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开潮大步滑过来,顺手又拍了罗四眼背后一掌,又好气又好笑地纠正他道:“什么贼孙子,贼爷爷?——大爷我什么时候做过贼?”

罗四眼顺着罗开潮的掌风冲到屋外,往前面看热闹去了。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嘀咕:是,你没做过贼,你是做过剪径截道的大当家……

来到海货铺子前面的院子里,罗四眼便看见桐叶正追在刘婆子身后撕打。刘婆子在前面喊“抓贼”,桐叶在后面喊“抓贼”,实在是“兵贼”难分,让人眼花缭乱。

“唉,到底是谁是官兵,谁是贼?”罗四眼愣愣地拉着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地一个帮工问道。

那个帮工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小子,还玩‘官兵捉小鸡’呢?——这两个婆娘,依我看,就是贼喊捉贼而已。我们东家,看来要查查铺子才是。”说着,唾液横飞地给罗四眼讲他以前在别家铺子里帮工的时候,看见的西洋景。

罗开潮从后面不动声色地踱了过来,看见这两个女人打得难解难分,不由重重地咳嗽一声。

站在一旁看热闹摸鱼的帮工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东家来了,赶紧行了礼,红着脸去干活去了。

罗四眼蹲在一旁的石盘上,看得眼睛都不眨。

罗开潮瞥见罗四眼一脸好奇的样子,对他吩咐道:“小罗哥,烦请你去将福婆和福爷请到我院子里来一趟。”

在外人面前,罗开潮都当罗四眼是邻居房东家的小孙子,对他十分客气。

罗四眼爽快地应了一声,回去叫自己的爷爷奶奶去了。

桐叶瞥见罗开潮过来了,一早停了追打,拼着被刘婆子推到地上,挨了几下。只见她一脸委屈地跪坐在地上哭,头上故意垂下两缕秀发,衣襟半开,露出一痕雪白的脯子,也不去遮掩,只哭得梨花带雨,哽咽难言

第一百二十九章仙人跳下

刘婆子正打得痛快,见桐叶突然坐到地上,哭得楚楚可怜的样子,十分鄙夷,冲上去又往她身上踹了两脚,口里骂道:“小娘们装什么装?!老娘可不是男人,看不上你那贱样儿!……”

桐叶惨叫两声,倒在地上,哭得越发凄惨起来。

罗开潮背着双手立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刘婆子继续揍桐叶。

刘婆子背对着罗开潮的方向,根本不晓得东家过来了。见桐叶越发示弱,刘婆子欺软怕硬的脾气又犯了,过来揪住桐叶的头发,抡起大巴掌,就要向桐叶脸上掴去。

桐叶被刘婆子拽得抬了头,眼角余光瞥见罗开潮气定神闲地站在刘婆子身后,双目炯炯地看着自己,并没有出声叫停的意思。

无可奈何之下,桐叶一边躲着刘婆子的大巴掌,一边冲着刘婆子身后凄凄惨惨地叫了一声“罗爷……”

刘婆子吓得一个激灵,慢慢回身一看,果然看见东家罗开潮正面无表情地立在她身后,看着她们撕打。

“罗……罗……罗爷……”刘婆子双腿一软,跪在了罗开潮面前,全身乱哆嗦,连牙齿都吓得上下打战,十分害怕的样子。

桐叶心里暗暗高兴,匍匐着爬了过去,半抬起头,向上仰望着罗开潮,又叫了一声“罗爷救我……”便倒在了罗开潮脚下。

罗开潮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退了两步,看着刘婆子问道:“你们好好地不去干活,在这里吵吵闹闹做什么?”

刘婆子紧张得不行,牙齿不断打战,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带了自己的爷爷奶奶过来,一起在旁边看热闹的罗四眼忍不住了,窜过来问刘婆子:“你们刚才不是在喊‘抓贼’?!——贼在哪里呢?谁是贼?”

一句话提醒了刘婆子,她定下神来,出了几口大气,才对着罗开潮叫道:“东家!——这女人是个贼啊,她偷了铺子里的银子……”一边说,一边将刚才揣在怀里的五个大银锭掏了出来,双手呈上。

罗开潮伸手接过银子,掂了掂,对仍然躺在地上的桐叶问道:“桐叶,刘婆子说你偷了我店里的银子,你有何话要说?”

罗四眼蹲下身来,看了桐叶几眼,道:“罗爷,你这厨娘晕了,不如让人将后街上住的王医官请来扎一针?”那王医官是个兽医,最能干的一件事就是拿着大针扎马,这铺子里的人都知道。

正在装晕的桐叶果然嘤咛一声,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抬头看着罗开潮道:“罗爷……”咬了下唇,不再说话。

罗开潮将银子往桐叶眼前晃了一晃,问道:“刘婆子说你偷了我店里的五十俩银子,你有什么话说?”

桐叶愤怒地掉过头去,看着刘婆子斥道:“还有一百俩的银票,你藏在哪儿了?”又看向罗开潮,道:“罗爷,这婆子惯会小偷小摸,她今儿能偷了我的银子,明儿就能偷了铺子里的银子。罗爷可不能轻饶了她!”

罗开潮看向刘婆子,森然道:“她说得可是真的?”

刘婆子不敢再狡辩,从怀里又掏出一张一百俩的银票,双手举起,呈给了罗开潮。

罗开潮接过银票,对着刘婆子哼了一声,道:“出息了啊,还会藏私……”

刘婆子趴在地上连连给罗开潮磕头,求饶道:“东家……东家……饶了老婆子一次……老婆子再不敢了……”

一旁站着的福婆也过来帮刘婆子求情,道:“罗爷饶了她这一次吧。她在这里住着,一向都还好,也很能干。”

罗开潮放软了声音,道:“既然福婆帮你求情,今儿就暂且记下这次。以后再有此事,一并赶出去!”

刘婆子忙给罗开潮又磕了三个头,起身出去了。

桐叶眼睁睁地看着罗开潮就这样饶了刘婆子,心里一喜:看来是个心软的人。

罗开潮又看了桐叶一眼,道:“跟我来。”说着,转身往后面的院子走过去。

福爷和福婆也跟在他后面,一起进了后面的院子。

桐叶晓得后面的院子是罗开潮的地界儿,铺子里的人不经召唤,是不可以私自过去的,心里更是一喜,看来自己刚才一番示弱,已经起了作用了。

罗四眼看见桐叶从地上爬起来,又梳头发,又整衣裳的忙乎了一番,也起了几分好奇之心,不知道罗爷要如何处置这个女人。

想到这里,罗四眼偷偷跟在桐叶后面,也进了后面的院子,找了个窗户根儿躲了起来。

桐叶来到罗开潮的书房门前,心里已经沉着下来。她在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柔声问道:“罗爷,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顺便关上门。”罗开潮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桐叶更是欣喜,可是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又有些懊恼。——早知道,就穿夫人给的那件大红色绣绿鸳鸯的缎子小衣,更衬自己的皮色。

这间书房的窗户上并没有安上玻璃,而是糊着细密的窗户纸。

大门一关上,屋里就显得阴暗了几分。

桐叶怯生生地走了进来,看见只有罗开潮一个人坐在一张大书案背后,面色沉静地看着她。

“罗爷叫妾身进来,可有要事?”桐叶含羞带怯地问道。

罗开潮面前的书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五个大银锭,还有一张一百俩的银票。

“这些银子,都是你的?”罗开潮声音平平地问道。

桐叶点点头,笑道:“那刘婆子手脚不干净,不知偷了妾身多少东西。今儿妾身实在忍不下去了,才想着要跟罗爷说一声。可巧罗爷就过来了。”说着说着,眼角又有了泪,桐叶从袖袋里掏出手帕,往眼角按了按,道:“可恨那婆子倒打一耙,若不是罗爷来得快,妾身就要被她打死了……”

“这些银子,真的都是你的银子?”罗开潮抬高了声音,又问了一句。

桐叶双目盈盈地看着罗开潮,微笑道:“罗爷今儿是怎么啦?——这银子当然是妾身……”话音未落,桐叶的脸色突然变得刷白!

她当初投奔桐露的时候,曾经跟桐露说过,她是被宁远侯的新夫人赶出来的,身无分文,才来投靠桐露。后来又生了病,在庄子上住了一个多月才回来。她哪里会有这么多银子?!

桐叶不由暗暗叫苦。若是她现在反口,说这银子不是她的,而是刘婆子的,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看见罗开潮眉目森然的样子,桐叶咬咬牙,扑通一声给罗开潮跪下,磕头道:“妾身刚才说错了。这银子不是妾身的,是刘婆子的……”

“这样说,刘婆子拿了自己的银子,说是你偷的,然后将银子交给我?还有,你在后面追打刘婆子,说她偷了她自己的银子?——你说,我是不是看起来像傻子?”罗开潮突然笑了起来,反问了桐叶一句。

桐叶脸色更白,跪在地上,脑子里急速想着招儿,嘴里慢慢敷衍着:“罗爷说什么话?——罗爷精明强干,一个人撑起这么大的生意,哪有人敢把罗爷当傻子……只是这银子……这银子……”

“这银子,是宁远侯夫人给你的,是不是?”罗开潮突然问道。

桐叶目瞪口呆地看着罗开潮:他怎么会知道?!

罗开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桐叶问道:“是你自己老老实实说出来,还是我替你说出来?”

桐叶实在想不出自己是在哪里出了错,除了那银子……

“罗爷,妾身不是有意要瞒着罗爷。只是妾身一介女流,身上有这么多银子,自然不敢让人知道。罗爷也是明白人,当年桐露和罗爷成亲的时候,也是从侯府带了银子出来的。她的银子从哪里来的,我的银子就是从哪里来的。”桐叶到了这种时候,反而静下心来,希望能用和桐露一样的境遇来打动罗开潮。

说起桐露,罗开潮的脸色果然柔和了一些,他往后靠坐在书案后面的大圈椅上,微笑着道:“桐露可不是被宁远侯新夫人赶出府的。再说她也没有对我撒过谎。”

桐叶不等罗开潮吩咐,自己从地上起身,走到罗开潮的书案面前,柔声道:“妾身以前不知道罗爷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不敢全盘托出。如今知道罗爷是个心地良善的好人,妾身自然都听罗爷的。——罗爷想要什么,拿去就是。但凡妾身有的,就是罗爷的。”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罗开潮愕然地看了桐叶一眼,慢慢地从书案后站起来,突然双手举起,鼓起掌来,道:“好!好!好!——有胆有识,才貌双全,确是个好苗子!”

桐叶笑得眉眼盈盈,正要再往前凑过去,罗开潮已经对着她身后的某个地方问道:“福爷、福婆,二位看看,她合不合适?”

桐叶赫然转身,看见从屋里的另一个门里,走出来两个老人家,正是这家铺子隔壁那所宅子里的房东福婆和福爷!

“福婆、福爷……你们怎么在这儿?”桐叶心虚地问道,她进来的时候,可没有看见屋里有人。

福爷叼着从不离身的旱烟管走了过来,看了桐叶一眼,对罗开潮道:“眼光不错。我老头子活了这把年纪,还没见过脸皮这样厚的女人。——的确是块好料子。”

桐叶的脸色沉了下来,不虞地问道:“福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敢说她脸皮厚,找死是不是?!

福爷笑呵呵地将旱烟管往罗开潮的书桌上磕了磕,也不理桐叶,对罗开潮道:“上次秦疯子过来,说一直跟着他在道上混的十三娘金盆洗手,回家嫁人去了。他们那里少了一个人,好几个月没有开工了,我看就让她补上吧。”

桐叶警醒地往罗开潮那边挪了两步,问道:“你到底是做什么?”

福婆在一旁笑道:“罗爷,她不信我们家老头子,还是您说吧。”

罗开潮扶着福爷、福婆坐到一旁靠墙的椅子上,回身对桐叶道:“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实在高明,就这样打发你,实在太可惜。所以我打算介绍你去做一件十分适合你的活计。”

“什么活计?”桐叶狐疑。这个罗开潮,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罗开潮背着手,看着她的眼睛,道:“仙人跳。”

“仙人跳?”桐叶重复了一遍,皱着眉头,十分不解。仙人跳是骗人的玩意儿,关她什么事?

“秦疯子的‘仙人跳’四人组,少了一名女仙儿,好几个月没有开工了。你既能空口说白话,又喜欢勾搭男人,还能装成良家女子自食其力的样子,实在是做‘仙人跳’的不二人选。”罗开潮的口气里,似乎是对她十分欣赏的样子。

仙人跳是道上常见的一种男女搭配,利用女色骗财骗人的行当。用一些看上去像是良家妇女的漂亮女子,做下圈套,去勾搭那些脑子不好使的公子哥儿。等勾搭的男人欲罢不能的时候,再由男方出面捉奸并强行勒索。因为此法机诈百出,就连仙人掉到陷阱也跳脱不出来,所以才称之为仙人跳。有本事的女人,一月之内,能做下好几起买卖,随随便便就能榨干一个中等之家,实在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当然,上钩的男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正正经经的男人,哪里会被一个刚认识的女人随便撩拨几下,就将妻儿老小都忘在脑后?

桐叶这才知道他们想让她做什么,顿时气得脸色发白,冲口怒道:“你把我当什么了?——你若是不愿意,我走就是了!我可没有卖身给你!”

罗开潮冷了脸,寒声道:“你当我这里是大街上?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还不愿意呢?!”福爷呸了几声,道:“明明就是个骗子货,还学人家装良家妇女!——罗爷别担心,将她交给我家老婆子调教两天,管保乖乖地上道去做‘女仙儿’钓凯子去!”

桐叶被福爷的话吓住了,双腿一软,又给罗开潮跪下。左思右想,桐叶实在不想去做“仙人跳”的勾当。她还想找个男人嫁人呢……

想到此,桐叶一咬牙,对罗开潮道:“罗爷,求求你,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告诉你一件事,是同你娘子桐露有关的事情。”

罗开潮看着桐叶,脸上的神色高深莫测:“我娘子有什么事,不劳你操心。”又对一旁的福爷和福婆挥挥手,道:“带走!”

桐叶闻言大叫:“罗爷想不想知道,宁远侯的新夫人,为何容不下你娘子桐露,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第一百三十章 民告官 上

桐叶的话,让罗开潮的眉梢微微跳了两下。

“罗爷,我们是不是先出去等着?”福爷十分有眼色。听见桐叶说起罗爷娘子的旧事,赶紧要回避。

福婆也跟着站起来,扶着福爷的胳膊,对罗开潮躬身行礼。

罗开潮想了想,对福爷和福婆吩咐道两位出去也好,顺便让在窗外偷听的四眼出去给在庄子上的朋友个招呼,就说我今日有事,明日晚些再去看他。”

福爷和福婆都心领神会,笑着应了,互相搀扶着走出书房的大门。

罗四眼乖乖地从窗户根底下钻了出来,在书房门口接了的爷爷奶奶,涨红着给罗开潮行了礼,道罗爷放心,小的现在就去报信去。赶晚就能回来了。”说着,帮罗开潮关了书房的门,和福爷、福婆一起出了院子,往隔壁家的宅子走去。

等人都走了,罗开潮回到书案后面坐下,对桐叶道有话快说,我忙着呢!”

桐叶眼珠一转,就要走上前来。

“就在那儿站着,再耍别的花招,我手里的刀一滑,说不定就在你脸上留个印子……”罗开潮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在指间颠来倒去的把玩。

桐叶吓出一身冷汗,看看那把匕首,再看看罗开潮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双眼,开始觉得这个男人,不是她能撼动的。

“罗爷这个样子,桐露想必从来没有见过”桐叶实在有些忌妒。这种男人,凭什么会对桐露那个女人死心塌地?哼,肯定也是耍着她,等什么时候不想要她了,说不定比还惨!

桐叶正想继续把话题拐到罗开潮和桐露的夫妻关系上,罗开潮已经听得不耐烦,将匕首重重地掼在桌上,厉声道我数三声,你还不老老实实说正题,你也不用去做‘女仙儿’,直接去青江里喂王八!”

桐叶脸上青红一片,还要犟嘴,罗开潮手臂伸出,匕首滑过,桐叶的左颊上已经多了一道细细的伤痕。

“啊——!”桐叶惨叫一声,伸手摸到脸上留下来的血迹,两脚一软,坐到了地上,“罗爷怎么这样心狠?!”

“一!”罗开潮开始数数。

桐叶捂着左脸,恨声道桐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在宁远侯府勾搭侯爷不成,才出府嫁人……”

“二!”罗开潮划出匕首,在桐叶右脸上又划了一下。这一下子,比刚才左颊的那一道伤口要重多了,深可见骨。

桐叶又惨叫一声,双手捂了脸想要尖叫。

罗开潮的“三”字数了一半,桐叶已经完全放弃了勾搭罗开潮、诋毁桐露的算,大声道如果我说了,你是不是放我走?”

罗开潮从书案后走出来,蹲在桐叶面前,匕首指着桐叶的喉咙,沉声道赶紧说!——想跟我罗爷讨价还价,你还不配!”

桐叶战战兢兢地,十分后悔怎么猪油蒙了心,好好地在宁远侯府的日子不过,要出来抢桐露的男人!

可是事已致此,桐叶悔也益,只好将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罗开潮听了半天,皱眉问道你说,是宁远侯的新夫人暗示你过来寻桐露,而且让你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回报给宁远侯夫人知晓?——就这些,如何能说得上要置她以死地?!”

桐叶忙点头,又道罗爷不知,夫人刚嫁进来的第二天,就满府里寻桐露。而桐露在夫人嫁进来的第一天,就偷偷出了府……”暗示桐露也有事情瞒着罗开潮。

罗开潮眉头皱得更紧。那一天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桐露拎着个小包袱到他铺子里寻他,说她已经出了府,消了贱籍,只是新夫人看不上她,她不可能再跟宁远侯府有任何关联。

桐露本来以为罗开潮看上她,是想跟宁远侯府攀上关系,却是完全误会了罗开潮。他看上的是桐露,而不是宁远侯府。

罗开潮当年想寻一门亲事的时候,也曾经找过很多人家。他出身不好,又爹娘,一般的小户人家,要么想招赘他,要么看不上他。而他也看不上那些小户人家的姑娘,他身家不菲,一般人家的姑娘,根本撑不起他的家业,也管不好他的内宅。而大户人家的姑娘,他又高攀不上,才转而听了叔父的建议,将目光投向了勋贵高门府上的大丫鬟们。这些人平日里跟着主子见过世面,又大多认得字,习得数,虽然是贱籍,却比一般小户人家的姑娘要能干。

正好宁远侯的先夫人裴氏在一些媒人处放出话来,要给她的贴身侍女选一门靠得住的亲事。罗开潮知道了,赶紧寻了媒人上门求娶。当时求娶的人很多,裴夫人虽病歪歪的,还是挣扎着起身,帮桐露挨个仔细探过。他的过往有些见不得光的地方,裴夫人十分聪慧,竟然凭着三言两语就看出些端倪,要把他剔除。他没有办法,请了的二叔,皇商罗家的家主出面,才说服了裴夫人,将桐露许配给他。为了桐露这门亲事稳妥些,裴夫人本来还有别的事情要交待他,可惜还没来得及将整件事情理妥当,便撒手归西……

想到裴夫人死得匆忙,她的庶妹嫁得匆忙,而桐露更在这个风尖浪口匆忙离开了宁远侯府,罗开潮的脸色真正地阴沉了下来。他是道上混过的,很多事情比别人见得多,也把人心想得要更险恶些。这些表面上看起来不甚有关联的事情,若是联系起来,却是让他有了极不好的联想……

桐叶只觉得脸上的血流得越来越多,而也越来越虚弱,使劲挣扎着直起身子,对罗开潮又道还教罗爷晓得一件事,当年我们侯爷的先夫人过世的时候,只有桐露一个人在屋里伺候……”说完这话,她便真的晕了过去。

罗开潮听见桐叶的话,只觉得心里像擂鼓一样。他早就觉得这些事情隐隐有些不对劲,桐叶的话,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侯府密闻,豪门秘幸。高门大户里,有几个是干净的?知道内幕的,当然是不容许活在世上……

可是桐露?——罗开潮真的不信,桐露是那种能将这种大事埋在心底的人。不说别的,若是裴夫人真的是横死,以桐露对裴夫人的敬意和感激,她是绝对做不到独善其身,只要过得好就行的人。

在书房里沉思了半晌,罗开潮顺手从书房的暗格里拿出上好的金创药,往桐叶脸上敷了敷,给她止了血。

福爷回去在的宅子里等了一会儿,见罗开潮那里一直没有动静,到底不放心,又过来看了看。正好看见罗开潮阴沉着脸开了书房的门,正要叫人的样子。

“罗爷可有吩咐?”福爷过来问道。

罗开潮看了一眼屋里仍然躺在地上的桐叶,对福爷道给她喂了哑药,交给秦疯子带走。”

福爷一愣,问道还要放她走?”这女人可是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又能屈能伸,倒是一号人物。

罗开潮叹了口气,道她到底没有真正伤到过谁,现在伤了脸,又哑了嗓子,也翻不起风浪了。再说落到秦疯子手里,也算是报应了。”

福爷咧嘴笑了笑,道罗爷心软了。”

罗开潮摇摇头,道我们已经不在道上混了,自然不能再和以前一样。”想起裴夫人当年跟他说过得话,罗开潮似乎不愿多谈以前的事情。

福爷点点头。也好,到底是一条人命,如果真是弄死了,也是大麻烦。若是以后这女人不知悔改,起了心思要害他们,他们再出手也不迟。——再说进了“仙人跳”四人组,每天十二个时辰,连吃饭睡觉上茅房都有人暗地里看着。这女人是大户人家的家生子出身,虽然有些阴暗的见不得的心思,可是跟外面道上混的人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弄走桐叶,罗开潮在铺子里发了一会儿呆,才起身回了家。

他们的宅子离铺子有一段距离。等罗开潮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吃晚饭的时候,罗开潮格外沉默,连他的儿子广儿都觉得爹爹跟往日不一样,便乖巧了许多,不再瞎闹腾。

桐露自然也觉察到罗开潮的异样。

晚上两人歇息的时候,桐露终于问了出来。

罗开潮想了又想,终于把桐叶的事情先说了。

桐露听说了桐叶的事情,倒也不是特别惊讶,只是叹息一声,道你没有伤了她的性命,很好。”

罗开潮见桐露并没有大吃一惊的样子,倒吃了一惊,问道你不觉得,我……?”

桐露微笑着将头蹭到了他怀里,低声道夫人跟我说起过,你不是一般普通的男儿,你以前在道上……”

罗开潮松了一口气。他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跟桐露说起这事,幸亏裴夫人早替他算过,给桐露提过醒了。

“你知道我……,还愿意嫁给我?”罗开潮忍不住问道。

桐露从他怀里抬起头,道夫人说,那是以前的事,而且是事出有因,不是你要走歪路。只要你现在真正金盆洗手了,就是良配。还说你这样的人,比一般的男人更重信义二字,比那些动辄朝三暮四的男人好多了。”说起这事,桐露又笑道当然,夫人也说过,若是你又回去道上混了,让我不要一条道走到黑,说你会看在孩子份上,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

这些话,他们以前从来没有对彼此说起过。想到夫人将他们的一切都算好了,罗开潮和桐露都有些动容。

“桐露,你老实跟我说,裴夫人死得时候,你到底看见了什么?”罗开潮算要将此事弄清楚。他们是民,宁远侯是官。若是宁远侯府真的要跟他们过不去,他们不能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地送了命。

眼下宁远侯府正被人告,他们要是弄清楚桐露被现在的侯夫人追着不放的事,说不定能借力力,落井下石一番,警告一下宁远侯府的新夫人,别以为做了侯夫人,就能为所欲为,把下人的命不当命!

第一百三十一章 民告官 中

听了罗开潮的问话,桐露皱着眉头,凝神想了半晌,有些犹豫地道:“其实我真不晓得怎么回事。当时我并不在里屋,只有侯爷和四姑娘,就现在的填房夫人,和夫人在里屋说话。后来我就听见侯爷在里面让人去请大夫过来,我一时着急,就直接进了里屋,结果看见……看见夫人已经倒在床上,侯爷,侯爷,和四姑娘,站在一起……”

桐露的声音越来越低,罗开潮有些明白地搂紧了她,在她耳旁低声道:“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伤到你……”

桐露想起夫人去世的那一天,本来心情越来越沉重,可听见罗开潮的话,又有些想笑,反问道:“他们为何要同我过不去?”

罗开潮苦笑道:“你真的不真的为什么?”

桐露再想一想,坚定地摇摇头,道:“我知道当时只有侯爷和四姑娘同夫人一起在里屋,可能会有蹊跷。可我真的没有亲眼看见什么不妥的地方,不敢妄加揣测。”当时她进去的时候,侯爷和四姑娘虽然站得近了些,却离床还有一段距离。再说后来忤作和大夫都过来的时候,桐露亲自在旁边守着,仔细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并没有看出丝毫不对劲的地方,都说夫人是病入膏肓,心力衰竭而亡。

虽然桐露不喜欢四姑娘,可人命关天,她不会去说什么没有看见的事情。就算自己的爹娘来问她,她也是这句话:她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

罗开潮松了一口气,他信息桐露的话。桐露从来就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而且有些认死理。若她真的亲眼看见有不妥之处,可能她都不会只身出府过来寻自己,而早就回裴府向裴夫人的爹娘告状去了。以桐露的机灵,她能在四姑娘找到她之前先行离府,就完全有能力回到裴府,让裴夫人的爹,三朝首辅裴立省给裴夫人讨回公道。

“既然你并没有看见什么不妥的地方,那为何裴家的四姑娘嫁给宁远侯做填房以后,还要跟你过不去?”罗开潮问道,这是整件事最大的疑点。

以罗开潮混黑道的经历来看,只有做了些什么见不得的人的事,才会想要“灭口”。就算桐露什么都没有看见,当时却只有她一人进去,亲眼目睹了当时的场景。若有人心虚,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倒也说得通。

只是可惜了桐露这个死心眼的姑娘,就是不肯将自己看见的什么“引申”一下。

罗开潮想来想去,对桐露说起了自己的分析:“你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看见,可有些人做贼心虚,唯恐你看见了什么,所以才揪住你不放。你要不再仔细想想,是不是有些出格的,不同寻常的地方?”

桐露眉头微蹙,琢磨了好半天,才迟疑地道:“当时不过是侯爷揽着四姑娘的腰,站在夫人床前,让我觉得有些过分而已……不过我进去之后,侯爷就赶紧放开四姑娘了……”

罗开潮心里一动:难道这就是宁远侯填房夫人不肯放过桐露的原因?她是在担心桐露会跟别人说起,她这位填房夫人,在夫人还没死的时候,就跟姐夫勾勾搭搭,有了私情?又或者,裴夫人其实是被他们气死的……?

桐露看见罗开潮若有所思的样子,推了推他的胸膛,问道:“你又在打主意?”aW

罗开潮看见桐露一脸担心的样子,咧嘴一笑,抱着桐露在怀里亲了一下,问道:“你说,是不是那四姑娘,跟她的侯爷姐夫,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正好被你看见了?”

“我哪有看见?”桐露有些不解。

“她以为你看见了呗!——你想想,当时裴夫人倒在床上,生死未卜。四姑娘还是裴夫人的亲妹妹,却不去照顾夫人,反而跟姐夫挨挨擦擦,这哪是正经人做得事情?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俩没有真的做出什么事来,可当时,应该已经是郎有情,妾有意,就嫌裴夫人挡了他们的路而已。”罗开潮说得高兴,索性将他以前混黑道时,亲眼看见的一些杀夫、杀妻案,兴致勃勃地讲给桐露听。

桐露越听越觉得心惊胆战,忙堵了罗开潮的嘴,道:“别说了!——听着怪渗人的。”

罗开潮将桐露的手从嘴边拿下来,在手里握了握,道:“你心地太良善了,总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我跟你说,这世上有些人的心思,完全不能用人的想法来衡量。以前我还见过一个女人,为了跟她的姘头偷情,将自己跟前夫生得两个孩儿亲手杀了,就因为她的姘头嫌她的孩子碍眼。”

桐露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颤抖着声音道:“都是自己的亲生孩儿,如何下得了手?”

罗开潮感慨地道:“虎毒还不食子呢。有些人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两人说了一夜的话,到天亮的时候才打了个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