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游廊,两人到了真华长公主居室院外,隔着十几步远,见着一个男子神情困倦地蹩出来,一张俊秀的脸,因一夜偷欢此时有些苍白,不时地打着哈欠,他见到两人只是懒洋洋地一瞥,又径自离去。

绮罗与楼八娘对视一眼,心里猜到了这人的身份,到了院子外,叫人通报一声。

不一会,还是贾嬷嬷走了出来,“两位尽管出去吧,公主说了,两位不必拘束,一切全凭自己的本意去做就好。”

绮罗在心中嗤之以鼻,她的本意是要离开京城去找楼翼然,限制了这个,其他的再怎样自由,也让人不舒服。

“多谢公主了,请嬷嬷代我们二人向公主问好。”楼八娘说道。

贾嬷嬷点头后,便又转了进去。

楼苏两人自行离去,依旧是经过昨日的大殿,两人上前上了一炷香,又出了道观。

见着几个正经的女道士,绮罗心想幸好还有她们在,不然那三位神仙就吃不到人间香火了。

出了紫云观,听着南山上**寺里传来的晨钟之声,两人心神一震,那钟声将昨日见过的京城奢靡一扫而空。

踏下台阶,绮罗忽见到楼八娘立住,那条通往**寺的道路上,从上面走下一群人,一个白衣男子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几顶轿子。

楼八娘微微侧头,向轿子里看去,随后扭头又向前走。

绮罗愣住,见那白衣男子也是一副惊愕模样,心想他与楼八娘应当是认识的。

“绮罗走吧。”楼八娘催促道。

绮罗闻言,不再去看那男子,忙快步跟上。

山下早有人备了马给她们,上了马,沿着石榴花路,两人慢慢向前走,走到前面,就见着一人一身衣衫皱皱巴巴慢慢向前挪着步子,嘴里念念叨叨,似乎是在说自己的脸如何如何。

走过那人,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见是昨日被自己抽的那人,绮罗忙收回视线,有些心虚地不敢回头再看。

“怕是脸毁了,长公主就不要他了吧。”楼八娘叹息道。

绮罗心里的愧疚油然而生,虽是鄙夷,但也不至于这样毁人饭碗,随后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如今若是再将她与绫罗对比,比起绫罗吹弹可破的脸皮,她这脸就是糙得像个乡下婆子了。

“别摸了,你这脸我看着舒服。”楼八娘嬉笑道。

“方才那人楼姐姐可认识?为何不打招呼?”绮罗疑惑道。

“不认得,只是刚才在猜他们是不是去上头柱香才看的。”楼八娘嘴硬道。

绮罗不再追问,心想怕是那人就是花逢君也不一定。

到了街上,此时尚早,街上的摊贩不多,倒是宿醉的富家子弟不少,一个个摇摇晃晃地被家人领回去。

绮罗与楼八娘上了一家小店,楼八娘要了单笼金乳酥还有冷蟾儿羹,绮罗与她吃了,并不觉得味道怎样。

吃罢了早饭,出了那小店,忽闻到一股酒气,绮罗正当是那酒醉之人又来滋事,便听何寻之笑出声来。

“何大哥。”楼何两人向他一礼。

“难怪何大哥一年到头最喜在京城游荡,原来是在襄城有人管着,出来了没有人管。”楼八娘用手挥开面前的酒气说道。

何寻之嬉笑道:“那八娘没事一年到头的在外闲逛,又是为了什么?”

楼八娘撇嘴不理他。

“何大哥,你是何时来的?”绮罗讪笑道,伸手拉了楼八娘一下。

何寻之歪着身子靠在门上,歪着嘴角道:“比你们早两日,难怪人说襄城出美女,两位昨日一来,就叫人给盯上了。”

“谁敢?”楼八娘蹙眉道。

“这样凶做什么,有人看总是好的。”何寻之嬉笑道,随后睨向绮罗,“小妹妹还是还嫩了,昨日人家可是先看上了楼八,才又看到你。”

流里流气的话,让绮罗一噎。但凡是个女子,被人当面说不如别人好看,心里总归是有些气闷。绮罗想起楼燕然叫她不要太绵软,想要说两句狠话,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只呆呆地立在一边。

“到底是哪个?”楼八娘问道。

“吴王。”何寻之漫不经心地说道。

楼八娘嗤笑一声,“不自量力的东西,若是他敢来,我就替他将另一条腿打断那么一截。”

何寻之见她如此,心知她心里有了防备,也不多说,只道:“八娘不去罗家请安问好?你虽洒脱,但是有些人情往来还是要注意些的好。”

“没想到何大哥这样不羁之人今日你能给我说这些,受教了。”楼八娘嗤笑道。

绮罗闻言,也劝道:“先前是我怕一个人,不敢劝楼姐姐,如今何大哥在这里,楼姐姐就去见见你外祖吧,别叫人说闲话。”

“小妹妹不怕我?”何寻之探着头说道。

绮罗瞥了他一眼,扭头又去劝楼八娘。

楼八娘微微犹豫,心想罗家的人为她在紫云观另设了门,无论如何也该去道声谢,想完,说道:“有劳何大哥照顾绮罗了,我去去就回。”

“楼姐姐只管放心去吧。”绮罗笑道,然后看着楼八娘上马向罗家行去。

何寻之随意地站直身子,仔细打量了绮罗,随后摇头道:“你跟那画像差地远了,也只有那色中饿鬼能认出你来。”

“何大哥也见过那画?”绮罗忙问道,随后心想若是何觅之晓得他的画让绫罗的名声传到了京城,他恐怕就要恨死自己了。

“豆蔻枝头的少女,也只有觅之能画出那股子青涩。”何寻之默认道,随后,上了马,等到绮罗也上马后,说道:“今日好不容易放晴,出来的人多,我带你随便去逛逛。”

“多谢。”绮罗笑道。

何寻之见她脸上并无忧色,慵懒地问道:“你觉紫云观如何?”

绮罗一怔,随后答道:“我才来,除了见了些不雅的事,并未觉得紫云观有何不好,而且,也没有人约束我。”如此说来,紫云观可谓比苏家好上一百倍。

何寻之嗤笑一声,“你当真觉得好?”

“……何大哥是不是有事要提点我?”绮罗敏感地问道。

何寻之觑了她一眼,随后微微仰头道:“我难得做一回好人,今日就告诉你吧,那些子妇人最喜欢给人拉纤保媒,有为财的,受了人家银子当然要为旁人做事;有为了笼络人的,先前有家夫人为了笼络了我,就将另一位夫人介绍给我……”

“何大哥如今忘了那夫人的姓氏吧?”绮罗插嘴道。

“与你说正事的时候少插嘴。”何寻之面上并无愧疚,说起那些贵妇之间的事,便是何佳人,也未必比他知晓的多。不知为何,他始终觉得那风韵犹存的少妇,要比那青涩腼腆的少女要有趣味的多,“还有自己湿了脚就要拉别人下水的,比如说紫云观的女子都如此,怎能叫你一人跟朵白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楼八她们是不敢胡乱牵线,你可就不同。”

“我想着跟别人说我是跟陛下一同进京的。”绮罗咬牙说道,虽然如此说也很伤体面,但好歹能保住自身清白。

何寻之嗤笑道:“是又如何?能骗得了一日,还能骗上一年不成?若是一年,你当真要跟那位不清不楚?”

原先好好的打算,经何寻之这么一说,又千疮百孔了,绮罗有些丧气地低着头。

“那何大哥最讨厌什么女人?”绮罗问道,在她眼中,何寻之应当便是那些性喜拈花惹草之人的典范,晓得她讨厌什么人,自己就往那路子上走就成。

摸摸下巴,何寻之蹙起眉头,一副认真模样,随后道:“只要是女人,我都不讨厌。”

绮罗忍不住啐了一声,随后又觉自己失态,转而低声道:“那我还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好了,免得被人惦记着。”

何寻之又嗤笑一声,“绞了头发也难保清净,若是那位将你的事有意这么一说,凭你怎样推拒,那些狂蜂浪蝶也只会当你在欲拒还迎。”

绮罗愣住,喃喃道:“何大哥也知道我的事?”

一时失言,何寻之面上讪讪的,因知晓楼苏两人来了京城,何美人又求他照顾楼八娘与绮罗,更有何羡之也拜托了他几回,如此一来二去,他自然知道了此中的原委,虽不知道李奕将他带到京城的确切目的,但是只看他敢娶了寡嫂,就知他若要绮罗,应当会直接将她接进宫里,不会把她放在紫云观,随后道:“你放心吧,旁人包括你家都不晓得的。”

绮罗咬住嘴唇,她就想李奕不会那么好心,放着她在京城里自在,说道:“让人知道我是楼翼然的人也没什么,只是……总之,多谢何大哥今日跟我说这些话。”一旦有人晓得她与楼翼然有肌肤之亲,凭是谁,都会觉得她是好欺负的,到时候,想要清净也难。一念至此,绮罗醒悟到楼燕然要她凶一些的原因了,不仅是为了不像枫姨娘,还为了能驱走那些狂蜂浪蝶,毕竟他们想要的女子,不管美丑,总是要温柔似水的。

“若是旁人我不会说,若是你,我还是要说上两句,可见小妹妹嫩虽嫩,却还是有几分韵味的。”何寻之嬉笑道。

绮罗瞪了他一眼,“何大哥以后别对我这样说话了,我算是有人男人的人了,何大哥自重吧。楼翼然他不喜欢我听何大哥这样说话。”

见绮罗难得地冷眼看他,何寻之笑的更欢,指着绮罗道:“小姑娘的脸皮果然很厚,果然不愧是曾见过在下与清池……罢了,既然小姑娘要安心守寡,那我就不说了。”

听到守寡两字,绮罗吓了一跳,忙道:“何大哥又胡说,快呸一声。”

“随便说说,就这样紧张,看来那位好心要你潇洒红尘,你是没命享了。”何寻之又笑道,放绮罗在那样一个**中,李奕的目的可想而知了。

“那算是什么潇洒,都是没人要的女人。”绮罗嘟囔道,随后觉得自己失言,又紧紧闭上嘴。

“你这话也不错,只是若是在长公主面前这样说,你就等着断掉自己的小命吧。”何寻之笑道,见着绮罗方才说那话时脸上的傲气,又状似无意道:“你现在很好,但是万一楼翼然不要你了,你还好不好?”

绮罗哑然地望向何寻之。

“若是他不要你,你就要成为长公主那样?”何寻之又问。

“……不会,我另找了人嫁了,找不到就算了。”绮罗顿了下倔强地说道。

何寻之轻轻摇头,女人的傲气大多是男人给的,没了楼翼然,绮罗说这话就不会这样有底气了。

“那个,我跟她好过。”何寻之忽然伸手指向一边一顶华贵的轿子道。

绮罗看过去,见是方才楼八娘看的那顶,问道:“那是谁?”

“卢相家的少夫人,相貌姣好,只可惜身子太娇弱,不禁折腾,性子倒是好的,不会胡说也不喜与那些女人凑成一堆。”何寻之砸吧着嘴回味道,他费尽心思也只跟她好了一回,以后再想,就寻不到机会了。

绮罗后悔方才放楼八娘走,便是跟着去罗家受些委屈,也比在这听何寻之胡言乱语的强。伸长脖子去看前面那位公子,只能看到他清瘦的背影。

“方才说的那样铿锵,如今又忍不住去看了?”何寻之嬉笑道。

“不是,是刚才出紫云观的时候看到他了。”绮罗辩解道。

何寻之浑不在意地一点头,随后持着马鞭,指向前面道:“前面是清池郡主府上,今日她家有宴会,等下浦阳公主也来,你去跟浦阳公主好好说话,多一个人护着你总是好的。”

“可是,先前我跟公主她……”

“羡之与我说了,如今你都是楼老九的人了,还心虚什么,浦阳公主要知晓羡之如何,如今只能通过你了,我不喜跟她那种小丫头说话,你们小丫头凑在一起,正好叽叽咕咕说些体己话。”何寻之懒洋洋地说道。

绮罗闻言,略怔了一下,也觉何寻之说的有道理,便是为了知道何羡之的事,浦阳公主这些日子也会对她好些,况且,她跟楼翼然的事,浦阳公主也该知道个大概的,再者说,如今她嫁不了何羡之,浦阳公主更不会寻她麻烦,想完忙道:“多谢何大哥了。”

134 情丝淬毒

听绮罗贬低真华长公主,何寻之却并不鄙夷,只是一笑,常在花丛中转悠,他自然晓得女人的小心思。

就因为知道,他才能够屡屡得手,便是先前张扬的清池郡主,他也能一日日,一年年地将她驯服。若说他至今看不懂的女人,那便只有宁华长公主一个。

宁华长公主是清池郡主的母亲,如今他带着绮罗去的清池郡主府上,便是宁华长公主府。

本朝开衙立府的公主,独有宁华长公主一人,其他的公主府,不过是旁人因着习惯,见着府中住着一位公主就那样叫了,实在不能与宁华长公主府相提并论。

宁华长公主如今因多年守寡,且清心寡欲,人渐渐变得很是寡淡,容貌保养的很好,但是当年的风华绝代,如今也只能勉强辨出个影子。她少而聪慧,有勇有谋,,本朝初立时乱党丛生,为了铲除乱党,宁华长公主奔波与南疆北海,在朝野有很高的威望,先帝曾喟叹可惜宁华长公主不是男儿,倘若是,那么如今李家天下便是宁华长公主执掌了。

那样一位花容月貌,且又英姿飒爽的公主,当年意气风发,打下大半个李家江山,不过是几十年,就成了如今韬光养晦的黯淡模样,除却偶尔在皇后有恙之时,代皇后打理后宫,其他时间一直闭门不出,有人说她在修道,痴迷与炼丹。

何寻之见过这位貌美却无一丝风韵可言的中年美妇,她身上一丝道家的气息也没有,观她的神色,五石散又或者其他丹药,她也是不曾服用过的。英雄陌路,美人迟暮,何寻之可以看穿美人的心思,却无从猜想这位身兼英雄与美人的长公主,心中究竟在想什么,是怀念那可以让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乱世,还是留恋年少时前赴后继地裙下之臣。

见到长公主府上的牌匾,绮罗微微愕然,随后想到楼八娘说过清池郡主守寡后,去紫云观当了几日女冠,便又回了她母亲家中。对宁华长公主,绮罗心中也是矛盾复杂,一面是因为楼八娘提起宁华长公主时那仰慕的语气,而且据说长公主不像旁人那样糜烂,醉生梦死;一面是因为,葛先生说过,枫姨娘是给宁华长公主做的伴读,不管后面的故事如何,枫姨娘总是因为宁华长公主才与李奕相识的。

宁华长公主府,比之魏王府,秦王府更要宽宏大气,只是许多布置已经能看出有些念头了,应当是那时锐气未减的宁华长公主布置的,如今事过境迁,那些宽宏大气慢慢减淡,乍眼看去,仿佛只是寻常大门大户的华贵布置。

过了前厅,绮罗跟着何寻之一路向后,府中的丫鬟侍女与何寻之十分相熟,并不阻拦客套,任他自行向后院行去。

绮罗心中踌躇,犹豫之后问道:“何大哥,你去见郡主,我是否要在外面等候?”

“谁说我去见清池,进了公主府,自然是要先见过长公主。”何寻之笑道,虽然极有可能吃闭门羹,但是多见上几次,他总会弄明白宁华长公主的心思。

绮罗闻言,也对那位长公主十分好奇,一径跟了他过去。

足足走了一盏茶功夫,两人才在公主府中一个院落停下,站在门前,看着两个面容生硬身材高大,一身戎装的女侍卫,绮罗低眉敛目,将惊讶掩在心中。

“何公子回去吧,长公主一意修炼,不见外人。”一侍卫说道。

空中一股清涩的香气弥漫出来,随后一声仿佛鹤唳的琴声慢慢响起。

宁静的院落里,这一声琴音让外面的四人不禁一怔,然后纷纷将惊讶各自藏起来。

“长公主这样有兴致,在下也善管弦,不如侍卫姐姐去与长公主说一声,在下愿意为长公主助兴。”何寻之笑道,一双嬉笑的眼眸神情地望着一个面目粗犷的女侍卫。

绮罗猜不出何寻之为何要见长公主,算着年纪,长公主应当岁数极大了,便是他好女色,也不该打起长公主的心思。猜不出何寻之要做什么,绮罗便专注地去闻那股香气,忽觉这香气有些熟悉,便是那叮咚的琴声,也仿佛在哪里听过,听着那琴声越来越宁静,仿佛安抚了听者浮躁的魂魄,一个名字在嘴边轻轻地徘徊,又被她咽了回去。

“不行,何公子回去吧,长公主说不见外人。”那女侍卫依旧生硬地说道。

何寻之讪讪地收回目光,伸手挠了挠眉心,拱手道:“那两位姐姐告诉长公主,倘若长公主愿意听,在下随时愿意为她弹奏。”

两个女侍卫只是微微点头,不再看何寻之一眼。

领着绮罗折回去,因方才自己的美男计失效了,何寻之戏谑道:“那两个定然是男扮女装,不然怎会扛得住我的桃花眼?”

“何大哥还是珍惜着用吧,便是桃花看多了,也会腻烦。”绮罗撇嘴说道。

何寻之笑笑,却不去再回她,只微微偏过头去想宁华长公主的事。

一路到了清池郡主宴客的院子,院子中依旧处处摆满了石榴花,清池郡主今日未传那黯淡的男装,一身淡紫色纱裙,将清清瘦瘦的身子包裹的更加纤细,因身姿细长,仿佛一枝紫竹一般。只是眼神,再也不是绮罗初次见她时那般神采飞扬,越发的黯淡浑浊,独自靠在廊下,时不时地微微出神,仿佛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在意一般。

“清池。”何寻之将宁华长公主撇在脑后,柔声问道。

因这柔声地一声呼唤,清池郡主眼神略微有些精神,抬头看他一眼,唤了一声:“何郎。”随后又去看绮罗。

许是跟着一个男人久了,就会产生莫名的依赖,她对何寻之算不上是迷恋,只是,最近每每照镜子,看到自己那张越发平淡的脸,她心里的恐慌就会喷薄而出。

绮罗今日依旧是一身桃红骑装,只是懒怠梳妆,只将头发绾在头顶,用了珍珠发束束住,剩下的头发编成鞭子垂在脑后。

“这位你见过,我在襄城的苏家妹妹。”何寻之不伦不类地介绍道。

清池郡主应了一声,微微蹙眉,忆起是侍女说过看她与何寻之欢好的女孩,不再看绮罗,只对何寻之招手道:“何郎,你过来。”说着,竟是撇下绮罗,拉了何寻之向着供宾客休憩地屋子走去。

绮罗不知他们二人要做什么,不敢跟去,只留在院子里,看着下人摆设桌椅案几,因怕自己碍事,便坐在廊下远远地看着。

看到一张屏风上精致地春回大地图,上面两只飞翔的燕子,让她忍不住想起那句“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绮罗?”身后有人犹犹豫豫地唤道。

绮罗回头,又看到了浦阳那张骄矜的脸。

“果然是你,听说何大郎回来了,他在哪?”浦阳公主方才的愕然退去,脸上又戴上了身为公主的尊贵与疏离。

“他跟清池郡主进去了。”绮罗说道,倘若不是知道浦阳公主痴情与何羡之,她定会以为浦阳公主这样急匆匆地去寻找何寻之,是对何寻之另有情谊。

浦阳公主蹙眉,也不过去,嗤笑一声道:“也不知何大郎哪里好,一个两个都这样喜欢他。”

“……若是在一群乱七八糟的人里头挑好的,何大哥算是很不错的。”绮罗说道,昨日被她毁了脸的,今日早晨从真华长公主屋子里走出来的,才貌双全,知情识趣,又不阿谀的,眼前见着的也只有何寻之一个。

“你不与楼家的老九定亲,跑到京城来做什么?”浦阳公主对着清池郡主的屋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想到李思齐说过,她若与何羡之在一起,也只能学着清池郡主的模样,心中一凉,对着清池郡主与真华公主等人更要轻蔑。

浦阳公主清清脆脆的声音,让绮罗心里一痛,想了一下,绮罗回道:“我也不知道,许是陛下要我来为国祈福的,我过几日在紫云观出家。”

浦阳公主不屑地撇嘴,随后在绮罗身边坐下,笑道:“其实我看那楼家的老九对你不错,那样冷的水,直接就跳下去了,依我说,那楼家的定然会来找你的。”浦阳公主虽不知绮罗究竟是怎么了,但是在绮罗与楼翼然的事情有波折且绮罗对楼翼然并未忘情的时候,最好是估量着她的意思安慰她,坚定她的心,如此,一来能叫绮罗感激她,二来,落魄的女子最容易对对她施以援手的男子有情,绝对不能让绮罗回头,去与何羡之好。

绮罗听了浦阳公主安慰她的话,心里一暖,她也知楼翼然会来找她,随后,她忍不住想,楼翼然会来找她,这事浦阳公主能看得出,李奕为什么不能?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李奕为何要拆散他们?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非要拖到三年后,楼翼然来找她才放她走?……她不是傻子,只是凡事不愿意往那边去想,如今楼五叔不再是五叔,楼燕然不再是楼家的孩子,变化的事太多,让她忍不住往坏的地方去想,因楼翼然那日说过的话,绮罗心中已经隐隐将楼家与那鹿鸣关之争联系在一起,不然,何苦做了那么多幌子去霸住鹿鸣关?因将楼家放在与李奕相悖的位置上,胆颤之时,她又忍不住想,或许李奕就是要做这无本的生意,楼翼然来了,他便赚了,将楼家的独子当做质子;楼翼然不来,他就权当那她逗乐,看她笑话。原本期待楼翼然来的心,如今又分成了两半,在期盼中,又祈祷他不要来。

“绮罗,三郎如何?你来的时候他怎样?”浦阳公主本对绮罗为何来京城不甚感兴趣,安慰了一句后,便急着去问何羡之的事。

垂着的眸子眼睫跳动一下,随后又如死去即将成灰的飞蛾一般,一动不动,何寻之告诉她的话,还有她自己心中想的那些,让她原本因李奕的身份压抑住的恨意涌了出来,只避过他的算计,她就开心了吗?李奕在她的生活中兴风作浪,她避过了,等着风平浪静,她就应该假装什么事没有,依旧对那帝王躬身跪拜?心中的不甘慢慢的滋生,半响,才道:“他要议亲了。”

心中的恨意,在压抑许久后,因为一句简单地话,慢慢流出,如毒液染上了绮罗的心。

“当真,跟谁?”浦阳公主眼中的杀气一晃而过。

绮罗忍不住厌恶面前的浦阳,也厌恶对浦阳说谎的自己,讷讷道:“这个我不能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