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哥哥你睡觉吧,很晚了,要好好休息。”

这一回,少年终于是马上就有了回答:

“阿弦,我睡不着。”裴殷哑着嗓子吸了口气,声音干涩无比。

小姑娘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心疼和担忧占了上风,试探着低声道:

“哥哥我弹琴给你听吧,这样你会不会就和昨天一样睡着了?”

那头的少年低低应了一声,听着不久后就从手机那头传来了的琴声,深深吸了口气、往后一倒,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然后把电话调成免提,一边闭上了眼睛、放空自己的心神,安安静静地听着。

时音弹了很久,电话那头一直都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声响,时音甚至以为他也已经和昨天一样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却忽然听见沉寂了许久的手机一下子又有了动静。

“阿弦,”那头少年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疲惫和脆弱,轻声重复着她的小名,嗓音低哑得让人心疼,“阿弦,我明天来找你。”

时音第二天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早早地做完了作业,然后就趴在床上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房门,一听见有敲门声,立时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急急忙忙地去开门——然后在看清门外站着的人影时,一下子就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

“妈妈怎么是你啊?”小姑娘耷拉着脑袋小声嘟哝着,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失望。

“怎么不想看见我?”时妈妈故意板起了脸。

小姑娘一下子就急了,赶紧拽着妈妈的衣袖往她怀里蹭着撒娇:“哥哥昨天说今晚来找我的,我以为是他呢。妈妈最好了,不会生我气的!”

她一撒娇,时妈妈就心软得不行,脸上再也板不住了,把手里端着的牛奶递给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叮嘱着:“最近你哥哥很忙,别缠着他给他添麻烦。”

时音点了点头,乖巧地捧着杯子回了一个人回了房间,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继续安安静静地等着。

裴殷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敲了门,很快就听到屋里响起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房门打开,一下子就露出了小姑娘那张俏丽的脸——她大概是正在喝牛奶,手里还捧着一个玻璃杯,嘴上沾到的那一圈白色都没来得及擦;她跑得太急,连鞋子也没顾得上擦,就这么赤着脚踩在地上,仰着脸冲着自己笑:

“哥哥你来了!”

——裴殷觉得自己疲惫绷紧了一整天的神经好像一下子终于放松了下来,前所未有的心安,心头一片柔软。

他点点头,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脱了自己脚上的拖鞋给小姑娘穿上,拉着她在床沿坐下。

小姑娘乖乖巧巧地跟着他、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也不催着他问,只是规规矩矩地坐好,无声地仰着脸、盯着他看。

裴殷接过她已经喝光了牛奶的玻璃杯在一旁放好,又找了纸巾给她擦了擦嘴,这才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猛然又睁了眼,低声道:

“阿弦,公司有一项投资出了问题,亏损很大。剩下的资金没法周转…”

时音对这些生意上的事并不太懂,这时候听得有些云山雾绕,却也知道只怕不是什么小事,有些茫然地睁大了眼睛——裴殷摸了摸她的头,干脆用最通俗易懂的话解释了一下后果:

“这事解决不好的话,生意可能就要做不下去了,还会…有很多负债。”

时音怔了怔,一双杏眼睁得浑圆,一下子似乎是有些懵了。

可裴殷的话却还没有说完——他只是微微顿了顿,然后又接着道:

“妈妈前几天一直不舒服,去了医院检查、发现肺部有了肿瘤。”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外如是。

时音只觉得有一瞬间的晕眩,脑子里一片空白——生意上的事她不懂,可肿瘤是什么意思,她却是明白的。小姑娘有些呆呆地眨巴了一下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几乎是有些惶恐地一下子揪住他的衣袖、软糯好听的声音里甚至像是已经多了几分颤抖:

“阿姨她…”

“到底是恶性还是良性,现在还不能确定,要手术以后做病理检查才能确诊。”少年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干涩艰难,可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却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他不想让时音为他、为他的父母担心,可是那么多事一个人憋在心里,实在是太累太累了。说出来、说给她听,让他觉得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哪怕她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可他却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心安,好像…只要她陪着自己,他就什么都可以挺过去一样。

时音有些愣愣地眨了眨眼睛,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神色间满是震惊和惶恐——裴殷微微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伸了手、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小姑娘安安静静地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煞白的脸色终于渐渐恢复了过来、眼底的茫然也终于渐渐褪去——小少女伸了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而后深深地吸了吸鼻子,再一次伸了手、将少年紧紧抱住。

“阿姨不会有事的,公司也会好起来的。”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却仍是努力做出了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一边抱着他一边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以作安抚——其实明明是很普通的安慰,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从她嘴里说出来,少年就觉得格外让他信服、让他心安。

裴殷低头、把脸埋在少女的肩窝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哑着嗓子喊他:

“阿弦,帮我一个忙。”

时音赶紧点头。

“家里现在很缺钱,妈妈说…不想治了,”裴殷说到这里,几乎艰难得有些再说不下去,在小姑娘震惊地猛摇头中才终于回过神来,低声道,“阿弦,你劝劝她——钱没了可以再赚,我们总能想办法的;可要是人没了…”

裴殷平时再老成,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罢了,说到这里已经是牙关咬得死紧、再也说不下去了。小姑娘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好像一下子又要冒了出来,赶紧仰了头努力地眨了眨眼睛、阻止自己哭出声来——哥哥已经很累很辛苦了,她不能再哭、再给他添麻烦。

“生意的事我什么都不懂,帮不上忙,可是哥哥和叔叔都很厉害,一定能解决的!阿姨也不会有事——我会照顾好她,我很能干的!”小姑娘用力眨了眨眼睛不让自己哭出来,咬着嘴唇、带着浓浓的鼻音抱住他,“哥哥要是睡不着或者难受,就来找我,我每天都很晚才睡的,不会吵醒我——你跟我说说话、再不然我给你弹琴听,会不会好受一点?”

少年没说话,只拢了拢手臂将小姑娘抱得更紧,沉默着点了点头。

小姑娘在他怀里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微微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撑着他的胸口探起身来、仰着脸凑过去,轻轻亲了亲他的额头——就像是小时候他受了伤、她上完了药、总会在他伤口边轻轻的亲上一口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临时有事晚下班,明天又要早上四点起来上早班…我实在是吃不消了现在要去洗洗睡了,先更半章,剩下的明天再更。对不起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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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完!

第32章 愿同尘与灰(一)

第三十二章

愿同尘与灰(一)

小姑娘的吻好像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温温软软,落在额头,带起一股细微的痒意和温热——饶是这时候的气氛太过沉重,少年却也还是忍不住心头微微一荡,有一股一样的酥-痒从她嘴唇触碰过的地方缓缓升起,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却又觉得心头异常的安定踏实。

这个吻,和小时候一样,却又好像分明就有了什么全然不同的地方。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细想这些,只是收拢手臂将小姑娘紧紧地圈在怀里、感觉着自己怀里柔软温暖的触感和小姑娘身上让他心安又熟悉的气息,这才觉得心头的阴霾似是终于散开了几分。

时音伸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少年唇上刚刚被他自己用力要出的牙印,神色间微有些心疼,却在看见他腾地一下红起来的脸色时忍不住有些好笑,到底是稍稍松了口气,由着他抓着自己的手从他的唇上移开,又抱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窝进了他的怀里。

裴殷回抱住她,用手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轻轻拍着她的背,也不知究竟是在安抚她还是在安抚自己,但眉宇间的郁色和压抑却到底还是渐渐散去了不少。

“阿弦,”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互相依偎了一会儿,少年忽然间又再次开了口,“我最近恐怕不能一直陪你了,你要是想出去玩…”

他说到这里时一下子顿了顿,英气的眉毛已经拧成了一团,似乎是极其不愿意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可沉默着犹豫了一会儿,却到底还是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就让虞枢带你出去玩吧。”

——如果要把最讨厌的人排个号,虞枢在裴殷心里一定能排上前三名,如果可以,他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把自己家的小团子交到那人手里、看着小姑娘对着他笑意盈盈、糯声撒娇的。可他现在家里出了变故,他是父母的孩子、自然应该抗下这担子,却没有让时音跟着自己一起辛苦、不再出去玩的道理。至少虞枢是真心拿小姑娘当妹妹宠着,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时音一向聪明,裴殷对虞枢的敌意,她其实是早就能感觉到几分的。只是裴殷寡言、虽然不知为什么始终不喜欢师兄,但却也没有明着说过、闹出什么矛盾来;两边都是自己喜欢和亲近的“哥哥”,时音也不好明着提起,只能尽可能减少两人碰面的机会。这时候听见裴殷让自己去找师兄玩,小姑娘一下子愣了愣,随即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恼怒,一双乌溜溜的杏眼睁得浑圆,咬着唇摇头:

“我们小时候拉过勾——不管有什么事,都会告诉对方的,哥哥这次总是瞒着我…”

小姑娘说到这里,神色间已经有些委屈,声音慢慢地低了下来,语气间却似是带着少见的不容置疑:“我是帮不上忙,可是我也不会给你添麻烦帮倒忙——我会一直陪着哥哥的。”

时音的嗓音一向软糯,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仍是轻声细语,却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坚定——裴殷浑身一震,一低头就对上了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清亮有神,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少年有一瞬间的怔愣,下意识道:“那么小你还记得…”

——那时候还是他刚刚一年级,他七岁,她更是才只有五岁。他第一天上小学忘了告诉她,她一个人去了幼儿园、回来后委屈气闷了好半天…

“我的记性一直都很好的!”小姑娘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受到了藐视,当即就有些愤愤地接了话头、挺着小胸脯扬着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少年却只觉得心头一片柔软与暖意,再一次收紧手臂、摸了摸她的头顶,沉默着闭上了眼睛——然后很快又睁了眼。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已经是一片镇定与平和。

“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裴殷抱住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说话间满是郑重,几乎是已经带上了几分许诺的味道,“以后——全都告诉你,我…也会陪你。”

时音得了他的保证,这才终于是有些心满意足了,在他怀里探了脑袋、有些费力地伸手轻轻也拍了拍他的头顶,轻声道:

“会没事的——哥哥别怕。”

少年浑身一僵,随即很快就又放松了下来,将她抱得更紧。

——他一向少年老成,就连父母也都觉得他在这次变故里沉着冷静得几乎不像是一个孩子。可他其实也是怕的,不只是怕,甚至是惶恐、是恐惧——只有时音知道。

可她在、她陪着他、抱着他、小声安慰着他别怕…他就觉得,好像真的没有那么害怕了。

第二天是周末,裴殷父子俩一早就出了门,裴妈妈在家里休息。时音端了盘水果、按响了隔壁家的门铃。

来开门的裴妈妈看见她时似乎是有一瞬间的意外和怔愣,但却毕竟是极喜欢她的,原本郁郁的眉宇间倒也是有了几分喜色,脸色看起来也好了一些,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柔声问她:

“阿弦怎么来了?”

“初三功课忙,好几天没来看阿姨,我想阿姨了!”时音一向都是会撒娇的,裴妈妈疼爱她,她也就和她格外亲近,一手端着果盘、一边腾出另一只手来挽住她的手臂,笑盈盈地撒着娇往她身边蹭。

“我也想阿弦,”裴妈妈摸摸她的头,笑意越发真实了起来,拉着她进了屋,“就怕是耽误了你学习。”

“我的成绩阿姨还担心什么?”小姑娘很是骄傲地扬了扬头,动作间却听见裴妈妈忽然胸口连着咳嗽了起来,立时就吓了一跳,赶紧去给她拍着胸口顺气,急急道,“阿姨、阿姨你快坐下休息。”

裴妈妈很快止住了咳嗽、被小姑娘扶着在沙发上坐下来,原本红润了几分的脸色好像一下子又灰败了下来、满脸的郁色,却还是强打着精神安慰她:“我没事,阿弦别担心。”

“吃个梨吧!止咳生津的!”时音冲着她甜甜地笑了笑,动作飞快地削了个梨递过去,而后脸上甜甜的笑意稍稍褪去了几分,轻声道,“阿姨,哥哥都告诉我了。”

裴妈妈接过梨,闻言立时微微愣了一下、有些意外,随即似乎是想要给小姑娘一个安抚的笑,可看起来却实在是有几分勉强。反倒是时音又对着她笑了笑,挽着她的胳膊、倾过身凑过去,亲亲热热地靠在她的肩膀上,糯声道:

“哥哥和叔叔都很担心你,我也担心你的!”

裴妈妈脸上有些勉强的笑终于是撑不住了,低低地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阿弦,家里的事…你也都知道了,现在也不是以前的时候了。万一是恶性,以后就是个无底洞、人也救不回来;要是良性也没必要管它,何必再浪费钱…”

“就算是良性,不治疗也会癌变的!”时音一下子皱起了好看秀气的眉毛、满脸的都是不赞同,语气间却仍然只做出一副小女孩儿撒娇的模样,亲昵地往她怀里蹭了蹭,“做生意我不懂,可是如果我妈妈说生病了不想治,我一定难过死了!”

裴母微微怔了一下,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解释些什么,可还没等她说话,小姑娘就已经耷拉下了脑袋,咬着唇小声道:

“钱总能想办法,可是要是人都没了怎么办呢?阿姨一直不去看病,叔叔和哥哥在外面又怎么能放心?如果我是哥哥,就算我再辛苦,只要妈妈没有事,我都是高兴的!”小姑娘说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眶也已经为有些发红,小小地吸了吸鼻子,轻声道,“阿姨你不知道,哥哥昨天来找我的时候差点就哭了!”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脾性,当母亲的自然是再清楚不过。想到一向少年老成的儿子都忍不住要哭的模样,裴妈妈一下子也红了眼眶,连声音都有些哽咽,却仍旧还是想解释些什么:

“阿弦…”

“叔叔的生意我们家帮不上,不过阿姨你不要担心看病的钱,”小姑娘仰着脸用纸巾给她擦了擦眼泪、截住了她想要拒绝的话头,糯声道,“妈妈说就当是问我们家借的,叔叔一定很快就能还上的!”

“阿姨你要健健康康的,这样叔叔和哥哥才会放心想办法解决公司的事情。”时音说到这里,忽然间眨巴了一下那双乌溜溜的杏眼,一下子笑了起来,“这样哥哥也不会再哭鼻子了,对不对?男生哭鼻子很丢人的,哥哥一定不好意思!”

裴母点了点头——却到底还是没有忍住,一边点头眼泪一边却也终于是一下子就掉了下来,砸在小姑娘的手背上,滚烫得有些灼人。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把自己的眼泪努力憋了回去,有些费力地伸了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声哄她:

“阿姨不会有事的,我还想和阿姨一起出去逛街呢——阿姨挑的衣服最漂亮了!”

裴妈妈抱着她哭得有些泣不成声,却毕竟还是点了点头,好半晌后才颤着声音应了一句——

“好”

时音继续轻轻拍着她的背、却到底还是悄悄地松了口气——就像是哥哥说的那样,至少人还在,总会都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拿了很多福利,阿弦乖乖的可懂事了!

PS:明天还要上班【心塞QAQ…更新可能会晚一点,不过会更的!

第33章 愿同尘与灰(二)

第三十三章

愿同尘与灰(二)

时家的家境虽然说不上多富有,但毕竟是书香世家,总还是有些家底的,生意上的事无能为力,借些钱给交好的朋友看病对时家来说并不是太难。时音劝说了裴妈妈积极配合治疗,裴殷和父亲好像是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大石,虽然仍旧辛苦,却到底是觉得有了盼头、并不绝望。

裴妈妈手术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其实手术的时候并不是最紧张的,最让人忐忑的是等待病理结果出来的时间。

病理结果出来的那一日,裴殷站在医院门口沉默着犹豫了许久,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些不敢迈进这医院的大门。直到冰凉的手上忽然被一片温软覆住,少年微微侧过头,就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杏眼。

“哥哥别怕,阿姨不会有事的!”小姑娘软糯的声音里明显也带着紧张的轻颤,却还是咬着唇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定定地盯着他,“我陪着哥哥,你别怕。”

明明还只是一个比他都要小上两岁的小姑娘、明明自己也紧张害怕得要命、明明连抓着他的手都已经有些汗湿,却还是硬要咬着牙安慰他、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陪着哥哥,你别怕”…少年也不知道萦绕在自己心头的究竟是酸涩还是温暖,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又有了勇气,点点头应了一声、深深吸了口气,握紧了小姑娘的手进了大门。

——在听见医生说出“是良性”三个字的时候,少年终于露出了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总算——还没有不幸到让人绝望。

初三的课业对时音来说并不繁重,甚至因为初三都是为了中考而复习、再没有新知识的缘故,时音过得反倒比前几年的时候更加轻松一些,有时放学回家前就已经做完了作业。时音干脆就把多出来的空余时间都花在了陪伴和照顾裴妈妈身上——她陪阿姨去医院的时候听医生说了,保持好心情对病情也是很有帮助的。虽然良性的肿瘤并不致命,但一场手术下来大伤元气总还是免不了的。

小姑娘还是娇气又爱撒娇,可初三的这一年好像是一下子就长大了——裴殷有时候回来得早,还能看见家里亮着温黄的灯光,然后推门进去,就能看见小姑娘坐在自己母亲的身边、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撒着娇逗她开心。见他回来,母亲和小姑娘都会一下子露出更加清晰的笑意来,尤其是时音…她总是仰着脸甜甜地对着他笑、然后软软地喊他:“哥哥回来了!”

那时候他就觉得好像一整天的辛苦都彻底消失无踪,整个人都安定和平静了下来,心里柔软得有些不可思议。

而时音也习惯了每天回到家洗完澡之后趴在床上再看一会儿书,然后接到裴殷打来的电话——裴殷常常会和她说说公司的进展,其实这些时音都听得似懂非懂,但她却从不觉得厌烦和无趣,总是安静又耐心地听着,然后在他说完之后的沉默里,认认真真地给他弹一会儿琴、听着他越来越平稳和舒缓的呼吸声,甜甜地小声和他说晚安。

裴殷其实没什么艺术细胞,也听不出时音每天弹的曲子究竟都叫什么名字,可很奇怪的,每每听着她的琴声,他就觉得整个人都放松平静了下来,一派心安。

高二这一年是裴殷过得最辛苦也最艰难的一年,也是裴家最艰难的一年——但不论是裴殷还是裴家,终究还是都挺过来了。时音不太懂过程中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裴家似乎是终于又得到了融资,虽然仍旧是损失不小、还不能一下子恢复到以前,但到底是暂时解了燃眉之急、恢复了公司的运作,小姑娘总算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安安心心地去参加了中考。

裴殷中考的时候时音紧张得不行,这回轮到自己中考了,小姑娘却反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就跟平时上学一样神色轻松地去了考场。考完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对面的少年。

少年似有所觉,抬眼对上她清亮的目光,慢慢地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来。

时音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歪了歪头,回了他一个甜甜的笑。

六月下旬的日头已经很毒辣了,少年打了伞、将她牢牢地拢在伞下的阴影里,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然后牵着她一起回家。

也许是因为神经紧绷了太久,眼下事情都一一解决、时音也顺顺利利地结束了中考,心头乍然间放松下来——时音中考完的第二天,裴殷就病了。

裴殷常年运动、这么多年来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时音紧张得不行,坐在他的床沿,又是端茶又是喂他吃药,看着难得脸带病色、面色虚弱的少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和担忧。

“我没事,”少年伸了手摸摸她的头顶,声音因为生病而有些沙哑,“阿弦回去吧,我睡一觉就好了。”

“别乱动!”小姑娘一下子有些着急,抓着他的手硬是塞回了被子里、然后又仔仔细细地把被子掖好,伸手用纸巾擦了擦少年头上的汗,摇了摇头,“发烧要出汗才能好的,哥哥你睡吧,我照顾你。”

裴殷心疼她、想要拒绝,可刚吃了药、药性上得快,很快就觉得自己有些混混沉沉,到底还是没有撑住,慢慢地睡了过去。

时音趴在床边,看着少年在睡梦中因为热而不自觉伸出被窝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手又塞了回去,再一次替他掖了掖被子…然后终于在少年第不知道多少次试图掀开被子的时候眨了眨眼睛、歪着头想了想,干脆踢了鞋子也爬上了床、用自己把被角牢牢地压住。

裴殷睡得不久,醒的时候仍然还是下午。他出了一身的汗,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却发现手臂被死死地塞在被子里、一时间伸不出来。少年有些意外地低了头,就看见了一头乌黑的长发和小姑娘精致白皙的小脸。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是已经趴在他的手边睡着了。

可她就算是睡着了,却还是始终都紧紧地压着他的被角。

裴殷怔了怔,神色一下子就柔软了下来,从另一侧掀开被子下了床,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不多时拿了条薄毛毯回来,把小姑娘抱着往床的中间挪了挪、又给她盖上了毯子免得着凉。然后他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站在她身边犹豫了许久。

他们都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可以抱在一起午睡的小孩子了——其实他早就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亲昵已经有些超出界限,或许时音心里也知道,可是他们谁也没有说。

隐隐约约间他们都明白,一旦说了,好像有什么东西马上就会改变——他不知道时音是怎么想的,但对于这种改变,他似乎是有些期待和兴奋的,可却又像是隐隐有些不安和忐忑。

他希望她能够永远都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抓着自己的衣袖软软糯糯地喊自己“哥哥”、甜甜地对着他笑、对着他撒娇的小姑娘,心里却又似乎是仍然还不满足,像是还在期待着什么、渴望着什么。

少年定定地盯着睡得正香的小姑娘看了许久,到底还是没舍得出去,长长地叹了口气,再一次上了床,抱着自己的被子往旁边挪了挪、和她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入睡。

一中的录取通知书毫不意外地如期到来,时音原本也想和裴殷一样去办走读、这样就还是能和以前一样天天和裴殷一起上下学,谁想裴殷不止否决了她的提议,甚至连他自己也申请了住校。

“别人都住校、你走读,会和同学们有隔阂。”裴殷摸着她的头顶,低声给她解释,“尤其是刚上高中,大家都还不认识。”

他虽然平时不太爱说话,却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如果大家都认识还好,可新生刚进校谁也不认识谁,大部分人都因为住校朝夕相处而迅速建立起了友谊,唯独小姑娘一个人走读,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裴殷不想让她有半点不开心的地方。

时音一向聪明,略略一想很快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乖巧地点了点头,很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就猛地抬了头、睁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神色里半是担心半是愧疚:

“那你还因为要送我上学就走读…”

“我没什么,”裴殷揉了揉她的头发,“男生还好,打几次球大家就都熟悉了。”

男生之间的友谊和女生毕竟有些不一样,说不上谁好谁不好,只不过性别不同,处事上也到底多少有些不同。

时音第一时间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一双眼睛一下子就睁得浑圆,气呼呼地瞪着他:

“女生怎么了?女孩子也很爽快、相处得很好的!”

少年也不争辩,只是好脾气地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在她气呼呼的目光里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神色柔和地给她顺着毛。

小姑娘似乎是被顺毛顺得舒服了,微微眯起了一双杏眼、趴在他身边仰着脸看他,笑盈盈地软软喊他:

“学长好!”

少年怔了怔,低低应了一声,揉乱了她一头长发,然后又在小姑娘半是撒娇半是抱怨的小声嘀咕里,仔仔细细地替她将一头长发一点一点理顺。

——他们终于又可以在同一所学校、同一幢楼里上课了,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一下班回家就被拉到乡下了,都没脸来见大家QAQ

没更的量这几天都会补上的!

第34章 愿同尘与灰(三)

第三十四章

愿同尘与灰(三)

高中入学的军训和摸底考自然都是不可避免的,很显然对于时音来说,后者要比前者轻松得多了——其实时音本来就生得肤白、也不是容易晒黑的体质,又很注意防晒措施,军训的严苛虽然到底是让她晒黑了一些,可比起大部分人却仍然算得上是白皙的,反倒是比起以前多了几分活泼,还是极漂亮的。

——至少裴殷是这样觉得的。

只是小姑娘一向爱漂亮,军训回来之后看着自己晒黑了的肤色耿耿于怀了许久,裴殷用甜品哄了她几次,这才算是让她终于又高兴了些、露出了甜甜的笑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