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色明明专注认真,眼底却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总像是有几分心不在焉——但收拾行李的工作却还是完成得无可挑剔。

原本空荡荡的行李箱终于一点一点变得满了起来,时音恍惚间却忽然觉得手上的触感微有些不对,像是…她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么衣服。

小姑娘下意识地转过头,然后刷的一下涨红了整张脸——

她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一叠男生的内-裤!

时音只觉得整双手都像是烧起来了一样烫得厉害,想要把它放进裴殷的行李箱里,却又像是浑身都僵住了一样根本就动也动不了,心里简直恨不得能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塞进去、不让任何人看到才好!

——哥哥怎么会把这个也递给她!

裴殷转眼已经是又整理完了几件衣服,正下意识地捧了起来要递给时音,谁知道转头就见小姑娘的手还伸在半空中、迟迟没有把刚才的那几件放好,刚想问为什么,定睛一看却是一下子愣住,随即像是猛然惊醒了过来一样,忙不迭放下手里的衣服,迅速抢过她手里的东西、三两下就塞进了自己的行李箱里,这才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近乎本能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烫得几乎连他自己的手都要烧伤了。

“对不起阿弦,我没注意…”少年摸着耳朵、僵硬着身子道歉,声音里满是不自在的干涩和紧张。时音仰起脸看他,精致好看的脸上一片绯红,明明害羞得不得了,却还是硬要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睁大了一双乌溜溜的杏眼瞪他:

“你怎么也不看!心不在焉地想什么呢?”

“想你…”少年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已经急急接了上去,好像生怕只要晚上半秒就会惹她生气一样——可这话答得这么快,根本就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只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他开了口,然后才像是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耳根顿时更红了,几乎能滴出血来。

但这话虽然说得太快,却也正是因为他心里就这么想着、这才下意识地开了口——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却并不后悔懊恼什么,这会儿就像是已经豁出去了一样,通红着脖子和耳朵、带着微有些紧张的目光定定地盯着时音,目光灼热得像是能把她也一起点着一样。

时音怔了怔,下意识地就要低下头去躲开他的目光,却到底还是在他那句“想你”里瞬间就柔和了神色,而后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了一个羞涩的笑意来。她像是有些受不了他直勾勾的目光,出于女孩子的本能就要躲开,头略略低了低后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就止住了动作,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少年灼热的目光里慢慢地又再一次仰起了脸、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

明天起,就有那么久见不到他了——这个时候,害羞算什么呢?

小姑娘轻轻咬了咬嘴唇,再一次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索性就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简直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他的怀里去。一直到她终于在他怀里找定了位置,这才又抬起了头,红着脸问:

“我就在这里,你想我什么?”

她脸色通红,明明是害羞得厉害,声音里却像是隐隐带着期待。

裴殷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一下子彻底放松了下来,索性抱着她、靠着床在地上坐了下来,双腿舒展,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一些,然后紧紧抱着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老老实实地低声道:

“不知道,就是…想你。”

顿了顿后,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慢慢地又加了一句:“你不高兴。”

——她不高兴了,他很紧张;还没有走,他好像就已经开始想她了。

时音愣了愣,埋头在他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想了想又像是觉得不甘心,重重地哼了一声:

“别以为说了甜言蜜语我就高兴了!”

她已经睁大了眼睛、努力让自己的样子和语气看起来都“凶”一点,但其实她生得娇俏漂亮,说着不稀罕甜言蜜语,眼底却到底还是难免有几分受用的甜蜜悄悄溢了出来,这么一来不仅没有半点威慑力,反倒更像是在撒娇一样——裴殷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柔软,收紧怀抱把她箍得更紧,低低应了一声。

“‘嗯’算是什么意思啦…这话谁要你‘嗯’了?”小姑娘鼓起了腮帮子、皱着眉头不满地小声抱怨着。但话虽如此,她却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小声嘀咕了几句,手臂却是将他抱得更紧。

裴殷也不说话,只是任由她小声埋怨着,用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地梳理着她的长发。

然后小姑娘的埋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渐渐地停了下来,只是乖巧地窝在他怀里,和他一样安静地不说话,揪着他衣服的手指却是越攥越紧。

“要那么久见不到男朋友,女孩子都会不高兴的。”良久,到底还是时音先打破了这长得有些异常的沉默,用脸贴着他的胸口蹭了蹭,像是在为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发脾气而心虚解释,神色间微有些讨好,“我也想你。”

“嗯,”少年再一次应了一声,大概是想起了先前小姑娘不满的抱怨,这时候只是微微一顿,而后赶紧又补充道,“我也不高兴。”

——不止是女朋友不高兴,男朋友也不高兴的。

时音微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一抬头,果不其然就看到了裴殷那张俊脸上这时候早就已经写满了不情愿,原本还闷闷不乐的心情却像是忽然就松了下来,忍不住扑哧一下就笑出了声来:

“不要不开心,这是好事啊,”时音抱住他的脖子,脸上终于又带上了平时那样的笑意,用脸在他的肩窝里蹭了蹭,“要开开心心地去交流!”

一向对她简直堪称“惟命是从”的少年这一回却是少见地哑了声——沉默着就是不肯应声答应。

时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里却又因为他的不舍而觉得甜甜的,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仰着脸冲他勾了勾手指——

裴殷“听话”地微微俯了些身子。

然后小姑娘微红着脸勾住他,仰头在他的嘴角轻轻地亲了一口:

“好好上课,还有——要每天都想我。”

少年微微僵了僵,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另一只手却无意识地探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的手机,感觉到沿着流苏摸到了一片温润的触感,眼底终于又有了几分温柔的笑意,低低应了一声、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没有了裴殷和过去十几年一样的陪伴,时音一个意兴阑珊地度过了本该最是轻松愉快的一个暑假。一直到了开学前的军训、被新鲜的生活和辛苦的训练转移走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小姑娘的心情这才总算是又慢慢好了起来。

C大的军训其实也并不轻松,但比起当年的一中,显然是已经“温柔”了太多。时音适应良好,半个多月的军训结束之后除了稍稍晒黑了一点点之外,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军训结束后离正式开学上课还有几天的休息时间,时音算好了时差起了个大早,然后打开了电脑和裴殷视频。

“哥哥,我是不是黑了好多?”

小姑娘一向爱漂亮,第一句就是问自己黑了没有。

那头的裴殷认真地盯着屏幕看了看,然后又认真地摇了摇头:“没有,很好看。”

——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就黑了!

但是被喜欢的人夸漂亮总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小姑娘心满意足地弯了眉眼,抱着杯子兴致勃勃地向他讲自己军训时候的事。那头的少年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屏幕,神色温柔,没有半分不耐,一直到…

“对了前天还有男生来找我,问我——有没有男朋友。”

小姑娘眨巴了一下那双乌溜溜的杏眼,似乎是不经意间随口提了一句。

屏幕那端的裴殷却像是一下子被触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抬了头,视线紧紧地盯着摄像头,死死地抿着唇。

明明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明明只是通过摄像头才看到了对方的影像,时音却有一瞬间的错觉,觉得…好像那人就在自己的对面站着,目光就这么毫无阻隔地全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觉得心好累,还能不能好好读书了!

第48章 岂上望夫台(一)

第四十八章

岂上望夫台(一)

时音生得漂亮,尤其又是在物理系这样出了名“狼多肉少”的专业,自然是刚一报到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虽然还没有开学,可军训这二十来天却一向都是最容易培养感情的时候——“共艰苦同患难”过以后,不管是谁都会亲近起来的。那些起了“叵测居心”的人还不赶紧趁这时候抓紧了机会?

——这本来就是自己出国前就已经预料到的事,可裴殷还是觉得自己一下子心塞得不行,恨不得现在马上就飞回国去、把小姑娘装进自己的口袋里带着走,谁也别想觊觎她半分。

时音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忍不住放下手里的杯子、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她就觉得屏幕那头的目光好像是一下子更灼热了。

然后死死抿着唇沉默了许久的少年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开了口:

“阿弦…”

他只是就这么叫了她一声,声音有些干涩,像是对他来说此刻连说话都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一样。可除了这两个字以外,他愣是再也没有什么下文了,只知道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屏幕、盯着她。

时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口却不知道为什么又像是有些莫名的心疼,终于是长长叹了口气,一下子笑了起来,拉长了声音:

“我跟他说…”

时音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顿了顿,故意拉长了的声音听起来更加软糯、像是在撒娇一样。对面的人却因为她这“大喘气”而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一张俊脸上写满了紧张。

时音眨了眨眼睛,一双浑圆的杏眼里慢慢地都是狡黠,声音轻快:“我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她说到这里,抬眼偷偷看了看少年一下子放松下来了的神色,心里一片甜蜜,红着脸又小声地加了一句:“而且我还告诉他…我们感情很好,我很喜欢他。”

那头的裴殷微微怔了怔,神色看起来像是有些发懵,就像是一时间还没能从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喜讯”里回过神来,眉宇间却是早就已经在不自觉中舒展了开来,甚至就连嘴角都无意识地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看起来居然显得有些傻气。

时音看他这傻愣愣的模样,心里好笑得不行,虽然红着脸,却还是忍不住想去继续“招惹他”,糯声又喊了他一句,软软地拖长了音调:

“哥哥,我想你了…”

裴殷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在小姑娘红着脸的注视下,低低咳了一声,另一只放在桌上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上的防尘塞,低声道:

“我也想你。”

裴殷的肤色在男生中已经算是少见的白皙了,再加上他从小就有的那个摸耳朵的习惯,就让他耳根泛起的那几抹红晕看起来更加显眼。时音偏着头盯着他的耳朵看了半天,终于是在他略有些窘迫的视线中心满意足地弯起了眉眼,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叮嘱”着:

“要每天都想我,但是上课和干活的时候不准想,知道吗?”

少年点点头,乖乖地应了一声。

“你那里是不是很晚了?”时音总算是心满意足了,然后一下子又想起了时差的问题,有些紧张地看他,“要不然就到这里吧?你要好好休息…”

“还早,这里才八点,”像是生怕这一次的视频真的就到此为止了,少年少见地不等她说完就出声截下了她的话头,等到话出了口、看着时音乖巧地应了一声后听话地坐在电脑前不动了,这才觉得心像是终于落回了胸腔,心头一片柔软,放柔了声音:

“我租的房子钥匙你有,这一学年的房租我已经付过了,开学以后你可以把琴带过去、白天在那里练琴,但是不要一个人在里面住,晚上也不要过去。”

裴殷有时候会处理些自家公司的事,在寝室里并不太方便,所以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有事或是回学校晚了,就在那里住一夜。他是男生自然没什么,但时音却是个女孩子,学校旁边的小区虽然治安尚可,他却又怎么可能放心让她一个人住在那里?就是想到她晚上一个人走夜路,他都紧张得不得了,这才忍不住有些啰啰嗦嗦地唠叨着。

时音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也不嫌烦,耐心地听着,一一应了下来,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他。

裴殷被她那样的目光看得脸脖子都泛起了几抹红晕,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揉她的头顶,可手都已经抬起来了,却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这时候已经远隔重洋,柔和的神色里一下子又掺上了几分遗憾,沉默了一会儿才觉得心情又平复了下来,接着叮嘱她:

“我不在,有什么事你就去找虞枢。”裴殷说着,脸色却是微微沉了下来,一张俊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却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虞枢也是C大的学生,学的是机械。他比时音大了六岁,本来是早该毕业了的,只是他毕业前不止保了研,而且还是硕博连读…裴殷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庆幸有他在、小姑娘不会吃亏,还是心塞他怎么无处不在。他想了想,终于还是没忍住又加了一句:

“有事再去找他,没事不要去。”

低沉的嗓音带着属于男人的磁性,语气里却意外地有些赌气的意味。

时音怔了怔,忍不住扑哧一下就笑出了声来,却并不像刚才一样乖巧地应声,只是看着他认认真真道:

“虞师兄是师兄,他对我很好,不能这样的。”

裴殷愣了愣,眼底划过一抹失望,却还是点了点头——时音和虞枢亲近,他是早就知道的,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反应。好在他知道小姑娘对虞枢并没有什么别的感情,他也就是吃吃干醋,说说而已。谁知道小姑娘这一次的话却还并没有说完,顿了顿后再一次开了口:

“但是我现在是你的女朋了,我会注意分寸的。”

“师兄就是师兄,”小姑娘说着,红着脸又补了一句,“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那头的少年背脊一僵,刷的一下从耳根红到了整个脖子,嘴角却扬起了一个有些傻乎乎的笑来,低声道:

“阿弦,我也是。等我回来。”

“好。”时音点头。

短暂的几天休息过后,时音终于迎来了开学。寝室还是四个人一间——而这四个人,也就是物理系仅有的、全部的女生了。

开学后的第一周,C大每年一度的“百团大战”终于再一次上演了。

H市是个开放的大城市,C大又是H市最好的综合类高校,社团自然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每到新生入学,招新的社团们就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百团大战”。

时音和新室友们结伴穿行在大大小小的摊位前,满脸都是好奇。

“前面是什么社团,人好多啊,我们去看看吧!”有人指着前面排起了队的人群好奇开口,立时就得到了全票通过。四个女孩子笑闹着到了那摊位跟前,就见那里的队伍已经是越排越长,排队的大多都是女孩子,却也零零星星有些男生的身影,只是人太多周围又太嘈杂,几人一时也弄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社团的招新。

时音想了想,轻轻拍了拍前面排队的一个女孩子,冲着她礼貌地笑了笑,好奇问她:“同学,不好意思,能问一下——这里是什么社团吗?”

时音笑起来一向讨喜,那女孩子微微愣了一下,却很快就也回了她一个笑脸:“这里是古琴社。”

时音立时就是一怔,睁大了一双乌溜溜的杏眼、满脸的惊愕——就算她是才刚上大学,但常识总还是有的。因为要占用的业余时间太多,而且也不是太过热闹,乐器类的社团一向是火不到哪里去的。旁边古筝社的摊位已经算是人气不错的了,却也没有排起这么长的队,更何况是普及程度远远不及古筝的古琴?

回答的那个女孩子似乎是个很热情的姑娘,见时音睁大了眼睛的样子实在是有趣,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没有学姐跟你们说过吗?”

“什么?”时音和室友们对视了一眼,同时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们是物理系的,女生很少,也没见过几个学姐呢。”

那姑娘愣了一下,随即一下子笑了起来,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就已经把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

“古琴社是咱们学校有名的大社啊,就是在别的学校也有名气的,而且…现任社长还是当初古琴社的创始人,重点是长得特别帅,男神妥妥的!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在还是单身!”

因为男神单身,所以来报名的姑娘特别多;因为姑娘特别多,所以就也有男生来报名——时音终于对眼前的景象找到了合理的解释,然后心里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一种不知道究竟该算是好还是坏的预感。

然后很快的,在那姑娘激动的“嗷那不是男神么怎么就过来了!”的兴奋嘀咕声中,时音看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黑色的短袖衬衣和牛仔裤、毫不费力地从摊位上穿过人群,长身玉立地站在自己跟前,然后伸手熟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温声笑了起来:

“师妹,我等你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管是阿弦还是哥哥,都要学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慢慢长大啊

第49章 岂上望夫台(二)

第四十九章

岂上望夫台(二)

时音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懵懵地看着虞枢和自己的室友含笑点头示意,然后就被他拉着穿过了人群、按着她的肩膀在古琴社的摊位前坐了下来。

才刚坐定,时音就看见自己的跟前多了一本收据和一个布丁。

“今天社里很多人有课,人手不够,帮我给交了入社费的新社员开一下收据。”虞枢一手搭在时音的椅背上,一边递过一支水笔,又顺手把布丁和一个小勺子往她跟前推了推。

两人间毫不掩饰的亲近和默契让时音一下子就成了焦点,无数道目光刷的一下全数钉在了她的身上。

时音对这些目光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是到了这时候好像才终于有些明白他刚才那句“我等你很久了”究竟是什么意思,一边打开布丁挖了一勺,一边仰头看他:“那师兄你提前打我电话不就行了?”

“反正你总会过来的,也总要给你时间去别的社团逛逛,”虞枢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揉了揉,“别闲聊了,抓紧时间干活。”

时音乖巧地“哦”了一声,拔了水笔的笔盖、又认真看了看收据填写的格式,开始专心干活。

时音就这样进入了C大的古琴社,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大一新生的身份成为了古琴社至今为止的第一任副社长——进了古琴社以后她才知道,原来自从虞枢大二的时候成立了古琴社开始,副社长这个职位从来都是空缺的。不止是副社长,放眼整个古琴社,有“职位”的总共就只有两个人,一是虞枢这个社长,还有另一个是在两年前入社的外联部长;偏偏这位外联部长拉赞助、谈合作是一把好手,却从不管社团内部运作的事务,也就是说,古琴社从头到尾就是虞枢的“一言堂”,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地地道道的“□□”。

然后这一年,忽然来了一个大一新生,一入社就做了副社长。时音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大家对此的震惊和意外,她甚至已经碰巧听到了好几次社员们之间的窃窃私语,有人好奇,当然也有人不满——C大古琴社这样在高校间都有盛名的大社,如果能做到“管理层”,将来必然会是简历上极其漂亮的一笔。但虞枢看起来确实是“积威甚重”,即便是这样,社团上下竟然也没有一个人对此当面提出质疑。

既然还是风平浪静——尽管只是表面上如此,但时音也觉得暂时没必要去管这些,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认真跟着虞枢了解社团的大致情况。

古琴社的社团活动还是以教学为主,每周上一次课,每一到两个月举办一次雅集——当然,上课是要收学费的。一个学期的学费通常在四百到五百左右,相对于社团来说稍有些贵,但比起自己在外面上课学乐器,那实在是已经便宜得太多了。这些学费最后都会成为社团的经费,用来给社团添置古琴或是举办活动。

在时音来之前,社团里的“老师”一共有三位——除了虞枢和那位外联部长,还有一位中文系的学姐。

担任外联部长的学长叫叶风佩,是“广陵派”一位大师的弟子。他今年大三,专业是金融系,听说还修了法律作为第二专业。相比起虞枢的儒雅俊秀,叶风佩的长相看起来就要平凡许多,只是每每一看见他温和的笑意就让人觉得心平气和——但也就是自从他入社以来,不过才短短两年时间,古琴社就早已经彻底“鸟枪换炮”,上课用的虽然还是大批量生产的厂琴,但也都已经是颇为不菲的价位了。

而至于那位学姐,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苏静观,时音猜大概是取自“万物静观皆自得”之意、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时音总觉得她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自己——有几次她感觉到有人在看她,抬头的时候就正对上她急急移开的目光,但她那时候的眼神,莫名地让时音心里觉得有些发毛。

但这就像是大家私底下的议论纷纷一样,既然没有明说,那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事实上时音现在也没有什么时间去计较这些,她的生活开始一下子变得万分充实了起来,每天都是认认真真地上课、做作业、练琴、“备课”、去社团教课,然后在周末的时候回家算着时差和裴殷视频。

开学已经有将近两个月了,这是古琴社的第五节课——时音本来就时常在自家琴馆帮忙,再加上了前几节课的经验,时音这时候上起课来已经是相当自如了。但可惜,今天却并没有像前几次一样顺利度过——课才刚上了几分钟,时音刚说了一句“今天我们还是继续讲基本指法…”,话音未完,就已经被人毫不客气地截过了话头:

“老师,隔壁苏老师的班早就都已经开始弹曲子了,我们怎么还在讲指法?”

——虽然喊着“老师”,却是半点善意也没有,语气里全然是不满和指责。

时音微微愣了一下,循着声音看去,就见是个卷发的女孩子,姣好的眉眼间满是不耐——上了两节课,时音对她多少有些印象,似乎也和自己一样是个大一新生。

时音也不生气,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笑,好脾气地耐心解释:“古琴是个人风格非常鲜明的乐器,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观念和上课方式,但就我而言——我觉得初学时打好扎实的基础是最重要的。”

那姑娘皱了皱眉,眉宇间的不耐更加明显、语气越发咄咄逼人:“可是我觉得我的基础已经很扎实了,没必要一直再这样浪费时间吧?要是再这样下去,我觉得我有必要申请转班了——虽然是社团,但我们也是交了钱的,社长的师妹就可以这样浪费时间、浪费我们的钱了?对了!”

她说着,又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些什么,眉头皱得更紧:“我还想问呢,社长和叶学长的水平没话说,苏学姐也是早就过了古琴十级,‘老师’你总要也拿出点东西来让我们有信心吧?”

教室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教室外,两道同样挺拔修长的身影站在窗口,淡淡地看着教室里的突发状况。

“不管管?”相貌普通却笑意温和的男生侧头看了一旁的男人一眼,微微扬了扬眉,“这是冲你来的吧?”

“没必要,”虞枢双手插在口袋里,好整以暇地靠在一旁,淡淡地摇了摇头,“你别看小姑娘长得软萌,真要有人惹她,谁吃亏还不一定。”

叶风佩有些意外地看了教室里坐在最前面的小姑娘一眼——精致好看的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笑,好像并不怎么生气,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让人有些不敢造次。

他愣了愣,忽然道:“你故意把她推上去的?真舍得?”

虞枢看他一眼,没有否认:“社里的情况你都清楚,我还有两年毕业,你也差不多。我们在的时候还能压着,两年以后我们都走了会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心血,这你又舍不舍得?”

叶风佩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们来不及做的事情,她能做好,但还需要推一把。”虞枢从口袋里抽出手、抱着臂站好,然后微微扬了扬眉,“你对我家姑娘好像也很关心?”

叶风佩微微呆了一下,随即一下子就笑了起来:“真的是你家姑娘,不是别人家的?”

虞枢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同样是对时音关切纵容,裴殷是恨不得把小姑娘时时刻刻护在自己的怀里、什么事都替她办好,但虞枢却是完全不一样:平时那些无关紧要的小要求、小心愿,他都愿意一一满足她,也愿意看她撒娇、纵容她的小性子,但真到了关键时候,他却也能狠得下心肠来把小姑娘推到最前头去、让她自己一点一点长大——当然,前提是一切都必须在他的眼皮和掌控之下发生,确保小姑娘不会受到半点伤害。

教室外的交谈已经结束,教室里的对峙却还在进行着。

时音一个人坐在讲台边,脸上的神情也说不出到底有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看着那个和她呛声的女孩子。

那女生好不示弱地和她对视。

时音的目光其实很平静,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女生却觉得越来越焦躁不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有些撑不住了,到底是没能忍住,微微偏过头别开了她的视线。

不用再视线相接,她一下子就觉得浑身一轻。

然后听见了有声音从讲台边传来:

“我没有考过级。”

嗓音软糯,语调平静,既没有得意也没有自卑,只是单纯地在陈述着一件事实而已。

那女生想得意地笑一声,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些笑不出来。

“你觉得你的基础已经够扎实了是吗?”时音看她,语气里并没有什么反讽的意味,好像这句话只是一句单纯的问句而已。她说完后微微顿了顿,然后平静地把话说了下去,“那就把上一条‘抹挑勾剔’的练习曲弹一遍吧。”

“弹就弹!”女生不甘示弱地瞪了她一眼,按上了自己面前的古琴。

安静地听着她弹完,时音没有说话,只是自己同样也伸了手,按上了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