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宪薇心里顿时狂跳了起来,她曾听俞如薇说过些典故,但凡读书有才华又有傲气的,宁肯死考场也要一圆将文武艺贷与帝王家的心愿。这位顾公子有才却没有科举的打算,莫不是家道中落时遭了什么以至于失了应试资格?

怨不得她多想,实是顾这个姓氏并不多见,为官做宰的便更少,家玉京,中落了以至子女不能应试的,除了当初的府顾家只怕再难得有别。

她一把抓住周蕊儿的手,有些焦急问道:“这个顾公子的事情还知道多少?”

周蕊儿下意识就想打趣她,但见她脸上表情紧张,并不像是少女怀春的样子,像是真着急的样儿,便也不开玩笑,把自己所知一股脑儿都倒出来:“他倒不张扬,说的也不多,哥哥只知道他和夏泓是同门师兄弟,所以才走得近些儿。”

俞宪薇身子摇了摇,突然一软,瘫坐旁边椅子上,如今夏泓才刚来,大家伙儿对他的过往还不如三四年之后那般了然,俞宪薇却是清楚的,他除了是百年世家夏家的嫡子外,还有一个身份,荆王的伴读。

荆王原是今上兄长,先太子的嫡长子,先帝位时是名正言顺的长皇孙,自然万千宠爱于一身,四岁时启蒙,师傅是经世鸿儒,伴读则是各世家大臣家中子,夏泓便是其中之一。

家道中落后,必然不可能与夏泓成为师兄弟,那必然是中落之前的事,若说因着都是荆王伴读,那么,除了辅,又有哪个顾家有这个资格。

若,若这个顾子锡和顾良季是一家,那么,他会不会认识顾敏,甚至,他会不会,也是她俞宪薇的亲?

66第六十六章家宅难宁

俞宪薇有了这猜想,便如百爪挠心般再难忍住,总要弄个清楚才好,但两毕竟既非亲又非故,实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便没有什么借口去见家。思来想去,大约只能借助周蕊儿堂兄周菖的关系,或许还有机会相见。

她托了周蕊儿帮忙,信是传给了周菖,他也答应了,但何时能有回复,俞宪薇也拿不准,便只能压下心头躁意,耐心听候佳音。

因着入冬,俞老太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先前还能拄着拐杖走几步,后来便只能卧床养病。有些便是如此,他好好的时候,大家就都不重视,有时几乎都像是压根没有这么个,而他一旦病倒,别想起若是他就这么没了会有什么后果,便恍然大悟一般开始紧张起来。

俞老太太就着了慌,她拘着全家不论老幼,通通早起晚睡去俞老太爷院子里侍疾。尤其是大老爷俞宏峻,被老太太勒令着连生意也不顾,成日只能守老太爷床前充孝子,每日还被俞老太太耳提面命,回忆幼年时父母给他的疼爱。

小古氏和吕氏看眼里,只觉得好笑,论理,俞老太爷若没了,俞大老爷便是家里名正言顺的大家长,俞老太太也就不好再把着当家的身份不让,该将庶务大权下移给媳妇,自己退居做个清清闲闲的老封君,享一享儿孙福,以俞老太太这些年的积威,儿子媳妇们也不敢如何亏待她。但俞老太太偏不肯这般,她这样煞费苦心要将儿子抓回手中,不过是想着以后继续掌控俞家大权罢了。

父母养育子女的辛苦,子女心中也是知晓的,但一而再再而三被母亲耳边唠叨,要自己铭记恩情,时刻不忘孝顺,听得多了,俞大老爷也难免有些烦意,虽极力忍着,但一些细微的表情也被时时关注他的俞老太太察觉,她不免心惊,担忧之余,又想出一个主意,隔日,便将孔姨娘母子也叫了来,还让身边管事妈妈传下话去,以后孔姨娘的称呼改为小如夫。

俞老太太素来自持身份,不肯亲近孔姨娘这个外室出身的妾,平日里并没有给她多少脸面,连孔姨娘所出的俞善瑛也一概都是忽视的。但如今情势比强,俞老太太想得清楚,她以后是要靠俞宏峻这个长子过活的,让他的心偏向自己这里才是当务之急。况且,当年她能给吕氏这个妾天大的脸面,自然,如今也可以抬举孔姨娘。

她细细问过下,知道俞宏峻回府后多留宿孔姨娘处,对两个儿女也疼爱有加,而吕氏,竟隐隐有失宠的迹象。这般,她便投其所好,给孔姨娘这家中撑起脸面来。

俞老太太家里做惯了大家长,便很少去主动顾虑别的心态,一向都是理所应当要求别来迁就她。所以,她这样做,也料到吕氏会不痛快,但这还并不足以让她打消念头,只是头一天命叫了吕氏来,和颜悦色地将自己做好的决定告之,便以为是给足了吕氏脸面。

吕氏经历了这些事,便早料到会有大势去的一日,但真事到临头,还是如受了当头一棒般懵了,她闭了闭眼,这些年俞家的日子,一幕幕迅眼前闪过,便如恍然一梦。

吕氏自认对姨母兼婆母的俞老太太一向是孝敬讨好,从不敢有违她的意思,还劳心劳力为她经营私产,况且自己还为俞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十来年,俞家媳妇里再没有能比自己更劳苦功高,如今却生生被个低贱的外宅给狠狠打了脸,如何不恼怒羞耻。

她回想往事,再看看现状,不免有些心灰意冷,俞宏峻对她越冷淡,这个夫君是指望不上了,现下俞老太太这番作为,更是指望不上。她辛辛苦苦十多年,到头来,却是谁都靠不住。

俞老太太见她迟迟不说话,以为是吕氏妒忌心起耍性子,便不高兴道:“做女子要便是贤惠,老大家的虽然别的都不如,但这一点上,还需向她好好学一学。”

吕氏听得心头气血翻腾,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来,她死命咬牙忍住,起身道:“老太太说的是,记住了。”心里却萌了念头,日后定要将管家权握自己手中,让老太太好好尝尝自己受过的苦涩滋味。

俞老太太见她乖顺,这才满意,又命取了核对过的私产账本,指着上头今年的丰厚盈利好好赞了吕氏一番,又分出十分之一的利润给了吕氏,以作抚慰。这笔钱倒是很意外之事,以前俞老太太总觉得吕氏妆奁丰厚,使不着俞家的钱,便很少银钱上关照她,反时不时让吕氏拿出钱来贴补府里。

吕氏看着那一匣子金银,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她不是傻子,这些年帮着俞老太太经营她的私产,虽然有老太太自己的看着,但最初几年后,仍是被她找出漏子,私下从中掏出银子放进了自己口袋,不然的话,她每年都要从自己嫁妆里拿出不少银两来打点府里上下,孝敬老太太,迟早都会坐吃山空,有了老太太的这笔钱,倒勉强维持了收支平衡。不然,等着俞老太太良心现来给她钱,只怕她早就穷死了。而现下俞老太太这恩将仇报,倒让她以后能更心安理得地截更多的钱。

两看似和乐亲密,实则早已是渐行渐远。吕氏心头更是彻彻底底将俞老太太恨上了。

对吕氏的遭遇,小古氏并没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心情,因为她已经得到消息,因为俞老太爷病重,俞三老爷已经告了假,不多久便要回俞府,同行的还有身怀有孕的碧玺姨娘,三老爷的意思是让碧姨娘俞府待产,由俞老太太照看。

吕氏和小古氏两个,现下是同命相怜了。

下们对于主间的此消彼长是最敏感的,吕氏掌家数年,手下得力的也一个萝卜一个坑早占好了多处油水位置,看得其他眼热不已,便是前阵子被老太太折腾来折腾去,裁撤了不少,但毕竟十数年积累下来的根基还,别也不敢妄动,如今眼看着是真的要失势了,便有耐不住心思,开始私下活动起来,俞老太太屋里的心腹丫鬟和嬷嬷自是走动选,连带着孔姨娘那里也有去奉承讨好。

这些变动,很快就被俞宪薇知晓,重露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儿都告诉了俞宪薇,说完,就有些忐忑地看着自家小姐。

因为她和洒金照水不同,并不是俞宪薇的心腹,甚至连微云淡月这两个小丫鬟都比不上。重露也知道自己先前和六姑娘不是一条心,所以才不被重用。但经了绿萼繁霜那档子事,重露才最终确定这六姑娘是有些心机和狠意的,平日不作,不过是悄悄蛰伏,等着一击即中的时机。

且不知怎地,她很有些畏惧俞宪薇,每每想到那位六姑娘苍白着一张脸,独自一个空荡荡黑暗一片的屋子里对着黑幽幽的窗户到天明的事,她就有些不寒而栗,所以,绿萼繁霜都走了而唯有她没被撵走的时候,俞宪薇没话,她也不敢生出离开的心。再之后,又跟着到了佛堂小院,这样辗转数次还跟俞宪薇身边,她别眼里便是俞宪薇的了,重露虽然无奈,也只能认了这事实,收敛心思,老老实实做自己的分内事,便是洒金让她去劝守门的姨母通融放她们进出,重露也答允了,一一照做。

现下,她特地将打听来的消息告之俞宪薇,便是诚心诚意来投靠了。总归俞家,除了俞宪薇,也没有会用她了。

听了重露的话,俞宪薇微微挑了挑眉,特地扫了重露一眼,思忖片刻,待到重露心中惴惴,生出不安时,她才淡淡一笑,道:“做得很好。咱们俞家,总得留点心,才不至于做了睁眼瞎。”

重露听得这声赞,悬了许久的心才算落了地,应了一声,也不多说,低头退了出去。

俞宪薇似也松了口气,重露这番投诚,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毕竟重露是俞家家生子,亲眷满府,有了她,行事必会轻松许多。

大房、三房和俞老太太之间的龃龉,她并没有参与的心思,其实眼下最叫同情的是俞老太爷,还病床上,老妻和几个儿媳就开始争夺他亡故之后的俞家江山,想来这些对他,是没有多少真情实意的。即便是俞宪薇自己,因了上辈子俞老太爷对她遭遇的不闻不问,也是有心结的,且见面说话的次数寥寥无几,实也难培养出什么亲情来。整个俞府,大约只有俞如薇对他才有几分真正的亲情吧。

才想着这些,忽见照水兴高采烈奔了进来,原来是周府又来了一封信。周蕊儿信中说,周菖已经以还席为由,邀请了夏泓和顾子锡两个,又请了薛明简和其他几位公子作陪。到那日,周老太爷会差来,以她染病卧床,想见表妹说话的名义将俞宪薇接去周府,她自有办法引得顾子锡来相见。

俞宪薇看完,长长舒了一口气,合上信,又转头对洒金道:“们日日呆府里等消息,却不是个事,江嫂子他们要忙着田地米铺,忙不过来,谢娘子的酒楼分店已经选好地址,她答应让派个去,这样既能有利于内外联系,还可以留意城中大小事情。”虽然自己实力和能力都十分弱小,短期内无法靠家业钱财撼动俞家,却也不甘心什么都不做,就此认输。而且,她听谢娘子说过,这酒楼食肆之地是员往来频密,消息最为流通的场所,顾子锡之事,让她最遗憾地是自己对这些所知太少。既然重活一次,断然不能继续做聋子和哑巴。而且,俞宪薇还觉得,若能有一家酒楼,或许能更早洞悉荆城动静,不至于到了叛乱当日才手忙脚乱逃命。

洒金也是这样想,点头道:“姑娘想让谁去?”谢娘子是酒楼业的行家,俞宪薇派去的,必然不会掌权,更多的是去学习历练,她内外想了一遍,只觉得谁都不合适,便道,“不如和大太太借?”

俞宪薇摇了摇头,却笑道:“去。如何?”上辈子洒金就是城中一家大酒楼的女掌柜,如今虽然早几年让她接触这些事物,但以她的心智能力,当不会有问题。洒金既然选择对她忠诚,她也当为洒金好好谋算一番。

67第六十七章风波难平

俞宪薇虽觉得前路艰难,却再不肯坐以待毙,况且俞家看着繁荣,其实也不是铁板一块,内里各种倾轧,勾心斗角,只要耐住性子,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想通此节,她便沉下心来,将那些无用的焦躁都收敛了,一门心思安排自己的事。

周菖定好的日子就三日后,转眼便到了,这日晨起,用了早饭,闵氏照旧领着俞宪薇去了俞老太爷处侍疾,因她们两个都不喜多,便特地饶了远路,捡那偏僻风景好的地方走,谁知才过了第二个拐角,便听得前方一阵喧哗,听声音,似是大老爷怒。

闵氏和他到底是十多年夫妻,只听了一声便知他气得不轻,当下也不愿去触这霉头,便要转身走别的路。俞宪薇侧耳听得几句,却停住脚步,拉了闵氏袖子道:“大伯母。”

闵氏微怔,问:“何事?”

俞宪薇略斟酌,直言道:“听着大伯父这话,似是铺子里出了什么差池。”

闵氏也曾料理庶务,略一联想,便知这差池定是不小。

她知道两个孩子私底下有谋算,且所谋之事不小,她虽不赞同,但也不愿拂了女儿的意,且这两个女孩性子都拗,既然已经下了死决心,若不准她们行为,倘或私底下再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反更棘手,不如放自己眼下,也好必要时约束一下,不至于到了收拾不了的地步。

有了这个思想觉悟,现下俞宪薇提了要求,闵氏便只能允准,且还要为她保驾护航。

闵氏微微吸了半口气,梗心头,这才回转身,如平常一般缓缓往前走去。

俞宏峻怒容未消,旁边一个被他训得灰头土脸,却只能低着头喏喏应了。俞大老爷脾气便是如此,他性子上来,说什么就是什么,若底下敢有一字异议,至少便是一顿板子,皮肉之苦也就罢了,若罚重了,落个残疾都是有可能的。

那被训得须斑白,是他手下最得力的管事,也是他的乳兄成大,成大也是俞家家生子,死去的娘也是俞老太太旧日的陪嫁,因着这层关系,又因了他已过半百的年纪,底下才敢临时放了他进内宅。成大也是满脸焦急的样子,他原是认识闵氏的,此刻一抬头见了她,不由眼睛一亮,立刻行礼道:“大太太。”

闵氏目光无波,平淡应了一声,朝俞宏峻行了一礼,便要往院门走去。俞宏峻还不及如何,成大先急了,忙道:“大太太留步!”

闵氏顿住脚步,目带疑问看向成大,却不肯问一字。

成大拿眼去看俞宏峻,俞宏峻显然也想通了什么,但他拉不下面子去和闵氏说话,抿了抿唇,便将目光扭开。

成大着急,顾不上劝俞宏峻,索性自己解释道:“大太太,咱们家这一冬的海货被截安城,知府非说们的路引有问题,不肯放。现上十船的货被阻那里,进进不得,退也退不了。”

成大素来是个不做白工的,闵氏哪里不知道他这些话背后的意思,只是她没有那个心力去猜度他的意思,便不接话,只道:“既然有难处,问大老爷拿主意便是。”说着又要走。

俞宏峻眉头皱了起来,转身过来道:“那安城知府的儿子是舅兄家书院的学生,修书一封,请舅兄帮忙求求情吧。”他和闵氏之间夫妻恩情早消磨殆尽,便也不愿意使些温言小意儿,只开门见山直说了。

他这话一出,连俞宪薇都吃了一惊,这位大伯真是不可貌相,居然能这般理直气壮跟自己亏欠了多年的妻子提要求。

闵氏愣了一下,随即便气得笑出来,好她这些年修身养性,比常更心平气和些,便忍住到了嘴边的讥讽,只道:“哥哥到底只是个先生,不是官场中,这事不如先问一问三叔,或许他有办法也未必。”

俞宏峻脸一黑,因着自己从小便样样比不上弟弟,没少被当做谈资,一直弟弟的阴影里成长,颇有心结,所以他其实并不怎么愿意去找俞宏屹帮忙,他以为闵氏是故意嘲笑这一点,不由恼羞成怒,指着闵氏骂道:“好个不识抬举的无知妇!当年俞家光景好时,也曾助闵家不少,如今竟要恩将仇报么?!哼!”俞老太爷门前,他也不能对闵氏火,索性一甩袖走了。成大忙跟了上去。

闵氏冷哼一声,毫不以为意,便也转身要走,眼角却瞥见俞宪薇若有所思的样子,趁着四下无,她问道:“宪姐儿想什么?”

俞宪薇抬头,道:“大伯母,这条水路咱们家常走么?”

闵氏点头道:“少说也有几十年了。”俞家做南货生意,常从海城贩了新鲜货物来荆城卖。俞宏峻偶尔也会去海城小住查看生意,所以他海城养了外宅的事才保密得这么好。

俞宪薇得了肯定答复,便道:“既然不是第一次走,这沿路的官员必也是常打点的,脉当是妥帖的,纵有新官上任,也不至于太难过。何以至于竟要截了货不让走这样严重?”

闵氏方才只是生气,不曾想到此节,听了俞宪薇这样一说,便也犯了疑:“的确如此。这些年来还不曾听过有这样的篓子。”但她实无心去管俞宏峻的事,便道,“若想知道,找打听了再告诉。”

闵氏俞家也是有些旧的,她既然答应了帮忙,这事便不会有问题。俞宪薇一笑,道:“多谢大伯母。”

俞老太爷的身体仍是没有起色,大约老了,油尽灯枯便是这样,一日比一日枯朽,凭什么灵丹妙药,也是没有大用的。见到闵氏来了,他浑浊的眼珠略动了动,往旁边去看,但只看到俞宪薇一个,顿时,虽然极力掩饰,但那目光中仍是闪过一丝失望。

俞宪薇知道俞老太爷这是思念五孙女了,但他终归心疼俞如薇小小年纪就遭了那些罪,拦着不让别唤她回来:“当初闹到那样地步,她难得去舅舅家养一养,才刚去,又这样火急火燎叫回来做什么?怕别不知道家里的丑事?”一顿话训得别都不敢多说。

或许是生命的尽头,都会更宽容豁达,俞老太爷对俞宪薇也温和亲切了许多,俞元薇俞明薇几个都得往后靠。只是俞宪薇因了族谱的事,到底不愿意像别的孙女一样承欢膝下,每每都把病床前出风头的孝顺机会让给俞元薇。

周老太爷很守约,到了约定的时候,周府的下便登门了,俞老太太本就嫌俞宪薇碍事,周家的要求正中她下怀,便爽快同意了。

偏这时,俞明薇节外生枝,笑道:“也很久不见周家表姐了,听说她病了也挂心,不然和姐姐一同去看她吧。”

俞宪薇蹙眉,下意识就要拒绝,小古氏却已经道:“这样也好,上回周老太爷送了那些菊花,明姐儿还没有当面道过谢,趁这个机会去拜见一番也好。”

俞老太太自是乐见自家和周家还能保持好的关系,便点头道:“这样正好,们姐妹两一同去吧。”又叮嘱,“遇上周家新娶的夫,态度要恭敬些,那也是长辈。”

俞宪薇眼眸沉了一沉,看了眼正笑盈盈看她的俞明薇,点头应了。

68第六十八章小小伎俩

姐妹两个上了马车,俞宪薇便闭目养神,俞明薇却不恼,像是前嫌尽弃般,笑眯眯拉她袖子问周老太爷的脾气性格,周家两位太太的喜好。

俞宪薇连眼皮都没抬,只回了一句:“见到他们就知道了。”余者一概不理。俞明薇得不到回应,轻轻咬了咬唇,低了头,楚楚可怜地娇嗔道:“姐姐总不理。”

俞宪薇低笑一声,仍合着眼,似笑非笑道:“安生些吧,这里没听这些假话空话。”

这大约是俞宪薇对她说的最重的一句话了,竟是一点儿面上情分都不顾,将她们之间的矛盾挑明了。俞明薇这些日子也长进了些,不再慌乱尴尬,更没有气恼,只收了笑,板起脸道:“姐姐这话的意思,如今有了好靠山,又结交了那些,所以以后都不要这个妹妹了么?”

俞宪薇将头靠向另一侧,压根不再理睬她。俞明薇略等了片刻,阴沉下一双眼,手上紧紧攥住衣襟,慢慢扭头去看窗纱外模糊的街景。

一路沉闷到了周家,但一下了马车,俞明薇脸上又洋溢了笑容,还主动拉了俞宪薇的手,俞宪薇便觉得手上似陡然握了炭一般,下意识就要挥开,俞明薇却握得死紧,脸上笑吟吟,挑着眉,带了一丝疑问:“姐姐?”

俞宪薇今日是有事而来,不想和她争执生事,便垂了手任由她去。

俞明薇是初次登门,便须先拜见长辈,俞宪薇只得耐着性子带了她先往周老太爷那里去。

现下初冬寒冷,菊园还是繁花似锦,老爷子如往常般侍弄着自家菊花,见了姐妹两个,只略点了点头,受了俞明薇的行礼,给了一个小金弓做见面礼。只是礼数虽没差,但老爷子对俞明薇并没有多热络,只和俞宪薇闲聊几句就挥手送客了。

俞明薇手里捏着装礼物的荷包,脸色显然有些不大好,还夹杂着掩不住的失望。

去见两位太太时,她们妯娌正一处说话,周家大太太随着夫君任上,才回来不久,因着外奔波经了风霜,样子显老,和新娶的二太太程氏坐一处时,倒像是母女两个。幸而她看着豁达明理,行事也就从容自若,并没有让自己和别不自。

程氏极年轻,瞧着也就双十年华,她打量了俞家姐妹一圈,目光俞宪薇身上停留得更久一些,却并没有说话。

周蕊儿和程氏的关系只能说是井水不犯河水,远远谈不上和睦,程氏面前,俞宪薇自然要偏向周蕊儿,只是尽了礼数,便抿住唇不多言。倒是俞明薇,笑语嫣然,对两位太太极为恭敬。她生得俏丽,嘴又甜,不多时便惹得她们眉开眼笑,气氛融洽不少。

俞宪薇看着一反素日安静清丽形象,突然变得活泼了许多的俞明薇,结合了前几日她薛家时的表现,大致已经猜出她的目的,以俞明薇的心胸,大约是见不得被自己比下去,所以要厚积薄,来抢自己手头的资源呢,只怕从薛老太太开始,薛家,周家都是她要抢夺的目标,唯有把这些对俞宪薇好的都抢到她自己身边,才能证明她是比俞宪薇强的,也能真真正正把俞宪薇踩脚底,出一口气。

把这个妹妹的心思摸透,俞宪薇心头冷笑一声,却把那急着见顾子锡的心压下去,不骄不躁,只管冷眼看着她今日能做到什么程度。

绕了一大圈,终于到了周蕊儿屋里,只见好好三明两暗的屋子全被她折腾得不似女儿家闺房,光溜溜的柜子上几案上到处或摆或挂着许多兵器,冷冷闪着寒光,床帏帐幔也多是冰冷的铁青色,看着让心头都沉重压抑起来。

俞明薇并未料到这番场景,略有些受惊,小脸泛白,还强撑着笑道:“周表姐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周蕊儿本身强体健,只是编了个理由将俞宪薇唤来,俞府马车进门时突然听说多了个俞明薇,无奈,她只好匆匆忙忙回了房,脱了衣服躺床上,又叫丫鬟去厨房灶上弄些日日都炖给老太爷喝的去冬燥的药汤来,房中弄出药味,做出真生病的假象,虽如此,一个好端端的非要窝床上,也不免气苦,心里早问候了多事的俞明薇百十遍了。

此时隐隐约约听了外面这话,她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先是装模作样咳嗽两声,然后道:“七表妹谬赞了。”周蕊儿从小也是闺秀堆里混大,若要讲究礼节也能像模像样,但亲近的面前,她还是更喜欢无拘无束,从不顾及细节。

俞宪薇姐妹两进了内室,俞明薇忙松了姐姐的手,抢先几步走到床边坐下,先是询问病情,接着又对周蕊儿嘘寒问暖,很是关心的模样,若是不认识的见了,还以为这两多么姐妹情深。

俞宪薇半垂下眼,讥嘲般轻轻一笑。抬头时对上周蕊儿哀怨的眼神,不由愣了下神,回过神来,忙做了个作揖的手势来赔罪。周蕊儿无奈,趁着俞明薇殷勤去端药的时候,对俞宪薇龇了龇牙,做了个恐吓的鬼脸。

俞明薇自是贴心又乖巧,事事照顾得妥帖,周蕊儿天生就讨厌苦药,最恨喝药,但此事事到临头退却不得,她虽万般不情愿,动手掀碗的心都有,为了装病,也只好捏着鼻子灌下去。

俞宪薇看她这幅灌毒药般痛苦的神情,忍不住想笑,忙咬牙忍住,却又对周蕊儿使了个眼色,周蕊儿会意,用绢子擦了擦嘴,对旁边的严嬷嬷点了下头。

严嬷嬷便朝外头比划了一下,立时就有一个小丫头匆匆进来,传话道是老太爷那里要请了俞六姑娘去说话。

俞宪薇便跟了那小丫头出了门,俞明薇有意要跟了去,但想一想方才周老太爷那冷淡的模样,不由打了退堂鼓,这一犹豫,便错过了时机,俞宪薇已经走远了。她无法,只好继续留下来和周蕊儿套交情,周蕊儿心里苦不堪言,也只得耐着性子拖住她。

那小丫头看着极伶俐,领着俞宪薇绕了几条小路,又解释道:“们少爷说了他邀了其他去练武场射箭骑马,顾家少爷体弱,便让他书房小憩,这会儿只怕也该醒了,他一个无聊,多半会沿着书房外的小竹林散散步,那里僻静,姑娘正好坐那里等便好,不会有别看见的。”

这安排很是周到,俞宪薇感激道:“多谢家少爷。”周菖是出了名的守信重诺,本性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不然也不会带出周蕊儿这么个男孩儿般顽皮的妹妹,所以俞宪薇才敢拿这件事托付给他,也多亏了周蕊儿从中帮忙,周菖也没有细问原因就答应了。

待那小丫头走了,俞宪薇便一个坐林中凳上,终归她年纪还小,尚是稚龄幼女,这样坐着等一个男子还不至于让生出别的桃色念头。

“俞…六姑娘?”果然如周菖所说,她只等了不到半柱香,身侧不远处便传来一声略带吃惊的声音。

俞宪薇先时只有三分猜测,听了这句话便变成了六分。她按捺住瞬间激动雀跃的内心,镇定地站直,转过身直视着眼前的少年,脆声问道:“顾少爷从未见过,如何认得就是俞家六姑娘?”

69第六十九章亲人相认

俞宪薇身材同龄女孩中算高挑的,但毕竟年纪小,和顾子锡一比仍是矮了许多,要抬起头才能对上对方视线。不知怎的,她看着对方,眉目间竟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心中不由惊奇。

其实若有旁边看了,或许就能为她解疑,他两个虽然容貌各异,但一双眼睛却生得却极像,似丹凤又非丹凤,眼睫越往眼尾便越浓密,眼尾处凝成一小块淡黑的阴影,微微翘起,使得本来就深且长的眼尾更添了几分独特的神韵,天生便幽然深邃,如堆藏了无数心事。

俞宪薇自己当局者迷,不曾现,顾子锡却是看出来了的,之前匆匆一瞥,他只是隐隐有了猜想,此时这样近地面对面,看到这双眼睛,他已然笃定了猜想就是事实。

当年顾家遇难,亲族尽皆流放,恰逢天灾大旱,便都倒了路上,只留他一个苟活下来,后来新皇登基大赦,他被旧时好友辗转救下,得以苟延馋喘。本以为世间只剩了自己一伶仃孤苦,谁知竟还能有幸遇上亲,看着小小的俞宪薇,他百感交集,几乎有落泪的冲动。

“…”顾子锡微微笑着,仍是一派云淡风轻,似乎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唯有微红的眼眶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自然是知道的,六姑娘也知道,不然,如何会这里等?”

俞宪薇没得到想要的答复,还被反将了一军,心中隐隐有些不悦,但对着眼前,却生不起气来。眼珠儿微动,却瞥见顾子锡紧紧攥成拳的手,方恍然大悟对方绝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无动于衷,这下心里有了底,连那一丝儿不满也烟消云散,莞尔一笑道:“这里的确是等一个,原本以为是,如今听了的话,却觉得不是,大约是认错了。既然如此,实是叨扰了,告辞。”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顾子锡绝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回答,一时错愕,脱口而出道:“且慢!”

俞宪薇本就没想走,自然施施然停住转回身。

顾子锡一行摇头而笑,一行走过来弯腰看俞宪薇:“这脾气,和娘像了十足十。”

俞宪薇忽听他提及生母,心里便揪成一团,她不用问就知道,这个娘指的绝不是小古氏,而是那命薄早逝的生身之。

顾子锡注视着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抚过她额头,视线忽而温柔下来:“傻丫头,是舅舅。”

俞宪薇听得一愣,舅舅…?!这样年轻的舅舅,该不是匡的吧,说是表兄还更可信些。

顾子锡好笑地看着她呆愣的样子,解释道:“原名顾效,字锡成。母亲顾敏是的长姐。”

俞明薇周蕊儿屋子里待了片刻,便察觉出有些不对来,周蕊儿说是生病,但看着面色红润,说话也是中气十足,并没有一丝病影儿,而周老太爷这行为委实也古怪了些,若真有什么要事要和俞宪薇说话,方才见面时就该留下,何至于过后才想起叫,若没有要事,却怎么去这么久还不见。

她越琢磨越觉得其中有问题,当下便站起身笑道:“姐姐这么久还不回,好奇她做什么,请表姐指个带路引去找她,可好?”

周蕊儿一愣,忙道:“不必去!”待看见俞明薇狐疑瞥过来的眼神,她心一惊,忙笑道,“爷爷还记着被六妹妹讹走的墨菊花呢,每次逮到她来,便非要捉她去给菊花培土捉虫来赎罪。这会儿去了,也是白多一个被拉住当园丁的。”

俞明薇半信半疑:“果真如此么?”

周蕊儿忙点头:“果真的。”话音未落,外头便报俞家六姑娘来了。周蕊儿心里暗暗叫苦,这么短的时间,来不及叫报信,只千万别露出马脚才好,待要给俞宪薇使眼色,却见俞明薇已经迎了出去。

“姐姐,可回来了。”俞明薇自是热情,眼珠儿却沿着俞宪薇衣袖和鞋子处打量,见她衣裳鞋子都沾了些许没掸净的泥土印子,这才真信了周蕊儿的话,待抬头见了俞宪薇双眼微肿,不由惊呼:“这是怎么了?”

俞宪薇沉默无语,却饶过她走向周蕊儿,道:“今日打扰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周蕊儿见她神色落寞,眼圈仍是红的,不由担心,想问个究竟,但碍于俞明薇场,只得打圆场道:“定是不小心折断了爷爷心爱的菊花了吧。上回碰掉了一片叶子,就被骂了两天呢。他老家脾气不好,别介意啊。”一面悄悄捏了捏俞宪薇的手。

俞宪薇听出话中意思,微微笑道:“不会的。好生养着,过些日子再来看。”也悄悄对她眨了眨眼,示意不要紧。

周蕊儿这才放下心来,让严嬷嬷亲自送了两出门。

顾子锡站书房边假山上一座小亭内,远远看着一辆马车驶出周府,慢慢锁紧了眉头。

70第七十章另有所谋

俞明薇到底还是心存疑惑,在回程的马车上免不了旁敲侧击,俞宪薇合目安神,一概不理。

俞明薇不忿,借着回府请安的机会,悄悄儿指示自己的丫头抢着在俞老太太面前说话,话里话外暗示俞宪薇已经得罪了周老太爷,所以才被罚做苦力。

俞老太太一贯知道周家善待俞宪薇,倒不大信这话,但看了眼俞宪薇身上尘土和眼中疲惫神色,却也不由得心里打鼓,将眼睛在这两姐妹间打了个转,见一个面容冷淡,拒人千里之外,一个却笑逐颜开,活泼可爱,心里的天平也不由得往俞明薇身上又倾斜了些,但她到底经历的事多,不至于立刻就改了主意,只是想着,将俞明薇捧将起来,若俞宪薇不成,好歹还有一个可选。再则,俞老太爷病重,若真不好了,一则俞家和薛家的关系更是疏远了一些,二则孩子们都要守孝,几年下来不定要出什么变故。若薛老太太真有心结亲,还是早作打算,尽快定下亲事来为好。这样不但可以巩固两家关系,还可以卖小古氏一个好,叫她更甘心于效忠自己。

俞老太太自盘算着,待众人散了,便修书一封,差人送去了薛家。

俞宪薇默然走回了自家小院,照水在院中浇花,见了她就是一惊:“姑娘,怎么身上这么多灰尘”今日恰好谢娘子那边遣了人来,俞宪薇便悄悄让洒金跟着去了,留下照水好看屋子,只带了淡月微云两个出门,这也是她一点私心,毕竟,顾家之事极为隐秘,其中牵涉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听了照水的问话,俞宪薇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自进了卧室,连衣裳也没换就斜躺在床上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