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棠见着就笑了。

他这大儿子真是有一颗仁心,家当都不要了,也罢,这便成全他,他都收了拿去补助难民。

方嫣则在看各个宫殿送来的需要补损的单子,因知画死了,底下知秋就充当了大宫女,她平日里身边不多放人,除了李嬷嬷,与两个大宫女,旁的都在外面等候。

知秋把冯怜容的单子递过来:“娘娘,这是延祺宫的。”

她知道自个儿主子总是很关注冯贵妃。

方嫣扫了一眼,只见满当当都是东西,自然是有些来气。

谁让冯怜容得宠呢,这延祺宫里全是好的,可偏偏因她是贵妃的身份,只比她低一头,也不好多说。

“与别处一样,用得到的都送过去,别的暂时记着。”方嫣语气淡淡。

知秋应一声。

这几日,因李大人休息,赵承煜又是初初痊愈,故而春晖阁就没有开课,赵承衍自然也没有去,只在家里与赵承谟玩。

冯怜容闲来无事给赵佑棠做里衣。

大李在外道:“补损的东西都在外头呢。”

钟嬷嬷道:“那还不快些拿进来。”

大李忙就去了。

钟嬷嬷不放心,这宫里坏了东西要记,收到的东西也得记,不然中间漏了什么都得要你自个儿掏钱,她带着珠兰立在院子里,看见一样就记一样。

过得会儿,东西就送完了。

钟嬷嬷吃惊道:“就这么点儿?”

她们损坏的东西可是好些呢,这点儿哪里抵得上十分之一?

搬运的小黄门笑了笑道:“可不管奴婢们的事情,奴婢们只管拿过来,这都是皇后娘娘吩咐的。”他们也不敢得罪人,尤其是延祺宫,所以态度很好,“若是缺什么,嬷嬷您再报上去,把原因说清楚。”

钟嬷嬷皱眉道:“为何还要再报一次?上回的单子写的明明白白的!”

小黄门眼睛一转,小声道:“嬷嬷,奴婢就实话告诉您罢,听说是皇太后说的,宫里不能太过奢侈,故而这各宮各殿都只得补一些,不能全补了。”

钟嬷嬷抽了下嘴角,因涉及皇太后,她也不敢多嘴,转头就回去了。

反正方嫣再怎么样拿皇太后出来做借口,自家主子也不怕,总有皇上呢,等忙完了,看她敢不敢补齐!

永嘉长公主这日带孩子来宫里看望皇太后,皇太后笑道:“我好好的,能有什么,你这是瞎担心。”她瞧瞧两个外孙,“都是小秀才了啊,后年看看能不能考个举人了。”

永嘉颇是骄傲:“怕是不难。”

“你啊,总是不谦虚。”

母女两个正说着,方嫣来了。

方嫣作为儿媳还算是孝顺的,该请安的从来不拉下,见到永嘉也很高兴:“皇姐来了。”又看两个孩子,“长得真好,越看越像皇姐呢。”

永嘉笑道:“怎么不带承煜来?”

“在春晖阁呢,才休息了几日,又得听课了。”方嫣诉苦,“真怕他累着了。”

永嘉哎哟一声:“李大人讲课多好啊,我这两个孩儿想听还听不着呢,你还怕承煜累,他可是太子,不多学学怎么成。”

“是啊。”皇太后道,“该严厉点儿还得严厉点儿,你莫怕这怕那的,当年皇上还不是这样过来的,何曾偷懒过,不然也没有今日!”

皇太后颇是严肃。

方嫣便不敢说了。

永嘉又问:“现李大人还教承衍呢?”

方嫣回道:“是,等明年承煜也要听,儿媳一早觉得不合适,太子归太子,皇子归皇子,怎么能一样的教。”

永嘉点点头:“是这个理儿,不过他们还小,倒不算什么。”她想着,眼睛一转,看向皇太后,“既然李大人不光教承煜,是不是也能让彦真,彦文来听听?”

皇太后怔了怔。

方嫣却是心里一动。她知道永嘉是向着她的,她教出来的儿子必也不差,现在两个孩子是一对一,但明年赵承谟也去听课,冯怜容就有两个儿子在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欺负她的儿子。

她忙道:“好啊,就让彦真跟彦文当陪读好了,本就是一家人。”她看向皇太后,“母后,儿媳真觉得不错!”

第105章 葡萄

皇太后道:“彦真这都几岁了,还能当陪读?李大人虽然讲课讲得好,可现在承衍承煜还小,都是听浅显的,他这么大人了,哀家怕他坐都坐不住。”

永嘉笑笑:“这倒也是,那就让彦文来听罢,咱们家虽然请了西席,可哪里比得上李大人,彦文那些个功底肯定不扎实,从头听起也没什么。”

“还是得问过皇上。”皇太后轻易不做主。

永嘉道:“这还不容易,女儿这便去。”

她带两个孩子与方嫣告退,走出景仁宫。

永嘉转头看看方嫣,见她脸色有些憔悴,便挥手叫宫人退开,这才问道:“可是那冯贵妃的缘故?皇上还是头脑不清的宠着她呢?”

方嫣叹口气。

这姑嫂二人虽然称不上亲近,但平日里多次来往却不曾有过嫌隙,故而永嘉问起的时候,方嫣眼睛红了红道:“皇姐,我早习惯了,皇上喜欢她,我也没有办法。”

永嘉皱了皱眉:“你身为皇后,要拿捏一个妃嫔又不是难事。”

方嫣闻言抬眼:“如何不难?想当年…”她说着,突然顿住,胡贵妃这事儿提起,不过惹得永嘉生气罢了。

可永嘉也听出来了,气哼哼道:“那是父皇糊涂。”

方嫣轻声道:“现今皇上还不是有样学样。”

比起胡贵妃那会儿,变本加厉,连贵人都不碰呢,谁知道以后又会如何。

那天他没有留下来,方嫣便彻底死心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多的恐惧。

她靠不上皇太后,也靠不上娘家,这几年,皇上都没有替她娘家着想,父亲连个爵位都没有,可见她的处境,她现在除了赵承煜,还有什么?那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了。

永嘉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

到得乾清宫,永嘉与两孩子求见。

赵佑棠笑道:“去看母后了?”

“是啊,皇上,上回地震,可把妾身吓到了,幸好听说宫里没什么事。妾身自个儿家里却倒了两座亭子,那些个瓦片也掉下来,碎了一地,故而到今日才得空。

赵佑棠道:“宫里也一样,摔了很多东西,不过人没受伤就好了。”

永嘉点点头,说起彦文的事情。

“妾身想让彦文跟承煜承衍一起听课,他虽然考上秀才了,可妾身总觉得家里西席不够仔细,还请皇上恩准。”

自家姐姐亲自出口求了,赵佑棠没有拒绝,他也挺喜欢两个外甥:“彦文这么小年纪就得考官赞赏,有李大人教导,将来必定能成大才。”

永嘉高兴极了,推一推小儿子。

周彦文忙谢恩。

永嘉道:“彦文一定不会辜负皇上的期望的,那今儿,妾身就带他先去春晖看看?”

赵佑棠准许。

永嘉又道:“刚才妾身还见到阿嫣了,她倒是常去孝敬母后。”

赵佑棠唔了一声,方嫣对待长辈确实没什么可挑的地方。

“就是瞧着人瘦了好些,让妾身不由得想到她嫁过来时的模样,那会儿皇上与她还挺好的不是?”永嘉叹一声,“其实夫妻又哪里没有磕磕绊绊的时候,妾身与夫婿也是一样呢,不过多亏得夫婿度量大,常常包容妾身,皇上也知道妾身的脾气。男儿家,总是要多体贴些妻子才好。”

赵佑棠听得她说这些,淡淡道:“怎的今日你这么多感慨?可是皇后与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只是妾身想起当年事,多嘴而已。”永嘉虽然很想提胡贵妃,可当着赵佑棠的面,到底是不敢拿他跟先帝来比,只能从别的地方来劝。

赵佑棠垂下眼眸:“过去的事情有何可提,朕还有奏疏要批,你出去罢。”

永嘉见他如此,只好告退。

三人出来后,周彦真问道:“娘,皇上跟皇后娘娘很不好啊?”

他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了,当然听得懂他们之间的对话。

永嘉道:“可不是么,为娘劝也劝不好。”她叮嘱,“你可不能往外面去说。”

周彦真笑道:“这怎么会,倒是弟弟日后与殿下,大皇子,三皇子一起念书,听到的事情才多呢,他可未必有孩儿的嘴巴严。”

周彦文忙道:“谁说的,我也不说的。”

永嘉摸摸他的头:“你光是好好听课就是了,还有,别与大皇子,三皇子多说话。”

周彦文奇怪:“因为他们不是太子?”

“是啊,你来是陪太子听课的,做好本分就行了,不要瞎掺和什么,你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呢。”她自己可以说,可孩子小,未必能知道对错。

周彦文哦了一声。

永嘉随后便带他们去春晖阁。

李大人教了会儿正在休息,看到永嘉长公主来了,起身见过。

永嘉道:“皇上已经准许彦文在这儿一起听课。”又让周彦文拜见李大人。

李大人瞧瞧周彦文,人长得眉清目秀的,言行举止也是谦逊有礼,倒是颇为喜欢,叫他坐到后面去。

那两个孩子看到有新的人来了,都探着头往前看。

赵承煜道:“是彦文表哥呀!”

“见过殿下。”周彦文忙道,又对赵承衍行礼,“见过大皇子。”

赵承衍对周彦文印象不深,毕竟他一直住在延祺宫,便是永嘉带孩子来了,也只与赵承煜见面,那两人有些熟悉,他就很陌生了,甚至都有点儿不太记得,只随着赵承煜也叫表哥。

听完课回去,他便与冯怜容说这个事。

“今儿有个表哥来了呢,说以后也一起听课了。”

冯怜容心想那定是永嘉长公主的孩子了,别的人,不可能有这等待遇。

“是彦文表哥罢?”她问,“人可好,可与你说什么了?”

赵承衍摇摇头,有些落寞:“都没怎么跟孩儿说话,倒是二弟与他认识的,两个人说了什么,一直在笑。”他小小年纪竟叹了口气,“除了听课,休息的时候孩儿都不知道做什么,二弟也不太理孩儿。”

他是第一次提到这些事。

冯怜容怔了怔。

没想到他这小孩子也有烦恼啊,不过赵承煜不理他,也是正常的,皇后教出来的儿子不可能喜欢她的儿子,她想了想道:“你可以跟大黄他们说话啊。”

“大黄都不准进来的,一直在外头。”

“那要不要带些玩得进去?”

“李大人不准的。”

这时候,赵承谟听着,忽然道:“娘,孩儿也去听课罢。”

“你不是会困吗?”

“不困了。”他摇头。

赵承衍很高兴:“阿鲤,你去就好了,咱们可以一起玩呢!李大人讲得你听不懂,我也可以教你的。”一边就拉冯怜容的袖子,“娘,让阿鲤也去罢,他不是说不困了嘛。”

“你真不会困?”冯怜容倒不舍得,两孩子走了,她又剩一个人。

赵承谟老实道:“就是困了,睡会儿就好了。”

冯怜容无言,心道那不得又惹李大人生气啊,你这样睡着,李大人会觉得自己的课没讲好啊,多伤自尊的!

她坚定道:“不准去。”

赵承衍又不高兴了,缠着冯怜容。

冯怜容头疼,晚上看到赵佑棠就扑了上去,一脸“救救我”的表情。

“怎么了?”赵佑棠好笑。

“小羊要阿鲤去听课,阿鲤又困,可又想去,妾身不准,他们都不肯。”

她便是硬着心肠说了狠话,两孩子也不怕她。

谁让她平日里太温柔了。

赵佑棠就把两个孩子叫来,一人一个小杌子坐着。

“阿鲤,是你自己要去,还是你哥哥让你去的?”他问。

赵承谟道:“是孩儿自己要去的。”

“为何,不是困吗?”

“哥哥说没人理他。”

赵佑棠一听这话,眉头皱了起来,原来这孩子是为了去陪赵承衍。

“承煜不理你?”他问。

赵承衍其实还小,只是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并不知道什么是讲别人坏话,但潜意识里却又知道这好像不好,故而突然犹犹豫豫的,过得会儿才道:“也不是,就是有时候不理,孩儿问他,他不太回答孩儿。”

赵佑棠沉吟片刻,又看向赵承谟:“你早些晚些听课都没什么,但人要量力而行,若是不困了,再去。”

赵承谟忙道:“不困了。”

赵佑棠眯起眼睛:“那明儿去试试,困了你就得明年再去。”

赵承谟点点头。

赵承衍又高兴了,拉着自己弟弟的手去玩。

到得晚上,赵承谟早早就上床睡了。

钟嬷嬷告诉二人:“比往前还早,也不用催着,就要洗脸洗脚的。”

冯怜容心疼:“看来是怕第二日困呢。”

赵佑棠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赵承谟不知道承诺的重要,不困了也是随口说说,毕竟还小呢,谁知道他还晓得要早点睡,他笑了笑道:“让他去罢,若是明儿真不困,就让他听下去。”

到得第二日,赵承谟起来,与赵承衍一起去春晖阁。

赵承衍也生怕他发困,一直盯着。

其实李大人也是。

结果赵承谟愣是忍着没有睡着,赵承衍可高兴了,休息的时候与他讲之前李大人教的知识。

赵承煜坐在前面,往后看看,见这二人说说笑笑,微微哼了一声又扭过头。

那天母亲让冯贵妃跪在地上,这两兄弟都哭起来,他还有些难过,可是父亲过来,大声斥责母亲,他没有忘掉母亲的眼泪,虽然他还小,可是他却有些清楚,他与这二人的区别。

他们的母亲是不一样的。

他们的身份也不一样,他是太子,而他们是皇子。

他默默坐着,默默拿着笔写字。

周彦文得母亲叮嘱,也不多说话。

这一日,赵承谟一直没睡,赵承衍回来,路上就在喊:“母妃,母妃,阿鲤没困呢!”

冯怜容在里面听见,笑着出来道:“阿鲤好厉害呀,昨儿你爹爹说了,若是没有困,就让你一直听课了。”

赵承衍欢呼一声:“阿鲤,以后咱们可以天天一起去了!”

赵承谟点点头,微微一笑。

冯怜容看着这两兄弟,心道这二人性格真是差太多了。

也不知道女儿将来又是什么样的性子?

过得几日,赵佑棠派人去修葺东宫,那里好几年无人居住,还是有些旧了。

方嫣听说,吃了一惊,心想赵佑棠这是干什么,结果她还没问,赵佑棠自己来了,与她说道:“承煜也不小了,明年便搬去东宫居住,他身边的人,朕自然会挑选的,你莫插手。”

方嫣倒抽一口凉气:“为何?不能再等上几年?承煜这么小怎么照顾自己,妾身不放心!”

“自然有奴婢照顾,又有什么?朕当年也一早就搬了出来。”赵佑棠道,“再说,又不是不让你见他,男儿家,早些搬出去为好,省得将来习惯依赖,能有什么出息?”

方嫣眼睛红了,求道:“皇上,要不再等一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