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由丁睿提议给太子。不想果然发现侯府有所异动,太子惊诧之下忍不住同丁睿分享讨论此事,那是人的本能反应,再正常不过。

甄钰心头一凛,看来太子和计世澜的关系,也不像表面上的那么亲密无间!

“我记得,你和伯母从前在宜州住过……是不是——”丁睿的语气有点儿迟疑。

甄钰点点头,说道:“不错,计侯爷的人,应该是去查一些往事的,不过,”甄钰有些踌躇,仍是说道:“这些往事,太子也许不会感兴趣,可是我想让你帮个忙,能不能通过计世澜让计夫人知道。”

丁睿眸底闪过一抹厉色,面色微沉,低声道:“计夫人?好,你放心便是!”甄钰与他见面的次数不多,可是很多时候有意无意总会提到计夫人,联想到邵心萍,丁睿早已觉察到了三五分。

甄钰想要道谢,可一想到每次自己说“谢谢”的时候丁睿面上总会出现一种落寞无奈的神情,她便咽下了快到嘴边的话,向丁睿笑了笑,改口道:“那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丁睿果然高兴,眼睛亮了亮,精神一振,笑道:“一定。我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们便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再联系。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甄钰笑着起身,向他点点头“嗯”了一声,二人匆匆告辞,各自回家。

甄钰心里颇为纳闷,按照丁睿所说的离京时间,计侯爷的人在宜州待的时间有点儿太长了,这有点儿不太合理。凭着计侯爷的职位关系,要在府衙中调一份当年的档案绝对不会这么难。除非,府衙中的档案语焉不详,或者根本没有。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更有问题了!

坤宁宫中,皇后听毕柴姑姑的禀报,经过精致妆容修饰的面上顿时凝重了起来,紧紧的抿着唇,粼粼凤目半眯着,定定的凝着前方,半响不语。

“慧妃那个贱人,跟二皇子还真是母子情深呐!”皇后高高的挑了挑眉冷笑。

柴姑姑不敢说话,身子微躬,垂手站在一旁神态愈加恭敬了些。

“你说,慧妃她这是想做什么?”皇后侧脸问柴姑姑。

柴姑姑忙陪笑道:“娘娘别生气,也许,也许慧妃并不知道娘娘的心意,所以才会——才会这样犯糊涂!”

“哼!”皇后鼻孔里冷哼一声,说道:“她又不傻,连琳嫔、柳嫔那样的傻子都知道她会不知道?我看她分明就是知道装不知道,分明要同本宫作对!还有夏见泽,好大的胆子!本宫留给太子的女人,他也敢打主意!哼,以为有慧妃罩着就万全了?他也太狂了些!本宫还以为他是个老实的,不想这才刚刚出宫开牙建府,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敢跟本宫叫起板来了!”

皇后越想越气,面目不由自主变得有些扭曲和狰狞。

这么多年来,谁敢跟她抢东西?谁敢打她看上东西的主意?没有!

柴姑姑微微抬头,赶紧劝慰了皇后几句,问道:“此事不知娘娘有何打算?”

皇后略一沉吟,方道:“不着急。既然如今知晓了此事,不愁没有法子。本宫这些年似乎已经疏忽了,这倒是提醒了本宫,那夏见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本宫要再试上一试。”

皇后的目光渐渐的沉了下去,柴姑姑知道,她心底已经有了主意了。

转眼间便到了十二月初二这日,这一日是计世澜和吴氏的大喜日子。整个忠勇侯府张灯结彩,吉乐高奏,车水马龙,人语喧哗,好不热闹。

只有燕誉堂西偏院的一处小院落,在这泼天的热闹中,显得格外的冷清与落寞。邵琬清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坐在炕上装模作样的做针线借以打发时间,一朵花绣了半天连一个花瓣也没绣好。

“给我拆了!都是不中用的东西!”邵琬清瞧了瞧那歪歪斜斜、针脚粗糙的花瓣一眼,勾起满心的心烦意乱,将绣绷一下掷入百灵的怀中。

“是,邵姨娘!”百灵战战兢兢慌忙接过,垂着头开始拆线。

平日里尚不觉,此刻听这“邵姨娘”三个字邵琬清只觉得格外的刺耳,忍不住偏身下炕,狠狠的拧了百灵腮上一把,恶声道:“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巴!就你伶俐!”

百灵白嫩的脸蛋上立时显出了一道深深的指甲印,白中透着血红。泪水在眼眶中汪汪的打着旋,却不敢哭出来,也不敢再出声,咬着唇低着头苦苦的忍着。

“说你哑巴,还真就是个哑巴!”邵琬清一肚子的毛躁,嫌恶的瞪她道:“滚出去!少在我跟前碍眼!”

百灵如奉圣旨,垂首躬身低声应“是”,缩肩弓背忙不迭的退了出去,轻轻替她带上了门。

隔着院墙,隔着门窗,隔着帘栊,仍有喜乐声、鞭炮声、恭喜声、欢声笑语声时不时隐隐的传来,将邵琬清逼得几欲抓狂,整个人都要炸了,挠心挠肺的抓狂。

尽管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尽管早就准备心平气和的接受,可是真正到了这一日,到了此刻,邵琬清却无论怎样都无法平静下心来。

原本,她也可以有这样的排场,原本,她也有成为主角的一天,可是统统都没有实现!她只能以屈辱的方式,换来今天的偏安一隅。若是这个吴氏再是个厉害的,她的日子恐怕比在计夫人手下更加难过。计夫人管教她尚有两分顾忌,可这吴氏却是她的主母,有的是理由整治她!

一想到晚上计世澜将进入洞房与吴氏行那夫妻之事,并且将来只有吴氏安排,她才能够伺候计世澜,她的心里就更加不舒服。

无论邵琬清愿意不愿意,前院招待宾客的计世澜是十分高兴的。

成亲最大的好处就是标志着他已经是个男人大丈夫,有业也有家了,可以独当一面而不是像从前那样事事都要以爹为先、听爹的话了!

第277章

尤其是在爹身体已经废了大半的情况下,今后忠勇侯府他才是真正挑起大梁的擎天柱。看着一个个来访宾客在他身边套近乎、客客气气寒暄道喜,计世澜心里就乐开了花,感到从未有过的成就感和责任感。

可是,随后的洞房花烛就不那么令人愉快了。

平心而论,他的媳妇长得还是不错的,但就是有点太一本正经了,端着的架势神情,令他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觉得没趣。

行周公之礼时,更是无趣。

她骨架偏大,身子又瘦,僵硬的躺在床上,压上去只觉得被她的骨头硌得慌,引不起人半点的**。偏她还一动不动,双目紧闭,雪白的脸绷得紧紧的,别说妩媚了,连一丝丝表情都没有,令计世澜顿时就没有了兴致。

如果不是想到明日一早要拿元帕落红去母亲跟前交差,计世澜压根什么都不会做了。最后,他只得一边想着邵琬清那骨肉匀亭的香滑**一边应付眼前的差事,草草应付完事。随意擦了擦,便拉过锦被盖着,背对着吴氏一觉睡到天光。

吴氏初经破瓜,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夫君加上身体撕裂般的痛令她无法安然入睡,轻轻侧头目光淡扫过夫君,他对她的态度近乎冷漠,满不在乎,吴氏眼底一片黯然。

次日一早,两人梳洗之后去正院给计侯爷和计夫人敬茶,计侯爷和计夫人对这个贤淑知礼、温文得体的儿媳妇甚是喜欢,计夫人尤其笑得亲切。竟弯腰亲自扶起了吴氏,携着她的手安慰嘱咐了许多话。吴氏受宠若惊,心底也温暖踏实了些。

出嫁前娘就说过,做人媳妇的。伺候好婆婆和伺候好丈夫是同样重要不分主次的首要任务,若一定要在两者之间分出个轻重、做个选择出来,婆婆比丈夫更加重要。只要获得了婆婆的认同喜欢。便等于抓住了丈夫的一大半。

随后又去拜见了计老太太,两人便回燕誉堂。

邵琬清早已侯在燕誉堂正屋廊下等着请安,见计世澜和邵琬清回来,忙陪笑着上前屈膝行礼道:“婢妾见过世子爷、世子夫人!”

至始至终,邵琬清都没有瞧计世澜一眼,连眼角也不曾斜向他,只是一脸的谦卑柔顺。计世澜倒是瞧了她好几眼。见她如此待自己,既无幽怨,又不像喝醋生气,倒惹得他心痒难挠,待要问此时又不便问。瞅着她只是一笑。

吴氏听见问候脚步顿了顿,目光闪了闪,细细打量了两眼眼前的女子,亮丽的桃红印三色樱花对襟窄袖褙子、橘红宁绸齐脚镶边百褶裙,虽是冬装,仍将她的身姿娇好的表现出来,玲珑有致,骨肉均亭。挽着富贵牡丹鬓,鬓上除了嵌珠金钗和碎宝石簪花。还簪了两朵喜庆的红绢花,淡扫蛾眉,颊点胭脂,真正是鬓若刀裁,眉目如画。

“这是邵姨娘么?快免礼!”吴氏得体的微笑着抬了抬手,温言道:“难得邵姨娘有心了。进屋子里说话吧!”

“世子夫人这话折煞婢妾了!伺候世子和世子夫人,是婢妾份内,当不得夫人此言!”邵琬清亦温柔腼腆的微笑着,殷勤的几步上前,抢着为计世澜和吴氏打起了帘子。

计世澜听见吴氏的答话,眉头不易察觉的轻蹙了蹙,心底有些不快。

吴氏昨天才进的门,一见邵琬清随口便叫了“邵姨娘”,连半丝儿犹豫迟疑也没有,说明她进门之前定是将自己身边的人和事打听得清清楚楚的了。对这样的事计世澜心头十分的不快,对吴氏愈加多了两分不满。

其实他也不想想,当初他纳邵琬清为妾之事有多热闹,吴氏怎么可能不知道?为这件事计夫人再三的在吴夫人面前陪笑抱歉,一再表示成亲前计世澜只有这一个妾,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今日见了邵琬清这身穿戴,吴氏哪儿能瞧不出来她的身份?

一时进了屋内,计世澜和吴氏坐在主位上,该轮到邵琬清上前敬茶,诸如小雅之类的通房丫头、大丫头上来磕头认主。

婆子端上茶盘来,送到邵琬清面前。邵琬清仍是一脸的平静柔顺,瞧也不瞧计世澜一眼,抬手去端那描着鸳鸯喜字的粉彩茶碗,缓步上前。

“拿个垫子来!”邵琬清正欲跪下,计世澜冷不丁出口吩咐。

屋子里众人的呼吸均是一滞,吴氏的身子僵了僵,心底莫名的泛起一抹沉沉的苦涩,身边的陪嫁大丫头莲儿、瑰儿和乳娘方妈妈脸色俱是变了。

这新妇才进门,主母的威仪尚未确立,世子爷就如此明目张胆的护着小妾,这不是打新妇的脸?方妈妈顿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心底替自家姑娘心疼懊悔不堪。她悄悄睨了计世澜一眼,心想计夫人还说什么“世子爷年轻不懂事,喝多了酒,贪新鲜胡闹,如今早已大悔,偏邵琬清身份特殊,此事只得如此云云”恐怕都是骗人,瞧这模样,世子爷对这位看似温柔和顺的妾室可着紧的很呐!

“天冷了地上凉,还不快拿垫子来,这大喜的日子,可别叫邵姨娘弄出病来。”吴氏嘴角缓缓泛起一抹浅笑,柔声吩咐着。

丫鬟们如梦初醒,慌忙答应一声,奔去取了垫子过来。

邵琬清端起茶碗的手却又停下了,向吴氏陪笑道:“这茶有点儿凉了,喝下去对身子不好,请世子夫人稍后,不如令人再斟一盏来吧。”

方妈妈一张脸气得几乎变了形,这敬茶不过就是个形式罢了,自家姑娘接过来沾沾唇就对得起她了,她还想着自家姑娘喝下大半碗去不成?敬个茶而已,竟还要自家姑娘等?

吴氏稍稍等了两秒,见计世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便点头微笑道:“倒是妹妹想得周到,真是个细心妥帖人!”

那端茶的婆子听罢忙端了下去重新准备。

邵琬清顿时面上一喜,却又有些犹疑和惶恐,忙摇手怯怯道:“世子夫人折煞婢妾了,在夫人面前,哪儿当得起‘妹妹’两个字!世子夫人快别这么称呼,若是夫人知晓了,婢妾是要领家法的!”

计世澜听毕心中的不快顿时又加了两分:吴氏出自,这个道理岂会不知?

但凡高门世族权贵之家,除了正经的二房太太,除非夫家是非不分、道理不明而容忍妾室欺压到正室头上来,否则断断没有妾室胆大包天敢同正室夫人互称姐妹的,在正室夫人面前,妾室只能够自称“婢妾”而已。可是吴氏一开口就称邵琬清“妹妹”,这不是间接讽刺计家门风不严、没有规矩?

吴氏听了邵琬清的话微微一笑,便没有再说什么。

一时婆子重新斟上茶来,邵琬清忙小心翼翼双手将茶碗端起,跪在吴氏面前,恭恭敬敬的将茶碗奉过头顶呈给吴氏,垂首道:“婢妾给世子夫人敬茶,请世子夫人喝茶!”

吴氏微笑着伸手去接,不料欲接而未接时,邵琬清不着痕迹的往后缩了缩手,吴氏一时不留神,手上一个不稳,她暗叫糟糕,想要挽回已经晚了!邵琬清一声低呼,泼了满头的茶水,一道道顺着她的头发、脸颊往下流,茶香四溢,冒着腾腾的热气。水串往下流,瞬间就泅湿了她的衣裳。

屋子里众丫头婆子们见邵琬清顶着一头湿漉漉的茶叶,满头满脸的水串,模样十分的狼狈可笑,一个个不由得咬唇偷笑、幸灾乐祸。就连吴氏带来的莲儿、瑰儿也忍不住面露笑意,忙又苦苦忍着。

邵琬清飞快的抬起袖子胡乱拭了拭脸上的水痕,身子颤了颤,肩头缩了缩,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垂着头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有半句抱怨和半点不满的表现。

吴氏出身,自幼秉承庭训,熟知女训、女戒,哪儿稀罕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刁难邵琬清,见邵琬清这样她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脸上顿时露出两缕歉意的微笑,嘴唇微动正欲好言抚慰一番——

“哐啷!”一声脆响将所有人都震了一震,一只喜字莲纹的粉彩茶碗被计世澜砸得粉碎。

计世澜冷哼一声,阴沉着脸瞪向吴氏,冷声道:“你这妒妇!”说毕霍然起身,头也不回的一阵风去了。

计世澜心中怒极,他婚前有妾吴家又不是不知道,若是非要计较这个不想嫁便不要嫁,横竖他也不稀罕,既然嫁了过来,就该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个事实。当着他的面就敢如此,她折腾的是邵琬清,羞辱的却是自己!

这叫他如何能忍?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直愣愣的瞧着世子爷消失在眼前,厅中一时静得心跳可闻。众人垂着头,一声不敢吭,心怦怦的剧跳着,唯恐被殃及池鱼。

吴氏尴尬不已,臊得满脸通红!

嘴里发苦。

新婚第二天的丈夫,在妾室行礼正式见面的场合如此的落她的脸、给她这样的评价,将来她还怎么抬起头的做人?在这个府上,她还有何作为正室的威仪所在?

第278章

吴氏越想越委屈,鼻子一酸,眼眶中顿时迷蒙上一层水雾。她死死的咬牙抿着唇,眨了眨眼将泪水化去,胸膛微微起伏,苦苦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邵姨娘敬茶怎么也不好生敬,怎的半途就松手了?”方妈妈喉咙轻轻咳了咳,平平的问着邵琬清。

邵琬清忙缩了缩肩膀,俯身磕头颤声道:“是,是婢妾失手,请世子夫人恕罪,请世子夫人饶了婢妾!”

“今儿闹成这样,你还敢求饶?”瑰儿是个脾气有些急躁的,见自家主子没脸一时也急了,忍不住出言忿忿。

邵琬清低声哽咽道:“婢妾该死,婢妾……”

“好了!”吴氏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抬手扶了扶额,温言道:“这事错不在你,是我这几日有些紧张劳累,手上无力这才拿不稳,倒连累了你!”吴氏温和的目光在邵琬清身上转了转,微笑道:“再斟一盏茶来,等会儿你赶紧回去梳洗梳洗,换一身干净衣裳,这样的天屋子里虽暖和,到底是冬日,不要着凉了!”

众人没料到吴氏竟一点儿生气的意思也没有,不由得俱是一怔,那端茶的婆子忙答应一声又去斟茶,心里不由得感慨:新夫人敬茶如此不顺的,怕是满上京里再也找不出第二家来了!

邵琬清也十分意外,她以为吴氏必定会大骂大闹拿她出气,那样倒正方便她往下施展了!不料她竟软软的将自己的招数全都接住了,倒叫自己也不便再怎么样了。

她不禁也有两分佩服,都闹成这样了。计世澜都走了,她竟还稳得住要把这仪式进行到底。

“谢世子夫人,夫人心好,真是婢妾的福气!婢妾一定会好好伺候夫人。再也不敢大意了!”邵琬清赶紧顺杆子上爬,感激涕零的话说得发自肺腑的真诚。

这一趟,在两个人的小心翼翼下。敬茶仪式终于顺利完成了。

“去把我妆奁里那瓶子桂花油拿来!”吴氏笑吟吟的喝了一口邵琬清敬来的茶,抬眼吩咐莲儿。

不一刻莲儿带回来一个四寸来长的印花白瓷瓶,吴氏将瓶子递给邵琬清,含笑道:“这桂花油是托人从杭州买回来的,上京里难得有这么纯正上等的桂花油,你拿去用吧!保管梳出来的头发光亮可鉴、香味馥郁。”

邵琬清眼睛一亮,满面喜色接过。一面谢了吴氏的赏,恭恭敬敬的退下去了。

“世子夫人想必也累了,要不要先歇一会儿?”方妈妈好心的劝道。

吴氏摇摇头,身子反而端了端,淡淡道:“将燕誉堂的人分批叫进来。一并都见了吧!”

方妈妈和莲儿、瑰儿面面相觑无奈,知道姑娘的性子又犯左了,只得点头答应,自去传人。

一时燕誉堂通房丫头、服侍的大小丫头、婆子媳妇们都分批进来拜见了主母,吴氏该说什么说什么,浑然不受方才情形的影响,各自赏了礼物,吩咐去了。

众人见新夫人虽然年轻,却是个心性坚韧且待人温和有礼的。心中无不佩服,各自佩服不已。

一时人皆退去,吴氏任由莲儿、瑰儿和方妈妈服侍她拆头面重新挽发、更衣、净面,几个人的心情都有些低沉。

坐在梳妆镜前,望着镜中人的容颜,吴氏突然觉得十分陌生。只不过过了一夜,她却觉得自己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难怪娘说,女孩儿家嫁了人就会变了,变得同做姑娘时候不一样,娘说这话时,望着她的目光中尽是怜悯和不舍;她也知道自己这个丈夫婚前与小妾闹了那么一出,可她没想到的是,事情远远要比她想象中复杂得多。

她一直以为,就像她的婆婆对自己母亲说的那样“一个妾而已!”

如今方知,一个妾,可以比旁人两个妾、三个妾更加难缠。

甄老爷的胞弟甄格远在十二月十二这日到达上京,他是有意避开计世澜的婚期不去凑这个热闹。

甄二老爷进京,自然为的是儿子的婚事,聘礼已经下过,一切事宜俱已备齐,就等着他这个家长前来坐镇。

方家的人得到甄二老爷到达上京的消息,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婚期已经确定,若是万一路上受阻甄二老爷不能及时到达,那可就麻烦了!

两家既是姻亲又是十几年的交情,甄二老爷刚到上京两天,方泽便上门拜访。

婆子领着方泽经过花园里往萃华居去时,路上恰好遇到甄钰从右边梅林的石子甬路出来,披着大红金丝暗花出风毛的斗篷,身后跟着的秋心披着雪青斗篷,怀里抱着两枝含苞绽放、枝桠遒劲横斜的梅枝。

方泽停住了脚步,向甄钰点头笑了笑,招呼道:“甄二姑娘!”

“方大哥好!”甄钰笑着上前,嫣然道:“方大哥是来找二叔叔的吗?可是巧了,二叔刚回来不久呢!”

“呵呵!”方泽笑了笑,又道:“前些日子,谢谢你救了晴儿。”

甄钰忙笑道:“方大哥太客气了,别说晴姐姐很快就是我大嫂了,我既见着了岂能不帮她?便是不认识,那简家的人那么可恶,也该上前帮一帮的。”

“甄二姑娘好心,晴儿嫁入甄家,是她的福气!”方泽又笑了笑。

甄钰俏脸笑得灿烂,黛色的柳眉扬了扬,说道:“我倒是觉得,我家大哥哥的福气更大些!”

方泽一怔,二人不由得相视哈哈笑了起来。

笑容一收,方泽面色有些肃然,也有些欲言又止,甄钰微诧,清粼粼的目光望着他。

方泽抬手挡在唇畔略有些不自然咳了咳,说道:“甄二姑娘,那简瞻荣不是个好东西,且是胆大包天胡闹惯了的,甄二姑娘今后出门还是要多加小心为好!”

甄钰十分诧异,不由得抬眼瞥了秋心一眼,对上她的目光,秋心有些心虚的垂下了眼皮。

“谢谢方大哥提醒,我会注意的!”甄钰向方泽笑道。

“可是方贤侄来了?”一个中年男子浑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两人忙转身循声看去,甄钰便笑着叫了一声“二叔!”又笑道:“方大哥,二叔来了!二叔、方大哥,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甄二老爷望着方泽有些微的发怔,忙回过神来,笑道:“好,好,钰儿你先回去吧!”

甄钰笑着屈膝行了一礼,带着秋心款款而去。

“方贤侄,真的是你!”甄二老爷望着眼前这高大俊伟的男子,目光灼灼闪亮,又惊又喜。

“侄儿见过叔父!”方泽心里也是激动起伏不已,脸上带笑,忙单膝着地跪了下去垂首拱手行了个大礼。

“起来!快起来!”甄二老爷呵呵笑着,忙弯腰将方泽扶了起来,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然后重重的拍了拍他坚实的肩膀,大笑道:“好小子,若不是今儿你上门来,哪天在路上见着了,我都不敢相认!谁想得到呢?当年那又瘦又小又黑,跟个泥鳅似的小子竟长得如此一表人才了!”

由今抚昔,甄二老爷不由得感慨了一句:“真是时光荏苒,岁月不饶人呐!”

方泽笑了笑,说道:“今日一见,叔父倒是一点儿也没变呢!仍是当初那般模样,精神气概倒是比那时更好!”

甄二老爷闻言不由得又大笑起来,斜了方泽一眼道:“好啊你小子,在上京呆了这些年,也学会拍起马屁来了!”

方泽笑了笑,又道:“去年侄儿和父亲陪同齐右相出使南越,本想顺道去探望探望叔父,谁知竟也不能,父亲一直遗憾呢!也请侄儿当面向叔父告个罪!”

甄二老爷笑道:“你们那是出使公事,时间紧迫也是有的。不过怎么连封信也不给叔父去?南越那边同福建倒是常来常往的,你们当时同我说了,不知要省多少麻烦!”

方泽正要开口,甄二老爷抬手止住了他,笑道:“罢了,我也懒得同你爹计较这个!他定是老毛病又犯了,我有什么不知道的?要是同他计较这些,早被他气死了!”

方泽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笑,拱手道:“叔父您大人有大量,侄儿在此承您的情!”

甄二老爷笑道:“我便是大人大量,你也得拿出姿态来。等我未来儿媳妇过门那日,可得好好的喝个尽兴,不醉不归!”

方泽慨然点头笑道:“那是自然!侄儿今日上门拜访,便是小妹与克礼兄弟的婚事好些事情要同叔父商量呢!”

甄二老爷点点头,望向那为方泽领路的婆子,朝她挥挥手屏退了去,便向方泽笑道:“走,咱们往梅林里走走,我可也有好些年不曾见过这劳什子了!”

方泽一笑跟上。

二人在梅林中一路散步赏梅一路说事,末了甄二老爷突然站住了脚,向方泽说道:“贤侄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妹子也要出嫁了,你自己呢?可有娶妻的打算不曾?”

方泽眸子一黯,面色顿时沉静了几分。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可是一提起来,仍然牵动着他的心隐隐作痛。

第279章

“叔父是知道的,”方泽轻轻说道:“我当年曾发过誓,一日不找出杀死我母亲和弟弟的凶手便一日不娶亲。如今妹妹已经出嫁,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正好可以一心一意的寻找真凶!”

方泽的声音顿时低沉起来,带着说不出的恨意和悲愤。弟弟当年还那么小,母亲是那么温柔善良的人,到底是谁,会这么狠心,连丫头婆子都不放过!

甄二老爷轻叹一声,片刻勉强笑道:“人各有志,你有此心叔父也不拦你。这件事这么多年来你可有了些头绪不成?你这么死磕到底的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叔父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你爹只有你一个儿子,若是后继无人,你娘在天之灵也会不安的!”

方泽闻言恭恭敬敬向甄二老爷躬身施了一礼,感激道:“叔父拿侄儿当自己人才会说这番话,侄儿岂是那等糊涂的会恼叔父?可是我心里实在是恨!这些年牵挂着妹妹,分不出太多精力查探此事,不过我想,总有一天会找到线索、查出真相的!”

甄二老爷沉默,后抬起头说道:“如今你爹是吏部员外郎,你也是御前三等侍卫;咱们两家结为姻亲,也算得上是自己人,将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你不必有所顾忌,尽管开口。”

方泽点点头,拱手道:“多谢叔父!”

那边,甄钰正叫了秋心过来问话。“方大哥分明话外有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简瞻荣调戏的是方晴,后来却又目光热烈得诡异的盯着她不放。甄钰那时便已觉得这人有些不对,今日方泽又是如此的欲言又止,说没有内情甄钰都不信。

那件事后,她明明让秋心去查过简家的反应。秋心没道理不顺道打听了什么回来。

秋心瞧了瞧甄钰,嘴唇动了动,双手不自然的交握摆弄着手指。半响小心翼翼道:“姑娘,那,那简瞻荣心理有些问题,专门喜欢十二三岁的幼女……”秋心见甄钰的脸色变了,忙又道:“姑娘放心!有奴婢姐妹保护姑娘,那简瞻荣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能够对姑娘怎样!”

“行了!”甄钰恼怒的打断她的话,忍不住一阵恶心腻歪。难怪方泽欲言又止不好说。原来这简瞻荣还有这样的毛病,还真是该死!最好下次不要碰上,不然,她也不会饶了他!

乾清宫偏殿中,皇帝浏览着手中的奏折。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猛然“啪!”的一下将手中奏折狠狠扣在御案上,咬牙冷声道:“去把夏见泽那个不肖子给朕找来!等等,还有皇后、慧妃,全都叫来!”

小太监小心翼翼答应着,敛声屏息大气也不敢出,弯腰躬身倒退着出去,飞奔去传人。

皇帝正在气头上,二皇子又住在宫外。若是慢了,皇帝恼怒下来,随口就是一顿板子,谁受得起?

“你自己瞧瞧,这都是什么!”皇帝阴沉着脸,扬着手中的奏折。劈头朝二皇子砸了下去。

坐在一旁的皇后和慧妃面色微变齐声低呼,慧妃更是嘴唇动了动,到底未敢说什么,将起欲起的身子强忍着又坐了下去,心里多了几分紧张惴惴。

明黄色的奏折直直飞来,夏见泽眉棱骨一跳,下意识偏头躲闪,奏折带起一阵风呼啸而过,将他的额头擦破了一块皮,顿时便火辣辣的疼起来。

夏见泽不敢抬手去覆,一撩袍子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连忙将那跌落在地上的奏折捡起来,打开看。

夏见泽一见大惊,目光闪烁,神色更是接连变幻了许多次。

“儿臣管教不严,请父皇降罪!”夏见泽将奏折小心翼翼放在一旁,顿时俯身叩首在地。

奏折上罗列了一项项,俱是他府上管家侍卫太监奴才们强买强卖、鱼肉百姓、勒索钱财、恶意伤人的事实,说得有理有据,人证物证罗列得清清楚楚,他除了俯首承认之外,别无他法!

可是,他有什么法子?府中下人,除了他从宫里带去的近身服侍的寥寥几个,剩下的全部是由内务府分派过去的,他根本没有挑选或者拒绝的权力。这些人当中,他也不知谁的背后主子是谁,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绝不是他!而他们名义上偏偏又是他的奴才,在外头惹了麻烦,御史不参他参谁?

“哼!”皇帝冷哼一声,瞟了小太监一眼向皇后、慧妃努努嘴:“让皇后和慧妃也好好瞧瞧,这个逆子都做了什么好事!”

小太监忙将奏折拾起,恭恭敬敬的呈给皇后,皇后瞧了,瞟了夏见泽一眼,轻叹一声,面上大是忧虑,随后递给身旁的慧妃,叹道:“妹妹也瞧瞧吧!”

慧妃心里早已七上八下,勉强陪笑双手接过。这些年来皇帝对夏见泽一直不冷不热的放任自流,没想到头一回主动召见他,却不是什么好事!

慧妃只匆匆扫了几眼,便觉脑子里“嗡”的一下头晕目眩,那奏折上的一个个字开始不停的跳跃晃动,眼皮子直跳,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慧妃悄悄瞟了一眼皇帝阴沉沉的脸色,再求救似的瞧向皇后,抿了抿唇,满脸的担忧和为难。

抚养一场,她对夏见泽还是有感情的,可是皇后在座,皇后不开口求情,她也不便开口。

“都是儿臣的错,请父皇降罪。”夏见泽又磕了个头。

“皇上,”皇后见慧妃就差没开口求自己了,不得不开口,一边起身陪笑道:“皇上,二皇子年纪还小,且刚刚开牙建府,什么都不懂,念在初犯,且他的认错态度又诚恳,皇上便饶了他这一遭吧!”

“是啊皇上,”慧妃也忙起身陪笑求情道:“二皇子从小善良,哪儿会纵着下人做这些事?必定是下头的人狐假虎威有意生事,还请皇上明察,以免冤枉了二皇子,有损皇上的英名啊!”

皇后听见这话,顿时把眼睨了一睨,瞟向慧妃。

“哼!”皇帝又是一声冷哼,恨声道:“即便是下头的人狐假虎威,那也是他御下不严、管教不力!追根究底,仍旧是他的错!”

夏见泽咬咬唇,正要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