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因为要迎接长公主殿下,灵泉寺周围遍布护卫,半数是城防上的人,半数是宋家的家丁。南安最大也最显赫的世家便是宋家,若是长公主在南安地界上出了什么事儿,那远在大都的宋元澈父子也落不到好下场。是以,宋家这次倒比朝廷的官还要看重燕灼华的安全问题。

燕灼华此前不愿去宋家安排的筵席,却是小人之心了。

人往往会在自以为准备周全的地方马失前蹄。

燕灼华进了小而破旧的灵泉寺,给那泥胎木塑的佛像上了一炷香,又借由宋家的金库满足了舍千子的愿望——舍了两千两,用于灵泉寺修缮。至此,一切进行得异常顺利。

顺利的就好似暴风雨前的平静。

燕灼华离开灵泉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一轮血红色的太阳坠在山腰。她乘上来时的马车,准备离开;丹珠儿和朱玛尔跟在后面的马车里,而十七则坐在她这驾马车的车辕上。

异变陡生之时,燕灼华正歪在马车里的靠枕上,盘算着要怎么把宋家长房和二房分开击破。马车冲出山道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察觉到异常;直到马车冲过山隘,往下摔落的时候,骤然袭来的失重感才让她猛地坐直了身体,攥紧了车窗。

一切发生的太快,尽管四周有重重的守卫,尽管身后的马车上就坐着燕灼华的婢女——却全都在马在半空中发出嘶鸣之时,才反应过来要行动。

可是——怎么行动?

那辆载着长公主殿下的马车,已经径直落下山崖,消失于苍莽群山之中。

朝廷护卫迅速禀报首领,宋家家丁也立即传讯,朱玛尔却阴着脸研究着地上安置的行刺机关,只有丹珠儿乱作一团,抱着脑袋嚷着“天哪,殿下要怎么办?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不敢去想更糟的可能,从这么高的山崖上跌落下去,还可能生还么?若是长公主殿下有个三长两短,那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结局?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黄昏已近尾声,黑夜马上就要来临。

万人担心的长公主殿下,此刻却正被十七安稳护在怀中。

23、二十三

正在急速下坠的身体被十七整个圈住,燕灼华把尖叫声憋回腹中,满眼是不断上升的山崖巨树。

“砰”的一声,她同身后的十七一齐摔在凸出来峭壁上。

燕灼华只感到身体震了一下,有身下温暖厚实的“人肉垫子”,倒并没有受伤;却听十七闷哼一声,饱含痛楚之意,显然这一下摔得不轻。

被那峭壁挡了一下,两人下坠之势虽然暂缓,却并没有止住;顺着长满藤蔓巨树的峭壁,十七护着燕灼华,一路滚将下去,直到坡地处一颗巨树前才停下来。

与此同时,跃出山崖的马车也跌落在林中,摔得四分五裂;两匹骏马立时毙命,连一声悲鸣都没来得及发出。

燕灼华大为惊惧,无意识地攥紧了十七胳膊,仍被他圈在怀中,环顾左右。

南安气候多雨湿热,灵泉寺本就地处偏僻,这山崖下乃是一处无边无际的森林,也不曾有人来过的痕迹;颗颗巨树,冠盖密布,抬眼望不见树顶,夏日的夕阳竟几乎照不入这密林底端。

她抬眼望去,只见一片沉暗的绿色中,竟根本辨不出方向;再看身周,藤蔓丛生,也不知其中藏了什么毒物恶虫。

燕灼华心里害怕,将目光转回十七脸上,正要说话,却听不远处的密林里传来人语之声。她心神一凛,忙噤声细听,同时也捂住了十七口唇。

却听一个苍老的男声道:“必在这附近的,仔细查找。”

一个年轻些的男子便道:“捉到这伙燕狗,廖堂主可就立大功了!如今帮中人心涣散,正需要这样一桩大事件振奋一番。”

先前那苍老的男声冷笑道:“我只求张老三那伙人不来添乱就好。先前在雾丘渡口,若不是他凿错了船,打草惊蛇;又何必今日再费周章?”

燕灼华心中暗惊,原来这些人与那夜行刺燕云熙的“水匪”是一伙的。

却听那年轻男子欢呼一声,“马车在这里!快来——燕狗定然就在附近。”跟着,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燕灼华暗暗叫苦,这些人埋伏在此,显见熟悉地势;她环顾这遮天蔽日的密林,一时不知该往何处躲去。正焦灼思虑间,只觉腰上一紧,却是十七将她横抱起来,悄无声息地往密林深处藏去。

这人迹罕至的密林地面上,尽是积年未完全腐坏的落叶,底下还未完全形成土壤的之物更是松软。十七抱了燕灼华跑在上面,竟是丝毫没有发出声响。

只听那些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渐而不闻。

十七脚下不停,直奔走了一刻钟有余,才驻足细听半响,箍住怀中女子的手臂略略放松了些。

燕灼华知道暂时安全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终于缓得一口气,便轻轻推了推十七胸膛,示意他放开自己;她双足落地,只觉左脚一阵剧痛,支撑不住便要摔倒在地。

十七听到她倒下时带起的风声,眼睛里只见那团模糊的红色身影歪了下去;他匆忙出手,横臂去拦——急切之间,左手搂住了她的腰肢,右手却握住了一团绵软。

燕灼华浑身一僵,连脚上的疼痛都察觉不到了,她定在原处,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十七却已经疑惑得伸缩了一下右掌,揉·捏着那团绵软,面色还有些迷茫。

燕灼华羞愤难当,热血冲头,“啪”的一耳光将十七打得歪过头去。

“滚开!”她低吼道,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只是忍着不肯落下来。

燕灼华长了这么大,连自己都没碰过的地方,却给十七这般莽撞地握住——只握住还不算,他还揉捏了两下。只打他这一耳光,都不足以掩盖她的羞愤。

十七立即放手,却担心她再度跌倒,并不敢退开;他左脸挨了一记耳光,马上便显出淡红色的印记来。燕灼华羞愤之下,出手没有轻重,这一下只怕要让十七的脸颊肿起来。

燕灼华失了依持,左足受伤无法站立,好歹扶着身边树木滑坐下来;她眼见十七似乎又要上前来,又羞又恼,呵斥道:“滚远些!”

十七又闻呵斥,脸色一暗,心中不无委屈,不知她因何发怒;依言退开两步,然而却知这丛林中危机四伏,仍是紧紧望着她所在的地方,视线追着那一团模糊的红色;同时竖起耳朵细听各种声音,不敢有丝毫大意。

燕灼华往左脚疼痛处查看,却见脚踝肿起老高,皮肤发红发亮,想来是方才跌落山崖时扭伤了。她环顾着越来越暗沉的树林,眼见黑夜就要来临。她此刻不良于行走,十七眼睛有疾,两人都不知出路;密林重重,上面的人想来救她,只怕也要找上许久——看来今夜是要在这林子里过了。

她想到此处,望向蹲坐在对面树下的十七,这会儿理智回笼,也知道他方才是护她心切、并非存心;然而她是断然没法子拉下脸去道歉的——更何况,就算他不是存心,难道那一耳光便冤了他么?他一开始看不清碰错了地方也就罢了,怎得还要…怎得还要…

燕灼华抱膝不语,见十七仍是望着她所在,便偏过头去,恶声恶气道:“看什么?谁许你这么看着本殿的?”

十七低下头去,只望着自己身上的黑色衣裳,后背火辣辣的疼着,是方才摔落山崖时擦伤的。他心知今晚要在这树林里过,自己倒是无妨;夜里虫兽出行,她约莫是要怕的。他抽出匕首,斩断树旁的一竿竿嫩竹。

燕灼华原本偏过脸去,此刻见他动作,忍不住便悄悄看着。

只见十七将嫩朱翠叶剥去,将拇指粗细的竹竿从中剖成两半,如此制了十数根;又扯断韧性极强的藤蔓,将那剖成两半的竹竿两头紧密、中间疏散得攒起来;只见他手指灵活地绕来绕去,就编出一样渔网似的“竹竿网”来——也亏得那嫩竹又柔又韧。

燕灼华一时间倒忘了方才羞恼之事,伸长脖子看了半响,不觉出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十七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思索该怎么解释,一手却已经将一端的藤蔓绕在巨树上,待他将那竹竿网另一端的藤蔓绕到三步开外的另一株巨树上,便看得分明了——他竟是用竹竿,在这密林里做了一只小小的吊床。

他扎紧藤蔓,轻声道:“殿下睡在这上面…”十七犹豫了一下,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若是她本没有想到,经他提醒,才怕起毒虫来,岂不是他的不好。

燕灼华却是懂了的,她方才坐在地上,其实心里又怕又寒,总疑心听到爬虫沙沙的行走声;想到自己方才对他的恶形恶状,不禁脸上微红。她走到那“吊床”旁,小心翼翼侧身坐了上去——垂下的双腿还能踩在地面上。

她翘了翘双腿,试了一下,觉出这“吊床”牢固来,便将提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抬眼望着身前的十七,借着微弱的夕阳余光,仍能看到他左边脸颊已经红肿起来。

燕灼华心中有些讪讪的,却更不肯开口说软话,咬着嘴唇闷闷地想了半晌,一开口却是干巴巴一句,“你可知道错了?”

十七却仍是茫然,有些无措地垂下头去。

燕灼华见到他这温顺的姿态,反而更觉心中烦躁。

她瘪瘪嘴哼了一声,想了一想,拿足尖轻轻踢了一下十七膝盖,命令道:“你跪下。”

十七应声跪在燕灼华面前。

燕灼华垂眸看着他,语气颇有些蛮横,“说你错了。”

“十七错了。”他安静跪着,不怒不怨,声音干净而平稳。

燕灼华这才抿嘴一笑,却没发出声音;仗着他看不清,大张旗鼓地盯着他的脸,忽而身体前倾,伸手刮了一下他红肿的左颊。

十七吃痛,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得微微一颤。

燕灼华忙放轻了手上动作,口中却轻斥道:“你武艺不是好得很么?被人扇耳光,怎么不晓得躲了?”

十七有些发怔,他知道她在训他,然而她声音带笑、语气轻松,又浑然不似发怒的模样。只是她身上那轻淡的香气,随着她拂来拂去的小手忽近忽远,让他不由自主地紧张。

“痛不痛?”燕灼华戳了戳他左腮的皮肤。

十七小声道:“过会儿就好了。”

燕灼华轻轻笑着,念了一句,“傻十七。”

燕灼华想着明日不知该如何走出这片密林,一时又担忧方才“廖堂主”那帮人找过来;她无意识地用食指在十七左颊上轻轻划着。

两人一坐一跪,相对出神,如此过了半响。

直到头顶的树木叶片间忽然飞出一串鸣鸟,那婉转的啼音让燕灼华回过神来。

她停下在十七脸颊上划来划去的手指,对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忽然道:“我饿了。”

大约是她腹中空空力气全无,这三个字又说得极轻,竟透出几分软软的意思来。

十七只觉得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

这一刻的心跳,比坠下山崖时,还要激烈。

“还有…”却听燕灼华轻轻又道,“我的脚好疼。”

24、第 24 章

燕灼华这话倒并没有撒娇之类的意思,她实在是从未受过皮肉之苦,这会儿左足剧痛,不堪忍受;虽然方才强自忽视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吐露了一句。

这就好比如人生病的时候总爱哼哼一样,虽然哼哼几句并不能让病痛减缓,但总是心里舒服些;其实不过是哼哼给旁人听的,好教身边的人知道“我病啦,快注意我”。

十七闻言,眉心暗隆,就着跪在她面前的姿势,伸手从下而上,慢慢摸索着触到了她左脚——手指轻轻一勾,便将她绣鞋除去。

最后这个动作,他做得实在是干脆利落,以至于燕灼华都没来得及阻止。

她的左足,小小一只;十七单掌伸开,轻轻贴上她足尖,而后一寸一寸往上摸去——说是摸,都显得重了,一触一放间比蜻蜓点水还要轻柔小心。

他的手一寸一寸挪上来,燕灼华的脸颊便也一分一分红下去。

十七终于触到她脚踝下方微微浮肿的肌肤,这才动作一顿,停了下来。他开口,声音干净而平稳,“殿下,您脚踝扭伤了。”

燕灼华偏过脸去,不知为何,口中轻轻“呸”了一声。她心道:我如何不知道是扭伤?刚刚才到这里时,我看了一眼,见又红又肿,便知道是扭伤了;哪里用你又摸又碰,再来告诉我。

想到此处,燕灼华鼓起腮帮瞪着十七,却见他一脸正经、双眸虽然已经能睁开了却还是蒙了一层阴翳。她早已冲过嗓子眼的“谁许你如此冒犯本殿…玉足”的话就生生卡在了两行贝齿之间。

罢啦,十七他只是…心思简单又眼睛有疾——想来、想来他该不会是故意的。

燕灼华正在心里给十七找理由呢,却见他忽然松开大掌、站起身来向身后的密林中走去。

这会儿天色已经是半明半暗,于这密林深处,却几乎已经是黑夜了。

燕灼华方才同十七说着闹着,几乎忘记了身处险地;这会儿见他突然起身离开,先前又怕黑又怕爬虫的情绪瞬间就都涌回来了。

她咬牙瞪着十七的背影,凶巴巴地喊了一声,“喂!”

喂完以后呢?

说“你不许走”会不会太…软弱了?

燕灼华紧紧抿住嘴巴,眼睛却是直直瞪着十七的背影,见他脚步一顿,心头才要一松,却又见他径直入了密林中。

燕灼华瞪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对面树丛,不敢相信十七竟然就这么走了。她俯下身去,自己慢慢把左足伸入鞋子中,一擦一动,都是一阵疼痛;兴许是方才瞪得太用力,又或许是这会儿弯腰垂头的动作,眼睛里似乎有液体要淌出来。

她狠狠抽了一下鼻子,口中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其实她倒不觉得十七会抛下她,她只是对十七擅自离开、留她一个人在这阴森可怖的地方感到愤怒而已。

燕灼华抿紧嘴唇,也不知跟谁置气,右脚单立着站了起来,跳着动了两下,心道:十七那家伙两条腿都没受伤,走得快好了不起么?她跳了两下,环顾四周,见处处都是暗沉沉的树影,虽然嘴硬,心里还是怕的。

一阵夜风吹过,燕灼华只觉一团不明物体裹着尖锐的鸣声撞向自己头脸来,似是夜枭又似蝙蝠——又或者任何她能想到的可怕生物。她挥着胳膊击打那不明生物,动作又快又狠,嘴里嚷着,“滚开!滚开!”

鸟喙尖锐,若是给在脸上啄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燕灼华闭着眼睛拼命挥舞着手臂,却觉得那些怪鸟越聚越多,无穷无尽一般。

正在她又怕又急之时,有人猛地箍住了她乱舞的手臂。

燕灼华一怔,从几乎癫狂的状态中冷静下来,却见十七去而复返。他左手攥着她双手手腕,拉高在胸前;右手上却站了一只正尖锐叫着的鸟——说是站,其实是他用手指夹住了那鸟的双足。

“别怕,是只鹦鹉。”十七低低道,声音干净而温和。

燕灼华眨眨眼睛,却见那只癫狂的鹦鹉,一只鸟叫出了千百只鸟的气势;难怪她方才闭上眼睛,只觉得身周都是怪鸟。这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恨恨地把双手从十七掌中抽出来,自觉方才害怕的样子很是丢人,便板起脸来,冷冷道:“我知道是鹦鹉——我眼睛好好的,能不知道是鹦鹉吗?”她侧过身去,好在黑夜掩盖了她的脸红,让她能镇定自若地胡说八道下去,“我不过是一个人无聊,找它练下功夫罢了。”

“哦。”十七呆了一呆,原来是他打搅了殿下。他右手一动,心知该将这鹦鹉放开,让它继续陪殿下练功夫;却又觉得这鹦鹉虽小,然而野性未驯,殿下与它练功夫,稍有不慎便会受伤——就这么放开,他颇有些担心。

他纠结了片刻,却见燕灼华也没有下令要他放开这只鹦鹉,便装作忘了这茬,随手抽了根细藤蔓将鹦鹉翅膀与双足捆好,放在树底草丛中了。

燕灼华已是坐回竹子吊床上了,她整整方才乱打中松散了的衣袖,清清嗓子,仿佛是随意得问,“你方才去哪啦?这林子里古怪得很,你若乱走被野兽叼走,成了鬼魂可莫来找我哭。”

十七呆呆道:“我若是被野兽叼走做了鬼魂,也不敢来找殿下哭的。”他想了一想,又道:“我若是做了鬼魂,也一定时时刻刻跟着殿下,护卫着殿下。有什么事情,殿下都不用怕的。”

燕灼华“嘶嘶”一声,一想到有个鬼魂黑天白夜得跟着自己,谁能不怕?她瞅着十七,见他宽肩瘦腰个子又高,颇有几分赏心悦目,只是一身黑衣几乎要与这黑夜融为一体;却又觉得如果那鬼魂是十七,她的确是不怕的。

十七又呆又老实,纵然变成了鬼魂,定然也是只呆呆鬼。一只呆鬼,又有什么好怕的?

燕灼华想到此处,“咯”得一笑,歪头摸着肩前散发,看着十七道:“这么一长串话都能说了,你的汉话突飞猛进嘛。”

十七被夸了,却有些羞赧地垂下头;伸手往衣袋里掏了两下,摸出来三四个核桃大小的野果,在自己衣襟上用力擦了几下,捧到燕灼华面前来。

燕灼华探头瞧了瞧,捡了一个在手中,见这些野果都半红半青,如今是夏季,能找到果子已是不易,更何况是这样熟了一半的。

十七低声道:“滋味只怕不太好。殿下权且充饥吧。”

燕灼华这才会意过来,她方才随口说了一句“肚子饿”,他便离开去寻吃食去了。她捏着手中那枚小小的野果,只觉鼻尖发酸。

她生来尊荣富贵,平日生活里哪会有这般情境?四季八时的鲜果点心,昼夜不停地供应着;成群结队的侍女随从,无处不在地恭候着。

一切来得太理所当然,便再显不出情意来。

燕灼华捧着那枚小野果,小口小口啃着,见十七还巴巴等着她去拿剩下几个,便柔声道:“你也吃吧。”

十七摇头道:“我吃过了。”

燕灼华抬眼看他两下,两人离得这么近,她连他泛紫干涸的嘴唇都看得一清二楚。她没再说话,低头慢慢将手上的野果啃完,连果核都嚼碎咽下去了。

她伸手又从十七掌中拿了一枚野果,握在手上抛了两下,盯了一眼十七;却是径直将野果塞到他唇间去了。

十七吓了一跳,呆呆含着那枚野果,不知该作何反应。

燕灼华拍拍手,淡淡道:“这枚只能你吃了。”她瞥了他一眼,嫌弃道:“难道你要本殿吃你的口水不成?”

就见十七“嘎嘣嘎嘣”两下将那野果咬碎,脖子一挺,就吞下去了。

燕灼华咬住下唇,瞪着他,又是笑又是叹,“你还怕我抢你的不成?”见十七皱眉不说话,小声道:“果然噎到了吧。”

十七却只是摇摇头,见燕灼华没有再进食的意思了,便将剩下的两枚野果放在一旁的草丛上;又将手伸入衣袋,掏了两下。

燕灼华好奇地看着他,不知这次他又要拿出什么来。

却见十七掏了两下,摸出一株小拇指大小的植物来,两片草芽合拢,从中心顶端吐出一串小珊瑚珠子来。他却是伸手捻断了草芽,只留最底下指甲盖大小的白色根茎。

随着他掐断根茎与草芽的动作,一股清香逸了出来。

燕灼华嗅到那香气,只觉肺里凉凉的,有点像是薄荷,又比薄荷的香味温和。

十七左手小心地捧着那根茎,右手握住燕灼华左足;只见他左手手指微微用力,将那白色根茎挤出汁液来。

乳白色的汁液,缓缓滴在燕灼华左足伤处。

第一滴落下,燕灼华便觉灼烧般的痛感得到了平抑,忍不住舒服地呼了口气。

那根茎本就指甲盖大小的一点,不过挤出三四滴,便已干碎如枯草。

燕灼华叹了一声,心里只盼着能再滴上几下,彻底解了这疼痛。

十七站起身来,“我再去寻。”他说着,便又再度隐入身后密林之中。此间湿热,毒物又多;若是她的伤处没能及时医治好,一旦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燕灼华独自留在原处,这次的心情却与方才十七第一次离开时大不一样了。她坐在吊床上,腿儿一荡一荡的;脸上却是微微笑着。

却听草丛里的鹦鹉尖锐鸣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