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心灵犀 心相通(中)

三年后再见徐燃。

首先,水青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重逢地点会在异国他乡。其次,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个万人迷的前摇滚歌手变成了黝黑黝黑,一笑就露出白牙来,穿着亚麻热带丛林短装,肌肉硬邦邦结实。整洁干净,风度翩翩。

标志性的长发不见了,短平短平的。和她相握的那只手,古铜的肤色下还隐约有如初雪如修竹的影子,却从创作音乐的贵气中脱颖出来,给人稳重有力感。

徐燃,依旧很恶质的英俊,这份恶质如今还有了金色的成熟和智慧。

“韩水青,几年不见,你也已经到即使穿体恤牛仔都很有魅力的岁数了。”一点不显得学生样,原本清汤挂面的头发卷得很漂亮,眼睛仿佛百万颗星星的夜空,整个人看上去自信又神采飞扬。他原以为云天蓝出了事,她会哭哭啼啼,愁云惨雾,所以还特地随身带好手帕,免得被鼻涕眼泪波及。每每当她普通女人来看,每每就证明他自己的错估。

“可你,让我联想到黑人牙膏了。”水青真那么想的。

“注意啊朋友,这里讽刺他人肤色黑,是会招惹麻烦的。”没看到那些有种族歧视的白人是怎样被赶回老家去得吗?

“我夸你牙齿白,并没有讽刺的意思。”水青很能拐弯,撇清自己的嫌疑。

介绍完云家两兄弟,四人在酒店的咖啡厅里落座。

“徐燃,帮我打听了吗?”水青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托徐燃用他的关系调查事情的始末,免得过来后再浪费时间。

“嗯,能打听的,我都打听到了。警方已经开始调查,目前线索很少。英领馆虽然施压,似乎进展还是缓慢。要知道,开普敦毕竟属于新兴城市,很多地方的建设还不完善,也不可能像发达国家那样,到处是摄像头,可以进行追踪。”徐燃就算以前有过办事不牢靠的坏名声,现在身为外交官,深具可靠可信的一面。“星期三下午一点,云天蓝五人从厂里外出用餐,开黑色丰田四轮驱动吉普。有目击证人看见五人走进南区一家土著餐馆,也由饭店老板证实五人进了车里,车子往厂区的方向开…”

看徐燃不说了,云天远问,“然后呢?”他们昨天才刚到,和警方交涉后,还没有任何消息。

“没了。”徐燃遗憾地摇摇头。

“什么叫没了?”水青听得很仔细,“黑色丰田四轮驱动吉普,那可是能坐六七个人的庞然大物。它一路往厂区开的话,一定会有人看见的。”

“奇就奇怪在这里。警方向所有他们可能经过的方向进行了仔细询问,最后看到车子的一个人是在饭店到厂址三分之一路程的地方,那里是一片废旧汽车回收场。里面的管理员坚持说没看到这样一部车,警察们也找不到任何痕迹。他们现在只能断定车子拐小路上了北向的大公路。如果出了开普敦,那就很麻烦了。目前,警方下达了设置公路关卡的命令,但南非有多大,很多无人区,藏起一部车五个人,易如反掌。”徐燃凭借出色的外交能力,从警局打听到更多详情,“跟我很铁那位警察局长,虽然涉及到两国邦交,一定会认真做事,可他也私下透露,单凭警方搜索,恐怕很难把人找出来。强龙难压地头蛇。我们即使能从外交关系上施加压力,他们的硬件不好,也没法抱怨。”

“就算难,他们也得找。”云天畅年纪小,不懂什么强龙地头蛇,“他们是警察,人在他们城市里失踪了,当然就有责任。”

“丹尼”天远老练一些,阻止弟弟说想当然的话,“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水青同意天远,找人要紧。

“那个废旧汽车回收场的管理员没有问题吗?”她问徐燃。

“警方那边说他没问题。”徐燃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

一切都是警方说。水青不见得疑神疑鬼,但她认为有必要自己亲自去实地看一看,和那些最后见过云天蓝的目击证人聊一聊。

“徐燃,有没有时间当一回导游?”心动马上就要行动,水青想要立刻出发。

“早知道你会这么要求,所以我早跟老爷子拿了几天假,当定你的专属导游。这开普敦城,还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有朋自远方来,无论为什么倒霉事麻烦事来的,他总要尽尽地主之谊。

“那好,这就走吧。”水青咖啡没喝一口。

“水青。”云天远拦住她,“调查的事,我们会做。你最好还是和安妮留在酒店,或者你们去景点玩玩也行。买土特产也行。你本来就跟爷爷说了,就当旅游来的。”

查理前两天刚定下一条训诫:云家子孙绝不能让韩水青涉足任何危险场所。

谁会真来旅游?她克服恐惧症,下定决心跑出国,只是为了找云天蓝而已。

“天远,你们切入酒店监控系统,是为了监视我?”她就奇怪,好好的,黑酒店网络干什么?

“天蓝出了事,你不能再有事。论武,你打不过天畅。论文,你的英语再好,也受本土语的限制。我们四个都来了,而且爸爸他们请了追踪高手过来帮忙,你实在不需要亲自出面调查。”说到底,爷爷和爸妈都心疼水青,不想让她受一点点伤害。

“云天远”居然真是监视她,“你们是不是太有空了?有这时间,不如赶紧打听去。”

她以为在老爷子面前拿安妮来挡,出国后就能随心所欲,谁知老爷子没完全上当,他人虽没到,四个孙子拿着他的令箭,一支云天蓝,一支却瞄准了水青,铁了心杜绝她可能面对的危险。老姜,老姜,辣得她手脚受缚。

“你答应我们不参与,只旁观,只等消息,我们就去了。”不答应,他就陪她耗着。

不参与?旁观?等消息?这种程度,她在南峪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跑来?但她是聪明的,狡猾的,明白硬碰硬,的确文武都不如人。所以,她佯装很生气,佯装很无奈,争执半天,才妥协了。

“我可以不参与,但和我老同学说说话逛逛市区总行吧?”如今之计,走一步看一步。

“可以啊。天畅也没来过开普敦,你们就一起逛吧。”云天远笑得像朵大白花,绝对不是大白痴,对水青见机行事心中有数,“天畅,打个电话,把安妮叫下来,她午睡也差不多了。你们四个人一起,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两人合作的夜闯办公室事件,水青是主谋,云天远属于乖乖听话的跑腿小弟。如今,云天远的气势却盖过了水青,让水青有被看透的感觉。云天远之能,恐怕是她疏忽大意小看了。安排天畅,刚才也说了她打不过他。徐燃身材在健身房里练得相当好看,却是花架子,而且以前被人围欧的时候,只知道保护脸蛋的家伙,应该不会打架。再加一个安妮,那才真是个拖后腿的。本来是她挡给爷爷看的,可是,被云天远反利用来牵制她,算不算自食恶果?

云天畅咧着嘴笑,打了个电话。

因为这小子在电话里小小“恐吓”了一下,原本出门要一两小时准备的安妮,五分钟后就出现在大堂里。虽然只有五分钟,她的扮相还是挺讲究的。雪纺绸玫瑰尖领长袖衫,半身大边白底红花短裙,脚下样式变高度不变的白皮鞋,拎着白色手袋。

徐燃低吹了声口哨,在水青耳边赞了句尤物。

水青淡淡瞥他一眼,“你没戏。”

“韩水青,别把我想那么坏,我就是纯欣赏。”一点都不了解他改邪归正的认真程度。年轻时候不懂事,现在他可是肩负国家名誉的外交人员。

“好了,你们人数齐了,玩得开心吧。我约了人,先走一步。”云天远对云天畅使个眼色,让他把人保护好,这才走了。

水青就在这当儿,和徐燃也交换了眼色。

“徐燃,有什么很热闹很好玩的地方,头前带路吧。”她眨眨眼。

“很热闹很好玩的地方,维港还不错,有吃有玩有好多纪念品可买。”徐燃嘴角一翘,露出迷人的热情笑容。

这人,头发短了,手黑了,可,魅惑的影子还在。

云天畅还不了解水青,所以没有想太多,只知道跟着她,不让她在这个城市乱闯就行了。

安妮很清楚她做不了调查的事,因此很安分守己地等着云家兄弟们的消息,可是单单等着他们,又会胡思乱想,听到可以出去逛逛,当然举双手赞成。

维港离酒店不远,由徐燃开车,四人出发。

却在三十分钟内,购物中心人潮不息的走道上,四人变成两人。

“亚瑟,她不见了。”云天畅气到跳脚,“窜得比老鼠还快,我跟不上,尤其是还带着一个超级大累赘。”

“大累赘?”安妮拎着鞋子,光着脚,气喘吁吁,“是你自己笨,刚才人就在前面跑,谁让你顾及我了?”

云天畅挂了电话,恶狠狠瞪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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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发现了一个大*UG,而且还是贯穿了好几章的,十分让我羞愧的BUG。虽然丢人,也得跟大家交代一下。

南非首都之一是开普敦。我明明知道的,也想着的,可是居然到头来写成了曼德拉,而且还连着写错,很想挖地洞了。

在这里,向亲们致歉,误导了大家。

告诉一个朋友,她就开了个玩笑,按我的写法,美国的首都不是华盛顿,而是奥巴马了。

请大家原谅,以后我会很当心的。

第331章 心灵犀 心相通(下)

徐燃开着车。水青在看城区地图。借着徐燃对维港的熟悉,轻松甩掉了云天畅和安妮,两人却没时间沾沾自喜。

“要去哪儿?”徐燃问水青,“云天蓝设厂的地点还是吃饭的地点?”以为她想要走一遍云天蓝失踪前的路线。

“这儿是什么地方?”水青点点地图的某处。

徐燃快速一瞄,“是当地居民的居住地和日常购物集市。你问它干吗?方向和云天蓝失踪的路线相反的。”

“车子消失的地方是一大片平地,可以四通八达,一般会认为绑匪会上大路逃出去,所以警方的调查会沿着大路往外铺设。那里警力集中,我们就没必要去凑热闹了。而且如果绑匪真离开了城区,我们两个能做得成什么?”势单力薄,跟着警方转也是杯水车薪,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所以呢?你没事找事做,别人往东你偏向西。无聊。”他特地请了假,可不是陪她来打发时间的。

“车子不见了,谁能肯定对方一定逃匿?到现在,他们绑架的目的还不清楚。我觉得他们不一定要逃,反而是要藏。真正能藏身的地方,往往在最热闹,人们川流不息的地方。”她只想从另一个角度去想匪徒的心态而已。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藏身方法已经被人用滥了,全中国都知道”徐燃不以为然。

“全中国都知道,全非洲不见得都知道。”水青认为危险对安全的定义还是可以套用的,“而且,我也没头绪,瞎猫碰死耗子,看看运气。”

徐燃没好气瞥水青一眼,“我看你是无中生有,钻起牛角尖来了。”

虽然他认为那会是徒劳无功,但车速不减,一直向南。

“那就让我钻钻看吧。”云天蓝的车子突然消失在半途,水青对这一点相当奇怪,直觉旧车场有问题,但无凭无据再加上人生地不熟,她认为就算过去再问一次也得不到答案。“车会不会在旧车场被调换或者被漆成了别的颜色?”

“你以为这里的警察是傻瓜?他们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没有车子的任何痕迹或者新漆残留。就是说,即使车子开进过旧车场,也原样不动开出去了。”徐燃打听得很仔细。

“这个旧车场的管理员有很大的疑点。”已经不止是直觉怀疑,而是深刻思索之后,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办案抓人都讲证据,否则靠推理得出结论,世界就乱套了。”徐燃也认为旧车场的人有嫌疑,但是却不能怎么样。“据我所知,那人被严密监视,不过他吃住在车场里,也没有对外联络过。”

水青也明白徐燃说得对。

“对方不开口,反而就是线索。”她现在的思维是逆向模式。

“怎么说?”徐燃完全捉摸不到水青的想法。

“假设那人是同伙的话,如果警察调查的方向是他同伴逃走的方向,他不可能视而不见,或者尽快联络同伙,或者会混淆警方追查的视线。他不开口,只能说明他不担心。为什么不担心呢?”水青问起徐燃来。

“因为警察追查的方向和他设想的一样,也就是错误的方向。”徐燃声音陡然拔高,“韩水青,你分析得有点道理了。”

“分析有道理,也要事实来说话。”警方可能被误导了,可她往反方向查,不一定就是对的。之前她说过,那片平地四通八达,绑匪可以去往任何一个地方。瞎猫碰到死耗子这句话,她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车子开了一个小时。经过投资热点的工厂区之后,路面状况开始糟糕起来。颠簸上上下下,车后尘土嚣扬,两边的街景也简陋起来。灰白淡绿的土屋,渐渐参杂越来越多的破旧泥房。黑洞洞的窗口,连热带的阳光都照不明亮。比起维港摩登时尚的购物中心,再看那摆在路边拿草席当桌子,看着蔫巴巴的货物小摊,落差一百八十度。

贫民区。似乎任何大城市都会有这样的存在。刺目,难受,就像丑陋的瘤子长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隐藏在不引人注意的某处。知道它就在那儿,却似乎无法治愈,只能尽量避开遗忘。更甚者,不愿去想办法消除,因为有了对比,才能显出富人高高在上的地位来,才能当作一枚乐趣供人享受锦衣玉食时消遣和嘲笑。否则,全世界都成了富人,这种富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个南集市就在云天蓝他们吃饭的再南面,很近,五分钟就到了。车子开到最前才发现,集市比想象的大而且拥挤,道路狭窄,人挤人,车挤车。没有交通灯,喇叭乱叫,开进去可以,什么时候绕得出来就看运气了。两人索性把车停在空地上,下车步行。

开普敦,世界旅游热点,是海湾线,山脉和大草原的结合体,自然景观远胜过市区现代漂亮的建筑风貌,而当地居民的木制品,手工纺织和陶器近年来也获得了很多海外游客的喜爱。

这个市集虽然离市中心很远,而且原本是为该区域提供日常生活用品而建的。因为游客日益增多的需求,从地摊到桌摊,从帐篷到店面,从一层到两层,从两层到木楼顶,从吃的到穿的用的装饰的,货物琳琅满目,千奇百怪,夹杂了一大半针对外国游客的,以本地土特产为主的小生意人。乍眼看过去,棕黑肤色之间,挑目的白皮肤不下百人,你都好奇这些游客是怎么找到这么穷困的地方来的。他们走东家串西家,属于少见的,花了钱还很高兴很起劲的群体。

“韩水青,这里人这么多,车子不可能从这儿过。”如果是,那就有上百个目击证人了。

“谁说不是呢?”水青对眼前繁忙的景象目不暇接,“来都来了,问问吧。实在没线索,买点工艺品,比维港地道还便宜。”

“你到底干嘛来的?”徐燃一拍头,眼望天,受不了。

“分开行动,一小时后在车前会合。”水青只笑不驳,说完,也不等徐燃反对,就闪进人群去了。

徐燃没办法,只好按她说得去做。

二十分钟过去后,水青用她的英文没有问到有用的信息。她问了十几家店主和小摊贩,以及一些居住在当地的人,因为懂英文的不多,连比带划,没有一个看见一辆黑色的丰田经过。到集市中的时候,她觉得车子开进来的机会已经是零了。于是,她决定换一种说法。

这次走进的是一家杂货店,不像其他店里卖粗陋不堪的工艺品,它确确实实供应日用百货。水青也不直接问人,先看货架,本来想随手拿瓶饮料,却意外发现竟然还有中国的辣酱老酒,甚至康师傅方便面。支持国货,她不喜辣不爱烧酒,方便面说不定派得上用场。拿了两包,她去柜台算账。

老板是黄皮肤黑发黑眼睛的中年人,刚刚水青进来时正一心算账本,没留意,听到她说结帐,抬头才看到对方跟他一样的外貌特征。

“中国人?”他眼睛很利,开口普通话。

“你好。”水青微笑点头,“请问多少钱?”

“咱们都是中国人,给你打八五折,两块美金一包。”老板面孔挺慈祥,算得也挺清楚。

水青有求于人,这个价格不能计较,从钱包里拿出十美金。突然闻到一阵呛鼻的烟味,侧眼看去,就见一个人坐在墙边椅子上抽烟,似乎是自包自卷的那种,很凶很辛辣。

“老板,跟你打听个事。上星期三或星期四,有没有看到一部丰田黑色七人座的车开过去?”先问老问题。

老板想了想,摇头说没有。

“那麻烦你再想想,有没有看到一群人,大约七八九个一起,其中四五个要人搀扶,或者走路姿势十分别扭?”她将猜想扩展了,“再或者,有没有发现装麻袋运货,大概也是四五个袋子?”

果不其然,那老板当她神经有病来看的眼神,非常干脆地说不知道,“小姐,你到底付不付钱?”

水青只得把钱给他,他又在那儿磨磨蹭蹭翻零钱,抱怨说票面太大,真是给他找麻烦。

十美金的票面算大?泡面都卖到两美金一包了,他会找不出零钱。她本来想说算了,偏他宰同胞还有市侩的样子让人看不惯,于是铁了心要拿回六美金来。

这时,感到被人紧盯的不安,她看过去,却只有那个抽烟的男人,闷低着头。因为角落里没有光,也看不清那人的长相,隐约是身材中等的瘦个头。

在老板不满的目光中接过找零,水青走了出去。对于这种朋友的钱不赚赚谁的,老乡的钱不骗骗谁的,她极其鄙视。中国人,如果能像犹太人那么团结,整个地球都拿下了。

水青本来沿着集市主干道走,却因为心里突发其感,不小心走了小岔路,绕入一条巷子中来。

巷子没什么人,死气沉沉的土屋,少有像样的住宅,能听到隔壁集市的喧闹,很近却很远的空洞。又窄又深,还好正午的阳光就在头顶,光线尚足。但不难想象,早晨和下午会很阴暗。

水青想着要回去,一转身,脚下好像踢到了东西。

那是一块半掌大的白布,粘着脏兮兮的红土。

白布片的旁边,两个极小的洞,如果不是方方正正的,倒像老鼠洞。

弯腰捡起那片布,捏在手里,还不及细看,她突然很想很想往那方洞里瞧上一眼,却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心脏,咚咚,咚咚,狂捣了起来。

第332章 老乡见 不待见

“小姐?这位小姐?”一个有些踌躇胆怯的声音响起。

水青立刻站直了,将那布衣片随手放进牛仔裤口袋里,转身看过去。又是一个黄肤黑发黑眼。今天,在这亚洲人罕见的地方,大概把仅有的那么些同胞都遇全了?

“什么事?”说中文的,而且巷子口就她一个人,也不用问是不是叫她。

“你刚才问老张的事…”那男人停口,左右前后张望了一圈,搓搓手,一笑满脸皱起来。很多十字星字的纹路,那是日子过得艰难的遗留。

水青一听,忘了掩饰真实的情绪,急切跨上前一步,“你看到了?什么时候?人进了哪里?”

中年人呵呵再笑,眼睛有些光芒,“我确实看到了。”说到这儿,却不再往下说。

水青心急,还没领会他吞吞吐吐的意思,催着他快说。

“这位小姐,我看你穿得休闲,应该是观光客吧。可不像我们这些劳务输出的人,跑这儿来替人当牛做马,赚那么点美金还得想着给家里人存起来,自己过得连碗泡面都舍不得吃。两美金一包,啧啧,也只有你们这种家境富裕的年轻人价都不还,掏钱就买,被人白宰一刀也无所谓。”那人说了一大段话,里面只有一个门道。

水青这回才听明白,这就是所谓的人穷志短吗?逮到点机会就想从同胞身上捞便宜。

“大家都是中国人,你开口问远道而来的同胞要好处,不觉得丢人?”她终于忍不住问了。

她想起来了,他就是在杂货店的墙角抽烟的那个人,虽然也没看清长相,但身上衣服的颜色,还有鬼祟的样子,总错不了。

“这话你就说得不对了。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不错,我很高兴在这儿能看到同胞,毕竟除了一起过来工作的人,也很少有机会看到别的中国人。可我们是穷人,你们观光客是有钱人。富有同情心,帮助一下我们,不也应该吗?而且,这叫互惠互利,你帮我,我也帮了你啊。”挺能说话的一个人。

“那么,你想要多少钱?”别浪费口舌了,如果是钱能解决的事,那不是最简单的事?

那人竖起一个手指。

“一百美金?”水青从低说起。

那人再露出抽烟过多的焦黑牙来,摇摇头,一根手指竖着不动。

“一千美金?你的胃口还真挺大的。”水青冷冷看着他,很厌恶这人,却不能毅然走开。她的境地已经处于山穷水尽,而云天蓝的境地生死攸关。她冒险不起。

那人居然还是摇了头,朝天的食指有让人砍掉它的冲动,“小姐,人命可不止这个价,而且还是五条人命。”

水青刚想说他贪得无厌,听他说出失踪的准确数字,硬生生抿紧了嘴。她之前打听时,只说五六个人,并没有给具体,可他却说五条人命。

“你瞧,我可没骗你。我就住街前口那排工人宿舍里,红色那排,前面有片空地,能停车的,很显眼的地方。”烟枪男左手一抬,往身后街头指指。

水青想起来了,就是徐燃停车的地方,不过——

“你想要一万美金?”也未免太过贪婪了。

“救人如救火,我看你好像也挺着急的样子,里面有你的亲人吧。我可告诉你,这不是普通的居住区,水深着呢,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能随意出入打听的地方。我敢肯定,你根本打听不出什么来,因为绝不会有人说真话。又不是不要命了”他看来生活艰难,却似乎对这里真很熟悉。

“那你为什么敢告诉我?”一百一千都无所谓,一万的价也不是出不起,但不代表想当冤大头,受骗上当。

“我合同到期,明天就回国了。他们就算想找我麻烦,也找不到。”趁回国前,赚一笔外快,他在杂货店听她和老板谈话内容时,就开始盘算。

“他们找不到你,我岂不是也找不到你了?”正被水青抓住话柄。说实话,很难相信这么一个看着人品就不太踏实的人。

“我也知道一万美金不是小数目,怎么敢骗人呢?”他从随身一只扁平的边角磨破了的皮包里掏出护照本,翻开第一页给水青看,“你瞧,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你要不信,摘了号码和地址去,要是我骗你,你只管报案抓我。”

这人如果真是骗子,倒也是个很能掌握他人疑心的一个骗子。

护照上的名字:林大业。出生地:上海。岁数跟她老爸差不多大。因为看得仔细,水青还就把护照号给记住了。

“怎么样,相信我了吧?”林大业一歪嘴。

“护照也有假的。”现在什么不能伪造?

“我说,看你年纪轻轻,怎么就那么多心眼?我能拿假护照工作吗?就算我敢冒险,劳务输出的中介公司也不肯啊。我可是通过正规渠道出来的。”林大业这下有点急,这钱难到手。

“要我相信你可以,你跟我去中国领事馆一趟,让那里的工作人员证明一下,应该就没问题了。”她身边还带着一个外交官,查起来很方便。

“等等,你该不会想把我诓进去,分文不给,又能逼我把话说出来吧?你难道是警察?”他现在后悔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怪自己看走眼,跟了半天,看着她实在不像警察,才敢上前说话的。

“我是警察又怎么样?你要是知道消息却又不说,那就是知情不报,等于同谋。”水青信口一说,觉得警察这个身份挺好用,“你到底有没有看到我说的那几个人?”

“你说你是警察,亮证件给我看看。”林大业油子多年,没那么容易上当。

水青反应更快,拿出护照,翻到签证页,那是外交人员所使用的特殊章印,“我不能随便给你看证件。不过,瞧见没?外交人员出入境专用。”

国外规定,警察执行公务,必须出示相关证件,否则就触犯了法律。林大业只有小学毕业的一个半文盲,哪里懂这些。一看外交部三个字,腿就发软,心里哀叹这一万美金飞了。

“如果你肯合作,只要消息确实,一万美金不太可能,一千美金,就当线人费,还是可以给你的。”这叫仗势欺人?无所谓了,只要找到云天蓝,她就算变成恶棍,又如何?

一千美金?总比没有好。林大业想着,就摊开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身上没那么多现金。”谁会带着上千美金到处逛?“只有五百,不过,和我一起来的朋友应该有。我可以付你一半,你能不能现在就告诉我?”

“那可不行,我告诉你,你耍赖不认账,我也没办法。”警察也得讲道理,大不了就说不知道不记得,她还能把他怎么样?

水青很想揍人,她心里火烧火燎,他却只认钱不管命。看看表,差不多要到和徐燃会合的时间,于是压下火气,对林大业说声跟她走,快步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两人谁都没看到,就在转回集市的刹那,墙根下四四方方的洞口,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来,在气洞附近摸索起来。好一会儿,那只手才缩了回去。

徐燃已经在车子边等了五分钟,正要开始担心的时候,就看见水青,还有一个中年男人,一起从街头走了出来。

“喂,我正想你是不是迷路了?”非洲官方语言好几种,也不是所有人都懂英文。

水青把徐燃拉到一边,背对着林大业,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就问他有没有五百美金。

徐燃往后看看林大业,对水青撇撇嘴,“他的话可不可信?看着人不怎么样,畏畏缩缩,鬼鬼祟祟,而且还开一万美金,跟敲诈有什么区别?”

“现在这种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问过很多人,都说不知道没看见。你呢?你有没有问到线索?”直觉吧,她认为林大业的话,虽然不可以尽信,但也不见得都是谎话。

“没有。正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偏他看见了,不就更奇怪?”他和她的意见相反,林大业诈骗的嫌疑很大。

“反正你就当借给我五百,回去我就还给你。”无论如何,水青想要试试。

徐燃没办法,从钱包里点出五百美金,多亏要招待水青这个远来客,他今天特意带多了现金出来。

水青将钱往林大业眼前一晃,“可以说了吧。”

林大业喜笑颜开,连说可以,“上星期三深夜,我和杂货店老张,还有几个朋友打牌,输光了钱,就被他们往家轰。快到这块空地时,看到一部灰尘仆仆的破吉普飞快停了下来。我跟你说过,这个集市水深得很,有当地帮派组织,平时谁都不敢得罪那些人。我看深更半夜的,就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赶紧躲在一家店的内墙边上,大气都不敢出。然后,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概人数挺多的,从我前面走过去。”

“你既然躲在墙后,能看到什么?”徐燃挑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