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这些了!”慧妃语气轻松了些,打量了夏见泽一眼,含笑道:“这一去顺利的话怕是也得小半年,算起来,你和甄姑娘好长时间不曾见面了,南下之前要不要同她道个别呀?”

夏见泽听慧妃提起甄钰,眼前下意识便浮起那张宜喜宜嗔的脸,心中顿时柔软了几分,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微笑。想了想,却是忍痛摇头道:“不行,我现在不能再去见她。如果皇后和太子知道了,我会害了她的!”

想起自己之前三番四次的去找甄钰,夏见泽不由得后怕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甄钰够谨慎小心,始终不肯答应他半句,否则的话,她早就倒了霉了。

慧妃也顿时变色,连连急道:“还是郡王细心,果然如此!既是这样,你可得小心!”

夏见泽点点头,忍不住又问道:“甄姑娘她——一向来还好吧?”

慧妃笑道:“还好。她陪你大皇姐从江南回来之后,进宫的次数倒是少了些,不过,并未听说有什么事!你放心,她也不曾许了人家!”

夏见泽不好意思笑笑:“此事还要劳驾母妃操心了!”

慧妃点头一笑,叹道:“母妃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夏见泽心里默默道,仅此一事,儿臣一辈子都会承您的情!

母子两个又说了一会闲话,还是慧妃突然想到二皇子在景仁宫呆了有好一阵子了,忙提醒他出宫。夏见泽也回过神来,依依不舍告辞去了。

虽然不能单独去见甄钰,不过,他就要远行了,梁玉中、夏见源夫妇、甄钰和皇妹福清公主几个,说什么也该给他践行吧?

夏见泽这边,回府之后便立刻着手做各项准备。时间不多了,他除了要做合乎规矩的正常准备之外,还要暗地里准备一番。到了南疆,除了依靠自己,没有人能够救他!他不想死在那里!

定郡王府这边小心翼翼的气氛一扫而空,府中上下无不欢天喜地,为主子得到皇帝的重用而高兴。大总管更是神气活现,指挥着仆役们为主子打点行装。

忠勇侯府外书房中,却是又上演了一场风暴。

眼睁睁的看着大好机会擦身而过,计世澜大发脾气,质问计夫人,计夫人自然不会承认。女子干政,这是大罪。

可是计夫人明明进宫找过皇后,自己母亲的手段计世澜岂会不知?仍是同计夫人大闹了一场,又恳求计侯爷,能否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将这趟差事夺回来。

第330章

计侯爷还没说话,计夫人气急败坏道:“你失心疯了不成!你是太子的人,却请求同定郡王一道出征,太子心里会怎么想?”

计世澜立刻反驳:“这有何不可!倒是娘提醒了我,有我在定郡王身边,一举一动都可以向太子禀报,岂不是两全其美!”

计夫人气得脑门一阵一阵发晕。太子和皇后又不傻,定郡王随行队伍中还能没有他们的眼线?还用的着他来充当?他一个明明白白太子的人,跟在定郡王身边人家岂能没有戒备?没准到时候人家使个反间计,让他和太子之间生了嫌隙他还做梦呢!

计世澜越想越不甘,气愤道:“西南军是我们计家的西南军,怎么能交给定郡王!你们让我在太子那里怎么交代!”

计夫人被他吵得胸口一阵一阵发晕,偏偏这个中内情又不便对他明言,当即冷着脸一言不发。

计侯爷听他一口一个“太子的人、太子的人”嗤嗤冷笑两声,瞅着他道:“大夏的臣子都是皇上的臣子,你是太子的奴才吗?你的卖身契攥在太子手里吗?太子的人、太子的人,像什么话!”

计夫人目光一闪,惊疑不定的瞅了丈夫一眼。

计世澜自知失言,却道:“这是在咱们自个家里我才这么说,在外头,我自然心里有数!爹放心就是!”

“哼!就冲你这点见识,还想打马天下、建功立业?回你院子里呆着去吧!南征的事皇上已经下旨,我是不敢去触这个霉头,你要是敢,不妨自己去!还有,去之前最好先去东宫一趟!”

计世澜顿时愣住,他突然想到,太子得知定郡王出任主帅之后似乎也就不咸不淡的议论了两句,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

计世澜这才恍然,这事太子分明是没有意见的。他心里不由一阵失望,失魂落魄的退了出去。

计侯爷耳畔恢复了清净,便朝计夫人淡淡瞥去了一眼,示意她也离开。如今两人心里都很清楚对方瞒着自己的事有多少,夫妻情分早已淡薄如纸,所维系着的,不过是大家子的体面,私下里是一刻也不愿意呆在一块。

计夫人却没有动身,而是定定的望着计侯爷,涩声道:“老爷刚才,是什么意思?”

计侯爷一挑眉:“什么什么意思?”

计夫人冷笑道:“世澜从小便是东宫的伴读,也是血亲的表兄弟,咱们计家跟东宫,早已是一条藤儿上的,世澜口口声声说是东宫的人本也没说错,侯爷莫非——还有别的打算不成!”

“别的打算?”计侯爷摇摇头,瞥了计夫人一眼淡淡笑道:“夫人不是都已经打算好了吗?倒来问本侯的打算,倒是笑话了!”

计夫人被他这似讥非讥、似讽非讽的态度激怒了,咬牙道:“妾身一直以为,侯爷也是这么想的!”贾家与皇后的关系千丝万缕,连带着计家也是一样,难不成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想投向旁人!

计侯爷不语,片刻有意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罢了,说这些也无用!谁也不是没长眼睛,都看着呢!”

计夫人目光闪了闪,心道你明白最好!谁都看着呢,计家早已是东宫的人,你想学人家那等站中间等着投机取巧,早没你份了!

转眼又过了三四日,夏见泽那边轻车简装,已经收拾得差不多。这一日梁玉中在他的暗示下下了帖子,请甄钰兄妹、萱娘夫妇及福清公主一起往玉福楼为他饯行。

这是无法推脱的,甄钰等便都去了。

回想起上一次在此相聚的情形,说笑起当时的事,众人心中都有些“想当年”的意味,不过,除了萱娘夫妇和定郡王,其他几人的生活似乎仍不曾有什么变化,那种想当年的感慨也少了惆怅的味道,更多的反倒是意气风发。

尤其谈到夏见泽就要披挂南征,梁玉中和甄克善简直羡慕得不行,两人围绕着这个话题滔滔不绝刹不住口。梁玉中是觉得有趣好玩,甄克善言谈中透出的军事敏锐力让夏见泽惊诧不已。夏见泽不由暗想,如果甄克善的父亲不是甄老爷,他定要想法子把他也带了去!

甄钰原本还有些戒备,生怕夏见泽又借机说出点什么,不料今日的夏见泽正常极了,待她与众人一样,甄钰归功于两位兄长都在场的缘故,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一个晚上,只有福清公主心情似乎不太好,兴致缺缺的样子,时不时还走神。甄钰和萱娘当她是不舍皇兄,倒好好的劝了她几句。

几人直到宫门将近下匙方散,二皇子亲送福清公主至宫门外,方回转府邸。

“公主,定郡王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公主不必担心!”琥珀见福清公主的模样,善解人意的安慰道。

小石子也连连点头附和,甚是不屑陪笑道:“那南越不过是个小小地方,又有南越王世子领路,又有骁勇善战的西南军,定郡王这一趟差使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可惜有点儿远了,不然公主也可以跟着去瞧瞧热闹呢!”

“你瞎说什么呀!那地儿是公主去的吗!”琥珀听见瞪了小石子一眼。

福清公主听了反倒“扑哧”一下笑了,附和起小石子的话来:“是啊,还真别说,若有机会,我还真想去瞧瞧呢!”

琥珀顿时黄了脸,悄悄瞪了小石子一眼,忙拿别的话开岔开。福清公主万一心血来潮真的到皇帝面前去说上这么几句,明珠苑上下都脱不了一个“教唆、伺候不力”的名头,看他到时候担得起担不起!

次日,福清公主收到甄钰从宫外递来的信,约她下午申时初在东坊西二头街一家叫做瑞麟的酒楼见面。

这是福清公主和甄钰平常外出较为喜欢去的一处,那儿的菊叶绿豆糕是两人都喜欢的。

甄钰轻易不约她出去,福清公主接信之后担心有什么事,用了午膳稍做休息便命套车出宫。

来到瑞麟酒楼指定的包间,不想没见着甄钰,却看到赵奇等候在此。福清公主吃了一惊,立刻就明白自己上了当,沉下脸哼道:“怎么是你?甄姐姐呢?”

她就说嘛,若果真是甄钰相约,怎么昨晚分别时她倒没说,巴巴的一大早就给自己去信!

赵奇穿着一身宝蓝绉纱长袍,腰束玉带,五官轮廓分明,浓眉大眼,比之初见多了几分英朗俊挺,这才是一国王子的气度。露齿扬眉一笑,愈添几分豪气。

“是在下约公主前来,还请公主恕罪!”赵奇上前,向福清公主拱手微微弯了弯腰行礼。

福清公主下意识往旁边闪了闪身,偏着头眨了眨眼,说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过两日就要回去了吗?”

赵奇笑了笑,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福清公主坐下,说道:“正是过两日就要离开上京了,下次再来还不知猴年马月!公主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无论如何我总得谢过公主!”

福清公主不由得想起那日赵奇闯入寝宫的情形,心中发窘,双颊顿时有些发热,沉默片刻说道:“我二皇兄,他这是头一次出征,又是为的你南越国的事,请你路上一定照顾好他。”

赵奇笑道:“这是自然,放心吧!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南越。哼,那奸妃母子不过是纸老虎,不值一提,到了南越地界,我自会收拾他们。绝不会让定郡王身陷险境。”

福清公主笑笑:“那就好!对了,祝你旗开得胜,顺利回国继位!”

赵奇斟了一盏茶递给福清公主,笑道:“既是祝我,怎么着也不能空着手吧?不敢让公主饮酒,请以茶代酒。”

福清公主“扑哧”一笑,瞅了他一眼道:“你这个人,倒是得寸进尺!”她嘴里这么说着,却也没有拒绝,抬起纤纤素手接过了那盏茶,双手端举着向赵奇道:“祝你旗开得胜,顺利回国继位!”

赵奇哈哈一笑,亦端起茶碗相对道:“多谢公主!”说毕饮了半盏。

赵奇瞧着福清公主饮了茶放下,正用绢帕擦拭唇角,不由得轻笑道:“公主难道就不怕我在茶水中下毒吗?”

福清公主身子一震,俏脸一沉,挑眉瞪着赵奇一字一字道:“本宫谅你也不敢!”

赵奇被她这一瞪反倒愣住了,摊手无奈轻笑道:“公主真是一点儿玩笑都开不得!”

福清公主轻哼一声:“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好了,你谢也谢过了,本宫没空在这儿陪你开这般无聊的玩笑,告辞了!”

“公主!”赵奇突然有些紧张忙忙出口,神情突然变得十分认真,幽深的眸子就这么直直的凝着福清公主,突然轻笑道:“那日在郊外有幸得见公主玉颜,不知为何今日回想起来,却怎么也无法同后来所见的公主对应得上。小王总觉得,人前人后的公主,似乎不太一样,公主——是有什么心事吗?如果需要在下帮忙的话——”

第331章

“住口!”福清公主沉下脸轻喝,挑眉冷笑道:“你自己若有本事便不用求到大夏来了,哼,还真敢大言不惭!”福清公主心里却是暗暗吃惊,她没想到赵奇的眼睛竟然这么毒。

赵奇被她呵斥愣了愣,却没有生气,只是轻叹着摇了摇头。脑海中情不自禁回想起与她的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情形。在郊外侍卫们面前,她颐指气使、率意妄为,根本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刁蛮公主,那时候他心里还暗暗嗤笑,十分看不上她那样,她除了有个厉害爹,还有什么?后来再见,他把冰凉锋利的短剑抵在她的喉间,他以为她定会唬得面无血色、魂丧胆散哭着求饶,不料她是流泪了,却是咬着唇闭着眼倔强不屈,宁死也不肯答应他的要求。那时起,他便深深的诧异纳罕,知道她绝不是自己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么简单!

后来,她助他脱困,为他指点门路,他对她的印象又更深了一层。

这些日子一直权衡筹谋着南越之事,儿女私情什么的自然是统统都抛在了一边,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的脑海中便情不自禁的又浮现出那张俏丽骄傲的脸庞,挥之不去。

心底深处的声音不停的鼓动他,如果再不把握,就没有机会了!此次离开上京,再来时还不知何年何月,他不想就这么错过她!

“公主,小王……仰慕公主!”赵奇望着眼前娇俏柔美的女子,清秀的瓜子脸,吹弹可破的肌肤,清亮亮的大眼睛,心底的那种悸动的感觉重重袭来,他拦在她的面前,望着她的眼睛,情不自禁的便说出了这句萦绕脑海中千回百回的话。

福清公主霍然睁大了眼睛,脸色一刹那变得雪白,脑子里“嗡”的响出一片空白,有点儿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他,他在说什么,仰慕她?

回过神来,福清公主的脸“腾”的红了,火辣辣的变得发热,她不由得别过脸轻轻啐了一口:“你、你在胡说什么!”

“我对公主是认真的,”赵奇就这么定定的站在她的面前,她仿佛突然之间感觉到他的身躯这么高大,像一座山。“公主,等南越平定了,小王想向皇上提亲,公主愿意吗?”

福清公主脑子里一片凌乱,腿脚突然间有些发软,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一手撑在旁边的高几上,咬了咬唇,垂头轻轻道:“你,你——”却是自己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

“这么说公主是答应了!”赵奇眸子骤然闪亮,又惊又喜道:“公主,等着我。”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那块曾经让福清公主看过的金牌,摩挲摩挲,抬起福清公主的手,不等她惊呼出声,珍而重之的将这块金牌交在她的手掌中用力握住:“公主,这个,是我南越至宝,我先把它交给公主了。”

福清公主心头大震,她当然明白这块金牌的分量有多重,心里突然涌出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眼眶情不自禁的泛起了一层水雾。这些日子以来躁动不安、神思不定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就澄净了下来,竟是异样的安稳。

赵奇见她美眸中水雾朦胧,面上似喜非喜似悲非悲,楚楚可怜,心中不由一痛,长臂一勾,情不自禁将她揽入了怀中紧紧拥抱着,下颔抵在她头顶的秀发上轻轻摩挲,嗓子里喃喃低语道:“公主……”

福清公主一惊,慌忙推开他的怀抱,警惕的后退两步,瞪着他轻哼道:“我没说答应你什么!王子自作多情了!”

赵奇乌漆漆的眸子深深的凝着她,片刻认真道:“我是认真的,我想保护公主,让公主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福清公主咬唇,挑眉淡淡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觉得本宫现在不快乐吗?”

赵奇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她的心思很重,天真娇憨便是掩饰的面纱,他虽然不知原因何在,却明明白白看到她心底的疲惫。令人忍不住心疼的疲惫。

福清公主将那金牌轻轻搁下,转身轻轻道:“等你扫除了国内叛乱再说吧!祝你一切顺利……”

赵奇见她拒绝了金牌原本一阵失落,听她这么说精神顿时又是一振,用力的点点头,浓眉一扬露出大大的笑容,傲然道:“公主放心!一定会的!”说着拿起那金牌,坚持塞进福清公主手中,低声道:“迟早都是公主的,早一刻晚一刻什么关系!公主保重,小王告辞!”他大步离去,突然又回转,笑道:“公主,我一定会保护定郡王周全!”说着不等福清公主出言,早已闪身离开。

福清公主手中握着那块金牌不及呼唤赵奇已经不见踪影,她摊开如玉的手掌凝眸眨了眨眼,唇畔不由得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下一秒便将那金牌收入了袖中。

不两日,定郡王和赵奇便一同离京,带领护卫亲兵、随身服侍的仆役共四百来人骑着快马轻装疾驰赶往南越。钦差依仗队伍则由副使率领随后缓缓而去。

他们这一去,不知牵动多少心的心,西南的南越小国一时间成为上京关注的焦点。

转眼便到了荣昌公主和丁睿的大婚之日,因为南边有战争,这场婚事注定要办得低调。皇后心里因此觉得解恨畅快了许多,面子上仍招来了荣昌公主,好言好语的向她抚慰一番。

荣昌公主垂眸低目,面子上柔顺恭谦的答应着,其实心里一点儿也不在乎。只要能够离开这个没有温情、得不到关爱反而处处掣肘顾忌的地方,便是再低调些她也不在乎。

再低调,那也是她新的人生的开端。

大婚之前,丁睿又一次约见了甄钰。

这个时候见面甄钰心里觉得有些别扭,但又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消息,犹豫再三,仍然如期赴约。

丁睿的神情果然有几分凝重,告诉甄钰:“当年那场谋杀,有些眉目了,只是,却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甄钰心中一喜复又困惑:“这是怎么说?究竟查到了什么?”无论查到了什么,总归是好事。

丁睿道:“当年贾家在邵姨和你出事那个时间的确派了一批五人前往宜州执行任务。不过,没多久有四个人莫名其妙的相继都死了,剩下的一个也失踪了。我估计,失踪的那一个应该是看情况不妙脚底抹油偷偷逃了!不过可惜,他既有心躲藏,又过了这么多年,想要找到就难了!”

甄钰一呆,这才明白丁睿说的不知是好消息话是坏消息的意思。

“那个人,一点眉目都没有吗?”甄钰不死心。

丁睿苦笑:“我和方兄在查,也派人去过他的老家和从前的一些亲戚朋友家暗暗问了,都没有消息。”

甄钰心中失望,瞟了丁睿一眼,暗道如今他身份不一样了,打听起消息来倒是比从前更加迅速得多了。他既然说没有消息,定是经过一番仔细的排查之后才这么说的。

“那个人失踪是在那四人死之前还是死之后?他失踪之后,贾家有没有派人去找?找了多久?”甄钰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丁睿眸中闪过一道亮光,说道:“那人是在完成任务后从宜州回京的途中悄悄跑掉的,贾家自然派人找了,不过找不着也就不了了之,对外宣称他另谋生路去了。你是说,”丁睿精神一振:“他是料定贾家会下手灭口,所以才跑掉的?不,不对啊,贾家训练暗卫做这种阴暗之事又不是第一次,如果每一次完事之后都要灭口,他们哪儿有这么多人来杀?况且,岂不是叫人寒心吗?还有谁会替他们卖命?这就奇了!”

甄钰冷笑:“也许他知道了什么。”

丁睿点点头,又摇摇头,疑惑道:“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没准早就跑了。可却是在任务完成之后离开,我想不出来,难道就中间这几天的时间里他发现了什么——也有可能是他犯了错误,害怕被治罪因此逃了!那剩下的四人,不过是受他连累枉送性命!”

丁睿脑海中闪过甄钰提及的火场发现的那只葫芦耳环,突然身子大震,脱口道:“难道,是某件表明身份的随身信物?”若果真是这样,也就难怪这人会选择不声不响的逃走了。若是被主子发现能够表明身份的贴身信物被盗,他的命绝对保不下来。

甄钰一怔,急道:“我看十之八九便是如此。若是咱们能找到这件东西就好了!”

丁睿忙笑道:“你别担心,既然有这个疑虑说什么也要试一试的,我明儿同方兄商量,派心腹再去一趟宜州当年遭了火宅的那片宅子,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甄钰想了想,笑道:“你们那边如果忙的话,不如我让秋心姐妹去一趟吧!姑娘家心更细些,也容易与人交流,没准能打听出点什么来!”

甄钰虽说的是“你们”可丁睿知道这个“你们”其实指的是自己一个,方泽如今虽甚得皇帝看重,不过也就是正常的值班站岗并没有什么忙的,只有自己,才在忙着人生大事。

第332章

丁睿下意识的垂了垂眼眸,胡乱点点头笑道:“也好,那么此事我就暂时不跟方兄说。”

甄钰轻轻“嗯”了一声,知道丁睿想到了什么,心里也不由得有些尴尬,想摆出笑脸说几句轻松点的话,却如骨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

“听说,前些日子邵琬清肚子里的孩子没了,这事你知道吗?”鬼使神差的,甄钰不知怎的就说起了这件事。

丁睿诧异抬头:“有这事?没听她说过!”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以邵琬清那种性子不告诉他也不奇怪,这是家丑,且如今他又不在东宫了,计世澜自也不会同他说。

“她是自作自受,活该。”丁睿的声音淡淡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不过,这些日子她倒是托我替她寻访坊间助孕之药。呵呵,这种东西可是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就看她舍不舍得了!”

甄钰不禁微笑,让邵琬清将手里的银钱拿出来,这无疑割她的肉!不过她如今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好过,而在这府外头,她除了相信依赖丁睿,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你真的……帮她去找——这种药?”

丁睿淡淡一笑:“只要她出得起价钱,为何不呢?有孕是一回事,保不保得住、生不生得下来那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甄钰突然觉得身上泛起一层凉意,邵琬清碰上如今的丁睿,似乎已经没有她什么事了。甄钰悄悄瞟了丁睿一眼,心中百般滋味,他这么做,还不是因为她……

南越的战争进行得很顺利,捷报频频传来。

莲妃这些年持宠生娇,搅得南越国天怒人怨,除了和她一条藤上狼狈为奸的一伙奸佞小人,人心仍是向着赵奇。

如今大夏大兵压境护送先王世子回国,新“南越王”又得不到大夏的承认,莲妃母子已然大势不再。莲妃母子及其爪牙虽然不甘心俯首就擒,但哪里是大夏的对手?

短短的两个月,定郡王与赵奇便进入了南越都城,莲妃在寝宫上吊自缢,一众追随者们逃的逃、被杀的被杀,新“南越王”穿着粗麻布衣捧着王印出城跪迎大夏军队和赵奇,赵奇顺利登基继位,一场叛乱就此终结。

十一月中旬,夏见泽便回到了上京。

消息传到上京,皇帝龙颜大悦。

在此之前,西北那边战争在九月份也已经彻底结束,胡人大酋长和几位部落长被西北军诛杀,主力部落被歼灭,元气大伤,残余势力逃到了更加遥远的草原深处,至少三十年内绝对无力再侵犯大夏。

皇帝趁此机会将这两三年来在西北战争中立功的名单与此次助南越王子夺位立功的名单一并宣布,升官的升官,褒奖的褒奖,赏赐的赏赐,朝廷上下一片欢腾!

众臣此时方得以一览神秘的西北立功名单,有意外,有惊呼,有赞赏,当然也有妒恨不服、不甘,此话题一下子成为上京最火热的话题!

这种事,注定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尤为愁恨的,是皇后东宫与忠勇侯府。

坤宁宫中,太子阴沉着脸色坐在下方,直直的挺着身子,双手分别放在膝盖上,薄唇紧抿,深邃的双眸中射出阴狠的光芒,使他英俊的面庞蒙上一层令人发寒的戾气。

殿中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滞不流,气氛沉静得可怕。

“母后不是说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吗?”太子冷冷嗤笑,阴柔的入鬓长眉嘲讽的高高一挑,气痛悔恨得声音有些发颤。

夏见泽,他从来都不曾把他放在眼里,也从来不认为他有什么能耐能够威胁到自己,可是没想到,到头来却是上头这个口口声声称为自己打算的母后给了他进阶的机会!

皇后胸口提气嘴唇动了动,最终又闷闷闭上了嘴。如今说来,她也后悔了!她哪儿想得到夏见泽竟然有本事逃过一劫!非但没死,反而立了大功劳回来,随行同去的官员将领对他交口称赞,朝臣们亦主意到了他,皇帝亦因此重赏了他,一下子便提了九城兵马司副指挥使。

不过短短数月,他便从一个默默无闻、让人嗤笑的巡城小统领变成了万众瞩目的明星。皇后的心里岂能没有不甘、不忿?

皇后想了想,冷笑道:“你从前不是一直不将他放在眼里吗?这回你总算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了吧?母后何尝看走眼过!哼,这些年来他一直隐藏得很好,这回终于按捺不住了!这也是好事,今后不能再掉以轻心了!这次算他走运,但他不会总这么走运的!以卵击石,那是自寻死路!”

太子一愣,赌气道:“好事?算什么好事!如果不是母后定要给他这次机会,他一辈子就是一只蝼蚁,只有隐藏一辈子的命!哪儿会搞成现在这样,平白的叫人添堵。哼,计家的人可真长本事了,这次若不是计世宜那个混蛋,想必他也不会这么好命!”

皇后目光一凛,对计家也顿时涌出极度的不快来。太子这句话倒是说对了,皇帝当时传旨从西北调遣几位将军去南越助阵,没想到这其中就有夏见泽的伴读计世宜,更没想到的是,这个计世宜,当初以罪犯之身发配西北,反倒一再立下大功,在西北军中呈上来的功劳簿上位列一等,皇上已下旨封他为正四品的广威将军,领兵部职。他和夏见泽是自小的交情,有他在,夏见泽能够化险为夷也颇说得过去!

可是,皇后心里仍是极度的不舒服!计家那边,是该好好的再敲打敲打了。

提到计世宜,母子两人心里都十分腻味,太子眉头不由得又拧成了一团,心里更加苦得冒泡:“母后,若是当初领兵出征的是世澜,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太子简直痛心疾首,恨不得时光倒流。

“母后从来是个有主意的人,没想到这一次听了表姨的话误了大事!”太子气急败坏道。

皇后的手情不自禁握成了拳重重的垂了一下座下的锦垫,长长的指甲抠进了手心里。

表妹素来精明,许多事她都得过她的献策,这一次她也相信了她。她真是傻!竟以为她真的是全心全意的为自己谋算!

这天底下有几个不是更看重自己的利益?在利益相冲的时候,有几个首先想的不是保住自己?

皇后感到一种被骗的失望。

“既然如此,那就把计世宜拉过来,不就行了。”皇后轻轻缓缓的舒出一口气,眼角睨了太子一眼,冷笑道:“这世上有几个人不爱钱权?他计世宜也不能例外!若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选择谁对他最好!”

太子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些愣住了。

他从来没想过将计世宜拉到自己的阵营,因为从小他的伴读是计世澜,而计世宜则是夏见泽的伴读,两对兄弟的感情都不好,内心深处,他早就理所当然的把计世宜当成了自己的敌人,乍然听见皇后这么说,他心底顿时升起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这,这合适吗?”太子有些犹豫,迟疑道:“世澜他——”

皇后眸底划过一丝狠厉,冷笑道:“有何不合适?这个机会是世澜自己放过的,后果自然要他们承担!”如果不是好表妹那些话,她也不会生出这等想法,那么今日扬名立万的就是好表妹的宝贝儿子而不是闹心的夏见泽!既然她心疼儿子不舍他出征,就该做好接受任何后果的准备!

计世澜是什么态度太子心里再清楚不过,听了皇后这么说心里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冤枉了计世澜。可是,皇后说得也没错,如果没有计世澜的意思在里头,计夫人怎么会找到宫里来?莫非

太子疑心骤起,是计世澜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太子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是越想又觉得越有道理。计世澜是个颇有几分聪明的人,他一直都知道。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皇后像是安慰太子又像安慰自己:“暂时的输赢算的了什么?笑到最后才算本事!咱们不能先自乱了阵脚。本宫倒要看看,那贱人的儿子有多大本事能够一直这么好运!不光计世宜,他身边的那些人,太子,你也要多上心!能为我所用则用,若是不能,那就统统毁了!让他彻彻底底的变回孤家寡人!”

“母后所言甚是,儿臣明白该怎么做了!”太子点点头。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有两分觉得对不住计世澜,那么此刻只有厌恶与气恼。

忠勇侯府中,计世宜屡立战功的消息一经传开,看着计老太太满脸是笑的双手合十念“佛祖保佑”,看着计侯爷笑得合不拢嘴一副老怀大慰的样,计夫人和计世澜头顶的天空就滚过一阵阵轰隆隆的响雷,轰得头脑一片空白,心底一片愤恨。

“没想到世宜这孩子这么出息!”计老太太笑得一张老脸如同开了花,笑了又赞,赞了又叹:“可怜这孩子,那么小就去了西北,我当时可是好几个月都睡不着觉,生怕他出点什么事!这下好了,真是祖宗保佑、佛祖保佑啊!”

第333章

计侯爷也连连笑着点头称是,感慨道:“正四品的广威将军,整个上京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年轻的了!他素来不声不响的,不想却有这段成就!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方有今日,想想也真叫人——”

身处抵挡胡人南下叩边第一道屏障域内,条件有多么艰苦,计侯爷身为军人自然能想象得到。想到儿子在那黄沙砥砺、朔风逆袭之地受了这么多年苦,每一分功劳都是真刀真枪用血汗换来的,他的心里就一阵难受。

计夫人瞟了一眼黑沉着脸紧握着拳坐在一旁的儿子,心里嘴里一阵一阵发苦,越听越刺耳,越看越刺眼,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可是如果时光倒流,她相信她仍然会这么做。她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寄予厚望、指着他扬眉吐气的儿子,她怎么能拿“万一”去冒险?别说没有孙子,便是有,万一儿子像计侯爷这样出了意外,难不成要她再花个十六、十八年来培养孙子吗!

会打仗有什么了不起?朝堂之事,最要紧的是权谋,是站对了队伍!什么最年轻的四品将军,哼,不要短命才好!

“娘说的是,”计夫人听计老太太和计侯爷母子两个丝毫不顾及计世澜世子的身份心情,心里越来越发酸,眉眼一展,立刻摆出一副慈母的模样轻叹陪笑道:“是啊!世宜这孩子,从小儿不言不语最是个有主意的,年少糊涂大伙儿都替他惋惜,不想因祸得福,真是天意!”

计夫人不着痕迹的重重点出因祸得福四个字,笑意盈盈的说道。

计老太太神色果然滞了一滞,心里微微的有点儿别扭起来,眸中那热烈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细微可觉的轻轻叹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的瞟向了长孙计世澜,心里不自觉的就想道:如果立了这样大功的是嫡长孙,那该多好!

计侯爷咳了咳,轻描淡写笑道:“那时候他还小呢,懂得什么?如今历练了这么多年,又立了这么多的功劳,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的毛头小子了!”计侯爷轻轻瞟了计夫人一眼,心里暗怒:他就知道她不会消停,亏他从前还认为她贤良淑德,嘿!

计侯爷存心要敲打敲打计夫人,转而又向计世澜道:“咱们计家是靠军功起身,如今又掌着西南军权。世澜啊,你身为世子,更该在这上头用心,切不可丢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等你二弟回来了,你要多向他请教请教,兄弟俩好好的切磋切磋。你人聪明,兵书也研读了许多,可到底不曾真正上过战场!要知道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跟单纯兵书上讲的还是有差别的!”

计世澜听了这话如同哑巴吃黄连,满心满嘴都是苦的,心底的愤恨不甘瞬间化成了一团熊熊烈火,无情的啃噬着他的心肺!下意识扭头瞪向了计夫人,半响方向计侯爷垂首点头咬牙道:“父亲教诲的是,儿子记住了。等二弟回来,儿子一定会好好的向二弟请教!”

这个机会本来是他的,本来应该是他的。今天的荣耀也应该是他的!他是嫡出的世子,南征大胜的功劳足以压过计世宜在西北的功劳,可惜,因为母亲的横加干预和父亲的不作为,他错过了!

“你明白爹的苦心就好!”计侯爷轻轻点头。这番话是在警告敲打计夫人,又何尝不是他的心里话?如果他真的能够听得进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