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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通胡思乱想,马车已经驶入了丹凤门。

马车沿着龙尾道缓缓向上驶去,经过含元殿,绕过屏门,穿过兴礼门,在宣政殿前停下。

尉迟越要去宣政殿觐见皇帝,沈宜秋则要去后宫,两人至此便要分道扬镳。

要下车了,尉迟越磨蹭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放开沈宜秋的手,走出一步,又回过身来,在她耳边道:“今夜我一定回家陪你。”说罢在她唇上飞快地啄吻了一下,这才撩开车帷下了车。

沈宜秋怔怔地坐在车上,半晌才想起自己作为妻子应该下车恭送太子。

待她回过神,马车已经重新动起来。

到得甘露殿,沈宜秋下车换了步辇,还未行至殿前,张皇后已经迎出殿外,由女官秦婉搀扶着下了台阶。

沈宜秋忙命黄门停辇,下了辇车,快步走上前去行礼:“媳妇拜见母后。”

张皇后一把将她扶住,把着她的手臂细细打量了一会儿,眼眶微红:“瘦了,瘦了……”别的话竟然说不出来。

半年未见,张皇后鬓边又添了许多白发,面容也越发憔悴。灵州被围,她在京城何尝不是寝食难安、殚精竭虑?

沈宜秋强忍住泪意:“只是苦夏罢了。”

张皇后道:“如今回京了,别再劳心劳力,好生养养。”

沈宜秋点点头:“母后的身子好些了么?”

张皇后紧紧挽着她的胳膊往殿中走:“不碍事,我那宿疾总是在冬日里犯,气候一暖早都好了。”

到得殿中,两人连榻坐下。

张皇后这才拉着她的手道:“得知突骑施人围城时你也在灵州,身为长辈,我真是愧悔难当,早知如此,当初定不会怂恿你跟三郎同去。”

她顿了顿道:“可想到灵州百姓,我又忍不住庆幸有你在那儿……”说着又哽咽起来。

沈宜秋握住张皇后的手,安慰她道:“母后莫伤怀,太子殿下和媳妇这不是平安归来了么?”

张皇后不住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沈宜秋又道:“多亏有母后在朝中斡旋,毛老将军才能亲率邠州援军赶到,将突骑施残军一网打尽。”

张皇后眼中掠过一丝阴霾:“怪我还是低估了他的无耻……”

秦婉轻轻咳嗽了一声。

张皇后不再往下说,但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之色。

沈宜秋暗暗叹了口气,他们气愤,张皇后想必更难受——当年她被皇帝的“励精图治”蒙蔽,用自家的势力助他夺得储位。皇帝的一次次的荒唐之举,便如一刀刀割她的心。

她忙叫黄门将带来的土仪呈上,对皇后道:“一路上匆忙,也没来得及好好挑选,还望母后见谅。”

张皇后嗔怪道:“长安什么寻不到,还费这功夫!”

沈宜秋笑道:“殿下也这么说。”

说话间,宫人端了酽茶、菓子与鲜果来,都是沈宜秋素来爱吃的。

别的还罢了,一只十来寸的缠枝莲花纹大金盘里,玛瑙似的樱桃堆得有小山那么高。

张皇后笑道:“好在你们回来得及时,再晚几日只能吃凌室里冻过的了。”

沈宜秋看见樱桃便想起去岁夏日,也是在这甘露殿中,她第一次遇见这一世的尉迟越,那时张皇后用樱桃招待她,他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仿佛颇不待见她。

这一年中他们仿佛走过了千山万水,回首来路,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张皇后见她望着樱桃出神,也想起了去年的事,那时太子已经属意沈七娘,听说她入宫觐见便巴巴地赶来“巧遇”,还欲盖弥彰地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

想起儿子那副德性,张皇后不觉莞尔。

片刻后,那笑容便消失在了唇角。

沈宜秋察觉她神色有异,不觉担心,放下手中的茶碗:“母后可是哪里不适?”

张皇后摇摇头,目光微动,有些欲言又止。

她出身将门,素来爽利,沈宜秋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欲语还休、拖泥带水的模样。

她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可是与殿下有关的事?母后但说无妨。”

张皇后执起她的手:“七娘,三郎待你的心意,我这做母亲的看在眼里,绝不会看错……”

沈宜秋轻轻点头:“媳妇明白。”

张皇后又道:“你们此番一同出生入死,这情分是谁也越不过的。”

沈宜秋的感到一颗心被什么往下拖,眼看着就要被拖进泥沼中。

张皇后深深叹了口气:“何九娘与祁家的亲事退了,皇帝已经拟好了旨意,只等三郎回来便要赐婚。”

沈宜秋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放弃了挣扎,任由泥浆灌满她的五脏六腑。

张皇后关切地注视着她,见她脸色苍白,神情木然,心里一阵抽疼:“这并非三郎的主意,他毕竟不好拂了皇帝的脸面。”

沈宜秋明白婆母这是在安慰她。

皇帝要给尉迟越和何婉蕙赐婚,一来是贤妃使劲,二来大约是皇帝对儿子有愧,故而以赐婚来示好,缓和父子关系。

可说到底,谁也不能强迫尉迟越。

张皇后可以逼皇帝收回旨意,但太子要娶何婉蕙,她却不能阻止。

张皇后也知道自己的安慰是多么苍白无力,只得用力握着太子妃冰凉的手:“七娘,你别多想,三郎与那何家表妹不过是有些幼时的情分,那时他染了天花一个人住在寝殿中,何九娘时常来瞧他,他便将那恩情一直记到如今……你信我,三郎待你和待她是全然不同的。”

她顿了顿道:“本来我也不想说这些扫兴的事,只是你一会儿要去飞霜殿,与其从旁人口中听到,倒不如我来说,也好叫你有个准备。”

沈宜秋回过神来,发觉方才的失态,感激地笑了笑:“母后别担心,媳妇都明白。”

她的笑容仿佛一只破了的琉璃盏,裂口锋利,割得人心里疼,她兀自不知,还在努力地将碎片拼凑起来。

张皇后比看她哭还难受,将她搂进怀里:“七娘,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

沈宜秋摇摇头:“无碍的。”

第126章 旨意

沈宜秋不想叫张皇后替她担心,竭尽全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说些一路上的见闻给她听。

就在这时,有黄门禀道:“尚药局陶奉御求见。”

皇后奇道:“我不曾传召陶奉御,他怎么来了?”

那黄门答道:“回禀娘娘,是太子殿下孝顺,命人去尚药局传陶奉御,为娘娘和太子妃娘娘请平安脉。”

皇后瞥了沈宜秋一眼,笑道:“快有请。”

他这哪是孝顺母后,分明是疼爱妻子,也不枉她替他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张皇后轻拍儿媳的手背:“我说三郎心里有你,没说错吧?”

沈宜秋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他心里若是没她,如上辈子那样,她还能好受些。

陶奉御走进殿中,向两人行了礼,抬眼一看沈宜秋的脸色,不由皱紧了眉头:“娘娘这阵子,怕是不曾好好顾惜身子?”

沈宜秋不是讳疾忌医的人,但见到老医官这关切又谴责的眼神,不由心虚地垂下眼帘。

陶奉御也听闻了灵州发生的事,倒不好再说什么,便替她请脉。

良久,他方才收回手,看了一眼张皇后,有些欲言又止。

沈宜秋心下了然,苦笑了一下:“可是脉象不佳?”

陶奉御微微叹乐口气:“娘娘的身子比离京时却还虚了几分。”

他顿了顿道:“娘娘离京前老朽曾替娘娘请过脉,那时估计娘娘再调理半年便能孕育子嗣,如今看来,还得调理半年。”

这结果在沈宜秋预料之中,自己的身子骨如何,她自己也知道。

先前服了几个月的药汤,她的月信已经准了,前后也不腹痛了,可被困灵州那段时日,她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哪里还有服药的心思?停了月余,又伤了元气,如今又是服药前的光景。

张皇后闻言也蹙起了眉,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皇嗣也不是等不得这半年。

偏偏何婉蕙要在这节骨眼上入宫,若是让她先诞下皇嗣,太子与她又是那样的情分……

沈宜秋倒是看开了,反过来朝张皇后宽慰地笑笑:“只不过多等半年罢了,无妨的。”

她又强打精神陪皇后说笑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

张皇后送她到殿外,担心道:“何九娘眼下也在飞霜殿,你若是不想去……”

沈宜秋笑道:“无妨。”

她离京的时候瞒着众人,可经过灵州那一役,全长安都知道她跟着太子去西北,如今回京,于情于理该去一去飞霜殿,免得叫人挑出错来。

何况该来的总要来的,难道她能躲一辈子不见她?何况她凭什么躲起来?

沈宜秋辞出甘露殿,登上辇车,便即去了飞霜殿。

贤妃自不会像皇后那般迎出殿外。

她在殿前下辇,命宫人去通禀,然后走进郭贤妃的寝殿。

还未走到近处,便听见琵琶与笑语声从重重帷幔后传出来,隐约可以听见两个女子的声音,一个是郭贤妃,另一个自然是何婉蕙。

沈宜秋抿了抿唇,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去。

琵琶声戛然而止,何婉蕙放下琵琶,起身向沈宜秋行礼:“民女拜见太子妃娘娘。”

沈宜秋微一颔首,也未还礼,只是向郭贤妃行礼道:“久缺定省,望母妃见谅。”

何婉蕙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郭贤妃眉头一皱,随即松开,嘴边挂上嘲讽的微笑:“听说太子妃在西北,倒把我唬了一跳,我说别是弄错了吧,太子妃不是在甘露殿替皇后娘娘侍疾么?怎么跑去灵州了……”

沈宜秋来时便知她要拿此事做文章,佯装讶异:“怎的,皇后娘娘说过妾不在甘露殿么?”

郭贤妃一噎,这弥天大谎可是张皇后帮着扯的,便是全长安都心知肚明,只要皇后一天没出来说太子妃不在甘露殿,她便一天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说,否则就是打皇后的脸。

何婉蕙早知太子妃不是善茬,此时见她轻飘飘一句话就堵住了姨母的嘴,心头不由一凛。

先前光顾着为那道赐婚的旨意高兴,忘了东宫还有这头拦路虎。

她定了定神,恳切道:“民女听闻娘娘在灵州城中凭一己之力平息哗变,又身先士卒,亲自带领将士们抗敌,令民女自愧弗如。”

郭贤妃早就听说了儿媳在西北的事迹,对她在男人堆里抛头露脸十分不满,此时听外甥女这么说,越发不喜:“九娘不必妄自菲薄,如娘娘这般巾帼不让须眉的究竟是凤毛麟角,寻常女子如你我之辈,安于室家,贞静贤淑,别让夫君为自己罔顾安危、身涉险地,也就足够了。”

沈宜秋点点头:“娘娘所言极是,受教了。”

她语气中没有半点讽意,可姨甥两人不知为何,都觉脸上像被掴了一掌。

郭贤妃定了定神,重整旗鼓:“对了,太子妃怕是还不知道,东宫有喜事将近吧?”

何婉蕙红了脸,垂下头,讷讷道:“姨母……”

郭贤妃嗔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早晚都得叫太子妃娘娘知晓。”

沈宜秋淡淡道:“外族入侵,破我山河,灵州之殤犹在眼前,未知有何喜事。”

郭贤妃未曾想到她会冠冕堂皇地搬出家国大义来堵她,不由一愣,随即道:“逝者已矣,生者的日子却还要过下去,太子妃也不必太过伤怀了。”

沈宜秋不说话,只是冷眼望着她。

郭贤妃叫她看得有些心虚,旋即想起旨意可是圣人拟的,她怕什么!

不由挺直了腰杆:“实话同娘娘说,圣人已经拟定了旨意,要给三郎和九娘赐婚,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当有旨意下来。”

沈宜秋神色如常:“既如此,恭喜贤妃娘娘与何娘子。”

郭贤妃本以为儿媳这么厉害,要过她这一关定要费些口舌,哪知她雷声大雨点小,就这么轻轻巧巧地答应了,不由喜出望外:“九娘,来向娘娘奉茶行礼,往后你们便是姊妹了。”

何婉蕙亦颇感意外,不过她远比姨母谨慎,不敢掉以轻心。

沈宜秋却道:“待旨意下来再奉茶不迟,不必急这一时半刻。”

顿了顿,对郭贤妃道:“东宫还有些冗务,请恕失陪。”

郭贤妃达成所愿,哪里还管她如何:“既然太子妃有要事在身,便不留你用膳了。”

……

尉迟越在宣政殿前下了辇车,正欲拾级而上,皇帝已经领着群臣迎出殿外。

太子曾设想过父亲此刻的神色,以为他或许会惭愧,或许会恼羞成怒,但万万没想到,他会是春风满面。

他不由微微蹙眉,满心狐疑地行了礼,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一场鸿门宴等着他。

不等他想通,皇帝已经将他拉起来,手掌重重地落在他肩头,得意洋洋道:“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尉迟越实在难以理解皇帝的心境,直到被群臣簇拥进殿中,仍然莫名其妙。

殿中已经摆好了筵席,皇帝拉着太子与他连榻而坐,嘉许之意溢于言表。

酒过三巡,面酣耳热之际,他甚至亲手替儿子斟了杯酒:“我儿此行非但夺回安西四镇,还重创突骑施大军,泽被苍生,功在千秋。”

群臣闻言神情各异,卢老尚书等人神色凝重,养气功夫差些的年轻人,眉宇间便流露出些许忿然之色。

而薛鹤年等一干谀臣却是顺着皇帝的心意,极尽吹捧之能事:“陛下圣明,正所谓虎父无犬子,殿下建此奇功,河清海晏,实是天祚我大燕。”

尉迟越的脸色越来越沉,简直要滴下水来:“圣人谬赞。”

皇帝慈爱地笑道:“我儿建此不世之功,想要什么封赏?尽管开口,阿耶无有不应许的。”

尉迟越站起身,跪倒在皇帝跟前,深深拜下,行了个稽首礼。

皇帝诧异道:“我儿为何行此大礼?”

尉迟越道:“儿臣无功而有罪,不敢求赏,请圣人责罚。”

皇帝皱起眉头,旋即松开,似是对群臣解释:“太子不胜酒力,大约是醉了。”一边用目光示意儿子别胡言乱语。

尉迟越却只作没看见:“回禀圣人,儿臣神思清明,并无丝毫醉意。”

皇帝轻描淡写地一笑:“还说没醉,你此次去西北,立下的功业足可名垂青史,何罪之有?”

尉迟越朗声道:“儿臣之罪,在明知十万朔方军调离灵武,边关兵力空虚,恐有风尘之警,却听之任之,不能死谏,此其一。”

此言一出,满堂寂然,连乐人都察觉气氛不对,不由自主停止了演奏,偌大宫殿中落针可闻。

皇帝的笑容挂不住了,脸涨得通红,好在借着酒意遮面,没那么惹眼。

尉迟越接着道:“阿史那弥真在京多年,儿臣不曾识破此人包藏祸心,放虎归山,遂成大祸,此其二。”

在场众臣都知道,阿史那弥真是被皇帝放归突骑施的,那时太子才十岁不到,哪里有他什么事,太子名为请罪,实则句句在打皇帝的脸。

皇帝也不傻,哪里听不出来太子的意思,但阿史那弥真这事上确是他失察,也说不出什么来。

尉迟越接着道:“北狄犯边,儿臣明知他们意在灵州,未能及时回救,致使城破,将士与百姓死伤无算,是为其三……”

皇帝忍不住打断他:“行了,今日朕与众卿为你接风洗尘,别说这些扫兴之事。”

尉迟越虽然知道父亲为人,但仍被这一句轻描淡写的“扫兴”气得浑身颤栗。

他再次稽首:“此一礼,是儿臣替灵州之战中的亡魂向圣人赔罪。”

皇帝叫他噎得不轻,想呵斥他几句,却又无言以对。

群臣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一口。

太子监国多年,又有皇后和张太尉撑腰,可他对皇帝一向十分恭敬,甚至可称有求必应,若非如此,皇帝也不会安心在华清宫求仙问道。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太子这么不顾皇帝的颜面。

皇帝心中怒不可遏,想要发作,但转念一想,他调遣朔方军给了突骑施可乘之机,后来又调回援军,让儿子与儿媳差点折在灵州,他气成这样,倒也不全是无理取闹。

何况经过援军一事,张氏的态度越发强硬,邠州军也落到了毛仲昆的手上,若是此时与儿子明刀明枪地对上,吃亏的倒是他。

思及此,他便缓颊道:“太子忧国忧民,实乃社稷之幸,朕择日命护国寺高僧做一场大法事,超度英灵与殉难百姓,可好?”

尉迟越一时激愤,此时也已冷静下来,他不是来和皇帝吵架的,真的动起兵戈来,说到底遭殃的还是将士和百姓。

他便行了一礼道:“谢圣人体恤下情。儿臣另有几个不情之请。”

皇帝见他态度好了些,不由松了一口气:“你说。”

尉迟越道:“其一,请圣人对殉国将士与百姓家人厚加抚恤,为将士立碑并诏告天下,以彰义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