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寻之的话音落下,绮罗张口结舌地望向楼五叔。

红日已近中空,居高临下的楼五叔笼罩在日光下,身上没有一丝阴影。

“就会胡说,我爹跟我说的五叔的事能是假的?”楼翼然叫道,用胳膊肘蹭蹭楼五叔,“五叔,何寻之大放厥词,你也不教训他。”

“说的很有趣嘛。”楼五叔眯着眼警告地望向何寻之。

何寻之嬉笑道:“我跟五叔一样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五叔吓唬我做什么?”

“……哪一种是真的?何大哥?”绮罗低头望向何寻之,何寻之脸上是一贯地戏谑随意,凭她怎么看,也分辨不出何寻之说的是真是假。

 何寻之坐起来,探身看向绮罗,向她招手,叫她附耳过去。

绮罗尚未动作,楼翼然就踢了他一脚,啐道:“等我回家问清楚了,再找你算账。”

“嘻,都多大的孩子了,还成日里寻了爹娘讲故事。”何寻之懒洋洋地说道,又躺了下去。

“绮罗,别听他诋毁五叔,五叔厉害着呢。”楼翼然觑着绮罗的脸色,唯恐她看轻了楼五叔。

为了美人夺鹿鸣关,利用美人夺鹿鸣关,一件至情至性,一件却是卑鄙无耻。前一件说了就叫人喜欢仰慕,后一件却是叫人心里阴森森的。

绮罗思量了一番,见楼五叔依旧坦然,心想何寻之说的也未必就是真的,走近两步,站在石碑前问:“五叔,何大哥说的是真的?”

楼五叔低着头,微微向前探了□子。

楼翼然将他推了回去,“直接说就好,探什么头。”

“讲故事嘛,就要半真半假,捡着你喜欢听的听听就好了。”楼五叔大大咧咧地说道,眼睛望向前方。

阳光晒在他身上,那双眼睛,变成了琥珀色,虽美,却从远古神器变成了祖传石磨。石磨上一圈圈地伤痕,剩下的依旧是厚重深沉。

绮罗笑道:“我自幼听我奶娘说了许多英雄美人的故事,那狼烟里的英雄美人故事定然也是半真半假。”

楼五叔笑道:“那些故事倒是真的居多。你只想想看,成日里见多了生死,不知明日身首何方,心中难免有一股豪放之气,对那情情爱爱也很是看重。”

绮罗似懂非懂地点头,笑道:“如今多半没有这些故事了。”便是有,比如说上一世杨致之与绫罗的,乍听很是感人,里头究竟怎样,就两说了。总之,是故事只该听听就放手,不能深究。

“老光棍,小光棍,你们两个过来到这里来做什么?”楼翼然见何寻之、楼五叔一番话,将他先前满腔骄傲说与绮罗听的故事全推翻了,心中自然是不乐意,见着何寻之惬意模样,忍不住又用脚轻轻踢他一下。

“魏王要拆了这里,当然要先看看缅怀一番,日后再看就寻不着喽。”何寻之扬声道。

绮罗见他衣服皱缩在一起,又沾满了许多苔藓,又说道:“你们该不是昨夜便在这里的?快回去吧,小心着了凉。”

“无妨,我们身子骨结实着呢。”何寻之又懒洋洋地说道。

先前一直在十几步外绕着的楼燕然走了过来,将何寻之推到一边,又叫楼五叔从石碑上下来,绕着转了一圈道:“毁了太可惜了,叫人都搬回家去吧。”

“这破石头,又不是大家所书,也值得你这般折腾?老十你小子越发的婆婆妈妈了。”楼五叔因被楼燕然推了下来,不满地掐腰道。

“虽不是大家,总算是有些年头的,还是留着好。”楼燕然又说道,转身叫了小厮回家找人过来搬石头。

忽听到咕咕地叫声,众人看过去,却是何寻之的肚子叫了。

何寻之揉了揉肚子,便看向绮罗。

绮罗忙问初一十五,初一将带来的点心拿给何寻之。

也不管手干不干净,何寻之先吃了两块,楼五叔也抢了一块吃了。

“先寻家酒楼吃饭就正经。”楼五叔摸摸肚子说道。

“绮罗,你可饿了?”楼翼然问道,脸上却满是不愿。一早上,绕着楼五叔真真假假地情事转,实在是浪费光阴。

“老九,莫这样没有出息。男子汉大丈夫,要有些主张才好。”何寻之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伸手搭在楼翼然肩膀上。

楼翼然将他推开,啐道:“臭死了。”

“你小子这么小就知道喜欢香喷喷的,实在是坏,太坏了。”何寻之一脸痞相地说道,因他声音过与轻佻,初一十五两个立刻红了脸,不时地拿眼睛觑他。

“走了,走了。”楼五叔拉拉衣襟,拖拉着鞋子向外走去,半路见着楼燕然,又挂在他身上,借着楼燕然的力气,拖拖拉拉地向前走去。

“我们不走?这里应当没有什么好玩的吧。”绮罗环顾一圈,断壁残垣中,也残存着一些苏家的痕迹,苏家的兴盛也随着前朝消逝了。

楼翼然看她一眼,却不说话,只低着头胡乱地向那女墙里边走。

绮罗纳闷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子就生气了,忙跟了上去。

初一十五两人看了眼,却不急着跟上,慢慢地在后面磨蹭。

“你又怎么了?”绮罗跟上楼翼然问道。

楼翼然见着绮罗脸上的一丝不耐烦,闷声道:“什么叫我又怎么了,今日我才第一次生气。”

绮罗明白自己失言了,赔笑道:“是我说错了,那你现在是怎么了?”

楼翼然哼哼了两声,坐在墙角下,指指自己身边叫绮罗坐下。

绮罗不肯坐,楼翼然又低着头拿了石子向前面的石碑扔去。

见着他是当真生气了,绮罗心里盘算了一番,疑心是刚才她见着楼五叔失态了,一时心虚,便在楼翼然身边坐下,说道:“我方才是好奇五叔的事才一直看他的。”

楼翼然忽探着身子向绮罗身上凑去,绮罗吓了一跳,身子向后退去,手随即扇向他脸上,人又立刻跳了起来。

“你做什么?这是跟谁学的?”绮罗斥道,伸手将腰上的鞭子解了下来。

楼翼然缩着头一动不动,脸上挨了一下也不去揉。

见着他如此失落模样,绮罗又疑心是自己哪里错了,收了鞭子,站在几步外,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虚伪!”楼翼然说道。

绮罗愣住,她也觉自己虚伪,便是绫罗等也时常这样说,但是她从未想过楼翼然也会这样说。正因为从来没想到,那两个字劈头砸过来,叫她猝不及防,竟觉得有些伤心起来。因怕自己在楼翼然面前又失态了,绮罗转身去寻初一十五。

楼翼然却不知绮罗心里的想法,一味地说道:“虚伪,你先前教我的时候怎么教的?方才我见着何寻之那般没正经,你看着很是喜欢的。不独你,我看你那两个丫头也喜欢。”见着绮罗要走,又站起来,走了两步拉住她。

“……没有喜欢,只是觉得听着有趣。”绮罗说完,也觉有些虚伪。虽可以跟楼翼然说,不独她,肖点翠这等清高女子也喜欢的,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将旁人拉下水,并不能表明自己是光明正大的。一面要讲规矩,一面又觉何寻之这般不守规矩的才有趣,这不是虚伪又是什么,更难听的话,旁人要说,也是能说出口的。

“难怪人家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楼翼然又嘟嚷了一句,见绮罗脸色有些发白,也觉自己的话有些重了,拉了拉她的袖子,接了一句:“我没旁的意思。”

“我知道。”绮罗敷衍道,靠在女墙上,寻思了半日,心里一团乱麻,也不知作何解释。半响,开口道:“你别信人家的胡言乱语,若说坏男人,街上吃喝嫖赌的坏男人也没见有多少人喜欢。”

“要像五叔,何寻之一样坏?”楼翼然蹙眉道。

楼五叔、何寻之自然是街上的混混不能比拟的。不说家世,只说形貌才华气质,与混混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便是做出流氓的举动,何寻之做出来,就能叫人想到风流韵事这个词。

绮罗有些局促地伸手理了下耳边的头发,心想怎就莫名其妙与楼翼然说起这些事了。

“是不是?”楼翼然又催问了一句。

“或许吧。”绮罗说道,见楼翼然似乎已经有了主意,生怕他胡闹,又道:“你别乱来,先前诸葛先生给你批的命你别忘了,就算是像何大哥那样……”上下打量了一番,心想自己多虑了,何寻之的做派不是旁人轻易能学会的。

“我不胡来。走,吃饭去。”楼翼然嬉笑道,伸手揉着自己的脸道:“我脸皮怎样?前两日才脱了一层皮,不然我早来寻你了。”

绮罗看过去,见他果然比先前白了一些,嗤笑道:“羡慕死人了,我黑了就白不回去了。”

楼翼然一笑,伸手勾了下绮罗的手,见她收了手回头莫名奇妙地看他,只是一笑。

绕过女墙,到了外边,见着初一、十五两个唧唧咕咕地说话,绮罗回头看了眼楼翼然,见楼翼然并不去看初一十五,心里略有些失望,又想许是见多了鹿鸣关的美人,楼翼然才会如此。

 几人上马向城中慢慢走去,半路上竟然遇到了楼五叔等人。

原来楼五叔他们半路又遇到了熟人,耽搁了一会,才叫他们赶上。

因楼翼然的话,绮罗小心谨慎地不去看楼五叔与何寻之,一路只装老实,低着头攥着缰绳,非到万不得已时,才说上一两句话。

“哟,这么一会子怎么就腼腆了?”何寻之嬉笑道,见绮罗不看他,也觉没有意思,又与楼五叔天马行空地胡吹海侃起来。

楼翼然见着绮罗这般做派,心里有些得意,心想绮罗还是在意他的,又觉有些过意不去,这样拘束着跟个木头人一般坐在马上,实在没有意思。

“绮罗——”楼翼然叫道,却听绮罗呼道:“陆姐姐,等我一下。”叫完,便下了马,快步向路边走去。

楼翼然看了眼绮罗的马,听着闹腾向他打了个响鼻,拿着马鞭抽了一下,又去打量与绮罗说话的女子。

“这么个美人,你也舍得放手。”楼五叔眯着眼笑道。

何寻之侧着头看过去,忆起那一日陆桐对着喉咙灌酒的模样,笑道:“五叔这就冤枉我了,是人家看不上我。”

楼翼然觑了眼何寻之,冷笑道:“你这么个人见人爱的主,还能叫人家看不上?”

“陆桐说我不是过日子的人。”何寻之说道,那日绮罗与绫罗走后,陆桐见没人了,就斯斯文文地扇了他两个耳光,将一日受的委屈还给他,然后施施然地走了。先前从未想过会有女子连打人都能打的这般优雅,见着陆桐走了,他觉得自己那时心就空了,就有些后悔了,如今偶尔还想着,倘若有了陆桐,他如今定然会不一样了。

“别一副惆怅模样,恶心人!”楼翼然恶声恶气地说道,鄙夷地瞟了眼何羡之。心里却有些迷惘了,这坏究竟要怎么坏才好?

正想着,绮罗拿着陆桐送的面具回来了,上了马,依旧老实地坐着。

何寻之回头又看了眼陆桐,嘴里念叨着无怨无份,随着众人继续向前走。

随便寻了家酒楼吃了饭,楼五叔与何寻之嬉笑着,两人商议了玩乐的地方,便撵了绮罗楼翼然先走,另使坏地拉着楼燕然与他们一同前去。

绮罗也没有心情再逛,直说要回家,楼翼然送她。

一路上除了买了些小玩意送人,绮罗并无其他动作,眼看着要进苏家了,楼翼然驱马快走两步拦着她,说道:“你别当真,先前怎样,如今还怎样吧。”

绮罗抬头望向他,她有时会忘了她与楼翼然如今的关系与先前不同,有时想起来了又会太在意,因此对楼翼然也是一时冷一时热,想到此处,又觉这些日子楼翼然让了她许多,便道:“先前大多是我不对,今日又……,总之,我以后会改了的。”

 “不用改,我是一时没想明白才那样说的,并不是嫌你轻浮。”轻浮两字出口,楼翼然狠狠地咬住自己的舌头,舔到嘴里的腥味,才又忙慌堆起笑脸。

先是虚伪,后是轻浮,一日间,绮罗忽觉自己在楼翼然面前一无是处了,再者,她与楼翼然的事情还未定下,便是定下了,若是日后楼翼然翻旧账,指着她的鼻子说“我救了你,你家不感激不说,还逼着我娶你。娶了你,你还做张做势,装模作样……”,如此想了一番,竟是将自己往后生了孩子后的事也想到了,又觉那时指不定楼夫人听了楼翼然的话说她不会教孩子,也学着苏清词将孩子领了去。

“你怎么了?我方才又胡说了?”楼翼然小心地问道。

绮罗却是想入了魔,并不去理他,少时,见着楼翼然伸手在自己面前晃,身上一冷,瞟了眼苏家的大门,见着外面已经有小厮迎出来,又勒住缰绳,说道:“你随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楼翼然闻言,见着她脸上认真,便跟了过去,初一十五等人也要跟着,却见绮罗示意她们站住。

到了街头,绮罗站住,回头道:“你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什么?”楼翼然疑惑道。

绮罗咬牙道:“你和我的事。”

“这用想什么?你莫急,我爹爹已经寻了媒人了。”楼翼然笑道。

绮罗看着他那张脸,忍不住撇过头去,又一次想还是胖子看着顺眼,“不关媒人的事,是你心里怎样想?你若是不乐意,我也不怨你。咱们趁早各自放手,我虽不大能嫁到好人家,但吃喝还是不必愁的。”

“我怎会不乐意?是不是你又不乐意了?”楼翼然歪着头问道。

绮罗呡紧了嘴,尖翘的下巴动了动,见着楼翼然此时也认真了,才道:“你现在还小,怕也是何大哥说的年少轻狂。等着哪一日你后悔了,又或者不如意了,便捡着先前我落水的事说嘴,又或者说某年某月某日,在学堂里,我跟你孤男寡女地在一处玩;又或者是我碍着你了,你要弄走我换新人,挑唆着丫头婆子说歹毒的话,挤兑我,要我要么自己气死,要么自己走人。总之你今日也看到了,虽说我不是故意的,但我确实喜欢五叔、何大哥那般的人,我就是喜欢一边讲规矩,一边听他们说话。你说我轻浮也好,虚伪也好。我便是那种人,如今要改也来不及了。我不想在娘家忍着,进了婆家也忍着。若是这样一直忍着,这辈子下辈子也忍不到头了。”因将自己心中的害怕说了出来,绮罗眼睛酸了一下,她算是明白了,越害怕的事越会成真,不如说清楚了,该怎样就怎样,倘若她就是一个赝品,就按照赝品的价卖,货真价实,谁也别想拿着她说嘴。

楼翼然见绮罗眼圈红了,后悔自己方才说了那话,心想倘若不是在街上,绮罗定要拿了鞭子抽他的,嗫嚅道:“我没嫌弃你,先前也没什么。”

“怎会没什么?吵嘴的时候脑子都热着,谁知你会不会哪一日翻旧账说‘人家在学堂里都是规规矩矩的,就你每日藏着冬逸馆里头。’”

“我不会说那话。”楼翼然忙否认道。

绮罗冷笑道:“话别说的那样早。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知道,如今既然说明白了,我就告诉你。婚事我是做不了主,但是往后进了你家我也不会忍着。明儿个我就去寻了五叔听他讲故事,我行为端正不端正你自己知道,若是你非要往龌龊的地方想也由着你。我当年能瞒着家里学鞭子你就该知道我不是那样听话的人。你忍了我这么久,真是多谢了。只是我从来就不是小孩子,你不必曲意逗我开心。”说着,又扭了马头向回走,见楼翼然还愣着,冷着脸道:“有一句话一直没说,别以为你现在变好看了,一点也不如胖子顺眼。”

说完,又驱马向前走,初一十五看出两人这是吵架了,小心地不敢多说,随着绮罗进了府。

114、谁懂女人

宿命,是很难揣测的。许多时候,绮罗都觉她改变了许多,依旧无法从根上改变宿命。比如说,她上一世目不识丁,无才无德,进了诗书名门杨家便先矮一头;今世她识字了,也有了些虚伪的贤名,却还是免不了未进楼家就先矮一头。

提起宿命,人总是无力的。

绮罗心中惶然地回了苏家,本要先见过苏老夫人,但是红袖悄声说苏清远正与苏老夫人商议要事,她便先回了春晖院,另将买来的小东西一一送给了旁人。

躺在美人榻上,过午阳光也冷了起来,绮罗忍不住颤了一下,又觉肚子不舒服,伸手揉了一下,忆起今日是什么日子了,忙又收拾了一番,收拾完了,又盖着锦被躺在美人榻上晒太阳看书。

肚子一阵阵地疼,心里也十分烦躁。

有些后悔冲楼翼然发了脾气,又觉说开了也好;一时厌恶楼翼然口不择言,一时又觉他本就是快言快语之人……将所有事想了一通,绮罗只恨自己不是果决之人,做什么都这样黏黏呼呼,一点也不干净利落。

何妈妈给绮罗煮了汤,问了几句今日的事,听人说她儿媳妇找她,便回家去了。

初一觑着没人了,小心道:“今日小姐跟楼少爷去那墙后边做什么去了?”说着,唯恐绮罗恼羞成怒,忙又道:“我们只模糊听到一两句,并不真切。只是小姐还需注意才好,若是旁人家,知晓要定亲了,定要避着连话都不肯说的,这样日后才能得了夫家的敬重。”

绮罗头耷拉在一边,阳光晒在脸上,却不觉暖和,半响道:“旁人是旁人,我是我。你们不说,旁人怎知我如何?”

初一一怔,忙保证道:“奴婢是绝不会说的,只是楼少爷未必不会那般想。”

绮罗有气无力地赌气道:“他怎样,我不管。”

温柔多情的女子多了,男子遇到时将她当做稀世宝贝般,情淡了,才又觉的那女子轻浮放荡,可见与这世上男子的真心计较,实在太过无趣。

再者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妻若有心做了妾的勾当,又要被夫嫌弃。

总归男人最是不好!

绮罗浮躁地将书本放下,又裹紧被子,在心中将楼翼然骂了一通,便是如今已经差不多淡忘了的上一世杨致之,也被她从记忆的尘埃中拣出来骂了两回。

骂完了,绮罗端着热茶喝了两口,肚子舒服了一些,又迷糊地睡着了。

初一见此,也在廊下晒太阳。那只丢了一条命的猫,趁着初一不备,跳到她膝上,理所当然地酣然大睡。

若说绮罗回来这么大会子,为何苏老夫人没见她,却是因为红袖说的那件重要的事。

 此时绮罗心浮气躁,难掩心中惊怖,那边厢绫罗乍然被苏老夫人请去,在苏老夫人惯常起居的东间里,向苏家长辈一一行了礼,觑着苏清远等人的神色,心中稍稍安定。

“绫罗,你可另有一个名字叫苏绾?”苏清远不待绫罗立直了身子便问他,面上因为欢喜,又多了几道细纹。

绫罗心中诧异,心想李思齐不发一语地走后,苏清远看她的眼神便不似先前那般殷切,反倒是十足的观望态度,怎今日又变了样。“绫罗,你伯父问你,你就说吧。”苏清和催促道,虽不明就里,但看着苏清远今日的和蔼态度,猜着应当是好事。

“……在学堂里玩笑时这样起过,后来就渐忘了,伯父不提,我也记不得了。”绫罗字斟句酌地说道,偷眼去看苏清远,小心地猜着他的心思。

苏绾,不过是她先前与肖点翠玩笑作诗时偶然取的名字,因绫罗两字看起来很有些庸俗市侩,叫人一眼看过去先想到绫罗绸缎等金银铜臭之物,她虽不说,但实际上心里十分不喜,故此取了这么个名字。之后肖点翠与她生疏了,这么个名字,便只有何觅之间或忆起。

“这就对了。”苏清远击掌笑道,脸上的伤疤因太过兴奋,也一跳一跳地,看着很有些怪异。

苏老夫人虽见苏清远高兴,但不喜他这般卖关子不与她商量,嘴角含笑,却无多少喜悦,平静地问:“这是怎地了?心急火燎叫绫罗过来说话,却不告诉别人你究竟笑哪样。”

苏清远此时正高兴着,冷不丁听到苏老夫人这无多大喜色的话,忙收敛了笑容,拱手道:“恭喜娘亲有了个才女孙女。”

不独苏老夫人,苏清和也是一怔。

绫罗才女的名号在襄城早就被人唾弃了,当年窃诗一事,虽苏家里人人心中都有一本账,但任凭是谁,都存心要避讳,不愿随便提起才女两字。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苏清和忙问道,嘴角象征地弯了弯,心中不解苏清远为何这般欢喜。

“咱们都还不知道呢,绫罗的诗早传到京城去了,如今京城里的人多半都知道襄城才女苏绾苏绫罗了。先前猛然听到苏绾这个名字,我还疑惑,想着是不是弄错了,不是咱们家的绫罗。”苏清远又欢喜道。

苏老夫人握着佛珠的手顿了顿,随后又继续捻动佛珠。心里盘算着苏清和如今是没那能耐将绫罗的名号传到京城了,苏清远看这情形也是不知情的,又会是谁能够替绫罗办这事?

“大哥,此事可属实?绫罗一直闭门不出,许久未参加诗会了。”苏清和小心地提醒道。

绫罗纤指微颤,眼睫跳动不已,才女这两字,每常听人提起,她面上骄傲,心里却发虚打颤,此时听苏清远这般高兴地说出,一时也琢磨不透是吉是凶,只等着苏清远将话说全了。

 苏清远笑道:“我原先也这般问的钮太监,只是钮太监见多识广,经他一撕撸,我就懂得了这其中的门道。”说完,又与有荣焉地看了眼粉荷带露般的绫罗,可亲地说道:“你先回去歇着,我与你祖母父亲说话。”

绫罗答了,莲步轻移,却不甘心就此走了,因此绕过外间围屏,脚步迈的更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