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府里,老太太的态度就是最重要的圣旨,直接影响俞府天空的晴雨风雪,老太太不待见的人,底下人也跟着捧高踩低,所以刚才轻儿竟敢当着俞宪薇的面管杜若秋要钱。

那日永德堂闹了一场,虽然是王氏没脸,但俞老太太事后一想又觉得不舒服,现在小古氏新掌权,处处都要人提点,大儿媳闵氏闭门礼佛,吕氏在坐月子,王氏又背了恶名禁足院中,只好由老太太亲自出山指点三儿媳。

偏生俞老太太向来享福惯了,恨不得事事不操心也能掌握大权,不消动脑子就有满仓金银,现下被迫劳心劳力,便生出满腹牢骚,也有几分后悔。于是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当初童言无忌惹出整件事的俞宪薇,也被俞老太太定为惹口舌之人,下令小古氏要好好教导。

小古氏忙碌之余派了赖妈妈去南跨院训斥了几次。但因为俞宪薇之前有过不是亲生母女的猜疑抱怨,小古氏一时也不敢太过逼紧了她。俞宪薇索性以思过为由减少了去宽礼居请安的次数。

被俞老太太和小古氏嫌弃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俞宪薇早已习惯,她看着杜若秋,忽然一笑,叹道:“说起来,我和杜姑娘大约是这府里最不被待见的两个人了吧。”

杜若秋一双明眸看着俞宪薇的眼睛,半晌,似乎明白了什么,垂眸道:“我不被待见,是因为低估了别人的贪欲,以为我不害人,别人就不会害我。姑娘不被待见,难道也是因为这个?难道这家中所谓至亲里,也有人想害姑娘么?难道姑娘不觉得奇怪?”

俞宪薇一惊,几乎要从美人靠上弹起来,她定定盯着杜若秋,背心凉,几乎要怀疑眼前人是不是也是重生,否则怎会一语中的,说中她心底最隐秘的心事。又或者,是俞宏岓对顾氏的事知情,曾告诉过她什么。

杜若秋忙安抚道:“六姑娘不必紧张,我不过是一朝被蛇咬,所以以己度人罢了,我知道六姑娘是好心人,不然,那日袖手旁观就是,犯不着为了救我得罪别人。我这样开诚布公,只是想请姑娘帮一个忙。”

俞宪薇神色变幻,忽而站起身,似怒似笑道:“是开诚布公,还是语带要挟,我还是分得清的。不管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尽管和人去说,且看看有谁更着急。”说着,就要往外走。

她根本就不在乎杜若秋的要挟,只是好心救助的人反过来算计自己,心中颇为郁愤。

杜若秋原以为她是个小孩子,没有那么深的心思,言语间就不曾多隐晦,此时被对方识破,忙拦住她:“六姑娘又何必如此,我这般小人之心,也是身处困境,无可奈何为之,并非真心如此。”

杜若秋见她眉间怒色未减,索性往前几步关上水榭的门,回身一咬牙跪了下来:“六姑娘,实在是我所托的这件虽是无关痛痒的寻常小事,但于我而言却关乎身家性命,必须找一个靠得住的人。我与姑娘非亲非故,纵然姑娘对我有恩,但若没有一点倚仗,也不敢全心去信。”

俞宪薇略略迟疑,她想探寻顾氏生平却一直不得法,玉京又远在千里之外,一时找不到外祖家人,若杜若秋真的知道什么,或许能给自己解惑。于是,她皱着眉,道:“是什么事?”语气却比刚才冷淡了不少。

见对方言语松动,杜若秋放了一半的心,扶着旁边的椅子站起身,道:“我想托姑娘派人去百里外的锦城捎一句口信,让接信的人来寻我便可。”

俞宪薇不解:“就这些?”如此简单的事,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周章。

杜若秋苦笑:“实在是我要去寻的这个人身份特殊,…她是一个女商贾,曾对我有恩,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也不想去麻烦她,更不想让人知道我与她是相识。”

俞宪薇心头一动:“是谁?”

杜若秋道:“锦城鸱夷酒楼的掌柜,谢娘子。”

俞宪薇一喜,竟然是她,当日将她从滚滚江水中救起的女商人便是这位谢娘子,说来对自己也是有救命之恩的。原来杜若秋竟是谢娘子的旧识。

杜若秋见她听了谢娘子的名号便和软了许多,虽不明就里,却也不敢再妄加揣测,想了想,便决定先拿出诚意来,遂压低声音道:“方才那话,的确不是想要挟六姑娘,只是我自己的一点猜测,或许,六姑娘的生母并非三太太,因为十年前…”

俞宪薇只觉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瞪大了眼,下意识道:“荒谬!”眼前之人是敌是友尚不清楚,她不可能立刻和对方推心置腹,而这个至关重要的机密话题更是不能承认。

杜若秋自嘲道:“若没有九成的把握,我也不需做这个挑拨他人亲情的小人,若六姑娘不信,且听我说完…”

“姑娘!”一声呼唤打算了杜若秋的话,两人都是一惊,循声望去,照水两手空空,气喘吁吁跑了过来,道,“姑娘,太太让你回家呢,说是有话说。”

俞宪薇正听到要紧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满心疑问还未解开就被打断,此刻仍是心跳如鼓,便道:“说我等会儿就去。”

照水看了杜若秋一眼,凑到俞宪薇耳边道:“小姐,不得了了,我听厨房的人说,今儿午饭时候,老太太说要给姑娘配个教养嬷嬷,太太吃完饭就在挑人。想来,这会儿就是说这个事。”

俞宪薇怔了怔,似笑非笑道:“原来是这件事。”看来俞老太太处置完王氏,就开始惦记折腾她了,而小古氏则顺水推舟了一把。

杜若秋见她们果然有事,便笑道:“我闲来无事做了几盏小花灯,正想送给几位姑娘呢,因为要题诗,还未最后完工,原想问姑娘喜欢什么诗,我好马上去写,如今看来,只有晚上送来了。”

俞宪薇凝视她的眼睛,慢慢点了点头:“好,我喜欢《诗经》里一句‘天之方难,无然宪宪’,其中暗含了我的名字。”又指着照水道,“我这丫头虽不识字,却认得我的宪字,让她去取,应当不会领错。”

杜若秋听说照水不识字,松了口气,又似无意地对照水笑道:“那妹妹可要小心拿稳,千万别不小心烧了灯笼。”

照水迷糊地眨了眨眼,哦了一声。俞宪薇却已然明了话里深意,点了点头,带了照水告辞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第二更或许会晚一点

30第三十章你来我往

到了宽礼居,院中仍是来往频繁,一些不太熟识的管事媳妇见了俞宪薇,都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若不是俞宪薇在俞老太太那里记了号成了不懂事的孙女,她们想必会更礼貌客气些,笑容也会更谄媚些。

“姐姐。”俞明薇从东厢房里小跑出来,头上小小牡丹花钗垂下的流苏铃铛珠摇动间丁丁作响,清雅中添了几分娇憨灵动之气,她急匆匆过来拉住俞宪薇的手,焦急道,“姐姐,娘亲好像有些生气呢。”

俞宪薇反问:“她为什么生气?”

俞明薇看了眼照水,道:“姐姐还不知道?祖母生气,直说姐姐前天行事鲁莽不合规矩,连带娘亲都受了责罚。祖母还让教导嬷嬷来管束姐姐呢。”

俞宪薇应了一声,又问:“教养嬷嬷,妹妹有份么?”

俞明薇愣了一下,慢慢摇了摇头。

俞宪薇点点头,拂开俞明薇的手,往正房去。俞明薇被这样冷淡地留在后面,她眼睛阴沉下来,赌气一跺脚,跑回了自己屋去。

屋里小古氏正在对牌,见她进来,脸色一沉,对几个媳妇道:“今天就到这里,剩下的事若不十分重要明天再办。”

媳妇们知道她要教女,便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屋内一时空了下来,小古氏叫小丫头流翠跪在地上捶腿,又取了赖妈妈手上的新茶,微微润了喉咙,这才道:“去把人带过来。”

点翠应了,从隔壁梢间把绿萼和拂雨踏雪两个领了进来,绿萼两只眼睛又红又肿,额头上红了一片,想来是磕头磕的。

小古氏又饮了一口茶,这才放下茶盏,叹道:“你这孩子,真是人大心也大了。”又指着绿萼道,“描翠这丫头今天在这屋里哭了半缸泪,直说自己无德无能,不能叫你满意,所以自请降了等级去做粗使丫头。她往日在我这里是个最老实厚道的,所以才放到你屋里去,是想着你住得远,放个周道的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谁知,你竟看不上她。一个大丫头日日被使唤做些二三等的杂事,连你内室都不让进,也亏得是这丫头性子好,忍耐到现在,若是个性急的,嚷嚷出来,说你这个做姑娘的乱了规矩分寸,到时候岂不是你没脸?”

小古氏看似语重心长实则绵里藏针的一番话,听得俞宪薇轻轻笑了一声,带了几分俏皮笑道:“太太误会了,我并没有嫌弃绿萼,恰恰因为她比其他丫头更沉稳手巧,所以那些编织活计只能交给她,再者,我屋里并没有多少事,分丫头的月钱赏赐也还是绿萼、洒金两人负责,其余只剩些扫洒小事。就连内室里,也不过是每日叠被铺床,因为按规矩都该是二等丫鬟的活计,就没有劳动绿萼。太太若不信,大可以问问拂雨踏雪两个,看我是不是撒谎。”一边心里暗暗庆幸,幸亏之前照水和绿萼的争执已经在赖妈妈那里报备过了,也讲明了对照水的惩罚,不然,若拖到现在再来禀明小古氏,只怕照水受的罚就不是罚月钱那么简单了。

俞宪薇这么不软不硬避重就轻地顶了回来,叫小古氏很有些恼火,鉴于这个女儿最近越来越不服管教,小古氏干脆直言道:“大丫鬟本该是姑娘的贴身之人,掌管钗环银钱的,你屋里的钥匙就该给了她才对,哪家姑娘自己去管这些琐事了?就是你妹妹,素来也是安享富贵,从来不去过问黄白之物,这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你身为姐姐,怎么竟比不上妹妹呢?”

原本这事小古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现在事情既然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不论大小一次性作出来。尤其是现在俞宏屹的抛妻上任,使得小古氏对待俞宪薇连之前伪装的慈爱也所剩无几,行事中还带了几分迁怒。

小古氏一通说完,不知该如何是好地揉了揉太阳穴,不待俞宪薇回答,她又指着拂雨踏雪两个道:“她们两个的事,我让赖妈妈去说过你几次,本想着让你思过一番,有所反省,再来我这里认错,我也好有话去老太太那里给你描补,就算是被老太太训斥两句也领了,哪里晓得等了这几天,你不但没来认错,连请安都不来了,可有半分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真真叫我好生心寒。原来我这九年的心血可都白费了。”不知是说到伤心处还是想到伤心事,小古氏竟落下两滴泪来。

以寻常人家论,母亲被女儿所伤伤心落泪的时候,若是女儿还有一份人性,就该下跪认罪才算孝顺。但俞宪薇握紧了拳头,她根本不想对小古氏下跪,哪怕她知道,以小古氏的性子,费劲演了这一出必定不会白演,奉了老太太之命而来的教导嬷嬷定是被安排在旁边歇着,而那处歇息的地方也必定能听到甚至看到这屋里的动静。

小古氏是一个为了教育女儿耗尽了心思,恨铁不成钢而心碎哭泣的母亲,而俞宪薇则是桀骜难驯的不孝女儿。这个场景淋漓尽致地体现了这一点。

而一旦这成了定论,俞宪薇在俞老太太眼中,真的就会成为一个不服管教的不值得喜欢的可恨小孩,而小古氏则仁至义尽,从俞宪薇的事上彻底摘出来,以后她再有什么事,也不会是小古氏的责任。

俞宪薇忽然有些厌恨自己,重生之后将自己从母女之情中剥离出来,这些算计竟在电光石火间想得明明白白,以前那个有着仁厚之心的自己,也渐渐变得冷硬刻薄,若再展下去,只怕也会成为一个耍着黑心机的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她这样想着,行动却快于思想,膝上已是一弯跪了下来,膝行了几步,抓着小古氏的衣摆哇哇大哭,心头忍耐了许久的酸涩决堤,眼泪刷一下就流了出来:“母亲不要哭了,都是女儿的错,因为听母亲和赖妈妈说,银钱一分一厘都要握在自己手上才好,女儿怕母亲银钱不凑手,所以才想把自己的钱都管好留好,以后好给母亲用。至于前天的事,女儿心里早就悔恨得不行,觉得自己一时淘气惹了祸,愧对了母亲这些年的教导,只是几天前母亲似乎一直在生气,也不怎么理我,我心里害怕,不敢去祖母那里认错,也不敢来见母亲,后来见母亲总不招我来见,以为母亲是终于要厌弃我了,心里怕得不行,只好一个人在后园哭。如今终于听到母亲教诲,才知道是我想错了。若知道是这样,我一定早就来认错磕头了。”

小古氏听了几句,眉头就抽了几下,到后来恨不得捂上俞宪薇的嘴,偏生顾忌满屋子丫鬟婆子和隔壁屋里的教养嬷嬷,不敢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俞宪薇一边哭,一边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般清清楚楚说个明白,最后还哭得伤心欲绝,几乎哭倒在地。

小古氏无法,只得亲手去扶起俞宪薇,抱在怀里安慰道:“好了,好孩子,母亲不知道你这样多心,前阵子疏忽了你,是我的错。我是替你父亲料理家事,注重俭省,所以要处处注意不要虚费银钱,并没有别的意思,你有节俭之心,这样很好。”

说到底,俞宪薇也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她犯的错,是“淘气”,而小古氏对她的疏忽,则是失职,完全不可相提并论,尤其是俞宪薇话里提及的第一件事,这些年在任上送回家的节礼年例被王氏诟病了许多次,怀疑是三房偷藏了私房,俞老太太私下也有过怨言,若被她们得知俞宪薇所说,只怕会怀疑是小古氏从中作梗,又要旧事重提。偏生俞宪薇是个孩子,她可以胡搅蛮缠,但小古氏不能正儿八经和她争吵,只能这样迂回地解释给别人听。

俞宪薇靠在她胸前,时时全神戒备,敏锐地立刻察觉到这几句话后的咬牙切齿,心中冷笑了一声。她知道小古氏从今以后会真的厌憎了她,可这又如何?她们之间从来都不是母女。

被俞宪薇这样一闹,小古氏也没有心思继续训女了,给俞宪薇擦拭梳洗一番后,便请了隔间的老嬷嬷过来,道:“这是你祖母特地挑的老嬷嬷,她是从宫里出来的,以前指导过你姑母,现下专程来教导你一个,这是你祖母的一片爱护之心,你要虚心听话。”

俞宪薇乖巧地应了一声,恭恭敬敬给那外表严肃的老嬷嬷行了半礼,又问小古氏:“怎么只给我一个?那四姐姐和七妹妹怎么办?”

小古氏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仍旧和颜悦色道:“这是只给你一个。是祖母疼你。”

俞宪薇摇头道:“女儿学过,长者赐不敢辞。可是也学过孔融让梨,兄友弟恭,这位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想必是极懂规矩礼法,即便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女儿怎么忍心一个人专美?却看着姐姐和妹妹无人教导?不如请嬷嬷一同教导我们姐妹,我们三人一起受教,和和美美,岂不更好?若母亲担心祖母不允,我这就去求祖母,她素来疼爱女儿,等我把理由一一讲给祖母听,她定然不会拒绝的。”

小古氏一惊,慌忙拉住俞宪薇,道:“不必去了。”笑话,若是让俞宪薇这黑了心的混账种在俞老太太面前再乱嚼些什么,她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在老太太心里建立的地位岂不岌岌可危,小古氏暗自咬牙,道,“你有这番恭让之心就已经很好,母亲替你去和老太太说,只是要劳烦赵嬷嬷一起教导你们三个了。”

赵嬷嬷菊花皱纹的脸不苟言笑,略显浑浊的眼睛看了俞宪薇一眼,平板板道:“老奴谨遵三太太吩咐。”

小古氏自然满意,笑着吩咐人安排了晚饭,吩咐人带赵嬷嬷去用饭,自己为了体现慈母之心,饭桌上对俞宪薇和俞明薇姐妹一视同仁,布菜,嘘寒问暖。俞明薇知道自己也要受教,颇有几分不悦,若说寻常请个嬷嬷来教导没什么,可赵嬷嬷分明是惩罚之用,自己分明没有犯错却要分掉一半耻辱,实在好不甘心。俞秋薇则是淡定自如地吃吃喝喝,与常日一般无二。

俞宪薇则若无其事,完全忽略了俞明薇不是投注到自己身上的哀怨眼神,她想自己已经找到了暂时克制小古氏的方法,只要自己敢撕破脸不顾及其他,小古氏就对她无可奈何,因为小古氏是继母而不是生母这件事别人虽然不知道,但俞老太太是知道的,若是小古氏还要俞老太太心中贤惠的美名,就不敢太逼迫了她。

但这个办法不会长久,等小古氏手上掌握实权,站稳脚跟,就会有更多的方法来对付自己,而自己这一招鲜不可能吃遍天下,用多了就总有失效的时候,必须尽快找另一条出路。

晚饭后,俞宪薇先回了南跨院,小古氏留下了赵嬷嬷说话,而绿萼和拂雨踏雪几个则被赖妈妈严厉教训了一番才放了回去。

回屋时恰是点灯时候,俞宪薇看见廊下的灯笼,猛然记起和杜若秋的约定,忙命照水去杜若秋住的小院取花灯。她自己心神不定,猜不出杜若秋到底知道多少内情,一时坐立难安,便钻进卧房关了门,把手上的银钱饰又点了一遍,想了想,分出一小半金银锞子,用一块旧包袱皮包了,外面又用油纸裹了几层,最后用丝带捆好,趁着院中人少,悄悄进到梅林里,把小包裹埋在一株梅树底下,这位置虽然在梅林中心,却恰好是卧室窗口能看到的地方,若有风吹草动,她都能及时知道。

埋好了金银,她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在水池边坐了坐,才沿着游廊踱步,还没到拐角,便听见新认识的赵嬷嬷那古板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这是什么?”

照水的声音回答道:“是杜姑娘送给我们姑娘的小花灯。”

俞宪薇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公告上已经写明了的哦,今天只有两更,明天继续两更。

因为知道自己精力有限,写两更比较有把握,所以下一更留到明天,╭(╯3╰)╮。

还要郑重多谢仙仙姑娘和1171o7o5姑娘的霸王票,亲吻之,╭(╯3╰)╮,╭(╯3╰)╮。

31第三十一章是否真相

若是自己没有理解错,杜若秋必然在花灯里藏了什么东西,记载了她所知道的旧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入赵嬷嬷手中。

俞宪薇脑中念头闪过,脚下一动就要过去阻拦,却听得赵嬷嬷又问:“六姑娘和杜姑娘很熟么?”俞宪薇心间一动,刹住了脚,急急往旁边贴靠在墙壁上。

照水很老实地道:“不熟,我们姑娘以前从没见过杜姑娘。”

赵嬷嬷似乎不信,但也没多问,只冷淡道:“但我听说下午时候还有人看到六姑娘还和杜姑娘在后园聊天。杜姑娘只是叔叔的妾侍,出身也不高,六姑娘身为大家闺秀,到底不该和这样的人亲近,你是六姑娘的贴身侍婢,没有及时规劝姑娘就是失职。”

照水被训得灰头土脸,垂头丧气道:“是。”

赵嬷嬷看了眼那小花灯,道:“这样的玩物太过刁钻精巧,元宵节庆时玩一玩也就罢了,这非年非节的耗费人工,作践材料,也是折福。不如赏给别人吧。”

俞宪薇阻止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忙咬紧了唇。

幸而照水还算机灵,忙道:“这是杜姑娘的一番心意,每个姑娘都有,还特地在灯上面写了诗词,这盏上面有咱们姑娘的名字,只怕不好赏给别人。”

赵嬷嬷仔细看了看灯上的画和字,叹道:“那就算了,给姑娘送去吧,以后姑娘出门你要警醒些,三太太已经把姑娘托付给我了,若再让我知道你领着姑娘胡乱见不该见的人,三太太那里震怒下来可不是你承担得起的。”

照水噤若寒蝉,鸡啄米似的点头应了,又给赵嬷嬷福了福,提着花灯匆匆往前跑,才一拐弯,就迎面撞见了俞宪薇一张苍白的脸,她吓得半死,险些叫出声来,被俞宪薇捂着嘴带到墙边。听得赵嬷嬷的脚步声远去,俞宪薇才松了手,拉了照水回屋子。

照水惊魂未定,拽着俞宪薇的袖子说:“姑娘,赵嬷嬷她…”

俞宪薇道:“我都听到了,不打紧,我心里有数。”略一思量,吹熄了花灯里的蜡烛,随手放在架上,又道,“今天有些潮,帮我把被子熏暖些。”

照水向来唯俞宪薇之命是从,并无一丝私心私意,便放下心,去了内室熏被。

绿萼和拂雨踏雪这时也回来了,低着头进来请安,又认了一番错才各自下去忙碌起来,连平日最眼高于顶的绿萼也毫无怨言地做着二等丫鬟的事。

俞宪薇暂时无暇管束她们,也没有功夫去想该如何应对赵嬷嬷,只能勉强按捺住胡思乱想的烦乱心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书桌边看书。

好容易到了平常该入睡的时辰,洗漱更衣后,丫鬟们迟疑着站在那里。绿萼上前半步,低眉顺眼道:“姑娘,赵嬷嬷说,姑娘是大家千金,身份贵重,屋里不能总没人上夜。”

俞宪薇好不光火,赵嬷嬷无事生非教训她的丫头也就罢了,竟然敢还把手伸到她屋里来,便冷笑道:“我睡觉时不喜欢有人在屋里,若是赵嬷嬷非要坚持,那从明晚开始让她自己来给我上夜吧。”

几个丫头都吃了一惊,不知俞宪薇是何意思,有胆大的偷偷抬眼瞧她,却都察觉出六姑娘心情正不佳,没人敢多触霉头,各自退了。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俞宪薇持了烛火往内室去,路上取了花灯在手,纵然门窗紧闭,帘幕重重,她仍然谨慎至极,摆好烛火,上了床,放下床帐后才敢放心大胆地端详。

小巧一盏粉色纸灯笼,半透明的纸上绘了数枝梅花,写了“天之方难,无然宪宪”八个玲珑小楷,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俞宪薇微眯了眼,一把从空白处抓破灯笼纸,将之撕开。

果然,灯笼里面与梅花相对的暗影处写了好些粗劣的字迹,俞宪薇一一辨认,顿时愣住。

“乾德十一年为三年一次之秋闱期,名列前茅者多在京娶亲,次年郑王、康王乱,牵连者众。”

俞宪薇吓了一跳,“牵连者众”四个字在紫帐映照下竟似变成了血一般红,好不刺眼,她手头一抖,将那破灯笼撕成两半远远甩在床尾,不敢再看下去。

她猜测过许多种情形,或许是外祖家家道中落,或许是生母并不得宠所以外祖家不闻不问,但从没敢想竟然是和谋反有关。

谋反,这可是凌迟、诛族的重罪,十恶之,平常老百姓连想都不敢想,提都不敢提的字眼。每一笔一划上,都淌着浓稠得化不开的血。

但若真是被定罪为谋反,那一切都能说得通了,俞家不承认的媳妇,新婚不足一年即亡故,尚在世时丈夫就另取,被人极力抹去痕迹,唯一的女儿不知其母,甚至俞宏屹这些年在官场的的郁郁不得志,每次看向自己时那复杂而憎恨的眼神。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俞宪薇颓然倒在床上,蜷成一团,只觉身上一阵一阵冷,以俞家的绝情绝义,能留下她俞宪薇的性命对他们而言已是仁至义尽,若她的身份一朝真相大白,让更多人知道俞家原来和反贼有过联姻,恐怕还会给俞家惹来大祸事,要真到了那紧急关头,只怕俞家会毫不犹豫选择牺牲掉她这个本就该随着顾氏一起湮灭的祸胎。

她脑中飞快转动,极力回想前世最后一段时日的情景。

皇帝数年前早已继位,各地自是安宁,偏生荆王蠢蠢欲动,意图谋反。俞宪薇本是闺阁女子,从不过问政局,除了知道当朝皇帝是谁外其他一概不知,因着兵乱逃难才勉强知道荆王是前太子之子、皇帝亲侄。现下一一对号入座,才现兵乱竟是十多年前那场谋反之事的延续,或许这…就是小古氏母女要烧死自己的原因。

那时住在别院,曾出了院子散步,曾隐隐听得路过的婆子谈笑中说了一句家中否极泰来,竟得了贵人垂青。还没说完便被现了自己的存在,她们忙闭口不说。彼时自己虽然觉得她们反应奇怪,却也暗自为家里高兴,谁知这喜讯竟是自己的催命符。贵人垂青之下,怎还容得自己这个大大的把柄存活。

俞宪薇心头凉透,一时脑中空空,但有一点却很明确,若说是顾家连累俞家,那上辈子自己已经用性命还了债,此生此世,这些人休想再把自己随意了结。

她打定主意绝不妥协,便只有和俞家彻底切割这一条路,之前在祠堂,曾听俞如薇说过,现在女子也能顶门立户,若能有办法从俞家出去,靠着手中的钱财置下产业,以后生死祸福都由自己,这才甘心。

至于小古氏和俞明薇两个的仇恨,她到底不能忍受,她们是她上辈子最真心以待的亲人,即便要取她性命来保俞家,也绝不该是她们亲自动手,更何况今生还现她们亲善外表下那些算计。今生今世,纵然不能让她们偿命,到底也该叫这对母女付出代价。

如此静下心,俞宪薇心头宽畅了许多,定了定神,慢慢爬到床尾拾起灯笼碎片,这东西是断然不能留下的。她看着那几行小字,粗劣扭曲,像个初学写字的人所写,这定是杜若秋故布疑阵,即便被人现,上面的字并无涉及任何人的名字,字迹也无从辨认,完全可以说是别人栽赃。

这女子从最初的试探、下跪说明到果断定下灯笼藏信再到借花灯送来消息,能屈能伸还不忘留下后路,果然是聪慧的,上辈子她定然也知道这些,却一直守口如瓶,到死也没有用来威胁俞家,更没有宣扬开来报复俞家,这份情谊果然难得。怪不得六叔这般钟爱。自己只比她小几岁,却远远不如。

俞宪薇掀开帐子下床,走到桌案边香炉前,揭开炉盖,用烛火点燃灯笼扔进香炉里烧,灯笼很快燃烧起来,跳跃的火苗便如当日焚身之火,纵到了今日,俞宪薇看到火焰,仍是不可避免地心惊肉跳,却也只得握紧了拳。

此时此刻,她深深意识到,这整座俞家乃至整个俞氏家族,血缘亲眷不知凡几,但她所能依靠的,一个都没有,不但如此,所有俞姓之人都是她要提防的对象,她绝不会让他们再有机会操控她的性命。

灯笼慢慢化为灰烬,夜色更深,但俞宪薇已经毫无一丝睡意,她按住胸口捂得暖热的钥匙,看了看窗外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梅林,又在窗边椅上枯坐了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囧,卡文,写着写着一眯眼居然睡了几小时,今天还有一章欠债,一章更新。捂脸~~~~

32第三十二章姐妹纠纷

对比光明耀眼无处遁形的白日,处处漆黑不可捉摸的黑夜虽然令人生惧,却让藏身其中的人觉得安全,但无论是喜爱还是厌恨,白昼总会到来。

重露当班去烧茶炉子时已经学会多个心眼,这日,她又特地仔细看了看俞宪薇卧房的窗户,居然又是虚掩的,风呼呼地灌进去,吹得半开的帘幕如水藻般摇动,重露故意顿了一顿脚步,偷眼往窗缝里看,果然看见窗前椅边白色寝衣的一角。

六姑娘又是一夜没睡,重露心头思量着,暗暗记了下来,往前头小茶房去了。

因为俞老太太丧子之痛心头不爽快,孙女们早起的请安已经取消很久了,只每天叫了几个儿媳去听吩咐,如今闵氏闭关,吕氏坐月子,王氏又禁足,去请安的儿媳只有小古氏一个。小古氏自己忙碌非常,也依样吩咐几个姑娘各自在屋里用早饭,暂时不必去正房。但今早有丫头来传话,叫姑娘们照旧去给小古氏请安。

俞宪薇自是知道小古氏的用意,这是要宣布赵嬷嬷的事,便着意好生梳洗一番,又用热毛巾捂了会脸,好使脸色不那么憔悴,最后才用眉笔在眉毛上画了几笔。

照水正给她梳头,看俞宪薇今天似乎有些情绪不高,便特地找话题笑道:“姑娘还小呢,平常看着也不爱脂粉的,为什么偏偏爱画眉?我看姑娘的眉形像两片淡淡柳叶,比人家修好的眉都更规整漂亮,做什么还要加深?加深了倒显得阳刚了,眉毛看着像个男孩。”

俞宪薇淡淡笑道:“我这两条眉毛就是太淡了,看上去没精打采的,浓一点才好,人看着更精神,连眼睛都更有神了。”

照水似懂非懂,又觉得姑娘说话很有深意,根本不像个同龄人,不由心里更加佩服了。

洒金找出一身月白色衣裙,正要展开,俞宪薇在镜子里看见,突然道:“不穿那套。”

洒金停住手,问:“姑娘想穿哪一套?”

俞宪薇微微吸了一口气,道:“拿套橘红色的吧。虽然六叔才去,该穿素色以表哀思,中秋节也是草草了事,但过两天就是老太太的寿辰,大家都换了艳色些的衣裳为老太太庆贺,我也不必穿得太素淡了。”

洒金微怔,提醒道:“姑娘不是不穿红了么?红色一系的衣裳都锁了起来。”

俞宪薇不喜欢红,几乎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一切红色的东西连看都不愿看到,连红色的花朵都不愿意接近,即便是姊妹间玩笑,有哪位姑娘穿了红衣,她眉眼间笑容也会淡上几分,还会似有若无地避开红衣姑娘。

再者,之前还为了南跨院红色床帐窗帘撵了宫粉,阵仗闹得那么大,可见是对红色深恶痛绝了的,怎么今日突然转了性子?

俞宪薇低低自嘲一笑,道:“这世上的东西,难道只凭一句不喜欢就能除尽了么?既然没办法让它彻底消失,不如试着去接受。再者红色是喜庆颜色,每到年节大家都爱穿红,只有我一个不穿,也显得不合群。”

洒金微微笑着,满意点头道:“这个道理姑娘能想通,很好。”说着自去开了衣柜,从箱底翻出一套去年才做好的橘红色撒花缂丝裙,和照水一起伺候俞宪薇穿上。

橘红色几乎是除了红色外最接近火焰的颜色了,俞宪薇在镜中看到自己一身橘红,恍惚间竟像看到了一身火苗,全身那些曾被烧伤的地方立刻火辣辣疼了起来。

疼点才好,俞宪薇咬牙想,疼着才能时刻提醒自己,如今是在火焰中行步,处处都不能大意。

临出门前,俞宪薇记得杜若秋的托付,便找了个空子塞了一小包银子给照水,又吩咐照水告诉江嫂子去托了照水在城外庄子上的叔叔跑这一趟。因为要回祖籍扫墓,照水的叔叔每年都会告假几日离开荆城,眼看重阳节将至,此时回乡一趟也并不显得奇怪,再者她叔叔也是庄子上的小管事,行事更不会有人多过问,是最合适的人选。

照水也不推辞,接了银子应下了这事,待俞宪薇走后自去寻了江嫂子说话。

到了宽礼居,刚踏足进去,小古氏和俞明薇见了她身上衣裳都是一怔,还是俞明薇先反应过来,笑眯眯过来拉了俞宪薇的手:“姐姐这一身可真好看。”又和小古氏笑道,“娘亲等一等我,我去换身和姐姐一样的,我们姐妹好久没穿一样的衣裳了。”

对掌上明珠的要求,小古氏自然有求必应,笑着点头道:“去吧,等你换好了再摆饭。”

俞明薇笑嘻嘻去了东厢房,不过片刻就换了一身一模一样的橘红衣裳,连式和饰品都改成和俞宪薇一样。和俞宪薇手拉手站在一起,一眼看去倒真像一对双胞胎。

小古氏看女儿高兴,倒也欢喜,赖妈妈在旁边凑趣道:“姑娘们像对小玉人儿一样呢,面对面像照镜子似的,老奴年纪大了眼花,一时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俞秋薇却不买账,她懒洋洋地坐在玫瑰椅上,瞟了两个妹妹一眼,漫不经心道:“我却能分得清楚呢,依我看,六妹妹和七妹妹只有鼻子最像,眉眼只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嘴巴和耳朵根本一点都不像嘛,只是脸盘儿小,鼻子嘴巴都不大,不大分得出,但细细一看,六妹妹耳朵有垂珠,唇边有笑涡,七妹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