难,我觉得我可以解决的!”时音拉着他的手一晃一晃。

裴殷看她:“怎么解决?”

“嗯,今天先警告一下,以后如果改正了,那就还是互相友爱的同学!”时音歪了歪脑袋,松开他的手掰着手指头认认真真地想着办法,“他们要是再这样,我就弄明白他们害怕什么,也放到他们书包里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是再没有用…”

时音启蒙早、又是家学渊源,年纪虽然小,却也已经会用很多成语了。裴殷这时候倒是略略放了些心,对于小团子还会反击、不会任由别人欺负感到了满意,想了想不免又有些好奇,接着问:“再没有怎么办?”

“再没有用就只能找哥哥啦…”小姑娘有些沮丧地垂下了脑袋,片刻后却是又仰起了脸看着裴殷甜甜地笑,“哥哥一定会保护我哒!”

裴殷低头,对上小姑娘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先前的气闷的终于是彻底消散了,牵着她白白嫩嫩的小手,定定地看着她:

“对,我会保护阿弦的。”

第11章 折花门前剧(二)

第十一章

折花门前剧(二)

不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女孩子似乎总是要比男孩子早熟不少——到了四年级的时候,时音已经开始蹭蹭蹭地往上窜个子了。

时父在家里客厅的墙上贴了一个带尺子的卡通墙贴,时音最近长得快,每天都要兴致勃勃地背贴着墙站好、仔仔细细地测一遍身高,就像是多测几次就能长得更快更高一样——小孩子们似乎总是恨不得能一夜之间长大、成为一个大人。

时音这会儿用手掌搭着自己的头顶、然后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刻度、认认真真地把自己“今天”的身高记了下来,然后回头冲裴殷招手:“哥哥也来!”

裴殷一向少有拒绝她的时候,顺着她的话过去背靠着墙站好。

小姑娘微微踮起脚尖,一手搭着裴殷的肩膀、一边伸长了另一条手臂比划着去够裴殷的头顶。等她的手按住了相应的高度,裴殷这才微微低了头往侧边让开了几步,然后就看见小姑娘正一边踮着脚尖一边仰着脸去看被手按住的刻度。

“还是哥哥长得高!”小姑娘踮着脚,一手按着裴殷身高处的标记,一边想了想、有用另一只手找到了自己身高的位置——两只手一起比划了一阵,有些失望和沮丧地垂下了小脑袋,可片刻后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马上就抬了头,伸着食指和大拇指比划着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回过头来笑盈盈地看裴殷,“不过我只比哥哥矮这么一点点了!我最近长得快,很快就能和哥哥一样高了!”

裴殷下意识地往墙上看了看——可不是,他比小姑娘大了两岁,现在却是只比她高上两三公分了。他每天都和时音见面,倒也还不觉得什么,今天这么一量,才猛然发觉小姑娘最近身高长得特别快,照着这个势头下去,说不定再过阵子,小姑娘真的就要和自己一样高了。

裴殷这年六年级——十二三岁的少年已经是很懂事了,自尊心也强得很,当下就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少年开始有了长这么大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感——哥哥怎么能不比妹妹长得高呢?他说了会保护小团子的,虽然小姑娘也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是个“小小”的糯米团子,但却仍然白白软软、香香糯糯的,还是个小团子,他要一直保护她的——怎么能不比她长得高呢?

时音最近有些困扰——她发现哥哥不像以前那样总是陪着她了。

六年级的作业很多,再加上裴殷成绩好、常常要参加一些奥数和英语的竞赛,一向都忙得很;四年级虽然要轻松不少,但时音除了平时学校的作业,每天还要跟着父亲练琴、练字,也是个“大忙人”——两人平时的日子都过得忙碌又充实,一到了周末难得放松休息下来,裴殷多半都会来时家找她、带着她出去玩。

可是裴殷最近虽然仍是每天和她一起上下学,却是已经有两个星期的周末没有带她出去玩了——时音从书房出来,抱着刚练完的字帖趴在沙发上,沮丧地垂着脑袋、神色恹恹的,眼睛却是止不住地往门口瞟。

“小殷也有自己的同学,男孩子也有男孩子喜欢玩的,哪能一天到晚和你混在一块儿?”时母看得好笑,伸手揉了揉闺女的头顶——时音凑过去,撒娇似地用脸蹭了蹭妈妈的肩窝。时母显然对女儿的亲昵很是受用,当即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脑袋,“你不是想吃小区门口那家店的冰激凌吗?哥哥不来,妈妈给你钱去买冰激凌吃行不行?”

“妈妈真好!”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甜甜地拍了妈妈的马屁,蹭得一下站起了身来,抱着字帖、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一路回了房间换衣服准备出门去了。

时音一向爱吃甜食,只是前几年的蛀牙让她吃尽了苦头,也总算是有了教训,不管是糖果还是冷饮,都不敢吃得太多。难得妈妈主动说要让她去买冰激凌吃,小姑娘好像连先前的沮丧都全部抛到了脑后,兴冲冲地换了身漂亮的裙子,高高兴兴地揣着妈妈给的钱出了门。

时音是一个人去的,一个人在店里坐着吃也没什么意思,干脆就买了个冰激凌球打包带着在路上边走边吃——经过小区篮球场的时候,却是忍不住微微愣了一下。

时音住的小区房价不低,小区里的设施自然也是一应俱全,除了有一些公用的活动健身器材外,还有一个不小的篮球场,时不时会有些男生们相约着过来打球。

时音起初是听见那头传来的说话声有些耳熟,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去,然后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其实距离离得还是有些远,连人的五官也看不清楚。不过时音从小就天天和裴殷在一起,根本不用看清长相,只要一看那背影,就知道绝对是裴殷无疑了。

难怪不来带我一起出去玩了,原来是和男生们一起出来打篮球——小姑娘一下子有些气愤地鼓起了腮帮子、瞪大了一双杏眼,狠狠地挖了一勺冰激凌,心里又是委屈又是酸得厉害,气呼呼地转了身就想走。可才刚走了两步,步子却是一下子又慢了下来,犹豫地往篮球场的方向看了看。

她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哥哥打球呢!小姑娘有些犹豫,心里的委屈和酸味稍稍褪去了几分,倒是好奇沾了上风——说来裴殷一向稳重,也不怎么好动,除了体育课也没见他有运动的时候,现在怎么会突然喜欢上了篮球?

委屈到底还是没能盖过好奇,时音在心里默默地安慰了自己一通“妈妈说的对!哥哥也有自己的朋友、也有要和男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然后终于抱着怀里的冰激凌转头去了篮球场。

五月的天气并不太热,不过一运动起来却还是不免出汗——篮球场上的男生们都只穿着短袖和运动裤,却也都已经是满头大汗。时音的运动天赋一向不太好,也看不懂篮球比赛的规则,只是觉得裴殷运球传球的样子实在是赏心悦目,干脆也就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看,居然觉得好像连冰激凌也比先前好吃了不少。

被小姑娘这么定定地盯着,裴殷似有所觉,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一下子就对上了时音乌溜溜的杏眼——时音习惯性地对着他甜甜地笑了笑,裴殷有些意外,一个愣神,冷不防就被人截走了自己手里的球。

小姑娘秀气好看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有些紧张地咬着手里的勺子。

裴殷终于是回过神来,匆匆看了她一眼后立时就回过了身去,时音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好像三两下就轻轻松松地把球抢了回来、跳起投篮。

篮球砸中篮板、轻轻弹了一下,随即准确无误地穿过篮筐、从篮网中落了下来。

——球进了。

有人笑着跑去和裴殷击了个掌,裴殷侧过头似是和那人说了些什么,那人点点头、招呼了一声,几人都随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歇下来去拿水喝,裴殷却是已经往时音这里走了过来:

“阿弦,你怎么过来了?”

“我出来买冰激凌吃,”时音低头看了看手里还剩下一小半的冰激凌,仰头一看裴殷有些怀疑的视线,赶紧补了一句解释,“妈妈让我来买的,不是偷偷吃的!”

小时候给小姑娘吃了太多糖害得她蛀牙、疼得厉害,裴殷到现在都还有些耿耿于怀,这会儿见她是得了家长的允许,也总算是放心了不少,点了点头。

“哥哥拿一下。”时音忽然伸手把冰激凌递了过去——裴殷依言接住,然后就看见小姑娘低了头开始翻找自己的口袋,很快就从口袋里找出了一包纸巾,打开后抽了一张出来,稍稍踮了些脚尖,仰着脸伸长了手去给裴殷擦汗。

——哥哥是不是又长高了?上一次够着他的脸好像也不用踮这么多脚…这样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和哥哥一样高啊?

小姑娘刚才捧着冰激凌,手上还带着凉意,指尖划过他的脸,带起一股令人舒服的沁人触感,好像连先前一场剧烈运动后的疲惫和炎热都消散了不少。裴殷微微垂眸,一下子就对上了小姑娘的视线,乌溜溜的眼睛里一片认真和专注——少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僵硬,刚刚擦过汗的脸好像又有些热了起来。

时音却没管这些,仔仔细细地给他擦了汗,然后把冰激凌接回来,余光一扫正看到其他人都在喝水,忍不住问:“哥哥不热、不喝水吗?”

他当然是热的,不过这里离家近,他出来也只带了一小瓶矿泉水…

“我带的水喝完了,”裴殷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回答“不热”还是“不喝水”,“没事,一会儿就回家了。”

可是他明明就很热啊…时音看了看裴殷刚刚擦过却又已经冒出了汗的额头,想了想,有些依依不舍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还剩下的小半个冰激凌,咬了咬牙,却到底还是伸手推了过去:

“没有水喝,那就先吃冰激凌吧!”

裴殷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去看她手里的冰激凌——纸碗里的冰激凌只剩下了一小半,上面插着一个精致的塑料小勺子。

裴殷一下子就想起了刚才他球被截走时,小姑娘蹙着眉头咬着勺子的模样——少年怔了怔,耳根微红。

第12章 折花门前剧(三)

第十二章

折花门前剧(三)

冰激凌球自然是要用勺子挖着吃的,可眼下只有这么一个勺子——时音不止是菜刚刚用这勺子吃过冰激凌,先前自己被截走了球、她一紧张起来还下意识地咬过这个勺子。

裴殷当然不可能是嫌弃这勺子已经被小姑娘用过了,而是…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有些脸上烫得厉害,既想答应又觉得不好意思,心里一派犹豫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应声才好。

时音从小和裴殷亲昵惯了,这会儿看见裴殷满头大汗、热得这么厉害却又没有水喝,忍不住就紧张担心了起来,一时间也没有去想太多,只是觉得自己手里刚好有冰激凌,既然哥哥热了出了那么多汗,那她就让给哥哥吃吧!谁知道裴殷居然迟迟没有应声,小姑娘一下子就有些不高兴了——她可是很难得才能吃到冰激凌的,自己都不太舍得,吃起来也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地省着吃、生怕吃得太快一下子就没了,好不容易狠狠心愿意让给哥哥吃,谁知道他居然还不愿意…再加上眼看着裴殷和男生们玩得高兴,小姑娘出门前的闷闷不乐顿时又全都想了起来,一下子就委屈了。

“哥哥不吃,是嫌弃我已经吃过了还是哥哥已经讨厌我了?”小姑娘微微仰着白皙漂亮的小脸,一双乌溜溜的杏眼睁得浑圆,又是委屈又是生气。

任是谁被小姑娘这么一看,整颗心都要软了下来,更何况是一向都对她呵护备至、言听计从的裴殷?少年当下就急了,先前打球时的成竹在胸、不慌不忙好像一下子就全没了,也不知道是该伸手去摸她的头安慰好、还是依言接过她手里的冰激凌好,简直已经有些手忙脚乱,赶紧地摇头解释着:

“我怎么会嫌弃阿弦?更不可能讨厌阿弦了——我是、我是…你喜欢吃冰激凌,我不和你抢!”

急急忙忙之中,裴殷终于算是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他是因为不舍得抢走小姑娘喜欢吃的冰激凌,所以才没答应的,绝不是嫌弃,更不是讨厌!

“是吗?”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神色稍缓,可想想又觉得委屈,皱着秀气的小鼻子瞪他,“可是哥哥已经很久没有带我出去玩了。”

裴殷怔了怔——他这几个周末都在和同学一起打球,确实是没有带着小姑娘出去玩,也难怪她要不高兴了。裴殷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可犹豫了一会儿,到了嘴边的话到底是没好意思说出来,只能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柔声哄着:

“我明天带你出去玩——去书城,好不好?”

时音一向乖巧,也不刨根究底地追着问他最近为什么总是不带自己出去玩,听见他答应明天带她去书城,脸上终于是又有了笑意——书城离家有些远,爸爸妈妈没那么多时间常常带她去;如果没有哥哥,也绝对不可能让她一个人跑那么远的…

“好!”小姑娘忙不迭地点头,甜甜地对着他笑了笑,伸手又把冰激凌塞进了裴殷的手里——好在五月的天气还不热,两人闹腾了这么久冰激凌也没有化得太厉害。裴殷端着纸碗,感觉着手里传来的沁人的凉意、对上小姑娘乌溜溜的眼睛和甜甜的笑,少年终究是败下阵来,低着头挖了一勺冰激凌——入口冰凉、浑身上下都舒畅了,但清凉过后却好像莫名地有些热。

——耳根不自觉地更红了。

时音见他终于吃了冰激凌,眼巴巴地盯着越来越少的小半个球看了半天,到底还是狠了狠心稍稍别过头转移了视线,想了想,忽然稍稍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地看他:

“哥哥,我知道男生都喜欢和男生一起,我们班里,女生也总是和女生一起、不太和男生一起的。”

——小孩子似乎总是喜欢“拉帮结派”地组些“小团体”,女孩子和女孩子一起玩、男孩子和男孩子一起玩,如果哪个女生和男生们玩得好,多半在女生里都不会太受欢迎。

裴殷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只能安静地看着她。

小姑娘顿了顿,略略歪了歪头,却很快就一本正经地抬头站好,郑而重之地道:“哥哥有自己的朋友,我也有自己要好的朋友,不过哥哥还是哥哥、不会因为有了其他的朋友就不和哥哥好了;所以哥哥有了好朋友,也不要讨厌我、不带我玩,好吗?”

小姑娘声音软糯,语气和神色却都是一本正经、格外认真,显然不是在说笑的。她从小就和裴殷一起,就连每天的上下学都是同进同出,裴殷对她又好,两人的感情当然绝不是同学能比得上的,所以时音一见裴殷不常和她出去玩了,立时就伤心难过、闷闷不乐了,急着想要和他“约法三章”。

少年动作微顿,低着头看了小姑娘一眼,只觉得心里又是舒坦又是尴尬——舒坦是因为小姑娘这么喜欢自己,尴尬却是…他当然并不是有意疏远小姑娘,偏偏这原因却又让他说不出口。

少年微红着耳根,却也和小姑娘一样正了脸色、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郑郑重重地回答她:“好。”

——哥哥有了好朋友,也不要讨厌我、不带我玩,好吗?

——好。

回答只有一个字,可是十二岁的少年已经完全是个懂事的大孩子了,自然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答应了些什么、许下了什么承诺。不是敷衍小孩子的回答,而是认认真真地许下一个承诺、并且打定了主意会一直遵守下去。

时音这回终于是彻底高兴了,一下子就笑弯了眉眼,伸手推了推裴殷,一边指指篮球场:“哥哥,他们叫你呢!”

裴殷回过头,果然就看见有人正喊自己回去下场。

“哥哥打完了球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小姑娘乖巧地眨了眨眼睛,见他点头答应,脸上笑得更甜了,“那我就在这里看你们打球,哥哥快过去吧!”

裴殷点点头,也就不再多啰嗦些什么,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转身把装冰激凌的纸碗和勺子都扔到了垃圾桶里,进了篮球场。

只要不做什么剧烈的运动,五月份的天气还是不怎么热的、太阳也不毒辣,时音站在篮球场外也不觉得热和晒,安安静静地看着一群男生在场上挥汗淋漓——篮球的运动量大,男生们没多久就又是个个满头大汗,干脆就又停下来歇会儿。有几个男生坐不住,随便喝了两口水,就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地到了篮框下面,挨个跳起来去摸篮网。

这些男生几乎全都是裴殷的同学,也只不过才六年级,还没到真的长身体的时候,这项任务完成起来还是有些难度的。倒是也真有几个长得高、弹跳力也不错的,轻轻松松地摸到了篮网、惹来一阵或是艳羡或是抬杠的笑闹。

“遗传的,就是长得高,没办法!”其中一个男生很是得意地摆了摆手,样子实在有些“得意忘形”,眼看着就要被“围殴”了,赶紧安慰着兄弟们,“有什么啊,这两年多打打篮球、跳跳高摸摸篮网,拔一拔个子,也能长很高的——我表哥以前就矮,后来初中打了几年篮球,现在都一米八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是又摩拳擦掌、“野心勃勃”地想要去摸篮筐了。

站在篮球场外的时音眨了眨眼睛,好像忽然间明白了些什么,乌溜溜的眼睛微微一转,看向和男生们站在一起也跳着去摸篮筐的裴殷,忍不住就小声笑了起来——原来哥哥也是急着想要长高啊!

时音终于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最近裴殷都不带自己出去玩、反而开始喜欢上了打篮球,想起刚才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一下子连之前的委屈和郁闷全都消了个干干净净,笑盈盈地看着已经又开始兴致勃勃打着球的男生们,认真专注得不得了。

——虽然裴殷的身高在那些男生里面其实算是偏矮的,可是他打起球来比其他所有男生都好看、都赏心悦目,而且也比他们都厉害。现在没有他们长得高没关系,刚才不是有人说了吗?只要这两年多打打球、摸摸高,很快就会长得很高很高的。现在长得高没什么可神气的,要看谁最后长得最高——那才有用。

哥哥以后一定会是最高最好看的——她和哥哥都会长个子,而且都会很快就长大的!不过哥哥既然这么想长高,那…她就让他一点,不长得那么快、比哥哥矮一点好了!

第13章 折花门前剧(四)

第十三章

折花门前剧(四)

时音和裴殷的年纪相差了两岁——于是像小时候那样时音还在上幼儿园、裴殷却已经开始上小学的事到底是无可避免的。不过等到裴殷去上初中的时候,时音已经五年级、早就不像小时候那样不懂事了,虽然还是对不能继续和裴殷一起上下学感到不习惯和闷闷不乐,但也没有像小时候那么耿耿于怀,只是在刚开学的那几天有些恹恹的、一个人走在上学的路上怎么都不习惯,过了几天也就彻底恢复了正常,认认真真上学,周末缠着裴殷带她出去玩。

也就是在这一年,有了一个对于时音来说像是天上掉馅饼的好消息——教育制度改-革,从时音这一届开始,六年级成为初中预备班,初中改为四年制,五年级就是小学毕业,然后就可以进入初中开始初中的学业。

时音高高兴兴地念完了这一年,然后在五年级的暑假里,几乎是忍不住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多久才能开学——开学之后,她就可以和之前的这么多年一样,每天和哥哥一起上下学,再也不用一个人走在路上了!

不过在开学之前,还有一件很要紧的事要去做,那就是——学会骑自行车。

初中不比小学,离家要远得多了,如果步行,要走上将近半个小时。裴殷原本就会骑车,上初中前家里特地给他买了辆新自行车,从此他就每天骑着车一个人去上学;到了现在放暑假,倒是正好看着时音教她骑车。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常常打篮球的缘故,裴殷的个子这一年来实在是已经拔高了不少,原本只比小姑娘高上两三公分,这时候却已经是隐隐高出她半个头了。他人高腿长,坐凳的位置也高,特地调低了不少,然后才一手扶着自行车的龙头,一手虚虚揽着时音的腰,示意她跨坐到自己的车上来。

“坐好,手握着把手、搭在刹车上,”裴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的手、教着她用正确的姿势去搭刹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就练琴的缘故,小姑娘的手不止修长白嫩,而且好像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美感和力度,格外好看;裴殷小心地替她调整着姿势,一边还再三叮嘱着,“刹车一定不能放开,如果有什么情况,就马上刹车,知道吗?”

“我知道!”小姑娘用力地点了点头,习惯性地冲着他甜甜地笑,“安全第一!”

裴殷有些好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天气热,她把所有的头发都盘起来梳了个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看起来倒是比平常活泼了不少。

时音握好了车龙头,开始有些小心翼翼地踩动踏板。

“别怕,我扶着你,不会摔的。”裴殷一手扶着龙头,另一只手搭着着车后座,几乎是从一侧将小姑娘虚虚地半搂在怀里——见她动作实在是紧张小心得不得了,低声安抚着,“不要紧,往前骑。”

时音侧过头来看他一眼,正对上他认真却略带安抚意味的视线,心里一下子就安定了大半,弯着眉眼笑了起来,谁想——

“阿弦稳住!”

她这么一笑,冷不丁就分神了——好不容易稳住的平衡一下子被打破,自行车歪了歪就要往一边倒去。时音吓了一跳,被裴殷这么喊了一声才猛然回过神来,有些手忙脚乱地想要去稳住身形,不过越急就越是容易出错,眼看着车就要倒了——裴殷眼明手快地加大了力道、双手同时拉了一把,险险稳住了就要摔倒的时音和自行车。

“哥哥…”时音有些惊魂未定地伸手拍了拍胸口,转过头去看裴殷,眼里满是心虚。

“专心点,”裴殷看她,难得地对着小姑娘也板起了脸。时音知道是自己分了心不认真,心里心虚得厉害,忍不住就垂着头吐了吐舌头——裴殷的脸色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许诺,“学会了我带你去吃冰激凌。”

时音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用力地点了点头,转眼就抬头挺胸、抓紧了车龙头精神抖擞地继续往前骑。

相比于时音出众的成绩,她的运动天赋却好像实在是不怎么好——裴殷回想了一下自己以前学骑车的时候,好像只用了一天不到就能骑得稳稳当当地了,可是时音…

裴殷看了看自己仍然还抓在龙头和后座上、不敢有半点放松的手,又抬了头看了看小姑娘汗涔涔的脸仍然有些歪歪晃晃的自行车,心下难得有了些无可奈何。

太阳不知不觉地开始渐渐下沉,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裴殷拍了拍仍然还在努力的小姑娘,示意她该回家吃饭了。

时音低着头轻轻“哦”了一声下了车,裴殷结果车推着它往家里走,小姑娘却是沮丧地耷拉着脑袋、有些闷闷不乐。过了好一会儿,裴殷忽然觉得自己的衣摆被扯了扯,回过头去——小姑娘仍然低着头,他只能看见她的发顶,好像就连头发梢都带着一股子沮丧的味道。

“阿弦?”

“哥哥,我总是学不会,是不是很笨啊?”时音犹豫了一下子,到底还是低着头小声问了出来。

其实这话实在是很没有道理的——时音的成绩一直都是年纪的前列,从小学琴练字的时候父亲都夸她有天赋,任是谁都会愿意夸她一句“聪明”,只是今天大概是从小以来第一次受挫,心情一下子就落到了谷底,期期艾艾地低着头纠结了好久,这才终于问出了口。

“不会,”裴殷摇了摇头,看着小姑娘听完自己的话一下子就抬了起来的脑袋、还有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满的期待,少年微微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又补了一句,“这才第一天,我…也是学了很久才会的。”

话音刚落,小姑娘好像一下子就松了口气,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弯着眉眼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像是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一下子正了脸色,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看:

“哥哥,你说学会了带我去吃冰激凌——没有说一定要今天学会的,对吧?”

真行,原来还是心心念念地想着冰激凌——裴殷哑然,一样也板起了脸,正要开口,小姑娘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赶在他开口前就截住了他的话头,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我很久没吃过甜食了,而且每天早晚都认真刷牙的!”

裴殷终于彻底失笑,对上小姑娘睁得圆溜溜的眼睛,点了点头:“好——学会了,就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