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檀云扑哧一笑,问道:“大姐姐要嫁到吴家?叔祖母娘家?”

何循点了点头,说道:“可不是么,早先清风立嗣的时候,我可是听说你祖母跟你叔祖母、叔祖一房是撕破脸了的。果然是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吗?”说着,仰身在榻上躺着,不由地回味起耿妈妈送来的降火汤,暗道要不要试一试那汤水的效果,因这般想着,眼睛就向柳檀云腰上瞄去。

柳檀云这会子依旧身姿窈窕,斜斜地靠坐在榻上,越发显得腰如杨柳。想了一想,对柳素晨要嫁到谁家都没什么意见,但提起戚氏就想起戚氏藏在外头的丫头,忽地扭头对何循说道:“我想叫二叔退嗣,叫清风还做我们这一房的儿子。”

何循的手才搭到柳檀云腰上,就听柳檀云这般说,笑道:“早先你跟岳父为了叫清风兼祧两房费了好大功夫,怎这会子又要退嗣……”

柳檀云说道:“算算日子,祖母藏在外头的丫头肚子也大了。将心比心,我如今肚子里也有个孩子,也不能狠下心来咒着那丫头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叫祖母藏着个孩子在暗处,若是一时没留心,防不胜防地叫清风遭了旁人暗算,这可就是想后悔也不能了。”

何循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要将孩子摆在明处?倘若那孩子是个男孩呢?那该如何?”

柳檀云失笑道:“你当我这会子糊涂了吗?我不过是看开了一些罢了,先将祖母藏了孩子并退嗣的事跟祖父说,将祖母藏在外头的丫头弄回来。待父亲回来了,就叫父亲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等祖父过世了,我们一家就搬出国公府的话。总归我们一家原跟柳家其他族人不亲近,便是一辈子跟那边没个来往,也没甚缺憾。且,那丫头还不一定生儿子呢,若是女儿,二叔一房里又要来求着我们要将清风要回去;若是儿子,就叫那孩子袭了国公府又何妨?一个丫头生的,族里谁肯服气?祖母年纪大了,二叔自己都不成才,定然养不出什么好孩子。到时候,便是清风不兼祧两房,这柳家上下说得算的人还是他一个。”

何循听柳檀云这般说,暗道她总算看破那国公的虚名了,笑道:“只怕你们家搬不出国公府,你们家这边要退嗣,那边骆家等人家就要劝你二叔莫做糊涂事。就算退嗣了,只怕你二叔为留下岳父不走,还要将柳家上房让给岳父呢。”说完,瞧见柳檀云狡黠地笑着,不由地叹道:“你这鬼丫头,竟是想叫岳父得偿所愿,住进柳家上房呢。我说你哪里这样心善,就乐意将到手的爵位让出去,原来是要以退为进。一来叫那柳家的孩子不流落在外,是你们这一房里深明大义;二来也是你二叔那一房里背信弃义,过河拆桥,用不着清风了就要退回去;三来,你二叔便是乐意退嗣,他也没那能耐跟柳家一族并外头京中各家为敌。等岳父从北边回来,岳父在陛下面前立了功,定是要升官的。这当口,敢跟岳父为敌怂恿你二叔顺水推舟退嗣的定然没几个。”

柳檀云笑道:“正是,我们家行事可是光明正大的,听说二房有子嗣了,就主动退嗣,不祧了他们一房。他们反倒藏着掖着不肯叫孩子露面,这就是他们小人之心。便是当真退嗣了,那柳家上房也是我们这一房的。住在上房里,京里谁不知道我们这一房才是柳公府的主人,便是清风继承不了国公府,也是国公府里独一无二日的主人。况且京里的事一日三变,清风既然不是国公府名义上的主人,那出了事,自然轮不到他去顶着。”

何循听柳檀云心里盘算了这样多,笑道:“好处全是清风的,坏事就叫那丫头生的顶了。云妮,我为什么就没你这么个贴心的姐姐。”说着,就逗着柳檀云喊姐姐。

柳檀云被何循拉在怀中,在他怀里扭了两下,说道:“兵贵神速,我这就叫人捎信给祖父。也叫祖母知道她身边有内贼,看她还敢不敢再藏了人。想等到清风袭爵才将柳家上房交出来?没门,我们现在就要。”说着,就起身去写信。

何循仰身倒在一旁,看柳檀云这副精力旺盛的模样,心里叹息一声,心想柳孟炎有个这样行事诡异的女儿,也不知他修了几辈子的福了,“你祖父可会答应这样没规矩的事?能由着你们将你二叔那正经的郡公挤到偏房去住?”

柳檀云回头笑道:“无欲则刚,祖父若知道我们这一房不要那爵位了,自是明白再没有法子能约束住我们了。祖父比谁都明白二叔那一房离不开我们,如此他就是不乐意,他也没法子。如今我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求祖父将二叔的亲生骨肉养在国公府里,不叫孩子流落在外。并说清风不靠祖上传下来的爵位也能有出息。”说着,果然就去次间里头给柳老太爷写了信,想了想,便又给柳仲寒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

何循跟过来看,见柳檀云字里行间俱是这几日的人生感悟,不由地摇头道:“你二叔当真可怜,接到你这信的时候他定然心花怒放,却不知你这是要逼着他搬家呢。”

柳檀云用胳膊肘捅了捅何循,笑道:“你别在这说风凉话,你乐不乐意叫你岳父住到柳国公府正房?住到本该只有国公郡公才能住的屋子里?”

何循笑道:“我自是乐意的。”说完,心想柳老太爷虽聪慧,却确实老了,若是柳孟炎、柳檀云父女两个对那爵位放手,柳老太爷自己个也知道,一旦他过世了,这父女两个是当真能对国公府里众人的死活不闻不问的。

柳檀云写好了信,就叫人赶紧给柳老太爷、柳仲寒送去。

这送信之人也不是旁人,恰就是随着何循暂时回了何家的柳思明。

柳思明将信递到柳老太爷面前,柳老太爷早先只当是柳檀云例行问候的书信,此时再看那信里的文字,心里不由地感慨良多,一时恨戚氏自作主张就藏了个有孕的丫头在庙里,又欣慰柳檀云知道这事却不赶尽杀绝,还叫柳老太爷吩咐人将那丫头接回家里,以免柳家子嗣再流落在外。待感慨之后,看到退嗣字样,不由地心里跳个不停,心想家里才安生了一些,这会子偏又多了事。

如今柳老太爷越发老了,也没了早年吩咐杨从容抱走柳仲寒儿子时的狠心,沉吟半日,将信递给柳思明看。

柳思明先说不敢,随后拿了信去看,看完之后,眼神晦暗不明。

柳老太爷问道:“你说,咱们家姑娘,当真是看开了?”

柳思明说道:“旁的小的不敢说,但这会子姑娘也有了身子,这女儿做了娘,总跟早先不一样。况且,小的才回京,对姑娘近来的行事并不了解。”

柳老太爷笑道:“她还跟早先一般,将身边得罪她的人都撵了,却又拿了银子去救济外头人。听说许多寺庙庵堂只当能从她手上捞到好处,都赶着求她布施,她哪一家都没给银子,反倒跟那些和尚尼姑作对一样,拿了自己的嫁妆出来,叫人拿出去散给那些因没嫁妆嫁不出去的穷人家的女孩儿。”说着,心想不知柳檀云可是有意做出这副孩子气模样,因跟和尚尼姑赌气就散出自己嫁妆,一则做了好事,得了人心,二来也没人觉得她这事抢了谁的风头。

柳思明听柳老太爷这般说,心想柳檀云这行事看起来还跟早先一般,叫人说不准她心里到底想什么呢,“姑娘另叫人送了信给二老爷,二老爷当是也知道能接了自己的侍妾回府了。”

柳老太爷一怔,吸了口气,叹道:“既然仲寒已经知道了,若是我不发话接了人回来,仲寒定会以为是我心狠,诚心不乐意叫他养了亲生骨肉在身边。”

柳思明说道:“老太爷,据小的看,老太爷就由着姑娘吧,若二老爷的侍妾生的是女孩儿,那家里就算是皆大欢喜。若是男孩儿……那就走着瞧吧,总归,老太爷能养了两个亲生的孙子在膝下,对老太爷而言就是喜事一桩。老太爷只管叫儿孙承欢膝下,就莫管儿孙之间磨牙拌嘴的小事了。”

柳老太爷闻言点了点头,对柳思明说道:“拿了姑娘的信给老夫人看,叫老夫人知道,姑娘经了早先何家里头的事,已经大彻大悟,不乐意叫她弟弟给两家做儿子了。叫老夫人将藏在外头的侍妾接回来吧。”说着,心知戚氏看了柳檀云这信也不信柳檀云,定会来寻他说话,于是又叮嘱道:“叫老夫人莫来寻我,就说我教宴家两个小哥儿读书呢。”

柳思明答应着,见柳老太爷也似看开一般咧着嘴笑着嘀咕着两个孙子等等,心想这京里做善事也叫旁人胆战心惊的女人,只怕就柳檀云一个了。

137

柳老太爷这边未必不明白柳檀云这是以退为进,不过是见柳檀云放过了柳仲寒如今的孩子,知道她手下留情了,就也乐意睁一只眼闭一眼,只看到柳檀云这么着的好处,不去计较她这么做的目的。

如此,柳老太爷这边对那“退嗣”一事并不十分反对,那边厢,戚氏拿到柳檀云写给柳老太爷的信,心里跳个不停,因这信来的凑巧,于是就疑心柳檀云早知道她将那有孕的丫头送到柳二太爷家里的事。这么着,先不由地不动声色地将身边的人打量一遍,一一猜度一番,最后盯上了管嬷嬷,心想管嬷嬷的儿子是个吃里扒外的,管嬷嬷这老子娘只怕也是那样背主的人。

管嬷嬷见戚氏看她,不由地一凛,忙道:“老夫人,柳思明说老太爷要咱们立时将那有了身子的丫头接回来,咱们可要现在去二太爷家里接人?”说着,又气柳檀云妇人之仁,早先告诉她这么大的消息,她什么都不做,如今竟然还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要将争到手的爵位还给柳仲寒一系了。

戚氏虽疑心到管嬷嬷身上,但也知此时不宜处置了管嬷嬷,只拿着信不言语,过一会子,手指不由地收紧,慢慢将那信抓成一团。心里待要冷笑,又笑不出来。算计了这么久,担惊受怕了这么久,柳檀云一句“退嗣”,将让她早先所做的一切成了笑话,绞尽脑汁地藏着那丫头、煞费苦心地求柳二太爷一房收留那丫头……如今再看,就成了她一个穷折腾。原本她还在想着若那孩子是男孩,该如何帮着那孩子夺回爵位,如今,柳檀云轻轻松松,就将爵位拱手相让了。

就如使出吃奶的劲要跟柳檀云拉扯绳子一般,如今柳檀云松了手,然后袖着手,光风霁月地看着她,她却狼狈地栽在地上,一时连起来的力气也没有。虽将万事都放在柳老太爷眼皮底下对他们一房里大有好处,若那孩子是男孩,柳老太爷再不会像上次那般送走孩子,且那孩子继承柳仲寒的家业也是名正言顺,但她总觉得柳檀云不会这般轻易地就叫她得逞,冥冥中,她觉得只要将那丫头接回来,甭管那丫头生的是男孩女孩,他们这一房都能被柳檀云算计走什么。

戚氏因这事来得突然,不由地就觉头晕眼花,忙由着丫头扶着往床上躺去。

因新近戚氏越发睡不着觉,屋子外有个丫头走动,也能惊扰到她,因此屋子里不管白天黑夜只留了一个丫头在,且那丫头行动还要十分缓慢。也只有见着外人的时候,戚氏强撑着叫一群丫头出来弄出个富贵场面。

管嬷嬷看着戚氏这模样,就知道戚氏熬不了多少日子了,因这么着,越发盼着柳檀云能有个什么行动,也叫她顺势能另外某了出路,免得戚氏一没了,他们一家老小就要喝西北风。

戚氏看着管嬷嬷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色,越发断定这老奴才心里有鬼。才要不露心迹地问上两句,忽地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柳仲寒欣喜若狂地进来了。

戚氏蹙了蹙眉头,见柳仲寒手里拿着一封信,就知柳檀云也写信给柳仲寒了。

柳仲寒进来后,就笑道:“母亲,檀云说了要退嗣的事,咱们赶紧去二叔家将那丫头接回来吧。”

戚氏伸了伸手,见柳仲寒满脸笑意地将信递到她手中,于是一边看着,一边说道:“这退嗣是檀云说的,她一个出嫁了的姑娘哪里做得了主,这又不是什么要退还小猫小狗的小事。”

柳仲寒笑道:“母亲这就多虑了,檀云的主意跟大哥的主意有差吗?他们父女总是一条心的,就连父亲那边,父亲也是听檀云的。”

戚氏手一僵,心想早先只说她这儿子呆笨了一些,如今看来柳仲寒也有些小聪明,虽说柳孟炎、柳檀云父女两个看似不对付,但这么多年来,他们父女两个委实是一条心——一条心地算计他们这一房。

戚氏迟疑道:“再等等,待我跟你父亲说过话。”

柳仲寒忙道:“母亲还要拖延什么?大哥将石头都送来了,过几日他就回来了,要是大哥回来了,他能看着咱们弄回来个大肚子的丫头?如今将那丫头送到父亲眼皮子底下,父亲总是那孩子亲祖父,还能不管了?”

戚氏面上微微带了冷笑,盯着柳仲寒说道:“你这孩子,你就不疑心这其中有诈?”

柳仲寒说道:“有诈母亲就不想叫亲孙子袭了爵位了?”

戚氏心里一颤,暗道柳仲寒这又说了实话,便是明知有诈,但那名正言顺继承爵位的诱饵抛出,她怎能不将那诱饵吃下去。况且,如今看来,柳檀云连那爵位也不要了,这国公府里就再没有什么能够叫她算计的了。

管嬷嬷开口道:“老夫人、老爷,你们说姑娘可是当真看破了?”说完,见戚氏看她,因心虚,嘴上不由地多说几句以掩饰慌张,“姑娘如今也是快要做娘的人了,而且何家又接连出事,矛头都指着她。兴许姑娘顿悟了,明白了要给子孙积福?”

柳仲寒忙道:“嬷嬷说的是,母亲,儿子打听了檀云新近的行事,她如今可是个心软的人儿,听说她自己个粗茶淡饭也要省出米粮留给穷人过冬呢。”

柳仲寒这话,也不是赞许柳檀云心善的意思,不过是盼着接了自己那有孕的丫头回来,且隐隐的,柳仲寒心里就将上回子那孩子被杨从容抱走的事赖到戚氏头上,心里想着若不是戚氏非要弄神弄鬼,柳老太爷也不会那般狠心。

管嬷嬷听柳仲寒说这话,心想甭管三七二十一,且先按着柳檀云信里的意思叫戚氏将那丫头接回来,于是说道:“老爷说的是,且老太爷催着叫接回来呢,方才柳思明说了,老太爷的意思是赶紧接回来,别叫人在外头又有个三长两短。若是那丫头有了事,姑娘又大大方方地说了叫老夫人接回来,老太爷定不会疑心到姑娘身上,只怕会以为老夫人要陷害姑娘呢。”

戚氏先默不作声,随即见柳仲寒殷殷切切看她,便点了点头,随即说道:“如今那丫头在你二叔、二婶那边,先叫你媳妇跟你二婶说了,将那丫头送回庙里,咱们才能将人领回来,不然,平白无故从你二叔那边领个大肚子的丫头回来,你叫老太爷做何想法?”

柳仲寒忙说道:“都依着母亲,只是母亲得快一些,大哥他快回来了。”

戚氏嗯了一声,随即说道:“清风不在,你大哥也不在,你去陪着你父亲说说话吧。”

柳仲寒高兴地答应一声,就去了。

戚氏心想就看柳仲寒这副蠢顿模样,柳老太爷也该多怜惜他一些。想着,一边叫人请了吴氏过来说话,一边叫了小顾氏过来商议。

小顾氏过来后,乍看了柳檀云那信,心里也是不信,随即就笑道:“母亲,管檀云算计什么,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她要退,咱们就退。”说着,哼了一声,“兴许是她看清风跟皇孙好,以为就他们一房里有出息,不肯叫咱们沾光呢。”

戚氏说道:“那年若是你叫人拦着杨从容,不看着他领着几个人就抱走了孩子,如今你儿子也能做了皇孙的伴读呢。”

小顾氏一噎,见戚氏又提那陈年旧事,心里不服气,就抿着嘴不言语,半日疑惑道:“檀云怎知道那丫头的事?谁跟她说的?可是母亲身边有内贼?”说着,将戚氏房里打量一遍,因管嬷嬷一直跟着戚氏,且管嬷嬷的儿子上回子做了吃里扒外的事,于是小顾氏就多看了管嬷嬷两眼。

管嬷嬷不禁握了握拳头,小心翼翼地看戚氏一眼,恰对上戚氏阴沉的眼神,心险些跳了出来,略有些慌乱地移开眼。

戚氏心里气得咬牙切齿,心想小顾氏才来,就打草惊蛇了,早先不该想着有些事要叫小顾氏知道,就喊了小顾氏过来,说道:“等会子你二婶来,她定是不肯放了人走。到时候,随她说什么,你得沉得住气。你大哥看不上你二叔,你二叔又没旁的能耐,他靠的还不是咱们这一房?甭管她说什么,你记住这事,就不怕她说了什么狠话。”

小顾氏答应着是,做梦也没想过柳檀云会主动要退嗣,柳檀云既然要退,依着她那妖精一般的脑子,定能想到法子说服了柳孟炎、柳老太爷。这么着,只要那丫头生下儿子,就不怕自己家的家业由着柳孟炎的儿子继承了。

如此,吴氏领着小戚氏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小顾氏笑容满面地迎着她,请她上座。

吴氏坐下后,就笑道:“可是嫂子心里有主意了?就这样急匆匆地喊了我来说话。”

戚氏笑着将柳檀云要退嗣的信拿给吴氏看,然后笑道:“到底是一家人,檀云如今也大了,自是知道一家子和和睦睦的好处。如今她要退一步海阔天空呢,我们老太爷的意思,也是赶紧地将那丫头接回来,叫她安心在家安胎。”

吴氏看了那信,心里惊疑不定,说道:“嫂子,檀云的话你也信?”

戚氏笑道:“我自己个孙女的话,我做什么不信?”

吴氏悠悠地笑道:“咱们虽不是一个府里的,但檀云那行事……”

“弟妹跟檀云十几年也没说过几句话,恐怕弟妹对檀云所知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吧?”戚氏笑道,“檀云那孩子素来重情,早年茜晨身子不好,她又管家,就每常叫了太医来给她诊治。可见,这孩子本来就心软,不过是早些年人小,被她父亲教唆坏了。”

吴氏笑道:“大嫂子说这话,就像是忘了早些时候檀云随着大哥去乡下,可是按着日子给你们府里送口粮回来呢。这么件事,大嫂子一转眼就忘了?”

戚氏抿了抿嘴。

小顾氏见戚氏不接话,立时笑道:“婶子,如今说的是要将那丫头接回来,趁着晚上天黑,就将那丫头送回庙里,明早我们就将人接回来。”

吴氏笑道:“这样急匆匆,那丫头身子重了,来回颠簸岂不是很伤身子?这就罢了,那丫头这两日动了胎气,请了太医来看,那太医都是看过她的脸的,我们府里的丫头姨娘跟她也有些来往,都看见了她这么个人,嫂子接回来,就算这孩子生下来,那到底算是仲寒的还是绍荣的?要知道,这丫头可在我们府里做了几日绍荣的侍妾呢。”

戚氏一怔,忙道:“怎会叫太医看到她的脸?”

吴氏说道:“又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夫人,且那丫头叫嫂子留在庙里,几个月吃不到荤腥,身子弱得很,太医要看她的舌苔,我们能拦着不许?再说,既然说了那孩子是绍荣的,自然要将那丫头引见给她的姐妹们。不然我们府里成了什么?凭空冒出来的一个孩子,也能成了我们府里的子孙?”

戚氏抿紧了嘴,若没收到柳檀云的信,吴氏这话她倒要赞许几分,因为这么着,就叫她那孙子在柳二太爷府里越发名正言顺了,但这会子,吴氏做了那么多事,咬死了那丫头曾做过柳绍荣姨娘,即使那丫头被接回来,在这国公府里也要藏头露尾的,且生下孩子后,便是男孩,也极容易留下话柄,若柳孟炎咬定那孩子是柳绍荣的,柳老太爷若是被气得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一房不孝的罪名是脱不了了,到时候不必再想柳檀云“退嗣”是要算计什么了,到那会子,这爵位自然就落到大房手里头了。

如此这么一想,戚氏不以为这是她自己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觉这是管嬷嬷暗中将自己跟吴氏商议的事告诉了柳檀云,不然柳檀云不会刚好在这么个时候提出退嗣的话。这会子,因进退维谷,便忘了遮掩自己的心思,眼中带着憎恨地看了管嬷嬷一眼。

管嬷嬷心里一凉,忙低了头,心想上回子她儿子出事,好歹看在多年的主仆情分上,戚氏仍留着她。如今戚氏这么毫不遮掩地看她一眼,定是疑心到她身上,要发作她了。

戚氏心里犹豫不定,一时也没寻到不留痕迹将那丫头接回来的办法,后悔这会子急匆匆找了吴氏商议,于是说道:“你先将丫头送到庙里,至于后头如何,待我细想想。”

吴氏忙道:“那绍荣的差事呢?还有素晨的亲事?”

戚氏头脑里一阵阵针扎一般的疼,对着吴氏挥了挥手,说道:“答应你们的事,我们保管样样不差地替你们办了。”

吴氏松了口气,又笑道:“那嫁妆……”

戚氏因头疼的厉害,不免有些狠戾地说道:“嫁妆顶多两千两。既然聘的是我们国公府千金,聘礼少不了。”

吴氏见戚氏变了脸色拧着眉头,就冷笑道:“大嫂子的人还在我们那边,这翻脸未免翻得太快了些吧,怎么说我们那边好吃好喝地供着那女人……”

小顾氏忙道:“二婶,我们给了银子了,并不是白吃你们的。而且,二婶不想叫素晨嫁到你们家?不想叫我们请骆家照拂绍荣了?”

吴氏一噎,嘴张了张,迅速地在心里想着话。

小顾氏见自己将吴氏驳倒了,只觉自己在戚氏面前立了功,忙又道:“既然这么着,二婶就甭说了,赶紧地将人送回家庙里,明儿个我们就派人去接。”说着,瞧见戚氏的脸白了,忙又指挥人将戚氏送回床上去,吵吵嚷嚷地问戚氏要不要请太医。

戚氏被小顾氏聒噪的越发头疼,眯着眼看了一遍,见往日里最会在她跟前献殷勤的管嬷嬷不在,就抓着小顾氏的手臂,问道:“管婆子呢?”

小顾氏忙去看,又叫了人去找。

随着小顾氏婆媳进了屋子的吴氏忙道:“管嬷嬷方才出去了,是给嫂子请大夫去的吧。”因戚氏看样子身子有些毛病,因此吴氏也不赶着再说方才那些话。

戚氏心里惊疑不定,半日抓着小顾氏手臂道:“叫人赶紧跟着她,看看她是不是去寻檀云说话去的。”

小顾氏闻言忙答应着,就叫自己的丫头金叶去看看。

没一会子,金叶回来了,对戚氏、小顾氏说道:“管嬷嬷去老太爷那边了。”

戚氏一怔,挣扎起身,见小顾氏拦着她,忙道:“快给我换了衣裳去见你父亲,管婆子不定跟你父亲说什么了。”

小顾氏唯恐戚氏算计的事连累到自己,忙说道:“母亲,若是父亲怪罪下来,这可不怪我。”

戚氏见这时候了小顾氏还说这话,就用力地将她推开,随即自己起身由着丫头草草地给她换了衣裳,便扶着丫头向柳老太爷那边赶。

到了很有些陌生的后花园里,戚氏才略微静下心来,扶着丫头哆哆嗦嗦地向赏花楼去,心里想着甭管管嬷嬷跟柳老太爷说了什么,她只管自己将事应承下来,总归这回的事她是躲不过了。

到了赏花楼前,看见几盆芙蓉三醉摆在卷棚下,戚氏头脑又晕了一下,心里才想着这是欧氏喜欢的花,就发现自己的手抖个不停,想停下来都难。

待柳思明请她进去后,戚氏推开丫头的手,自己个慢慢吞吞地向屋子里挪去,到了隔间门边,正听见里头管嬷嬷说话,待进去了,就听管嬷嬷不说话了。

柳老太爷看见戚氏哆哆嗦嗦地进来,又见她昏花的眼神有些呆滞了,就知道戚氏病了,于是说道:“坐吧。”

戚氏惊疑不定地坐下,又看向管嬷嬷,嘴里想说什么,忽地就觉自己忘了该说什么了,转而,又有些纳闷自己怎就来了这么个地方,心里慌慌地看着柳老太爷,心里似乎知道他是谁,又似乎不知道,随即迟钝地闻到一股酒味,然后就见柳仲寒也进来了。

柳老太爷看着柳仲寒,对戚氏说道:“你的婆子说你想将仲寒的儿子养在绍荣名下,然后害了清风,再将那孩子过继到咱们府里,叫那孩子兼祧了两房?”

戚氏怔忡间,就听柳仲寒说道:“父亲怎就信了这婆子胡言乱语?”说着,就要踢向管嬷嬷。

柳老太爷斥道:“当真我的面你还敢动手?这婆子将话全说给我听了,我已经答应放了他们一家子走。”

管嬷嬷胆战心惊地对着柳老太爷连连磕头,庆幸自己当机立断地对柳老太爷投诚了,不然等戚氏来对付她,不定他们一家老小会怎样,跟了戚氏一辈子,戚氏是什么性子,她比谁都明白。

柳老太爷对管嬷嬷挥挥手,说道:“就叫柳思明送了你们一家子走,若敢将国公府的事乱说……姑娘、大老爷那边,更不许去说。”

管嬷嬷忙磕头道:“小的不敢,小的对谁也不说。”见柳老太爷不看她,又见柳思明过来了,忙随着柳思明向外头去。

柳仲寒嗓子哽住,忽地跪在柳老太爷面前,说道:“父亲……”

柳老太爷蹙着眉头说道:“将人接回来吧,先瞧瞧能生下个男孩还是女孩。若是女孩,就罢了。若是男孩,既然檀云还有你大哥要退嗣,那就退吧。”

柳仲寒心里一喜,暗道如今柳清风柳檀云柳孟炎都不在,柳老太爷是向着他们一房的,一时得意便有些忘形,忙笑道:“父亲,儿子也认为檀云定会说服大哥退嗣……”

“她用什么来说服?”

柳老太爷冷不丁地问道,柳仲寒一怔,忙道:“檀云总有法子。”

柳老太爷扑哧一声笑了,心想柳仲寒这是指望上了柳檀云呢,招手叫柳仲寒到自己身边。

柳仲寒因戚氏犯得事,也不敢起身,膝行到柳老太爷身边,就仰头看着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轻轻地一巴掌打在柳仲寒脸上,随即叹道:“一只猫劝另一只猫不抓老鼠吃,你说她能用什么法子?给她鱼呗。”说完,见自己打的这个比方的柳仲寒没明白,就叹了口气,说道:“等着檀云还有你大哥开口要东西的时候,你们就万事由着他们吧。”说着,瞧见戚氏呆呆地坐着,喊了戚氏一声,见戚氏木讷地转头,就扭过头来,不对戚氏说话,只对柳仲寒说道:“将那丫头接回来,叫你二叔那边的人嘴上严一些。甭管怎么着,不能叫你二叔二婶要挟到我们。”

柳仲寒哎了一声,又等着柳老太爷发话。

柳老太爷看了一眼戚氏,说道:“请了太医给你母亲诊治,我叫人看住你母亲,叫她安心养病吧。”

柳仲寒忙又说了一声是,便赶紧搀扶着戚氏向外头去。

到了外头,小顾氏正在外头等着,一群人簇拥着戚氏,将戚氏送到前头。

柳仲寒这会子又要忙着给戚氏请太医,又要忙着跟柳二太爷、吴氏说话,手忙脚乱间,又没个可以商量的人,只觉得十分无助。

柳二太爷、吴氏原本想要敲诈柳仲寒一笔才肯放人,如今见柳老太爷也知道这事,没那胆量跟柳老太爷撕破脸,就赶紧将那有孕的丫头送了回来。

柳国公府里直忙到二更天,众人才从戚氏房里散去。

柳仲寒红着眼睛领着那挺着大肚子的丫头去见柳老太爷,到了柳老太爷面前,凄凄惨惨地哭道:“母亲傻了。”说着,又接了一句“跟祖母不一样,母亲是人呆呆的,说不出话了。”

柳老太爷闻言,也看不出戚氏是不是存心装病,说道:“叫人看着她,好好伺候她吧。”说完,心想戚氏以后是见不得外人,也出不了房门了。说着,又看了眼那惹起这一串是非的丫头,见那丫头肚子高高鼓起,不由地苦笑一声,心想凡事往好处看,戚氏病了,这家里也能安生一些。

柳仲寒见柳老太爷笑了,吸了吸鼻子,心想自己日后只能靠柳老太爷给他拿主意了。

138

柳仲寒一辈子委实“好命”,总有个足智多谋的人为他出谋划策。这会子,戚氏病倒,柳仲寒又见柳老太爷言语之中多有袒护他,越发忘了柳孟炎也是柳老太爷的儿子,只将柳老太爷当做戚氏一般,不住地讨教对付柳檀云、柳孟炎的法子。

柳老太爷心里不耐烦,将柳仲寒撵出去照顾戚氏,又听说柳思明回来了,便叫柳思明来说话,问道:“管婆子送走了吗?”

柳思明说道:“小的将他们一家送出城,又叫外头的朋友送了他们去外省去。保管叫老夫人找不到。”

柳老太爷见柳思明还不知戚氏傻了,就说道:“别担心老夫人了,老夫人如今已经傻了。你明儿个送石头的时候问问姑娘,问她心里到底想要什么。如今将话说明白了,也免得我一把年纪的人心里还要七上八下的吊着。”

柳思明心想戚氏那哆哆嗦嗦的模样,果然受不住这回子的事。只是戚氏一辈子都是“聪明”的,这会子傻了,那她算计着要害柳清风的事就也没人再提了。

柳老太爷踌躇一番,说道:“你跟姑娘说,甭管她要什么,我都给做主给了她,只要一家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就好。”

柳思明忙道:“小的定去跟姑娘说,只是姑娘若问老夫人是如何病的,小的不能提老夫人算计的事败露的事,那该如何说?”

柳老太爷挥挥手,说道:“就说老夫人年纪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