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是知道内情的,听了这话不由想笑,只是碍于顾忌俞家面子,并没有笑出来,却也都忍不住想,俞家逼了一个媳妇进庙里还不够,竟还想逼第二个进去,当长辈的这么喜欢磋磨儿媳妇。耳濡目染,这俞家出来的女子不知会如何蛮横无礼呢。

俞老太太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但因为陶三太太是同薛大太太一起来的客人,她身为主人家不好说什么,只能看了眼薛老太太。

薛老太太会意,瞪了薛大太太一眼:“还不快劝着你妹子些,说话也不知道个避讳,说什么妃不妃的,言及皇家,这也是咱们这样人家能挂在嘴边的话?”她不是陶三太太的亲长,并没有这个权利直接去训斥,但教训自己儿媳还是可以的。

被自己婆婆当枪使,薛大太太只能忍着满心怨气,给陶三太太使了个眼色。

陶三太太被指桑骂槐,心头郁气顿生,却碍于薛老太太是姐姐的长辈,不敢违逆,只得上前福礼道:“侄女不过一个无心的玩笑,谁知两位老太太竟这样多心,还连累姐姐被责怪,这叫侄女脸上心里怎么过得去。”说着,眼一红,竟有些哽咽。

但凡两个女子闹矛盾,无论事实如何,只要其中一方流泪哭泣,情势立刻就会急转直下,那哭得一方没理也变成有理,尤其是当另一方是两个长辈时,更显得是长辈在欺凌晚辈、无理取闹。

陶三太太说风就是雨,薛老太太被弄得实在没了脾气,没好气道:“罢了,这家里正办着寿辰呢,在这里哭什么,也不怕人笑话。老大家的,带你妹子下去洗把脸,收拾收拾再来。”

小古氏忙上前,笑道:“我领两位去吧。”

俞老太太看着三儿媳的背影,不由皱了眉头,低喃道:“果然是差了点。”小古氏比不上吕氏,甚至连王氏都赶不上,方才这个情形,若在自己跟前的是吕氏,必能不动声色刺回去,叫陶三太太自讨没趣,便是素来不够圆滑的王氏,纵然会闹僵些,却也不至于输阵。唯有这三媳妇,从小就有些畏畏缩缩,行事只求安稳,遇到难事便不出头,方才就由着陶三奶奶得寸进尺,竟让自己两个半百老人上阵,等事情落定了,她再出来充好人得宽厚名声。这样的性子,怎能撑得起家业。果然当初不该一时心软,念及大嫂素日的情谊,答应了她临终前的请求,倒给自己家惹了后患。

薛老太太见气氛被弄得有些冷,有心宽解,便拉了俞宪薇俞明薇两个在身边坐了,又和俞老太太笑道:“你家的孩子我都见过了,我那孙子你可许久没见了呢,他早说要来给舅祖母磕头的,不如叫他进来给你瞧瞧,看比你家亲孙子如何?”

俞老太太勉强笑道:“我总记得他是个抱在怀里的奶娃娃,一晃竟也满了十一岁了。”

薛老太太笑道:“可长高长大了不少呢,前几年随他父亲在任上,上个月才回的家。还没来得及拜见你。”说着,便命身边丫头,“去叫三少爷来。”

小丫头答应着去了。不多时,领来一个穿金镶连云纹锦团花红衣的小公子,粉妆玉砌的,因实在生得太好了些,竟像个带了几分俊俏英气的小女孩。

众太太大都是有儿女的,见了这小公子不由都生出疼爱之心。众人热切目光下,薛明简给两位老太太行礼,又给厅上众客人行礼,既礼数周全,又镇定自若,落落大方。

众人见了,不由更加赞叹。

薛老太太得意笑道:“大嫂,我这孙子比你家的如何?”她们姑嫂亲厚,更兼年纪大了,说话也少了忌讳。

俞老太太啐了她一口:“说什么你家我家的,难道你不是姓俞?”又把薛明简招到跟前,问他如今每日读的什么书?平时爱吃什么,爱干什么。

薛明简一一回答了,口齿清晰,条理清楚。

俞老太太更加欢喜,眼光扫到旁边坐着俞宪薇姐妹,便让她们过来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了点,实在太卡了。~~o(>_&1t;)o~~

多谢衣衣衣姑娘的地雷,╭(╯3╰)╮

36第三十六章花开堪折

早在薛明简进来之前,俞宪薇便在暗自观察俞明薇的动静,她绝不会忘记当日俞明薇烧死自己之时说过的那些话,一字一字,都深深刻在她脑海里。那话语中透露的意思,便透露出俞明薇对这位表兄似乎别有情愫。她眼角余光扫见俞明薇似是有些羞怯,低着头在椅上扭捏,便装作不知道,也不等俞明薇,自己上前几步行礼:“见过薛家表兄。”

薛老太太笑着推了俞明薇一把,道:“明丫头还害羞呢,快,和你姐姐一块见过表哥去。这丫头和简哥儿倒是有缘,连名字都重了一个字。”

身后窸窸窣窣的衣料声,便是俞明薇从善如流,缓缓走上前,在俞宪薇旁边福□,听动作极轻,想必是仪态十分优雅,且说话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甜软娇俏:“薛表哥安好。”

薛明简笑着回了一礼:“两位妹妹好。素来听说舅祖母家两位表妹,颇有舅祖母和祖母少年时的风采,今日见了,才知传言果然不虚。”

俞老太太和薛老太太都是哈哈大笑,薛老太太还指着孙子笑骂:“你这孩子油嘴滑舌,连你祖母也取笑上了。”

俞宪薇自是微笑,要起身时却察觉不对劲,衣摆处似被挂住,身边只有俞明薇,想来很有可能是被俞明薇踩在了脚下。

俞明薇是不是故意所为她不知道,但如果她并没有多这重小心,而是贸贸然起身的话,必然会被衣裳反带得趔趄一把,当众出丑。

这个认知一旦清明,俞宪薇眼中立刻闪过一丝阴霾,她淡淡笑道:“表兄如此夸赞,倒叫我们姐妹愧不敢当了。”说着往前走了一步,似是要去俞老夫人身边,手却藏在袖下紧紧抽了一把裙子。

便听见“哎呀!”一声惊呼,俞明薇滑了一跤,仰面朝天跌在地上,四仰八叉,好生失仪。幸而厅里坐的都是有身份有年纪的老太太、太太们,倒也没人笑话一个孩子,只是变故突生,她们都有些吃惊,忙命人把俞明薇扶起来,看摔着哪儿了。

俞宪薇满脸惊慌,亲自上前抢着将俞明薇扶起,满是歉意道:“我起的太急了,竟没现妹妹踩着我的裙摆,这是无心之过,妹妹千万别怪罪。妹妹可摔着了?我这就请人回了太太,去请个大夫来给妹妹瞧瞧。”全然一副担心妹妹的好姐姐摸样。

众人闻言,纷纷去看俞宪薇的裙摆,果然上面有些黑色的印子,有几处深黑色却似乎像是鞋底重重按踩过所致。

俞明薇又羞又窘,脸上通红一片,终于忍不住,用手斜遮着眼睛狠狠瞪了俞宪薇一眼,手在俞宪薇扶着自己的手臂下方死命掐了一把,再借势甩开,往旁边扑在薛老太太怀里,哭得好不伤心,却连看都不敢看一眼薛明简的反应。

薛老太太拉着俞明薇上下看了一番,见没有摔着,便笑道:“无事,小孩子家家的,哪一日不摔两跤,幸而骨头嫩,摔一跤也不打紧呢。”一面拍着俞明薇道,“好孩子,别哭啊,不打紧的,姑祖母疼惜你呢。”

俞老太太看着那裙上的黑印子,眸光深了深,面上带笑,附和着薛老太太道:“女儿家自然要金贵些,你福气好,膝下儿子孙子多,便只当男孩女孩都皮实,把女孩儿当成男孩待了。”又命珊瑚,“今日客人都在,不方便去外头请大夫,便请了老太爷那里的孙大夫给七姑娘看看吧。”最后对众客人笑道,“孙女失仪,倒让各位见笑了。”

便有一位俞家本家的老太太笑道:“这屋里的,都是自家人,自家的孩子不小心跌一跤,咱们心疼都心疼不及呢,怎么会笑。”

俞老太太含笑点了点头,命珊瑚送了两位姑娘去旁边小花厅和其他姑娘们一起玩。

俞明薇哭得满脸泪痕,又跌得丝微乱,用袖子遮住脸跟随芳芽回去洗脸更衣,俞宪薇跟在她后面出门,一路上问长问短,关怀备至,十足的懂事长姐模样,恨得俞明薇牙根痒痒,恨不得再绊她一跤才好。但众目睽睽,她只能咬紧牙关,拉着芳芽几乎小跑着走了。

俞宪薇掸了掸裙摆灰尘,淡淡一笑,洒金在家看家,照水被她差去打探谢娘子的消息,现□边无人说话,她和那些姑娘并无话题可说,不愿立即进去,转头看到不远处墙角粉彩花缸里一株紫薇开得正好,一簇簇紫红花朵垂在绿枝间,倒甚是可爱。她走过去,踮起脚尖折了一枝在手上把玩。

“原来妹妹喜欢紫薇。”一声清澈的少年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倒把俞宪薇吓了一跳,回身一看,正是刚才才见过面的薛明简。

“薛表兄。”俞宪薇后退半步,低头一礼。她称呼表兄,是刻意为之,表兄虽然和表哥是一样的意思,但表兄这个称呼更加正式,和表哥相比隐隐带了几分疏远。她上辈子见薛明简的机会不多,也一直想不明白俞明薇是因为什么而记恨上自己的。但无论如何,心头阴影难散,她这辈子都不想和俞明薇心系着的这些人有一丝一毫的联系。宁愿做个点头交,彼此面上情就好。

薛明简唇角一弯,带出两个深深酒窝,道:“我父亲的任上恰是盛产紫薇之处,我上月回家就带了好几株极品紫薇来,还有两株异品绿薇。妹妹若喜欢,我让人给你送来。”

俞宪薇道,“多谢表兄,只是我并不喜欢紫薇,不过是看花开得好多看两眼,等过几日谢了,枯萎满地,花颜憔悴,只怕也被我仍在脑后了,所以就不必浪费表兄家的好花了。姐妹们都在花厅玩笑,我也要过去了。少陪。”说着,起身便要往花厅去,擦身而过时,却被薛明简拉住了袖子,还手快地从她手中取走了那支紫薇。

俞宪薇立时沉下脸,薄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只是初识,这样拉拽的行为很有几分冒犯之意。薛明简既然是俞明薇挂念的人,恨屋及乌,自然也犯不着给他什么好脸色。

薛明简一笑,松开手,道:“无甚,只是方才看到妹妹手臂擦碰了一下,便想提醒你要擦一擦药酒,揉开了才好,不然红肿起来怕是要多受几日的罪呢。”

他这一说,俞宪薇才察觉手臂上火辣辣的疼,正是刚才被俞明薇掐了一把的地方,她自受过火噬后,回忆往事时常有烈火焚身的错觉,久而久之便连身上痛楚是真实还是虚幻都有些分不清,对疼痛的忍耐已经成了常事,所以这掐痛反倒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察觉。

她揉了揉手臂处,心知薛明简方才定是看到了俞明薇的小伎俩,枉俞明薇还一门心思想在这个表哥面前留下好印象,却不料连黑暗的里子都被人看透了。

薛明简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为先前的不识好人心而不好意思了,便垂眸一笑,白皙手指从那枝紫薇上折下花朵,簪在俞明薇鬓边:“既然花开堪折直须折,不如让这花能多些用处,也不辜负它开了这一回。”说罢,不待俞宪薇反应过来,他已经回身快步走了。

俞宪薇没防备,怔了一下,已经让他走远了,她皱着眉去摸鬓边的花,想摘下来扔在地上,但想了想,还是垂下了手,既然已经折下了,戴在鬓上过一日,等到晚上花萎了便扔到梅林里去做花泥,也比现在丢在青石板路上任人踩踏的好。

她这样想着,便将这事只当做一段小插曲过目即忘,转身往小花厅去。路过旁边小角门时,忽然听得一阵争吵声,里头竟有小古氏的声音,俞宪薇心头一警,忙闪在旁边静静细听。

“俞三太太好大的威风,竟命人把我的马车停到茅厕旁边,熏得一车臭气熏天,若不是我命婢女去取替换衣裳,只怕还没能现此节。难道这就是俞府待客之道么?还是说只是针对我一人?我知道方才是我不好,不该一时失言惹了俞三太太,可你有什么不满尽管对我说就是,何苦这样暗地里使阴毒绊子作践我?我在荆城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受这种羞辱!倘或到了离开的时候才现,我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和谁去说?难不成,你便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我有苦难言么?!走,咱们去让两位老太太主持公道去,今儿若不撕掳清楚这事,我便一头碰死在这里,才能消了我满身的耻辱!”色内俱荏的声音又尖又细,满是压不住的怒火,正是方才和小古氏吵了一架的陶三太太。

小古氏急得声音都变了,忙不迭劝道:“好妹妹,这是嫂子的疏忽,没有管教好下人,叫他们出了这样大的纰漏。妹妹千万消消气,嫂子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咱们都是亲戚,这些事怎么好去老太太跟前烦扰她们,岂不失了和气?正巧我新近坐了一辆新马车,很是宽畅舒适,一次都没有用过,若妹妹不嫌弃,就送了妹妹做赔礼,我这就安排马车候着,稍后好送妹妹。至于妹妹的车马,就留在这里,我命人清洗干净,用熏香熏染,再给你送回去。这样可好?”又央告道:“大表嫂,这是弟妹头一遭办事,这过错实在是无心,还请表嫂帮我劝着些妹妹,一定感激不尽。”

陶三太太见她态度和软,越来了兴致,声音更利更尖了:“俞三太太用不着扯上我姐姐,你得罪的是我,与她何干?谁不知道俞三太太好厉害的本事,挤兑得两个嫂子一个如夫人都退避三舍,甚至连二太太都险些被送了家庙。现下整个俞家都是三太太当家,若没有你的意思,谁敢贸然去动客人的车马?若说你不是有心,只怕连那些马匹畜生都不会信!”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应该改名叫林蜗牛,~~o(>_&1t;)o~~

俺的一个完结文:《公侯庶女》

文案:昌安侯府庶出的二小姐含章离家出走十四载后终于回府,从此,玉京城再难平静…

大约还算尚可,若是等文无聊时,可以去看看。

37第三十七章败局已定

俞宪薇蹲在墙边正竖起耳朵听着,忽见前头花厅门廊柱边似有人影闪动,她一警,忙钻到旁边开着的角门门后,透过缝隙往外看。那人走近,原来是翡翠,因为俞宪薇身上一袭红衣,和角门一个颜色,而且身材矮小,又是缩着,翡翠倒也没察觉到她,轻手轻脚走过来站在门边听了两句,立刻回身小跑着往花厅去了。

既然翡翠知道了此事,想来不一会俞老太太也知道了,稍后定会有更多人来。藏身门后很容易被现,俞宪薇四下看了几眼,走远几步,蹲身藏到了紫薇花缸后面。

“还说送什么马车?你俞家即便财大势大,也犯不着在我跟前卖弄,你当我陶家是什么?竟由着你像打要饭的一样来打我?”陶三太太不依不饶,越说越是怒火冲天,“我娘家柳家是比不上你俞家百年荣耀,但也是荆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我婆家陶家在邻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不知俞三太太哪来这么大的胆气,竟敢如此作践我?!走走走,跟我去花厅找老太太她们说理去!”

这时,俞宪薇已经看到,俞老太太脸色阴沉,扶着翡翠珊瑚两个匆匆往角门处来。

若真去了花厅那么多贵妇跟前说理,小事闹大,只怕她这辈子也别想抬起头来做人了,小古氏急慌不堪,忙不迭央求道:“好妹妹,嫂子并无此意,今日之事都是我的不是,妹妹若是生气,打我骂我几句都行,只是这事若真闹大,我被指责倒也没什么,只是若连累了妹妹名声,再被人误会我们两家有了嫌隙,这两件却是事大。还请妹妹宽宏大量,看在咱们两家数年交好的份上,就饶恕我这一遭吧。”

俞老太太已经临近门边,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脸色更是难看,却停住了脚步,转身往俞宪薇这里走来。俞宪薇吓了一跳,忙紧紧缩成一团,以免被现。耳中听得脚步声一步步走近,心便提了起来。直到俞老太太几人在紫薇前停住脚步,假装赏花,许是她们三个的心思也都在墙另一边,并没有人注意到花缸后的动静,俞宪薇这才松了口气。

“我们两家的情分?亏你还好意思开口?你若真心顾念我们两家的情分,又怎么会如此踩低羞辱我?分明是有恃无恐,早想着用两家情谊这样的大名头来欺压我逼我就范罢了。这倒更可恨了!今日若放过你,我以后也不用再出门见人了。罢罢,你既不肯去花厅,那我去!”陶三太太气焰嚣张,说话就要进门来。小古氏慌了神,劝不住又不敢拦,情急之下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将几句求情的话翻来覆去的讲,几乎像热锅上的蚂蚁。却被陶三太太指责她心意不真,存心敷衍。一时间吵闹成一团。

“我当是谁在这里说话,原来是柳七妹妹。这可是大半年不见了,一向可好。前儿让人捎去的玫瑰花吃着可喜欢?”一道有些中气不足的温柔女声突然笑着说道,倒是像是一道柔和春风,吹散了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吕姐姐,果然是好久不见。”陶三太太语气虽还有些火气,但比方才却是和软了许多,“听说姐姐前些日子新得了一位小千金,正打算等会儿去看你呢。怎么还在月子里就出来了?被风吹着可怎么好?”

一直沉默的薛大太太也出声和吕氏问好。

吕氏声音仍旧虚弱,却温和笑道:“我听说是和妹妹有关的事,哪里还在屋里坐得住。这是三弟妹她头一次办事,出了这样的大疏漏,让妹妹受了委屈,我实在对不住得很,好生愧疚难安,若不来劝慰妹妹几句,倒辜负我们素日的交情了。我那辆垂珠璎珞的马车,虽然半旧了,倒还看得过去,我看妹妹素日还算喜欢,若不嫌弃,就送给你,也不敢说赔偿妹妹,只算是我一点补偿的心意。”

陶三太太忙道:“姐姐这样看重我,冒着风出来,我怎么敢当?而且那辆车用了好几年,是你心爱之物,怎好随便给人。我也断然不肯要的。”

薛大太太也道:“一件小事罢了,实在不必如此。”

吕氏笑道:“东西到底是身外物,不算什么,倒是咱们这几年相交,情谊比这车子还长久还金贵,更要好好珍重才是。更不要说咱们几家交往数代,都是世交,这情分自然比车子更贵重得多。我也一直当妹妹是自己人,不然断不敢开口把自己的旧东西送你。不过三弟妹到底也是无心,还请柳姐姐和七妹妹看在我这点薄面上,原谅她这一回吧。”

陶三太太叹了口气,微微一笑,道:“姐姐是个念旧情之人,我自然要给姐姐这个面子。——罢了,今日就不和三太太计较了,只是姐姐以后修养好了也该多出来管管事才好,不然,由着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当着位,满是炫耀之心。今日得罪了我这无名小卒还是小事,明日若得罪了贵人,岂不连俞家百年名声都要丢在尘土里任人践踏了?”

吕氏不好应答,只是笑了笑,小古氏已经满面通红,无地自容,半天嗫嚅不出半个字。俞老太太虽然看不见墙那头的情景,但也能想象出七八分,不由恨道:“真是无能!”

听那边吕氏和刘庆年家的道:“下去吩咐,就说陶三太太来探我时赢了我的彩头,我们两人便玩笑着换了车架用。陶三太太那辆马车,以后就给我用了,方才的事不要告诉别人,老太太那里更是一个字不要提起。以免老人家担心多想。”

陶三太太一阵大笑,言语中已经满是轻松,不见一丝怨气怒火:“姐姐你还是这么淘气,也还是这般孝顺。这儿风大,姐姐还在坐月子呢,仔细吹了风,走,我扶你回屋,咱们几个好好说会儿话。”说话间,言语声就远去了,想来是人走远了,一桩可能会让整个俞家丢脸的事,就这么三言两语被吕氏化解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古氏情绪低落地低着头,扶着点翠跨过了角门,一抬头,便看见斜前方的俞老太太三人,不由五雷轰顶般傻愣在当地。

俞老太太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古氏满心羞臊和委屈,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点翠肩上呜咽起来。

好在小古氏顾忌这里离花厅近,恐有客人来往,怕被瞧见,不过掉了几滴泪就强忍下去,忙忙地回院子重新梳洗。

俞宪薇等到人都走光了,才从花缸后出来,看着那道角门,若有所思。今日这事看着是个事故,但细想却未必如此。

先是停马车的位置,为何被疏忽了位置的不是别人,偏偏是最泼辣性急的陶三太太?若是个性子绵软宽容些的,这些客人本就是亲戚朋友,就算有几句抱怨,为了大家颜面,别人劝一劝,小古氏再请个罪也就囫囵过去了,断不会这样纠缠着不肯放手。

再者,这处角门寻常来往的人不算多,若离得远了也未必能听见动静,为何翡翠无缘无故会凑近来听?且只站了站,连原委都未必听清了就立刻往回跑,那仓促的样子,倒像是赶时间要办什么事似的。

而且,她选的时间也太巧了,把俞老太太请来时恰好是吕氏出面的时候,不但让俞老太太亲耳听到小古氏的丑态,也听到了吕氏为顾全大局不惜月子中出屋维护弟妹和俞家脸面。一时间,这两个媳妇孰优孰劣,谁有才谁无能,怕已是俞老太太心里板上钉钉的定论了。

这般细想来,小古氏虽然兢兢业业管着家务,到底新官上任,防不胜防,百密一疏下被狠狠算计了一把,只怕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小古氏再难得俞老太太信任,而吕氏的地位则彻底无可撼动。小古氏颜面扫地,又欠了吕氏一份大大的人情,在吕氏面前更是会矮了半头,不但再没有为权相争的可能,她想在家中立足,也只能依附于吕氏了。

况且陶三太太和薛大太太并不是口风紧的人,今天这争执是纸包不住火,而今天马车入府时的混乱也是很多人所见。

富贵多闲的女人成日家无事可做,都爱背后议论是非,只怕荆城这些圈子里很快就会知道小古氏是如何懦弱无能的,她也必定会被其他人看低三分,怎样去描补也是一件费心的事,那时小古氏要分心忙这事,便很难专注心思争管家大权了。

事情控制住没有闹大,又加上坐月时出门的苦肉计,俞老太太心中感动之余根本不会起疑心去追查背后原因,只会认为是小古氏无能之故。

况且小古氏只会一味地去说陪新车,却忽略了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会真心去稀罕一辆车,对方不但不会消气,反而会认为小古氏是在炫耀家财,火上浇油。而吕氏和她们有旧日情分,且送出自己的旧物,接受别人的旧物,这样才是对等往来,并没有看轻他人之意。无论处事手法或是言辞,说小古氏无能到底也不算冤枉她。

只是小古氏到底不是愚笨之人,只不过以前没有这个环境让她接触这些事,所以思考事情还不够周到,若细细调、教一番也并非不能用,但今日这事生,俞老太太怕是会彻底歇了这个念头,毕竟,撑大一双挤脚的新鞋和直接穿一双仍然光鲜漂亮的舒适旧鞋,该如何选择一目了然。

吕氏真是一条好计,虽然计谋简单,却不费吹灰之力便灭了一个可能的劲敌,还为自己出月后重掌大权铺好了路,更赢得了俞老太太的好感和信任。

如此,俞家便是她一家天下了,即便那得宠的孔姨娘很快就会被接入府,也很难动摇她在俞家的地位,而孔姨娘的儿子女儿也很难动摇俞元薇俞善玖的地位。

然而,上辈子却并不是这样,前世时,王氏陷害杜若秋之事并没有败露,她也没有失势,反而因手握六房家产,气焰更加嚣张,吕氏为了抗衡她便极力拉拢小古氏,小古氏性子慈和避世,并不完全倾向哪一方,反而在两人间左右逢源,直到孔姨娘的到来,第一次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但是这辈子,自从杜若秋的命运生改变后,所有的一切向着另一条不可知的道路而去,王氏禁足,小古氏突然成了当家太太,也成了众矢之的。

但无论事情如何变化,也无论这偌大的府邸如何繁华富贵,却永远也遮不住那权利倾轧算计的丑态。

俞宪薇无趣一笑,随手抚平起褶的衣袖,身在其中谁不是如此,比如她自己,不也借了这个机会反算计了俞明薇一把么。

本来只是跌了一跤,但母亲小古氏出了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女儿这跌一跤只怕也会被加油添醋说成粗野无仪。当然,她俞宪薇也是跑不掉,身为小古氏之女,必然也会被非议两句,但能让俞明薇栽个跟头,她也不算亏。

不过,若能再踩上一脚就更好了,看来,等会儿要吩咐照水一番,让她假装无意把这几日学规矩针线时小古氏和俞明薇的表现透露给那几位爱嚼舌头的客人的婢女听,添一添热闹。

俞宪薇一边想着,从偏门进了小花厅,一眼便看到角落里许久不见的周蕊儿。比起往日张扬的样子,如今的周蕊儿突然变得沉默寡言,静静坐在那里,并不同身边的姑娘说话,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因为她素来就有刁蛮的名声,旁边姑娘也都不敢招惹,无形中竟像是泾渭分明地孤立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喵~~~~~~~~~

38第三十八章终于再见

俞宪薇扫了一眼厅中人多之处,俞元薇和俞华薇身边各围着几个盛装少女,正谈笑风生,显然是各自交好的圈子。好在虽彼此划出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却还记得这是家中宴客,不至于闹出些什么不愉快,尤其是俞元薇,不时招待几句落了单的客人,显得十分大度懂事,俨然一派长姐风范。

“六妹,来这里!”俞元薇看到进门的俞宪薇,便笑着招手。待俞宪薇近前,便向其他小姐介绍这个妹妹,“这是我三叔家的六妹妹,名字叫宪薇。”

俞宪薇团团行了一礼,她的行为举止,其他姑娘有意冷眼看着,仪态、衣饰打扮都寻常,倒也挑不出什么错。

便有一个亲友家的姑娘笑道:“不是听说俞三叔家里是一对双生子么?怎么只见这一个?”

俞宪薇垂眸道:“妹妹回去更衣了,稍后就来。”

俞华薇身边一个紫衣姑娘扑哧一声笑,捂嘴笑道:“稍后?我还以为俞七姑娘怕行礼行得不好,想在屋里多练练,都不敢来见我们了呢!”

其他几人心照不宣,都是暗笑不止。看来,俞明薇闹的那些小别扭已经是尽人皆知了。

俞元薇身为长姐,不论吕氏和小古氏之间有怎样的暗潮,在明面上自然应当维护幼妹的体面,忙笑道:“七妹是个讲规矩的,礼仪学得很快,连嬷嬷都常夸呢。”

“是呀,怎么能不夸呢,别人第二天要学的东西,她提前一天就偷师学了,若都这样了还比不上别人,那也太愚钝了。”紫衣姑娘咯咯笑道。

几个知情人都忍不住笑出声,俞华薇笑得格外响亮,旁边有人不解,好奇地低声询问,便有人小声给她解释。不多时,俞明薇的事就传遍整个小花厅,众人窃窃私语中都免不了嘲笑。

“七妹只是好学心切,她小小年纪,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俞元薇免不了辩解两句,只是话说得分明不诚心。看来大房人和小古氏之间嫌隙不小。

“我看不是好学心切,是起了不该有的念头吧。”俞华薇眼角瞥了一眼俞元薇,微抬着下巴冷笑道,“名分本就是尊卑有序,她虽然也是嫡女,但也该知道做什么都不能越过嫡姐的次序去。这样苦心孤诣的处处出头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被当了笑话。”

她指桑骂槐,分明就是在指责小古氏越了王氏的次序,顺便又用嫡庶之分敲打俞元薇。

俞元薇素来对嫡庶二字敏感,如何不知道其中意思,不免脸色变了变。

那紫衣姑娘看戏看得起劲,更是咯咯直笑,不安好问道:“大表姐,听说五妹妹也回来了,怎么不见她来和咱们姐妹说笑?她到底是大堂伯的嫡女,身份更尊贵,来接待我们也该是名正言顺的事。”

俞元薇更加被挤兑得脸上笑意全无,却不能反驳一字,只得强颜欢笑道:“母亲身体不适,五妹妹在侍疾,就没有过来。妹妹若想去见她,我让丫鬟给你带路吧。”

紫衣姑娘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手绢,道:“不必了。大堂伯母病着,我怎好冒然去打扰,只是大堂姐也真是的,你母亲病了,连嫡妹都去侍疾了,为何你不去?可见,平日大家夸你的那些孝顺懂事的话也未必是真的。”

旁边有和俞元薇交好的姑娘看不下去,出言道:“妹妹这话可就过分了,哪有客人这样无礼挤兑主人家的?”

眼看着这群姑娘吵了起来,这样子不须自己动手,这些人自己就能把俞明薇的好名声传播开了。俞宪薇听了一会儿,甚感无趣,就往旁边角落周蕊儿处走去。见她歪着身子,抿着唇无意识抠着扶手上的雕花,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便上前道:“想什么呢?”

突然被打扰,周蕊儿眼中满是怒意,手肘往后就是重重一击,幸而俞宪薇反应快,身子一动闪远了些,挑眉笑道:“做什么要撞我?”

周蕊儿扭头要火,待看清了人,便刹住了脾气,眯着眼道:“怎么是你?”

俞宪薇这才靠近些,坐到旁边空椅子上,笑道:“才几日不见,你又火爆回去了,还是这样子冒冒失失的。”

周蕊儿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冷冷道:“我冒冒失失,与你何干?横竖你和别人一样,面上姐姐妹妹喊得清热,肯定心里是在骂我笑我的。”

俞宪薇一怔,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这没头没尾的话?我什么时候笑你了?”

周蕊儿眸光一沉,上上下下看了俞宪薇几遍,那目光竟出奇地冰凉刺目,板着的脸露出一丝讥讽笑意,冷冷道:“我爹就要娶妻了,这事沸沸扬扬,你居然都不知道?可见你心里从不曾拿我当回事,我家的事你从不关心,我这么久没来你也竟没差人来问过。罢了,我知道自己脾气坏,讨人嫌,没人缘,也没人关心,看你对我好,便以为你和别人不同,是真心对我。现下知道了真相是我活该,也算我认清了你们这些人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真面目,以后大家一刀两断便罢。”说着,站起身,怒气冲冲往外冲了出去,险些撞翻一个刚进门的小婢。

周蕊儿喜怒无常不是第一次了,但这一次格外反常,并不是之前那样刁蛮任性的耍脾气,那冰冷眸光中含着一丝伤心难过,看得俞宪薇心底微微颤了一颤,不由愣住了。

“六妹,”有个族姐在旁边看了,好心过来劝,朝着门口的方向努努嘴,道“她从来都是这种性子,我们大家也都不敢惹她,你也别介意,当她的话是耳旁风,听过就算了。”

连名字都不肯直说,只以“她”字称呼,周蕊儿的人缘之差可见一斑。

俞宪薇客气点头道:“多谢姐姐提醒。”眉头仍是忍不住皱了皱。

原本她和周蕊儿也说不上有什么深厚情谊,最初是周蕊儿耍横惹了她,她便回击了一回,之后也一直是周蕊儿缠着她玩耍,更多时候她只是带了几分冷眼旁观看着这个小姑娘慢慢露出还算纯真的性子,便渐渐生出几分同情之心,有意帮助周蕊儿改变未来的命运,但到底心头也仍是疏离的。

真心或是假意,平日或许看不出来,但一旦有什么事情生,两相对比,孰轻孰重便一目了然。也难免伤了周蕊儿的心。

俞宪薇叹了口气,起身想去找她劝解几句。

“姑娘!”那进门的小婢正是照水,她四下看了看,一眼看到俞宪薇,忙几步紧走过来,有些急切道,“嬷嬷让您回去一趟。”两只眼睛故意眨了眨,带了几分紧张和激动。

这是早先约好的暗号,表示谢娘子已经入府。

俞宪薇停住脚步,想了想,叹道:“走吧。”

周蕊儿正在气头上,此时去找她只有火上浇油的,待事情过后再去寻她吧。

照水应了一声,转身在前面带路,俞宪薇回头看了眼,俞华薇俞元薇两个都在和身边人谈笑,并无人注意到她,便跟着照水出了门去。

一路出了花厅,绕着走到一处角门,迎面遇见一个老太太屋里的婆子,因为上一次这婆子擅离职守,才让俞宪薇偷进出角门去了老太太院子惹麻烦,事后这婆子被训斥了一顿,对俞宪薇颇有怨言,此时见了她也不让路,拦在门口,上下看了俞宪薇一眼,吊着眼角道:“姑娘怎么不去花厅里玩?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