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达很想说,你们小点动静,子滔睡觉呢。

  再说他是个糙老爷们,对这个一点儿都不敢兴趣,简直是乱花钱,笑着说:“嗯,有心了,男男啊,找个瓶插上吧。”

  江男很开心,还接过来闻了闻,这算是送礼送到她心头好上了,就在她翻找着瓶子时,在床上一直没动静的任子滔,腾的一下坐起身。

  江源达赶紧侧头问:“吵醒了?”

  任子滔对刘澈和付俊泽,显示十分友好的点了点头,才对江源达说道:“没,叔,我才想起来,今天家里有点事,等晚上的,晚上我再过来。”

  “不用过来了,忙完回家好好睡一觉。”

  江男也抱着玫瑰花回头:“你晚上别过来了,听见没有?”

  刘澈立马站起身,习惯性将双手插在裤兜里,帅笑一下:“这有我呢,走吧哥们。”

  任子滔还真就放心的离开了,心想:无论你们多有话聊,聊驾校,还是聊玫瑰花,都和他无关,让付俊泽和刘澈争着表现去吧。

  因为他忙。

  任子滔先去了趟家具城,在导购员的陪同下,大男孩坐坐这张床,躺下试试那张床,最终选了一张原木色一米八宽的硬板床。

  接着,第二个地点是跑到了电器城,买了电饭煲,炒锅等等小家电。

  他脚步一拐,又特意去了小天鹅专柜,选了台洗衣机,定下让工作人员下午三点送上门。

  任子滔现在真是觉得,洗衣机这东西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照顾躺在床上的病人,床单被罩衣服要经常换洗,男人的衣服还都是大件。

  这样等他开学走了,男男去给江叔收拾屋子,也不用手洗,免得女孩子给爸爸洗衣服也尴尬。

  中午时分,暖烘烘的太阳光,照的任子滔也有些困意了。

  昨晚他真的是一宿没睡,赶紧双手搓了搓脸,进了南极冷饮厅,排队给自己买了二十个电烤大串,买了一个秋林面包,又要五个冰淇淋球球。

  男孩子大口大口的吃着午饭,有在冷饮厅里一圈一圈兜售零碎东西的阿姨路过,他口齿不清的好奇问道:“卖什么的?”

  “头花,桌布,牙签,鞋刷子,啥都有,你要买啥我有啥。”

  任子滔扒拉扒拉,在一个大的三角兜子里,选了好多样,当看到一个插塑料花的小花瓶,他三口并一口的将面包干掉,又撸了两口羊肉串,抓紧时间站起身:“唔,多少钱?”

  “这几样三十五块五,你买的多,算你三十五。”

  “谢谢,给你。”

  任子滔决定,他得抓紧时间去趟花鸟鱼市,要不然下午三点,床和家电就得到家门口了。

  男男不是喜欢花吗?他要买几盆能自个儿开花的,有盼头才有想头。

  “师傅,这是什么花?”

  “金鱼吊兰。”

  “好养吗?”得考虑江源达别嫌弃麻烦,再给花扔了。

  “你把它随便放在窗台上,除了浇水,不用管它。”

  “那这盆又是什么?”

  “这叫碰碰香,也非常好养,碰一下就有香味。”

  任子滔挑了下眉,好奇的伸出手指碰了碰,这小绿叶子看起来很可爱:“就它们了。”

  直折腾到傍晚,新床和新家电都摆好了,地板拖过了,金玉吊兰和碰碰香,在窗台上静静地适应新家的环境,它们看起来萌萌的。

  离开前,任子滔将新买的红格桌布也铺在餐桌上。

  他站在客厅中间巡视了一圈,又用手指轻敲了敲花骨朵,很巧的是,这小区的名字叫:花半里。

  三单元101房间门关上,卧室的床头柜上,还摆放着江男托下巴被抓拍的照片。

  而此时,江男正站在医院顶楼的天台上,看着飘动的床单被罩…

第二百七十一章

  站在天台上的江男,摸着被小夹子夹住的床单被罩,闻着飘散的洗衣粉味,脑中盘旋着江源达告诉她的话:

  “昨晚我拉肚子了,是子滔跑到护士办,现给值班护士叫起来给我开的药。

  照顾完我重新躺下,他又开始洗洗涮涮。

  早上六点,医院里管床单被罩的一上班,他就去重新要了一套。

  给我穿戴好,把床整理好,这才给我又换到这张病床上。”

  江源达只告诉江男这短短的几句话,但是江男似能想象到整个画面。

  子滔哥得给她爸擦洗,换衣服,在卫生间里闷头洗一两个小时。

  那瓶香水,也是特意买的吧?

  呵呵,傻子,轻描淡写的还告诉她,是不小心摔的。

  江男的马尾辫被晚风有些乱,掖了掖耳边的碎发,亦如现在,她的心也有些乱。

  而同一时间,不止女儿的心乱了,江源达的心也挺乱,因为他的老大哥来看他了。

  江源达看着瘦了整整一圈的老姜,心里不知是个啥滋味儿。

  也怪了,明明去南方前,老姜穿的也是病号服,但是现在再看见这一身,怎么瞧怎么心酸。

  “姜哥,本来应该我去看你的。”

  老姜笑了笑:“咱俩谁看谁不一样,我家小涯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吶,原来是腰扭了。”

  江源达说:“怕你跟着着急,我连李哥都没告诉,正打算明天给他去个电话,让他帮我跑趟货站,我从南方发回来的货估计快到了,几个店也没问,唉,这买卖让我干的,别提了。”

  想了想,江源达问道:“姜哥,你那头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甭管咋样,都好好治,现在这医疗条件比从前强很多,我丈母娘心脏出问题都没事儿,啊?”

  五分钟后,外间站着的江男和姜小涯,都听见老姜哭了。

  姜小涯倔强地仰头,强忍住眼泪。

  他父亲只有他到家那天哭过,之后一直很配合治疗,看起来挺坚强,但是在见了江叔叔,原来也能哭成这个样子。

  江男听的也低下了头,心情很不好,因为姜大爷在痛哭流涕的跟她爸哭着说:

  “源达,和弟妹和好吧,跪下认错也要和好,男人不是在女人面前耍脾气要面子才叫男人,咱对不起就是对不起。

  趁着你还健健康康的,还能给她好生活,对弟妹、对儿女都好点。

  我现在很后悔,人生一辈子,就这几十年,其实挺短的。

  风风雨雨,穷过,富过,磕磕绊绊过,风光过,感觉就是一眨眼。

  现在又这样了,都是小涯他妈陪着我走过,到头来,我今天成了这个样子,还是小涯他妈。

  她骂我,被吓的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商量我好好活着,但得能多活一天就要争取,别泄了气,还给我赔礼道歉,哭成泪人说她错了。

  源达,不是她错了,她是怕了,怕我死,是我错了,是咱们错了!”

  老姜哭的很激动,吓的江源达用胳膊肘支起身体,都怕姜哥哭昏过去。

  但老姜接下来的几句话,让江源达瞬间也跟着红了眼眶。

  “我家小涯也说:爸,我错了,我懂孩子是啥意思,她们在后悔要知道我有今天,会对我好点。

  可那娘俩不知道,这些话扎我心口窝,我比她们其实更后悔。

  要是早知道有今天,陪不了她们多长时间了,应该对老婆孩子好点儿。”

  “姜哥,别说了,唉。”

  江源达一声叹息,外间听了这一幕的江男,她还不是姜小涯这种身份呢,但感觉都有些受不住了。

  江男吸了下鼻子,默默的出了病房。

  她靠在外面的墙上,这一刻,忽然有点害怕。

  不知为何,怕有一天妈妈好了,爸爸这头再让她有什么后悔。

  怕有一天,回头看看走过的路,还是有一大堆后悔的事,而这些后悔的事里,非常非常害怕哪怕有一件事是没有机会再挽回的。

  她忽然意识到,之前有多自作聪明,有多少次“赢了”爸爸,甚至是“赢了”妈妈,让他们听她的,她就有多不够好。

  她总是自以为是。

  说话,以前是她的工作,后来这张嘴,就成了她的武器。

  她能做到有多痛心疾首,就能把人骂的多无地自容,能做到有多气愤,就能用多极其冷血的态度,用最狠毒的话对最亲的人说出来。

  耍狠,飙狠话,原来越会说话的人,越擅长用语言去伤害人。

  江男咬住下唇,想起自己挥舞着合同书那一幕,用极其冷静的声音问她爸:你签不签财产转移?她爸连连倒退几步的模样,那眼里的受伤和震惊。

  想起她举着菜刀飚出的那些狠话,潜台词就差说:“你对不起我妈,为什么不是你去死?”

  她问自己,江男,难道就是因为你知道他最后没死?所以你才能肆无忌惮的,对你明明很爱的人,想说狠话就说狠话吗?

  你知道语言会成为暴力吗?你知道你也是个施暴者吗?你咋这么牛逼呢?能牛逼到他有一天要是也像姜大爷似的,得倒计时活着了,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江男啊,他需要有多爱你,才会选择忘记你的那些话,才会无视被你用语言刀子扎烂的心,他还要装作不疼的样子来靠近你。

  “男男?”

  任子滔到了近前,江男赶紧将两手掌堵住眼睛,但是鼻涕却不停的流,样子看起来很狼狈。

  任子滔慌神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没,没发生什么,就是我爸朋友来了,他得白血病,说话什么的,我听着难受,就…”

  任子滔探头看了看病房里面,发现哪是江男在哭啊,就是里间的门口还站着一位,那小子哭的肩膀都抖了,可奇怪的是,也听不到江叔他们在说话啊?

  因为人家老姜,此刻已经在江源达的劝慰下,慢慢情绪稳定了一些了,没有刚开头男人那凄惨的哭声。

  但是这俩当父亲也没想到啊,没想到给外头俩偷听的孩子,弄的心事重重,哭的不能自已。

  而且这一场默默地掉泪,让两个孩子听着两个父亲的对话,就这样放下了心底一个叫做“沉重”的东西,一直以为的东西。

第二百七十二章

  任子滔打开家门时,林雅萍正坐在沙发上翻着影集。

  她面前的茶几上,也摆放着很多东西。

  有任子滔从小到大被授予的奖状。

  三好生,优秀少先队员,优秀团员。

  有竞赛得的证书,从学校的,到市里的、省里的,还有全国中学生数学竞赛的。

  更有她精心裁剪出,最近儿子高考后被采访的报道,她都用胶带粘上,就怕年头长了再破损。

  林雅萍之所以整理这些,是因为激动大劲儿就是难过,平静下来后,才意识到儿子再开学就要离开她了。

  从此往后,得盼一个学期才能盼回家,不像现在想见就见。

  再等以后,她都不敢想象,孩子毕业了,成家了,有出息了,盼着留在更大的城市,是不是就会离她更远了?过年才能见到?

  中年女人想象未来的日子,忽然闪了神,又留恋起往事的一幕又一幕。

  从任子滔小时候,回忆到如今。

  那些起早给娃做饭的日子,周六周日送儿子去兴趣班的日子,晚上要边织毛衣边等孩子下晚自习、一遍遍探头看儿子回没回来的日子。

  还有无论刮风下雨,她一手扯着任子滔,问儿子要吃什么,一边付钱买菜的日子。

  虽然以前口口声声嚷嚷,赶紧高考,赶紧离她远点儿,快让她歇口气吧,但是等真的走到这一天,为什么会真的真的很失落?

  听到门响,林雅萍抱着影集看过去,看到任子滔时,心里闪过的是:她指手画脚参与孩子的人生,从吃喝穿戴到学习,似乎到这一步差不多结束了,而以后,她只能做一个给予参考意见的人,妈妈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任子滔被吓了一跳,她妈一边盯着他看,一边眼泪毫无征兆唰唰的就下来了。

  “怎么了?”

  “呜呜”,林雅萍捂脸哭。

  任子滔看到茶几上和影子里他各种时期的照片,忽然明白了,同时心里也一松,这是感伤了。

  “妈。”

  任子滔用胳膊肘碰了碰林雅萍的胳膊:“我还以为我爸欺负你了,别看我俩好,那都表面的,我告诉您,他要欺负你,我第一个不让。”

  林雅萍瞬间破涕为笑,就属儿子会气人,任建国气她?哼,借他俩胆儿,挠不死他。

  “我就是哭啊,时间一晃就这么没了,我一会儿就好,不用管我。”

  “瞧您说这话,怎么能不管,来,我陪您一起翻影集,这是我五岁吧,拿把破木头枪还满世界淘气呢。”

  “嗯,有那么两年,你就跟小疯子似的,领你去谁家串门,那个不老实啊,在别人家床上蹦,地上疯跑,屋里屋外的,拽都拽不住,上午穿套衣服,下午就得换,门牙也是那时候摔的剩一半。”

  林雅萍一脸笑模样的说完,忽然想起昨天,这回眼泪真擦干净了:“你少和我打岔,我问你,昨天你就给大家晾那啦?直接就能和朋友去度假村玩了是不是?”

  嗯?

  任子滔抿了下唇,合着他爸是这么说的。

  林雅萍还在继续骂他:“你姥姥姥爷,看谁来了?也不送站,你哪怕送完了再出去庆祝,妈都不说你,你看我什么时候拦过你了?”

  就在任子滔急中生智时,他的“助攻”也到家了。

  任建国进屋就瞪大眼:“你咋回来了?”

  任子滔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给他爸甩个眼神,意思是,你看我妈,正跟我秋后算账呢?这借口编的,您倒是省事,显得我很不懂事嘛。

  “啊。”任建国意味深长的啊完,当和事佬:“雅萍,就别说他了,回都回来了,年轻人贪玩,玩玩呗,哎呀。”

  哎呀个屁啊?

  林雅萍瞪丈夫,任子滔也赶紧趁着战火转移溜进了浴室里。

  半个小时后,任建国回身将儿子卧房门关好:“你咋回来了?”

  任子滔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回道:“男男急了,江叔也不让,正好我明天上午九点,得去趟大地房地产那个开盘仪式,也得回来换套衣服。”

  任建国了然,不过?

  “那男男咋跟你江婶说的?夜不归宿啊她这是。”

  “呵呵,找的王爽打的证人证言,说是好朋友自己在家,害怕,她去给作伴。”

  “那你睡觉前,给你爷爷、给你姥爷那头都去个电话吧。”

  “对了,您怎么没和我妈实话实说呢?”

  “说实话?”任建国一脸你想找死的表情和儿子对视,觉得孩子太嫩,没有斗争经验:“那她就得嫉妒疯喽。”

  任子滔笑了笑:“爸。”

  “啊?”

  任子滔翻出一张折:“我昨天正好去银行了,单提了一些。”

  “不是还完我钱了?用那奖学金。”任建国纳闷。

  “您欠我江叔钱,也欠银行的,在这么大压力下,还借给我二大爷六万,真是…心态好,一个欠一个,我都怕把您压趴下,我还照顾别人爸爸呢,我先惦记惦记你吧。”

  “去去去,”任建国笑骂道:“用得着你惦记?我好着呢!咱家也用不着你操心,我不差你那三瓜俩枣。”

  任建国死活没收。

  任子滔拿着存折坐在床上,略显沉默,第一次有种很奇怪的感受,就是越对别人的父母好,越有些对自己父母的愧疚,也想对他们更好一些。

  男孩子不太清楚,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会和他一样?是不是也会有这种心理历程?

  而同一时间,医院里。

  江男现去外面买的洗发香波,是那种袋装飘柔牌的,她现在正给她爸干洗头发呢。

  “怎么样,解不解痒?”

  江源达斜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早就没了耐心:“你快点儿吧,画画呢?这都几点了?赶紧洗吧洗吧得了。”

  江男在江源达头顶上皱了皱鼻子:“你一点儿也不知道好赖,我这不是给你按摩头皮呢。”

  江源达呵呵笑出声,随后还叹口气,闺女上来那个孝顺劲,拦都拦不住,就是有一点不好,好事可一天来。

  刚才都给他擦脚、剪脚趾甲了,这给他别扭的,让孩子给剪多不好意思,这又非要给洗头发。

  他是真想对女儿说:“你倒是匀乎匀乎啊?对我长久的好下去,是不是?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