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绣有些神思不属,表情恍惚的盯着窗外的飞花,季和心知她是在想自己的亲人,多年未见,这种近乡情更怯的滋味,旁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正因为考虑到这一点,季和才没有急着立刻就带檀绣回去家中,而是先让她喝杯茶缓缓。

见檀绣一直发呆,季和只好放下茶盏,说:“檀绣,方才见了平王,你觉得…他如何?”

檀绣一下子回过神来,闻言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瞧着季和并不说话。季和一见她神情就苦笑,“我并没有怀疑檀绣什么,也无意试探什么,只是想问问檀绣的意思,毕竟咱们如今也是一荣俱荣,我也想知道你的意思。”

檀绣又探寻的看了他两眼,这才认真回答道:“我觉得,平王非池中之物。”她也只说了这一句,其他的都没多谈,季和也就明白她的态度了。

说实话,季和的心思早就活络起来,如今这个局势,由不得他不另作考虑,定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不能投靠,太子那边一个徐详在那,他若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投向太子,那么这样也就剩下一个平王。

他真的要在平王身上赌一赌?季和犹豫了这段时间,如今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旁檀绣见他不动声色的表情,也有些猜不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能决定慢慢看,日后有机会再作打算,她总归是不会让季和选错的。脑子里想着平王的事,檀绣还真暂时忘却了刚才那种即将回家的紧张。

“走吧,我送你回去看看。”季和站起身来说。

檀绣跟着他往外走,在途中又不能避免的觉得紧张起来,等到他们在檀绣家院子外面下了马车,季和伸手去牵她,已经摸到了她一手的湿意。檀绣平时谨慎,可这时候她紧张之下,下马车的时候一脚踩空险些摔下去,把季和给吓出了一层冷汗,出手迅速的一把抓住了她,才让她免于摔倒。

“小心些,别急。”季和也没摆出什么训斥脸色,只惊魂未定的叮嘱她小心,自己悄悄揉了揉刚才那只拉人的手腕。太急了猛一下用力太过,现在有些痛。

檀绣没注意,她现在全副心神都放在不远处那扇陌生又熟悉的院门上了。门两边还贴着一幅对联,红彤彤的喜庆。檀绣怔怔看着,有些迈不动步子,季和按着她的肩推着她往前走了两步,檀绣回头有些求助的看他,咬着下唇双眼微红。

“别怕,别怕。”季和轻声道。

檀绣把头扭回去,深深吸一口气,终于主动迈步上前,站到了门口的石阶上,她举手想去敲门,手指松了紧紧了松,另一只手攥紧裙摆。

“咚咚咚。”最终她还是敲了下去,不一会儿院子里头就响起了脚步声,还有一个熟悉的女声。

“来了来了,谁哦?”

那是她娘的声音。

门后有人在打开门栓,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头上包着布巾,插了银钗的中年妇人就站在门口。她一见到门外站着的人,霎时瞪大了眼睛,久久回不过神来。

檀绣嘴唇抖了抖,想对娘亲笑一笑,但眼泪眨眼却落了下来,“娘…”

“宝儿?!”夫人捂住了嘴,不敢置信的问。这时,她身后的屋中又走出来两人,眉间沟壑的一个严肃中年男子,以及一位做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那年轻女子也看到了门口的檀绣,同样不敢置信的喊了一声:“姐!”

然后她最快反应过来,几步上前跑过来低声道:“姐你不是在宫中么?怎么的回来了?快快快进来说话,别站在外头。咦,这位是?”

檀绣的妹妹叫陆珠,面容与檀绣有两分相似,虽然没有她那么精致,但同样是花一样的容貌,而且显得风风火火的,拉着檀绣的手就要往里拽。檀绣忙一把拉住季和,把他一同拉进了院中。

陆家的大门啪的一声关上,几人站在院中,气氛有些尴尬。毕竟许久未见了,陆母拉着檀绣的手一个劲的抹眼泪,神情里激动还带着两分不可查的惊惶,大概是不明白为什么女儿会突然出宫。至于陆家妹妹陆珠活泼多了,笑嘻嘻的就跟檀绣说:

“姐,你要是早回来几日就好了,我前几日才刚嫁了人,你都没看到。今年我们没收到消息,又没法去看你,也就不能通知你这个消息,所以你可不能怪妹妹啊。对了,我今日那是带着夫婿回娘家的,你妹夫还在屋里坐着呢,我这就去把他叫出来给你瞧瞧,你妹夫长得可俊俏了!”

她说着提着裙摆就跑回了屋,檀绣看着妹妹的背影微微一笑,这个妹妹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一直站在那没说话的陆父忽然开口了,语气严肃,“宝儿,你这次回来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个跟你一同回来的人是谁?”

檀绣对这个父亲真的是许久未见,多看了他两眼才拉着季和,回答说:“他叫季和,是我在宫中找的对食。我们这次出宫是因为他有差事在身,因为我想回家看看,所以打点着带我出来,毕竟走的不是明路,爹娘和妹妹妹夫不可在外面说起此事。”

拉着夫婿走过来的陆家妹妹听了这话也没什么表情,只点头大大咧咧的说:“你放心吧姐,我们肯定不会给你找麻烦的。”

倒是陆父忽然狠狠一皱眉斥道:“胡闹!”

“偷偷出宫难不成还是个小事!要是万一被发现,你自己得不到个好,还要连累别人!”陆父是个举人出身,虽然没有什么官职在身,但多少也明白其中风险。

陆母在一旁不忍心了,说:“你做什么要这么说宝儿,她想咱们了,好不容易回来一回,你还要这么说,不是伤她的心么,你这是做人家父亲的?宝儿进了那里,这么多年没能回家,我做梦都盼着她能回来看看,你倒好,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意思是够严厉的,可惜她那个软绵绵的语气,一点都听不出来严厉。

和陆父关心出宫问题不同,陆母的注意力在听到大女儿说的第一句话时,就转到了季和身上。季和从进来后就没出过声,站在檀绣身边,手里还提着一盒礼物。

这按说是她的大女婿儿,可是她这‘女婿’的身份,叫她手足无措。在宫中找的,那宫中宫女能见到什么男人,再说对食,这可不是太监宫女之间的事儿,所以啊这季和就是个太监。

陆母也没想到女儿会找了个太监,看了季和半晌,嘴唇嗫嚅几下都没说出个字来。只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陆父,陆父的表情也不大好,盯着季和看了两眼,迟疑的开口说:“你…”

然后你了半天,也没下文了。

陆珠见父母都杵在那不说话,也管不了那么多,笑呵呵的对季和开口说:“哎哟,这就是姐夫吧,姐夫你好啊,我是小妹陆珠,这个是我的夫婿,叫做许乘风,他家是开布庄的。乘风,给姐姐姐夫打个招呼!”

和陆小妹的爽利性格不一样,陆乘风是个脸皮薄的,被新婚妻子拉着,这会儿脸都红了,规矩的给檀绣和季和打了个招呼。

季和只笑着给他们还礼,并没有开口叫妹妹妹夫这种称呼,他看得出来,陆家父母并不太能接受他的身份,这也理所应当,他早在来之前就想到这种情况了,要换做他是做人父母的,肯定也不愿自己的女儿配个太监。季和不想檀绣为难,也就什么都没说,脸上一点其他情绪都没表露出来。

谁知道檀绣忽然把他一拉,指着陆父陆母说:“季和,叫爹娘。”

季和看她一眼,没说话。

檀绣戳他腰眼子,眼睛微红的对他笑,“快点。”

第117章 太监是真太监21

季和感觉到腰后的压力,也不再迟疑,对着两个表情不太对的岳父岳母就是一拜,然后很谦逊的喊道:“爹娘在上,小婿季和, 初次上门叨扰, 一点薄礼请收下。”

还是陆母先动了,她看看大女儿的脸色,上前接过季和递过来的东西, 然后挤出来一个有些不太自然的笑,“太、太客气了。”

陆父叹了一口气, 也没再说什么,背着手转头往屋里走。陆母忙招呼众人,“走,都进屋坐去吧。”

从大女儿被征选入宫成为宫女,一家人再也没有好好坐在一起吃过饭, 如今两个女儿都找到了归宿, 即使和他们想的有些不一样, 也算是圆满了。陆母很快就招呼两个女儿, 一起去准备饭菜, 顺便说些悄悄话。

可檀绣看着季和不太放心,她对严厉的父亲记忆格外深刻,刚才又见他那个态度,就怕他为难季和,说出些什么难听话。檀绣很清楚作为读书人,都是如何看待宫中太监的,她不得不为季和多考虑。她不想让季和费心送她回家看望亲人,还要落得个受委屈的下场。

可是季和却朝她摆摆手,示意无事,妹妹陆珠也一个劲的把她往厨房拉,檀绣只能带着担忧离开了这里。

陆母和两个女儿到了厨房,忍不住又抱着檀绣哭红了双眼,口中喊着:“娘的宝儿啊,娘真的很想你,做梦都梦见你跟娘说想回家,娘今天,真的,真的是太高兴了!”

陆珠见到娘这模样,也忍不住跟着抹起眼泪来。她幼时就和这个姐姐分开,但还记得她从小就很照顾自己,是个再温柔不过的姐姐。娘时常私下里念叨着,做什么宫里征选良家子入宫,要选了自家女儿进宫,就连严肃古板的父亲,也曾对着姐姐留在家中的旧衣偷偷红了双眼。皇家征选女子入宫,他们也没法反抗,只是终究心里那一块骨肉生生分离,想起来就空空落落的。

陆母哭了一阵,开始忙活灶上的事,陆珠在一边手脚麻利的帮忙,倒是檀绣有些生疏的样子,陆母见她这样,便叫她切菜。檀绣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切起菜来。她在宫中主要是伺候慧静太后,就算下厨,也是做些新鲜糕点汤品什么的,像是生火烧水这些事,都用不着她动手,可不就动作生疏了。

陆母一边忙着手里的菜,一边问檀绣:“宝儿啊,你在宫里好不好啊?那个季和,他…对你好不好啊?你跟娘说句心里话,是不是真的愿意跟他啊?娘总怕你受委屈,唉。”

檀绣把马铃薯切成丝,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说:“季和对我,已经无法用一个好字形容,娘,我只能说,能遇上季和,是我这辈子的幸事。”

“遇上檀绣,是季和此生幸事,季和必会好生待她。”季和认真的回答陆父。

陆父盯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季和与许乘风面对面坐着,这两个新出炉的女婿都是一模一样的拘谨,甚至许乘风还要更紧张些,他一会儿偷看一眼上头的黑脸岳丈,一会儿偷看一眼对面的笑面姐夫,紧张的眼睛不停往厨房瞧。

一家人安静吃了顿饭,陆珠夫妻两还能在这继续待一会儿,檀绣却要走了。陆母依依不舍的拉着女儿的手,将她看了又看,末了把早已嘱咐过的事情又翻来覆去再三念叨几遍,仍旧舍不得撒手。这一去,就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再见。

最后还是陆父出声道:“行了,别耽搁他们的时间,早些回去,被发现了可要受罚的。”

陆母松开了女儿的手,背过身擦了擦眼泪。檀绣拜别亲人,将那只被娘亲松开的手放在了季和手里,任他牵着自己离开。马车在热闹的街市上转了几圈,两人又去换回了衣服,驶向来时的宫门。

热闹被渐渐抛在身后,檀绣垂下头,用一只手捂住脸,半靠在了季和怀中。

季和怀抱着檀绣,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念头。也许,也许等到以后,等到新帝登基,他将几个干儿子调教好了,可以求一个恩典,带檀绣离开宫中,就在那杏花巷生活,安逸的养老。

从前一个人的时候,季和从没想过这件事,他自小入宫,对他来说宫内外都没什么不一样,可现在檀绣如此不舍,她想必更愿意日后住在宫外。

心中虽然有了这个念头,但他也没和檀绣说。万一不成,倒惹得她白白失望,还是先慢慢合计的好。

回到宫中,季和马不停蹄又赶去向皇帝汇报情况,檀绣则回了住处,换下了小太监的衣服。

季和回来的有些晚,回到房间的时候他发现檀绣已经睡了,整个人裹着被子,只露出个后脑勺,大概是睡着了。他也没有把人吵醒的意思,去洗漱了之后,就和往常一样躺在了檀绣身边。可没过一会儿,他忽然感觉到身边的檀绣往自己这边凑近了过来。

季和疑惑,问道:“怎么?”

檀绣没答,默默的又凑近了些。这回两个人几乎贴在了一起,季和一碰到檀绣就被吓了一跳,因为檀绣似乎没有穿衣服。

心里一跳,季和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檀绣的意思,然后一颗心咚咚的剧烈鼓动起来。

“檀…檀绣?”

檀绣伸手牵住了他放在一侧的手,脑袋抵在他肩头,声音轻轻的唤他名字,“季和。”

她柔软的就像一滩水,美好的就像一个梦。声音里是满是女子的羞意和柔软,“你愿不愿意,真的要了我?”

“季和,可以么?”

哪怕她现在说的是想要他的命,季和想,自己也会愿意给她的。他猛地握紧檀绣的手,眼睛在一片朦胧中寻到檀绣,吸着气声音不稳的问她:“檀绣,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她真的不会后悔吗?季和不知道第多少次这么问自己。

檀绣从被子里钻出脑袋,伸出如玉的两条胳膊,圈住了季和的脖子,将自己的唇凑到他颈边亲了下去。

季和的里衣穿的太严实,半个脖子都被裹住了,檀绣这一吻有一半亲在了衣领上,但就是这样,季和也觉得自己的喉咙颈脖瞬间紧了起来。檀绣的两条胳膊根本没用力,季和却觉得自己仿佛要窒息起来。

终于,他顺从着心意,将手放在了檀绣光滑匀称的腰身上,一个翻身将人罩在身下。

帐子里的被褥沙沙滑动,半落的帘子压在了被角下,被带着晃动起来。帐子里的人耳鬓厮磨温言软语,间或带上低低颤声,又是急促软呼,如同纠缠的藤萝,在也分不出彼此。

此时此刻此地,檀绣低泣着抱紧了季和,一手抓着他的肩,感受着那种异物的冰凉感,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她感觉自己像是失去了什么,但同时又觉得自己得到了更多,心底那点彷徨,被季和温热的手缓缓驱散。

朦胧中,季和好像在笑,但他嘴唇颤抖,冰凉的泪珠忽然砸在檀绣胸前。

“我…檀绣…我为什么是个阉人呢,怎么就是个…”

檀绣靠在枕上摇头,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抱着他的脑袋,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前,泪珠同样滚滚而落,哽咽道: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是季和,我知道,我这辈子是来找你的。”

季和松开檀绣,将嘴唇印在她额头,喃喃道:“檀绣,季和真的,这辈子都感激你。”

“干爹,怎么起这么早?”季严思准备来叫干爹起身,谁知到了门口却见到自家干爹笼着袖子站在门口,什么都打理好了。再走近些一看,肥猫小禾竟然乖乖窝在干爹怀里。

怎么了这是?季严思见到干爹很有精神的样子,连脸庞都比平时亮两分,不由得表情奇怪。

季和没理会他那小眼神,只说:“别去吵你干娘,让她多睡会儿。”

季严思心想,我哪儿敢去吵干娘啊,平时都习惯了干娘没起身脚步都放轻,今天怎么还要特意再说一遭?忽然,季严思那心里就透亮了,这该不是,成了事儿吧?不然干爹能这么精神好?大早起来抱着肥猫站在这门口吹冷风。

“嘿嘿,干爹~”

季和用眼角瞥他一眼,故意冷声道:“再说一个字叫人缝了你那张嘴。”

季严思立马就不敢乱说话了。

经过这事,季和与檀绣确实是更加亲近了,之前的状态好是好,但两人对待对方都太慎重,甚至都带着刻意的礼貌,如今才像是真夫妻一般,夜里搬了一个盆洗脚,两人一个坐在床沿,一个坐在床边凳子上,一起泡着。

睡觉就算不做什么,也能自然的靠在一起。白日里去上值,一人在内府司或是延庆宫,一人在安宁宫。要是需要之用什么,檀绣就自己带着两个人往内府司跑一趟,也去远远看一眼季和。季和有什么事去办,但凡离安宁宫近些,不太急的,也要绕过去看一眼人。

季和很多时候还是忙,檀绣偶尔去探望他,带着自己做的糕点或是米大尤准备的汤,带着肥猫小禾一同去。小禾称王称霸的领地从小院那一亩三分地扩散到了内府司,去过几次,内府司的大小太监们都知晓了,这只不可一世的肥猫,是檀绣姑姑的猫儿子,就连季司公,也不敢捋这猫主子的虎须。

有时檀绣没来,小禾自己一只猫一路踩着亮闪闪的瓦片跑过来,就在季和处理公务那房间的窗边探头探脑。季和发现它了,一招手,小禾就轻巧的跳上桌,一点不客气的用猫爪子在他桌子上踩出几个梅花印,把脑袋探到季司公的杯子里去舔水喝,还挠碎了他桌上放的梅花糕。

“就你一个过来?檀绣是不是在后面?”季司公一边擦桌子上的毛脚印,一边往门口看。

肥猫乖巧的蹲在桌子上喵喵喵,满脸无辜的舔爪子。

哦,没来。季和低头继续干活。

第118章 太监是真太监22

第三年冬日,皇帝忽然病重, 这是在檀绣记忆中未曾出现过的一件事。

他的病来势汹汹, 眼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转眼就只能躺在床上,连折子也无力再批。这两年中, 太子气焰嚣张, 他的贪婪和无能在皇帝的冷眼旁观下越发显露出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等待太久, 迫不及待想要夺走自己父皇的位置, 所以他做下了一件错事。

季和匆匆回来了一趟,檀绣问他情况如何,他面色沉沉, 轻声与她说了一句话。

“圣上这身子,怕是太子那边做了手脚。”

檀绣只转瞬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种变故,因为前世定王并没有被囚禁, 这个时候他与太子正争的凶狠,两人斗得红眼, 俱都不敢轻举妄动。而这辈子, 太子两年多来太过顺利, 脑子也不清楚了。

这局面无比凶险,可同时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若是能利用得好,平王就能成为那个静观鹬蚌相争,最后得利的渔翁。比起上辈子,他或许能提前好几年坐上那个位置。

两年来,季和已经暗中投靠了平王,也知晓了许多平王手中势力,如今这个情况,季和想必已经通知平王,他们该有所准备。

檀绣猜测,这回若是皇帝能撑过去,太子已经必废无疑,而且定王也会被放出来。

终究不是那中心的人物,檀绣也没法太过参与其中,她就坐在那小小的四方天地里,安安静静的看着外头的风云涌动,默默的等待着一个结果。

果然,没过多久,皇帝的病忽然有了起色,据说是季司公从宫外找来的一位大夫,这大夫给皇帝治好了病。

檀绣猜测这大夫应该是平王寻来的人,借着季和的手送到皇帝身边的,毕竟现在皇帝最提防的就是三个儿子,反倒季和更加得他信任。

皇帝刚清醒没多久,两道指令就接连下达,一道废太子,一道放定王。

太子在东宫被抓,连带着那一群幕僚一个不漏,全都被控制住了。不过半天功夫,东宫血流成河,被皇帝亲信将军血洗了一遍。太子和太子妃被迁出东宫,囚禁在了宫中最北边的西淩宫。这西淩宫与冷宫也差不了多少,破败荒芜,重兵把守,就是一个监牢。

另一道指令进了定王府,定王被解除禁足,恢复了部分权利。

只一日,在皇帝的转瞬考虑间,这兄弟二人的命运就完全调换了,不得不感叹一句世事无常。这道谕令,是季和亲自去传的,比两年多前气色晦涩许多的定王盯着他,良久才阴着脸冷笑,劈手从他手中拿过圣旨,展开又细看了一遍。

“之前那么风光又怎么样,现在不依旧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太子…哼哼,现在已经是废太子了。”定王将圣旨用力捏住,“所有让本王不痛快的人,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尽管给本王等着。”

定王说这句话时,眼神意有所指的从季和身上掠过。季和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暗惊。莫非这定王已经发现当年那件事的猫腻?还是说他知道了自己投靠平王?

不管如何,定王重回朝堂,对他不利,需得更加小心。

但是,季和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檀绣。定王记仇自大的性格人尽皆知,他要是记恨季和,那么檀绣肯定也会是他想对付的人之一。

季和回到宫中后,仔细叮嘱了檀绣许多事,如今宫中局势不定风雨飘摇,恐怕接着还会有什么大波折,季和不敢拿檀绣的命去开玩笑。

檀绣也明白,这辈子已经被完全打乱,之后会发生什么,将是谁也无法预测的。她比季和更加了解定王的疯狂和大胆,只要想到上辈子定王一手策划的那场逼宫,那数不尽的尸体和在自己眼前绽开的血色,檀绣就感觉一阵窒息。

“季和,我觉得定王此人不会善罢甘休,他被关两年,就算现在放了出来,恐怕对于皇帝太子他们都是抱着仇恨的心态,他忍不了这口气,我觉得,他会逼宫。”檀绣握着季和的手一字一顿的说。

季和一点也不意外檀绣的话,只说:“如今定王手中无兵权,皇上的亲信林将军全权守卫宫中,定王就算有心,也无法行事…除非林将军背叛圣上。”

其实季和没有告诉檀绣,平王早就料到定王会逼宫,但其中原因与平王很有些关系。平王从两年前就让人在定王身边悄悄传了些谣言,说是皇帝宠爱平王的几个儿子,有心将皇位传与平王。

定王心高气傲,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变故,若是不做出些什么过激的事情,那才不一般。这些,季和有意没与檀绣说。他早便看出来,檀绣对这些事紧张的有些过分,他虽不知道原因,却也不想她因此惊惶焦虑,干脆隐瞒下来。

檀绣不知其中原委,只将自己上辈子得知的消息委婉提醒,“还有一种可能,林将军手下的两个副将之一,是叛徒。”

具体是哪个,檀绣记不太清,但她记得定王那次逼宫差点成功,确实是因为林将军一个副将叛变,杀死了林将军,里应外合。

季和再一次发现檀绣似乎知道许多她并不该知道的事情,但这次他也依旧没有追究,只将这件事记在心中,然后偷偷着人去查。这一查,还真教他查出了些事。林将军手下一个姓辛的副将,与定王有暗中来往。

季和耳目遍布宫中上下,就算是这么隐秘的事情也被他探听出来,自然的,平王也就知晓了。

所有人似乎都在暗中布置着,等着那一场迟早会到来的爆发。仿佛是因为要衬托这宫中的古怪气氛,冬日里竟然诡异的连着打了几日闷雷,天上乌云翻滚,就是迟迟不见落下雪来,凌冽寒风吹断了南苑十几株梅树。

檀绣原以为定王刚被解禁,多少也会安生一顿时间,谁知他根本就不按常理行事,没过多久,在一日夜晚,毫无预兆的进行了逼宫。这个时间比上辈子足足提前了好几年。

日日在宫中四处巡逻的卫兵一夕换了主将,懵懵懂懂的从守卫宫城的人,变成了围困宫城的人。

那一日夜晚,季和恰好轮值,要歇在皇帝的延庆宫,照看皇帝。皇帝先前被损了身子,即便解了毒性,但身体本就不好,折腾一番,对外说是身体好了,其实每日里还是有大半时间要卧在床上。

半夜里,皇帝忽然大汗淋漓的从梦魇中醒了过来,他嗓中赫赫出声,双目发直,双手抓着虚空,状若疯魔的大喊着:“来人!快来人!护驾,有人要害朕!”

他还未喊完,季和就匆匆赶来,安慰他道:“圣上,您可是做了噩梦?林将军和奴才都守着您呢,太子也被看守在西淩宫,无人会敢来谋害圣上。”

皇帝忽然发起火来,一把将床上的软枕和床边的熏炉扫落在地,“什么太子!敢弑父的东西!他一次没杀成朕,还想再杀一次,孽障,这孽障!”

皇帝的双眼中满是血丝,“季和,明早你就去替朕拟旨,不,现在就去,将太子赐死!”

季和心头清明,皇帝这是被先前那余毒快要折磨疯了,如今看谁都觉得要害自己,他已经连着做了好几日噩梦,日日如此。

他自然不会忤逆皇帝,闻言只应了一声是,就准备去拿圣旨。可还未转身离开,忽然远远的传来一阵闷响。

“这是,打雷了?”皇帝显得有些神经质,他侧耳静听了一会儿,忽然又对季和吩咐:“快,快去看看,外面肯定出事了!让林戗进来,让他守在朕身边!”

“是。”季和快步走出去,见到干儿子季慎知站在门口,一招手将他唤过来耳语几句,季慎知立刻点头,带了两个人匆匆往季和那院子赶过去。

出事了,这是季和听到那声闷响后的第一反应,他站在延庆宫门口,因为延庆宫地势高,他能清楚的看到皇宫最北边的角落里,升起了浓烟和火光,那火光在一片黑暗中格外显眼。那是关押了太子的西淩宫。

本该守在延庆宫附近的林将军不见了踪迹,季和仿佛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当下脸色一变,转身就往回走,刚到延庆宫殿前,季和就见到皇帝踉踉跄跄的扶着一个小太监跑了出来,口中还喊着:“季和!林戗!人呢,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圣上!”季和跑过去,脸上的表情满是疑惑,“林将军不知去了哪里,这…奴才方才还看到北边儿有火光,这、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皇帝也看到了北边的火光,脸上神色变幻几下,“是谁,这次又是谁,是太子,还是、还是定王?或者平王?”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因为延庆宫大殿前的大门被突然打开,一个身穿铠甲的男人骑着马来到了他面前,密密麻麻举着火把的卫兵在两旁开道,很快挤满了延庆宫前的空地。

延庆宫仅剩的二十几个护卫拦在皇帝身前,皇帝看着那无数亮闪闪的刀尖,一手用力抓着身边季和的手臂,颤抖着身子怒视马上意气风发的定王。

“为什么?为什么?等朕百年,这皇位迟早就是你的,就连这么几年都等不得吗?逆子啊你这逆子!!”

定王笑笑,忽然一挥手,将一个人头隔空扔到了皇帝面前。那沾血的人头滚动几圈,恰好停在了皇帝面前,皇帝低头一看,正对上太子那双暴突的眼睛。

“父皇,凭什么你一句话就能决定我的生死?你任由太子那废物在我脑袋上踩了那么多年,三年前又将我关在了定王府,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实话告诉你,别说几年,我连一天都不想继续等下去了,今日,父皇你最好乖乖的传位与我,否则…儿子恐怕就真的要做个大逆不道之人了!”

第119章 太监是真太监23

“父皇,你还在等什么?难道是想等林将军来救你?”定王见皇帝迟迟不愿动, 忽然满面笑意的问。

皇帝表情一变, “林戗已经被你杀了?”

定王摇了摇头,“林将军可不是我杀的,也用不着我亲自动手。”说完他摸了摸身下的马头, 语气凉凉的说:“行了, 就算再拖延时间,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现在整个宫中都在我的控制之下, 父皇, 你就别再执迷不悟了,赶紧写了传位诏书,说不定儿子还能好好送你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