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打断他:“什么白良媛,那明明就是个宫女,况且就算是太子宫中的人,又为何会出现在我那里,难不成是太子故意送去,就为了现在闹这一出?”

太子气急,胸膛起伏,差点就从担板上蹦起来打人,刚扬起个头撕扯到伤口,又龇牙咧嘴的躺了下去,嘴里艰难道:“你胡说,分明是你见色起意,谁人不知道你定王那花花肠子,见到个女人好看就走不动道,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耍赖!”

定王怒瞪他,开口说:“你明明就是恶人先告状!我看这事…”

“行了!”皇帝一声怒喝,“你们两个都闭嘴,这事朕自会查证。”

他说完看了一眼季和,原本想叫他去查,但想想还是开口说:“季和,你通知徐详,去麟未殿和东宫查一查情况。”

“是。”季和应道。他猜到皇帝不会让他去查,不过这样更好,他暂时需要避嫌,然后让更安全的人去得到这个结果。徐详是太子的人,就算他察觉到什么不对,也只会帮忙遮掩,毕竟扳倒了定王,太子才是最大的得益人。

果然,没过多久,徐详带着人来了。他目光隐晦的在殿中众人脸上晃过,最后一低头说:“回禀圣上,奴才去各宫查问了一遍。东宫白良媛身边两个宫女说,白良媛今日在御花园内剪花,路过麟未殿时被一个太监拦住,送进了麟未殿,她们两人也被关了起来。据那两个宫女说,当时那太监口气狂妄,称定王要人,就算是太子良媛也得乖乖就范。”

皇帝脸皮抽动了一下,问:“那太监呢?”

徐详道:“我们在麟未殿找到那太监,他却矢口否认,说是自己并不知道那女子是太子良媛,只以为是个宫女,还说是自己想要讨好定王才为他送去一个女人,和定王无关。我们本想将他收押仔细询问,谁知他趁我们不注意自尽了。”

皇帝冷笑了一声,看向定王的目光一下子就变了,冷哼道:“好一个一心护主的太监。”

定王见皇帝已经认定是自己的错,咬牙道:“这一定是有人陷害,本王根本不认识那个太监,他如何会护着本王说出这番话,这一定是他人嫁祸!”

谁知他刚说完,就见徐详转头朝他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仿佛已经看穿了什么似得,“定王殿下,那是殿下还未出宫建府时,在宫中用的侍从,若说不认识…”徐详说到这停了下来,往后退去。

皇帝已经不想听定王再说什么,直接开口说:“定王弑兄之事,若不严惩,恐怕今后更会酿成大祸。从即日起,定王住在定王府,无事不许外出,手中一切职权全部停止,就待在定王府修身养性。”

“父皇!”定王不敢置信的看着皇帝,像是不相信自己会被这样对待,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父皇你难道就凭这个奴才一面之词,要将儿臣软禁起来?这奴才分明是太子的人,他定然是和他主子沆瀣一气,就为了陷害本王啊!”

“把定王拉下去。”皇帝沉着脸摆摆手。

等人全都走光了,皇帝一下子脱力般的坐在了椅子上,季和在一边默默为他奉上一杯茶。皇帝闻到茶香,忽然睁开眼睛,问道:“季和,你觉得定王这回,做的这些事是否真的像他说的那般,另有隐情?”

季和道:“奴才愚钝,这事究竟是什么情况倒是看不出来,只是两位殿下这次都是过火了些,最难受的总归还是圣上啊。”

皇帝闻言叹息一声,有些自嘲的道:“朕这两个儿子,尽都想着如何把对方拉下马,还不如朕身边一个奴才会考虑朕的难受。”

说着皇帝话音一转,又问:“方才定王说徐详是太子的人,你可知道?”

季和犹豫了一下,才说:“奴才不敢欺瞒圣上,徐司公是不是太子的人奴才不知晓,但奴才撞见过他与太子私下里见面,不过也就一次罢了,说不定是有什么事情。”他望一眼皇帝表情,又说:“圣上可是怀疑徐司公有什么没查到的地方?若是圣上信得过奴才,奴才愿意去再查一遍,也好让圣上安心。”

皇帝这才点点头,“你找人再去查一遍吧,朕现在信得过的,也就只有你了,可千万莫叫朕失望。”

季和垂眼答:“是。”

定王被夺权的消息,半日之后传遍宫闱。檀绣抱着肥猫小禾倚在门前,季严思坐在门边跟她绘声绘色的说起这事。

檀绣摸着小禾的毛,只笑了笑没搭话。她知道,定王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收拾了,但是,这一出是个大礼,可以为季和投向平王铺路。

檀绣有些出神的想,忽然她出声问季严思,“严思,你杀过人吗?”

刚才还滔滔不绝的季严思忽然怔愣住,在檀绣的目光下一缩脖子,良久才讪讪的点了点头。

第114章 太监是真太监18

“是吗?”檀绣平静的问。

季严思那满嘴的油滑都干了, 瞧她一眼,再次干巴巴的点了点头。

不过他很快又轻声解释说:“干娘, 儿子知道您是个善心人, 见不得这事, 可是咱们在这儿活的人, 哪能想做个善心人就做个善心人, 很多事, 根本是不由得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去决定的…干爹跟我们说过,无事不找事, 无故不杀人, 但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我们都不能怕事, 既能要狠得下心杀人,也要能狠得下心自杀。”

檀绣又问:“你干爹带着你杀过人?”

季严思面露难色。

檀绣就了然道:“你悄悄跟我说, 我不告诉你干爹就是,就算他知道了, 我也保证他怪不了你。”

季严思一听这话,连犹豫都没有, 就选择了倒向干娘阵营, 老老实实的说:“干爹就带我杀过一个人,是后宫里一个才人,她和一个侍卫私通被发现了,圣上让干爹去把人解决,干爹就带着我去了。我本来以为我就是在旁边看着,没想到干爹会让我动手。”

季严思说到这里,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手指忍不住抖了一下,接着又虚虚握住。他回想起那个画面,干爹站在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你也是时候该走过这一道了,去,拿了桌上的白绫勒死她。’

那个才人满脸的泪,被两个小太监死死按在了凳子上,挣扎的呜呜哭泣着,娇美的面容上满是泪痕和恐惧。而他抖着手抓着一道白绫,一圈、两圈,颤抖着缠在那纤细的颈脖上。

他能察觉到干爹的视线,即使心里害怕,还是心一横收紧了手中的白绫。他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听到干爹在身后喊他的名字,说:‘人已经没了。’他这才下意识的松了手,摔倒在地。

然后干爹将他扶了起来,指着那个已经死去了的才人说:‘看到没?记住了,就是这样,不能半途松手。’

他当时都不知道干爹在说些什么,只记得干爹仿佛是叹了一口气,说:‘行了,你先回去吧。’

然后就结束了,其实,没他想的那么可怕,但那滋味,也不怎么好受。

季严思有些出神,就听干娘忽然轻叹了一声,“我不该问这些的。”季严思一愣,回神后也干咳了一声,“这也没什么,干娘想知道我就说。”

“不用了,跟你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檀绣摇了摇头。她自己是个幸运的人,之前有慧静太后护着,后来有季和在身前遮风挡雨,不用去沾手这些光鲜之下的晦涩,但说到底,她也没资格去评判一切。

更何况,在宫中这种地方,好坏从来都是不存在的,只有输赢罢了。

“季和今日会回来吗?”檀绣喃喃问。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很想见季和。

季严思耳尖的听到干娘这句话,脸上重新露出笑来,“干娘今天受到惊吓了,干爹肯定是要回来看干娘的,说不定晚上干娘就能看到他了!”

就像季严思说的,檀绣在榻上小睡醒来后,睁开眼睛就发现季和坐在身边的椅子上。他的衣服还没换,依旧整整齐齐像是刚从延庆宫过来。

“现在没事了,檀绣,你不用害怕了。”季和这么平静的说。

檀绣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不是多么爱哭的一个人,可听了这话,却忽然忍不住泪如雨下,哽咽出声。她没受委屈,但受不了季和对她这么好。

她伏在季和怀里,手指用力攥着他的衣袍。季和拍拍她的肩背,随即有些尴尬的碰了碰她说:“我先去换个衣裳,刚下职,身上不怎么干净。”

檀绣搂着他不放,只说了一个字。“不。”

说完,她察觉到季和身体一僵,于是更加抱紧他,把脸埋在他怀中,突然又笑了起来。

季和…季和也就只能让她继续抱着了,还有什么办法呢。

这一年冬天末尾,白茫茫一场大雪,把整座宫廷盖的雪白一片,清清净净收场了一个闹剧。

旧年翻了过去,最终定王还是坐实了罪名,被暂时软禁在了定王府中,收缴了所有的权利——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而太子,因为定王的失利,让他很是一阵扬眉吐气,几乎日日都在东宫摆宴庆祝。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冷眼看着,也不像从前那般恨铁不成钢的将人叫到跟前来教训,太子还道这是父皇看重自己,不再落自己面子,殊不知皇帝的心思莫测,这皇位可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唾手可得。

冬日一过,转个身,春日就来了。好像只是屋檐上的雪刚一化,路旁的柳枝就抽出了新芽。虽从近处看不出什么,但若是登高一望,整座城都笼罩在一层嫩色的新绿中,格外清新可人。

再过两个月,各色花也开了,走在路边,坐在屋内,只要抬头一望,就是满眼的热闹春意。景色虽好,可对某些人来说,可就不那么愉快了。

檀绣在房中绣一方帕子,忽然听到屋外一阵喷嚏声,顿时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意,打开门去,果然见到季严思站在门外,鼻头红红的。他咧开嘴笑着喊了声:“干娘…啊嚏!”

“行了,你这闻不得花粉的毛病,也不去找人瞧瞧,整天这样哪里受得了啊。”檀绣说。

她话音刚落,屋内原本在喝茶算账的季和也走过来,瞧了季严思的红鼻子一眼,“年年这般,就是找人看了也没什么用。你就待在房里别出来了,老实些,也省得受罪。”

前头那句是说给檀绣的,后头那句则是对季严思说的。

瞧这两句话,干爹怎么就能把两句话的语气说得这么不同呢,果然别人都不能和干娘比。季严思吸了吸鼻子,假装没发现干爹嫌弃自己碍眼,腆着脸说:“干爹,过两日是沐恩节,您看今年…?”

“原来是为这事。”季和背着手打量他一眼。然后在季严思希冀的目光中,伸手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檀绣听见季严思在外头弱弱的喊了声干爹,但季和显然不想理他,于是檀绣很快又听见季严思可怜巴巴的喊了声干娘。季和这回把脸一板,在门里头严肃的说:“再喊一声,你就别出去了,待在这里守着院子吧。”

这话一出,门外霎时就没声音了,连带着那两只聒噪的鸟都不叫了。

檀绣笑着看向季和,他的表情远没有声音那么严肃,显然心情也不错。

“你们在说什么呢?”檀绣问。

季和就坐回了位置上说:“本来想过两天再跟你说,都是这小子,藏不住事。”

“过两日是沐恩节,圣上会赐给宗亲大臣们一些御用之物,以表同沐圣恩。到时候会派宫中太监去宫外送东西,一年到头,没什么大事也就这这天能出去,我手底下那些滑头们个个都想争先。”

“原来是这样。”檀绣点点头。她记忆里是有这回事,但是上辈子因为和季和关系不怎么好,从来不问他行踪,就算这天他出宫,她也不知道,两人不怎么说话,所以这事她还真没关注过。

宫女一旦入了宫,除了到年纪被放出去,中间是无法出宫的,不比太监们,偶尔还能出宫看看风。

檀绣比一般宫女好些,因为慧静太后格外开恩,她每隔两年能在宫门口见见亲人,算算时间,她也两年没见到家里人了,也不知道她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季和自然注意到了檀绣的表情,因此他干咳了一声,将檀绣的目光吸引过来后,斟酌着说:“檀绣,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沐恩节那日,我也会出宫,你想不想与我一道出宫看看?”

檀绣一听这话,眼睛都难得的瞪大了一些,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茫然,看着有些傻。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抿了抿唇,也没很快回答,犹豫挣扎一会儿后才问:“可以吗?这,我应当是不能出去的,万一被发现可怎么…还是算了。”

她最后还是拒绝了这看上去充满诱惑的提议。从几岁入宫,一直被困在这方天地里,直到死也没走出去过,要说她不想出去看看,那是骗人的,但她确实不想为了自己这一时心动,给季和添这不必要的麻烦。他的位置才刚坐稳,要是为了生死存亡的大事去拼一拼可以,若是为了这种小事,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心中这样劝着自己,檀绣对季和笑笑,又伸手捡起了刚才放下的针线。

要是往常什么事,檀绣说了,季和也就不再提出其他异议了,但这回,他却再次问:“檀绣,你想出去吗?”

檀绣没回答,她怕自己一开口就答应了。

季和敲了敲桌子,低声说:“没事,我都打点好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咱们先去平王府把圣上赐的东西送去,然后去街上逛逛,那里可比宫里热闹多了。”他一顿又说:“要是你想,还可以去你家看看,你不是想家人了?虽然时间不多,但是好歹能见上面。”

檀绣心里一动,抬头看他,季和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影子,他似乎看穿了她心里的动摇,声音越发温和,“你要是想,以后,每年我都找机会带你出去。”

檀绣闭了闭眼睛,然后点头。

“好,那你带我出去看看。”

第115章 太监是真太监19

“檀绣, 穿成这样可还习惯?”季和替檀绣理了理帽子问。

檀绣拉平了下摆的褶皱,抬头朝他笑笑, “有些奇怪, 我还是第一次穿你们的衣裳,倒是感觉比裙裳要轻便许多呢。”

季和打量她两眼, 虽然穿着一身太监的衣裳,但她长得太好,只要认真一看还是会看出来女子身份, 于是他不太放心的说:“待会儿过宫门的时候就跟在我身后,和旁边的兴桂一样低着头,不要说话,知道了么?”

檀绣点点头,表情有些严肃的道:“我知晓了。”

季和心道是不是会吓着她,于是又缓和了语气,添了句:“就是真有什么失误也不大要紧的,我已经打点好了, 那些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也不必太过紧张, 只做寻常样子就可以。”

“奴才明白了, 司公。”檀绣笑吟吟的,故意说了这么一句,还给他打了个千儿,那架势一看就知道是和季严思学的,不太像样。

季和有些欣慰,他见檀绣这样,觉得她心里肯定是很高兴,所以对于做出这个决定,就更加庆幸起来。

今日沐恩节,皇族宗亲以及一些受皇帝重视的大臣家中都会发下赏赐,因为太子在东宫,不在宫外,他那份从来都是徐详送去。而往年季和应当是去定王府中送的,就算定王在边关未曾回来,他也得把东西送到定王府。

可是今年定王才被狠狠责罚,皇帝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给他赐东西,因此季和今年要去的是平王府。

几十个在宫中颇有脸面的大小太监管事,浩浩荡荡跟在季和身后,再后面是一队小心抬着皇帝赏赐的太监,两人一组,手中都拿着漆红的盒子。檀绣没有在这队人中,虽然她手里也拿了个小小的漆红盒子,但她就站在季和身后,和另外一个平时跟着她的太监兴桂,走在同一列。她这个位置就在季和右手边,只要他稍稍一侧头,就能看到她。

檀绣知道季和这是不放心,从出了后宫范围那道门之后,就老老实实低着头保持缄默。她在宫中这些年,能安安稳稳度过,依靠的自然不全是慧静太后的喜爱,她本身也是个厉害人物,一直就没出错过。

这群太监中有不少檀绣都觉得脸熟,似乎是在内府司见过的,而这些人也不愧是在宫中生活的人精,即使认出来了檀绣,也没人表现出异样,顶多是装作不经意的往那边多看了几眼。

他们一群人经过内廷外廷,最后终于来到了最后一道宣武门。那里站立着两排腰垮金刀气质肃杀的卫兵,为首一个见他们一行人远远过来,扶着刀站在门前等着。等走近了,这边站在最前头的季和上前两步,颇熟稔的与那人打了个招呼。

“卫将军,今年又得劳烦您了。”

那胡子拉碴五大三粗的卫将军笑的豪爽大气,手一挥,“季司公说的哪里话,你们才是真辛苦呢,今年也还是老样子?”

“是啊,这每年都是差不多的,这是我们出宫的引子,卫将军看看?”季和将一沓盖了红印的引子递给了卫将军,卫将军随意的接过,随意的瞟了两眼,将那沓引子夹在最后的几张银票一卷收紧了袖子。

然后他将引子还给了季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季司公走好。”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在檀绣面上一掠,笑容更大了,往后退开一步,摆手让人推开了门。

朱红大门吱呀呀的被四个卫兵推开,季和一群人就从中鱼贯而出。檀绣跨过那道宫墙影子的时候,脚步顿了一顿,随即如常的往前走去。在门外已经停了几十架靛青蓬小轿,管事太监们纷纷朝季和拱手,然后钻进了小轿中,托着礼品的两个小太监就跟在慢悠悠的小轿后面走。

檀绣望着脚下的青砖,太阳将她的影子映在了青砖上,直直指向远处的街口。皇宫宫门前这一条宽阔笔直的大街上没有行人和商铺小摊,但隐约能听见转过一个街口传来的热闹人声,充满了令人追忆的市井鲜活气。

她仿佛已经许久未曾听见过这种声音了,明明只是一墙之隔,站在皇宫这道厚重的墙之后,就好像进去了一个隔绝的牢笼,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只有她早已习惯的安静。

“檀绣?”季和见檀绣愣愣的看着远处的街口,不由出声唤她。

檀绣扭头看他,忽然露出一个笑,眼睛在阳光下闪着光,她说:“我真的出来了。”

季和被她看的心里一颤,接过她怀里抱着的小盒子,哄孩子似得说:“这条街上没人,等转过一条街那边是东直街,那里才热闹呢,咱们先上马车,待会儿到了那街上,你再撩开帘子看个仔细。”

檀绣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里就剩下了他们三人,兴桂站在一边假装自己不存在,而季和身后的不是和其他人一样只能坐一人的小轿,却是一辆马车。

“来,我牵你上来。”季和自己先踩了上去,接着转身撩着袍子伸手来牵她,两人坐进了马车里,兴桂嘿嘿笑,自觉不去打扰他们,抱着盒子就和车夫一样坐在了车辕上。

檀绣进了马车车厢,规规矩矩的坐在了左边的软垫上,盒子放在身侧,双手放在膝头。她在慧静太后跟前受了教导,平时都表现的成熟可靠,可现在她比平时多了几分鲜活,眼睛闪烁好奇的打量马车内的种种。

季和好笑,但并不敢笑出声,就压着笑意,替她掀开了帘子,“你看,从这里看很方便,我们今天出来的早,我让车夫赶车慢些,待会儿就能慢慢看。”

他也没说两句话,马车就到了东直街。一进入东直街,瞬间各种叫卖真实的充斥在耳边,那种感觉仿佛有什么在耳边爆破,一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檀绣刚开始还能矜持的好好坐在那,后来就忍不住眼睛越来越亮,整个人几乎都快趴在了车窗上。

她抓着窗框,忽然见着什么东西,扭头看季和,“你看那个!”

季和看了一眼,“那是泥人戏,捏了故事里的泥人,让人控制着演出桥段来,孩子最是喜欢了。”

那搭了个小台子的泥人戏旁,围满了小孩子。檀绣的神情和那些孩子有些像,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马车开过去了,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傻,收回目光来有些懊恼的低声解释,“我记得,我好像是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未入宫时,爹娘曾带着我与妹妹一齐来看过,我和妹妹都很是喜欢。”

泥人演的什么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妹妹吵着要泥人,她也想要,但是没敢像妹妹那样说出来。爹娘看出来了,与那老板商量着买两个泥人,但是老板不肯,最后好说歹说卖了一个,那个泥人最后给了妹妹,檀绣记得自己当时那种羡慕的心情。

接下来一路上,檀绣囫囵看了许多新奇的东西,其实大部分都是她幼时见过的,但时间过去太久,她都记得不太清晰。每每见到一样想起来的,檀绣就下意识去喊季和,让他一同来看。

檀绣觉得这段路程是那么短暂,不一会儿,马车就停在了平王府前。

平王府没有定王府修建的那么气派,但是一走进去就会发现内里精致的很,有种和京中一般官宦人家不太一样的巧秀,这里种的花木,也多是些南国花木,能养活的这么好,显然是花了许多心思。

季和三人在前厅等了一会儿工夫,平王就晃悠过来了。他连正式一些的衣服都没穿,外衣还是披着的,拖拖踏踏懒懒洋洋的提着个画眉鸟笼子走了进来。

“哟,季司公啊,这是来送赏的?别拘束,东西放那就行,来这么早还没吃过吧,不如一起吃点?”

平王一开口,季和就差点把诧异的表情显露在脸上。这位平王,他只在宫中见过,那时候好歹还是穿着正儿八经的王爷正装,除了懒了点不爱说话,也还算守礼,可现在这,也实在是太随意了。他大约是季和去送赏时见过最随意的一个,寻常人不说面对圣恩诚惶诚恐,那也得严肃对待,这位主可好,表现的就好像他是带着人来串门的。

季和还没想到该怎么接这位平王的话,跟在平王身后进来的平王妃就拧了他的腰一下,教训说:“你这懒洋洋的像什么样子!这张嘴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话,你让人家季司公怎么接。”

平王嘶了一声,一手托着鸟笼,一手去扶大着肚子的王妃。“这么大月份了,你别走这么快。”

平王妃朝他翻了个白眼。随即她的目光掠过季和身后的檀绣,忽然笑了,“檀绣姑姑,我们许久未见了,没想到今日能在这儿见到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季和心中一惊,没想到平王妃会忽然注意到檀绣,还和她说话,可是马上他感觉檀绣戳了戳他的腰,好像是让他安心,然后她自己大大方方的站了出来,对着王妃行了一礼,“王妃娘娘,许久未见了,承蒙牵挂,檀绣惶恐。”

平王妃噗嗤一声笑说:“你果然还是这样,好好一个小姑娘弄得这么严肃,我每次去慧静太后那看到你都想,这小姑娘真是可爱。”

檀绣抿唇一笑,抬头看平王妃,“王妃娘娘也还是这样。”

檀绣与平王妃的关系其实说不上多亲近,但两人相处的还不错。作为平王妃,她每年逢年节都要去宫中给太后皇后请安,皇后那儿还好,但慧静太后却不怎么喜欢这个孙媳妇,因为她比平王大了好几岁,平王当年执意娶她,让本就给孙儿找了个好人选的慧静太后心里梗着疙瘩,从此之后对平王妃的态度就说不上多好。

檀绣在慧静太后身边,她又是那么一个性子,曾经有一次平王妃怀着孩子在请安的时候身体不舒服,慧静太后又不顺心,就为难了她一下,檀绣看见她不适,心里不忍,就悄悄照顾着,从那之后平王妃每次来,都会与她说两句话,渐渐的,偶尔檀绣也会给她提示几句,像是太后娘娘今日心情好是不好,该说点什么之类的。

只是毕竟不能常见,两人关系也只能说是一般罢了。上辈子,季和死后,檀绣生了心病,徐详有机会可以让她悄无声息死在后宫,但是因为成为了皇后的平王妃去探望过她一次,徐详没敢对她动手,不然她最后也不会是病死,而是‘意外而死’了。

檀绣偏向平王,固然是因为知晓他最后会继承大统成为皇帝,但多少也有对平王妃这一份感激在。

这边平王见自己的王妃叫出檀绣的名字,也想起自家王妃说过慧静太后身边那个小姑娘,似乎前阵子他还得到消息,这个叫什么绣的,是季司公的对食?

平王嘶了一声,上下把季和一瞧,忽然对他一拱手,“失敬失敬,想不到季司公也是同道中人,你放心,这事本王肯定不会说出去。”偷偷把一个宫女带出宫,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季和也没客气,恢复了镇静,笑吟吟的回了一礼,“那季和就多谢平王殿下体恤了。”

第116章 太监是真太监20

从平王府出来,季和带着檀绣上了马车, 驶向另一条街, 不过一会儿他们停在了杏花巷一座院子前。这个巷子住的都是殷实人家, 比起外头那大街多了些闹中取静的滋味, 几乎家家院中都种着杏花桃花李花, 杏花巷这名字倒也名副其实。

檀绣下了马车,不太明白这是哪里, 季和就解释说:“这是我在宫外让人置办的一个宅子, 有时候我出宫办事, 就会来这里歇歇脚,要是没有这么个院子, 很多事都不怎么方便,来, 咱们进去再说。”

院子已经被提前打扫过了, 这是个两进院落,前院里一棵老杏树开了满树的白花, 连地上也落了一层。

“这后头就是休息的房间。”

檀绣眼睛一扫,见到床上摆了一套普通的女子衣裙, 立即就猜到这是季和特地给自己准备的。季和一向是这样,不管是什么都安排的面面俱到。她现在穿着这个太监衣裳确实不太好出门走在街上。

檀绣去换衣裳,季和也走到另一边换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普通的男子衣裳。两人同时从两道屏风后走出来,檀绣摘了帽子,头发披下来还没梳髻,上身一件素衣,下身一条鹅黄绣白玉兰裙子,粉面桃腮,看着楚楚动人,生生把季司公给看呆了一下。

季和回过神来,侧着脸不太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从一侧的柜子里搬出来一个雕着并蒂莲的妆奁,摆在了桌子上,“这些首饰,也是我让人备下的,都是些宫外头时兴的货色,只是不知道你中不中意。”

檀绣提着裙摆走过去看,见妆奁几个抽屉里满满的,简直要看得人眼花缭乱,光是玉镯都有十几只。她在宫中穿着打扮都是素雅得体,首饰两三件足够,季和有心给她准备,她也用不上,谁知道宫外头这个暂住的地方,也给准备了这么多。

檀绣最后还是没辜负季和的好意,简单梳了发髻,选了几只漂亮的钗子插上,戴了粉紫色的芙蓉玉手镯,胸前还挂了流苏玉璎珞。

“这样好看吗?”檀绣问。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季和连连点头,真心实意的称赞,“光华满目,暗室生辉。”

“哪就有这么夸张的。”檀绣略有些不好意思,扭头往外走,“那咱们如今去哪儿?”

季和跟上去说:“时间还早,不必那么早回宫,圣上也是知晓这一日,特地与我们这些差人放了假的。所以先歇歇,然后我们就去你家中看看。”说到这,季和上前两步为檀绣打起了那竹帘子,两人进到了花厅。

“老爷、夫人,等候你们多时了!”一个穿着朴素的本分妇人站在花厅中,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出一片和蔼之色,手里提着茶壶,给两人倒了茶,还亲手送到了檀绣手中。

“还是第一次见到夫人,真是天仙一般的好看,老奴叫甄娘,平日里替季老爷看看宅子,日后夫人来这里,有什么事只管吩咐甄娘。”

檀绣谢过,捧着茶与她说了两句,甄娘就很有眼色的下去了。这花厅里就剩檀绣季和两人,穿堂的熏风拂过,几片淡白花瓣从大开的门窗中吹了进来,坐在这处,外头的大半景色都能尽收眼底,让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