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姑娘,你怎么啦?”扶风故意问道。

卢珍娴忙定了定神,含笑道:“我也为姑母和伯祖母高兴呢。”

“那就好。姑娘收拾收拾,离晚上的时辰不远了。”扶风笑嘻嘻地告辞回去复命去了。

等扶风走远了,卢珍娴才一下子瘫在自己绣架前的圈椅上,浑身的力气好些都被抽光了一样,脸色如同宣纸一样白,目中隐隐有着泪光,看着远处的天空,喃喃地自言自语:“……怎么可能?”

过了好一会儿,卢珍娴才平静下来,将绣样从绣架上取了下来,对外面的丫鬟吩咐道:“力儿,将这个绣样拿去好好洗一洗,若是洗不掉那血渍,就算了。——拿回来让我拆了。”

外面的丫鬟应了一声,进来取了绣样,出去料理。

卢珍娴在屋里的绣架前木木地坐了一顿饭的功夫,才下了决心,对自己的另一个丫鬟吩咐道:“常儿,过来帮我梳头换衣裳,我要去大嫂那里坐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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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章修改过了。有书友指出了卢珍娴的辈份问题。俺回去看了看,发现掉了两字,卢珍娴她爹是卢老太爷嫡亲弟弟“之子”。这个“之子”漏了,她就升了一辈了。已经改过了。~~o(》_《)o~~

第七十五章亲朋故旧中(四月继续求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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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儿听见卢珍娴唤她过去,便应了声“是”,过来帮卢珍娴挑衣裳。在卢珍娴的衣箱里挑了半天,拿了好几套出来,卢珍娴都不满意。

常儿苦着脸问道:“姑娘到底想穿什么样儿的衣裳?”

卢珍娴走过去自己的衣箱边看了看,伸出手去在里面翻捡了几下,取出一件外衫和一条裙子,道:“就这两件吧。”

常儿仔细瞧了瞧,见是一件墨绿色里嵌云纹,襟边绣满缠枝花的锦缎褙子,里面是一件玉白色挑线夹棉裙子。

“姑娘,这天还冷得很,这样穿,若是冻得生病了怎么办?”常儿咋舌。这两件衣裳看着好看,不过穿在姑娘身上,有些老气。

卢珍娴微微一笑,道:“大嫂前儿给我送了两件大氅,一件深栗色貂皮,一件大红狐皮的。我看披着那大红狐皮的大氅,尽够了。”

常儿偏头想了想,去里间把那大氅取了出来,道:“姑娘披着看看?”

卢珍娴将大氅披在身上,站在屋里的大穿衣镜前面左右前后的照。只见上好的大红绸面,映着衬里齐整的红狐皮毛和里面墨绿色锦缎褙子,越发显得她目清脸白,也看不出里面那套裙衫的老气了。

常儿啧啧称赞,道:“到底是姑娘,比奴婢眼光好多了。这一身配的,若是……别的人见了,管保眼睛都移不开的。”想起卢珍娴素昔是个正经人,经不起这样的玩笑,常儿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是低头琢磨起二少爷什么时候才会正式提亲……

二少爷简飞振对卢表姑娘的心思,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几乎都看在了眼里。而卢珍娴对简飞振又不远不近,不像是完全撇清的样子。

常儿低着头想入了神,卢珍娴把眼睛从镜子前面移开,瞥了常儿一眼,道:“想什么呢?”

常儿吓了一跳,忙掩饰道:“没什么。就在琢磨晚上会有些什么好吃的。”

卢珍娴笑着啐了她一口,道:“看你多大了,还就知道吃——以后可别跟人说你是我的丫鬟,真丢我的人”

常儿笑着也不回嘴,伸出胳膊,让卢珍娴扶着,主仆二人带了两个婆子,一起往夫人贺宁馨的致远阁那边去了。到了门口,却见扶风和扶柳守在那里,说许嬷嬷在里面给夫人回话。卢珍娴只好同常儿一起坐到外屋等着,跟两个丫鬟闲话一二。

致远阁里面,贺宁馨先才从大厨房里回来,一个人坐在隔间里,默默地想着心事。

许嬷嬷知道贺宁馨心里着急,存心要晾她一晾,才好跟她说道理。便回自己屋子慢慢换了身衣裳,又唤人打水净面,抹上香脂,重新梳了头,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才叫了个小丫鬟陪着,过来致远阁这边见贺宁馨。

贺宁馨等了这半日才见许嬷嬷过来,忙命人快请进来。

许嬷嬷进了隔间,对着坐在隔间暖炕上的贺宁馨行了礼,有些歉意地道:“奴婢手脚慢,让夫人久等了。”

贺宁馨忙站起来道:“嬷嬷快坐”又嗔道:“嬷嬷怎么又客气起来了?我早说嬷嬷不必自称‘奴婢’了。要是论理,嬷嬷是我娘亲身边的老人,有嬷嬷坐的地儿,就只有我们站得地儿。——嬷嬷行这样大礼,是要跟我生分吗?”

许嬷嬷释然地笑了,道:“夫人既这样说,我就托个大,不跟夫人客气了。”说着,便紧挨着暖炕边的一个垫着狼皮褥子的高脚杌子上坐下来,正好坐在贺宁馨身边。又拉贺宁馨道:“夫人也坐。”

贺宁馨等许嬷嬷坐了,才坐回刚才的位置,同许嬷嬷促膝而谈。

外面扶风和扶柳早得了贺宁馨的叮嘱,坐在外面堂屋靠大门处的地方。一个人看着门外,一个人盯着门里面,不时又叫小丫鬟办办事,跑跑腿,把致远阁的上房正屋守得滴水不漏。

贺宁馨坐在里面的隔间里,同许嬷嬷细问端倪。

“嬷嬷说说看,这位卢太夫人,是在哪里寻到的?不是听说卢太夫人和卢老太爷一起被流放了?”这是贺宁馨最不解的地方,首先便问了出来。

许嬷嬷看着贺宁馨急切的样子,在心底里暗暗有些失望,觉得刚才自己有意冷了贺宁馨半天,却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便想了想,从头说起:“我先去的万州简家庄,寻到了简家的一些远支族人。他们倒是客气得很,对我很是照应。又说当年被人诓去的那些族田,如今都被人还回来了,由老家几个年高有德的人帮着打理,每年一次往京城送粮米和租子。”

贺宁馨听简飞扬说过,这些事情现在还是东兴在外院料理,以后也会转到贺宁馨手上,倒是不急。

“当年那几个逼得我们简家最狠的那几户人家,现在都怎样了?”贺宁馨好奇地问道。她听简飞扬说过,当年简老夫人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回到祖籍,到底还是被人诓去了不少财物田地,才保得一家大小的平安。后来这也是简老夫人让简飞扬下地干活的借口之一。

许嬷嬷听了贺宁馨的问话,满面含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听二叔公说,简家从起复上京之后,那几家人就惶惶不可终日,曾经主动过来求和。他们也曾给京城里面送信,问老夫人此事当如何料理。老夫人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让他们以后别再犯了就是。”

贺宁馨失声叫道:“就这样放过了他们?”实在是不像简老夫人处事的手段。

许嬷嬷头略偏了偏,努嘴道:“这还有假?——你不知道,老夫人如今在万州名声很响呢。说起镇国公家的老夫人,个个都赞不绝口,说她慈悲为怀,以德报怨,是为了她儿子镇国公积福呢。自从简家起复上京之后,老夫人便托了人,在万州最有名的三大寺庙里,常年替老夫人布施,专门请高僧为国公爷在战场上犯下的业报消灾呢”暗示简飞扬杀戮太重,有伤阴骘。如今简飞扬“活阎罗”一名,在东南万州可止小儿夜啼。

贺宁馨听了这话,心头火起,唰地起身斥道:“胡闹——真是胡闹国公爷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要这样诋毁污蔑于他”脸上一片潮红,不止双手,全身都忍不住有些颤抖起来。

本来派许嬷嬷回去万州,贺宁馨是想找到一些可以揭穿简老夫人的证据。却原来不声不响之间,简老夫人已经在万州慢慢布局,撒下网来了如果她没有派许嬷嬷去万州,那这些事情,是不是得等到了一定的程度,圣上和安郡王都晓得了,他们自己才会知道?

想到这里,贺宁馨一阵后怕,觉得整个后背都凉飕飕地,出了一身冷汗。

许嬷嬷对贺宁馨的激动气愤十分,不由讪讪地道:“夫人这么生气做什么?——我看老夫人做得也没有错,国公爷,国公爷确实是太狠了些……求个菩萨保佑,消消业报,也是做娘的心疼儿子。”

贺宁馨觉得今日自己实在失态太多次了,心里有所警醒,缓过劲儿来,还是觉得这些事情,不太像是简老夫人的手笔,便将此事先放下,对许嬷嬷苦笑着解释道:“嬷嬷有所不知。我们国公爷在战场上杀敌,是保家卫国,又不是滥杀无辜,哪里有什么业报需要消?”又压低了声音,俯在许嬷嬷耳边道:“嬷嬷想想,哪有亲娘这样诅咒自己儿子,将自己儿子‘活阎罗’的名头四处传播的?——这是为他好呢,还是害他呢?”

许嬷嬷眨了眨眼,有些转不过弯来,问贺宁馨:“夫人是什么意思?”

贺宁馨叹了口气,頹丧地坐回暖炕上,将一只手撑在暖炕的炕桌上,扶了额头,有些无奈地道:“总之,国公爷行得正,坐得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齐朝,哪里需要人去给他‘赎罪’?”有业报,便是说人有罪在身,今生不还,来生也要还。

许嬷嬷想了想,道:“夫人的这些大道理,我不是很明白。不过这次回来的路上,我跟卢太夫人也攀谈过几次,她倒是也提过国公爷的事儿。她和老夫人的意思似乎是一样的。卢太夫人说,人命都是一样的,不分贵贱,也不分家国。无论在哪里,杀了人,都是有业报的,所以要去寺庙里打蘸消灾,为他祈福。”

这些话让贺宁馨冷笑几声,道:“可见是亲生母女,我现在倒是信了……”

许嬷嬷看着贺宁馨,像是看着一个犯了错,却始终不肯低头认错的孩子,怜惜地道:”夫人莫急,听我把话说完。”

贺宁馨点点头,摇了摇许嬷嬷的手,道:“让嬷嬷担心了。嬷嬷快说。”

许嬷嬷便继续道:“万州事一了,我就从万州借道去了范阳。一到范阳,我便让小厮去向人打听卢家庄的事儿。那里晓得范阳十停倒有九停的人都知道,卢家的太夫人已经从西南回来了,还带回了卢老太爷的骨灰,正在范阳卢家庄的祖坟跟前结庐而居,为卢家人守坟。说是年纪大了,一早接到大赦的消息,却走了好久才回到范阳。老身算了算日子,她回到范阳的时候,正是咱们简家,从东南万州上京的那一年。简家一走,卢太夫人就回到范阳,又寻到简家庄上,想见自己女儿一面,可惜啊,生生得错过了。——你不在晓得,卢太夫人如今在范阳的名头可响了……”

贺宁馨从许嬷嬷有些颠三倒四的话里,抓住了两个紧要的地方。一,这位卢太夫人,是一个人从流放的西南边陲回到范阳的。二,这位卢太夫人,正是在简家上京之后,出现在范阳,随后去简家庄的。

“等人都走了才现身,她倒是巧得很。”贺宁馨轻笑一声,一幅不信的样子。

许嬷嬷更是怜悯地看着她,缓缓地道:“夫人,你收手吧。”

贺宁馨愣了一下,问许嬷嬷:“嬷嬷怎么啦?”

许嬷嬷叹息道:“夫人之前跟我说,觉得老夫人有问题,不像是真正的老夫人,我就觉得夫人太草率了。”说着,抬手止住了贺宁馨要脱口而出的话,道:“夫人听我一句话,老夫人在简家这么多年,从京城到万州乡下,又从万州乡下到京城。若是她有问题,简家族里的那些人会认不出来?她的小姑子,刚回了陇西长兴侯府的大姑太太会认不出来?——再说了,龙生九子,种种不同。大家子出来的姑娘,不通人情世故的多得是,不会管家理事的,有多得是。这些,都不算什么。不说别的,你还记得贺家的二姑娘吧?你看她像个大家子的姑娘吗?”

说起贺家的二姑娘贺宁羽,贺宁馨撇嘴道:“羽儿她娘就不是大家子出身,怎么能期望她教养得好羽儿?”说得贺宁羽的亲娘,贺家二房的李氏。如今他们和大房分了家,守着小小的产业过活,反而安分了许多。

许嬷嬷听了这话,只是看着贺宁馨笑。

贺宁馨想了想,脸上又有些红。——她的前身贺姑娘,虽然是大家子出身,也有靠谱的爹娘,却很不懂事。以至于原本以前的贺姑娘是真的,却被人觉得不像是许夫人的亲生女儿。而自己这个假的,倒是被众口称赞,说是大了开了窍,才是真正随了贺大人和许夫人的性子……

想到这些,贺宁馨有些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些阴晴不定。过了半晌,才低声道:“可是我也跟嬷嬷说过,这老夫人,对大家子里面的事儿完全一窍不通。就算姑母没有说老夫人有问题,可是也提过,老夫人的性情大变,跟以往很不一样……”

许嬷嬷听了,觉得又好笑又生气,忍不住叫了贺宁馨在娘家的称呼,道:“大姑娘,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这股执拗的劲儿,就跟老爷一模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第七十六章亲朋故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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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宁馨无奈地笑了笑,道:“让嬷嬷见笑了。”又承认自己的草率:“嬷嬷说得也有道理,光凭这些,当然当不了真。——所以我才让嬷嬷去万州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许嬷嬷点头道:“是,夫人这样做,确实是老成之举。不过现在,人都来了,亲娘也都认了,夫人不会再担心了吧?”说着,起身对贺宁馨行礼道:“天色不早了,快到饭时了吧?”

贺宁馨坐在炕上,看着许嬷嬷笑道:“嬷嬷先下去歇着。晚上跟着大伙儿好好吃一顿。”镇国公府里宴客的时候,下人们也有自己的席面的。

许嬷嬷笑得脸上的皱纹攒成了一朵大菊花,道:“我让小丫鬟给我把食盒拿到屋里去,就不去凑热闹了。”

贺宁馨晓得许嬷嬷大概还是累着了,需要好好歇一歇,便点头允了,看着她蹒跚地出去了。

隔间里只剩下贺宁馨一个人,默默地斜靠在炕上的大迎枕上,靠着板壁想心事。

过了良久,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想着许嬷嬷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的想法,也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

做媳妇的,不说孝敬婆母,居然怀疑婆母的身份,想将她扫地出门。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一般人知道了,都是会首先鄙夷自己这个做媳妇的居心叵测,一进门掌了大权不说,还要对婆母“赶尽杀绝”,实在是不孝到了极点。

而且,若是老夫人的问题,是跟自己一样,那她行事无论怎样离谱,都还是“货真价实”的简家老封君。自己就算证明了这一点,也无法拿她怎样。就如自己一样,别人能说自己是假的“贺宁馨”吗?——当然不能。

况且现在又有人家的亲娘认定了这个女儿。

想到这里,贺宁馨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却有些抓不住头脑。

再想想简老夫人的样子,贺宁馨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同自己的情形联系在一起。——自己外在的壳子,绝对是“贺宁馨”。而简老夫人,实在看起来不像是换了“芯子”那样简单……

外面候着的卢珍娴看见许嬷嬷出去许久了,里面的大嫂还没有出来,也没有唤人进去,有些着急。再过一会儿,就要到饭时了……

扶风看见卢珍娴一向沉静的脸上露出有些焦躁的神情,心里微微有些诧异,上前道:“卢姑娘莫急,奴婢替姑娘通传一声。”便走到隔间门口,对着里面柔声道:“夫人,卢姑娘来了,想跟夫人说说话。”

里面沉思的贺宁馨被扶风的话惊醒了,想起先前扶风从卢珍娴那里回来,仔细给自己说得卢珍娴听到来客之后,有些异样的情形,忙从大迎枕上坐起身道:“快请”

扶风笑着打起了帘子,让卢珍娴进去。

卢珍娴谢了扶风,脚步沉稳地走进了隔间里面。

贺宁馨看见卢珍娴进来,笑着指了指跟前的杌子,道:“坐吧。——今儿怎么有闲心过来坐坐?”

卢珍娴笑了笑,坐到小杌子上,慢条斯理地道:“最近看见大嫂忙里忙外,实在不得闲,就没有过来打扰。”

贺宁馨挑挑眉,似笑非笑地道:“我今儿可更忙呢。”家里还来了两个远方的贵客,可不是更忙?

卢珍娴早领教过贺宁馨的辞锋,闻言并不在意,笑着道:“就是因为今儿来了两个客人,大嫂才更要保重。若是一下子就累坏了,我们这个家还不知道要靠谁去。”

贺宁馨嘴角微抿,不再言语,只是上下打量着卢珍娴,并不说话。

卢珍娴任凭贺宁馨打量,脸色平和,如拉家常地一样说道:“今儿听扶风姐姐说,我那久未谋面的伯祖母居然来了,实在让我非常惊讶。”

开始入正题了,贺宁馨在心里轻叹一声,才学着卢珍娴的样儿,慢吞吞地道:“卢家如今只有你和卢太夫人两个人了。卢太夫人是你的伯祖母,也是我和国公爷的外祖母,实应该好好孝敬才对。”

这正是卢珍娴最害怕听到的。——若是大嫂也被这个“孝”字压住了,岂不是就任她们揉搓?而自己,还图谋什么呢?不如一根索子吊死算了……

想到此,卢珍娴一改往日说话婉转的习惯,看着贺宁馨道:“如果真的是我们卢家的太夫人,我卢珍娴自当在家招婿,为卢家传宗接代,为伯祖母奉养天年。”目光炯炯地看着贺宁馨,似乎在暗示什么。

贺宁馨心里一动,跟她刚才所想,不谋而合。

可是她刚才想得,实在是太大胆了些,比她先前不知道卢太夫人还活着的时候,还要过分……

“这话说得?——难道娘也做得假?”贺宁馨掩袖笑了,等着卢珍娴着急。

卢珍娴果然不如贺宁馨沉得住气,闻言立刻反驳道:“当然能——也许假的,不止有娘呢……”

贺宁馨收起笑容,沉下脸,仔细端详着卢珍娴。见她毫不畏缩,也是两眼平视自己,并不躲躲闪闪。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说这话是要证据的,空口白牙,谁不会信口开河?”贺宁馨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格外轻柔,语气却有些让人不寒而栗。她费了这么大力气都寻不到证据,难道卢珍娴那里有?

卢珍娴到底没有贺宁馨两世为人的涵养和阅历,同贺宁馨对视了一会儿,慢慢低下了她的头,轻声道:“不,我没有证据。就看大嫂是信我,还是信别人。”这就是口说无凭了。

贺宁馨有些失望,冷眼打量了卢珍娴半天,总觉得她还有话没有说出来,可是又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要故意攀污简老夫人。

她是简老夫人的内侄女,平日里对她还算不错,除了不大愿意让简飞振娶她,但是也没有明说过,都只是在拖而已。虽说简飞振对她有情,她自己却有些无动于衷的样子。——所以简老夫人不愿意她嫁给简飞振,应该不是她今日来的原因。

“‘信’这个字,太过空泛。我还是更相信实实在在的证据。你知道,很多时候,我们眼睛里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都未必是真的。更何况只是你随口说说的话?你让我怎么信你?——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也得给我个来龙去脉吧?”贺宁馨循循善诱,希望卢珍娴多说一些。

卢珍娴似乎有所顾虑,想了半天,还是缓缓地道:“大嫂,这些话,我对别人从来没有说过,包括大表哥和二表哥,我只告诉你一人。——大嫂也跟我起个誓,在寻到真凭实据以前,不告诉任何人。”因为这事牵扯太大,卢珍娴不晓得会不会牵连到镇国公府,有些担心贺宁馨太过心急,反而误事。

贺宁馨知道卢珍娴跟自己相处时间还不长,无法一下子信任自己,却也没有立时立誓,只是看着她道:“我不想瞒着你大表哥。你知道,我们是夫妻,我要做的事情,都应该一五一十,跟他说清楚才是。之前我瞒着他,派人去简家祖籍万州寻人,已是不对。以后,我不会再瞒着他。”贺宁馨已是发现,事情已经到了她不能一个人处理的地步,应该对简飞扬和盘托出,两人夫妻同心,合力解决问题才是。

她的身上,裴舒凡的痕迹总是挥之不去。习惯了一个人单打独斗,习惯了一个人未雨绸缪。

现在这一次,她要改改这个坏习惯才是。

卢珍娴听了这话,有些诧异,又有些欣慰,看着贺宁馨道:“大嫂,大表哥苦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大嫂这样的好妻子,是大表哥的福气,也是简家的福气。或许,也是我们卢家的福气。”

贺宁馨嘴角微翘,道:“不敢当。你还是说说你的理由吧。”

卢珍娴笑了一下,才正色道:“这些事,是我爹带着我和娘去简家庄投亲之前说的。那一年,简家被贬回祖籍万州。伯祖父、伯祖母被懿旨流放。而我们卢家庄,很快就被马贼洗劫,所有人都死于非命。单单我们一家三口在外面做客,才逃得一劫。后来我的外祖家也不敢再收留我们,我娘想回卢家庄,我爹不肯。他跟我娘说,这件事做得这样滴水不漏,像是绸缪已久,不像是一般的马贼,而像是要将卢家所有人都置于死地一样。所以我们要是回去,一定会自投罗网。”

“我娘不同意,说不信是庞太后所为,因为庞太后对我们卢家最有关联的老太爷和太夫人,就是我的伯祖父和伯祖母,都是流放了事,怎么会对我们卢家别的人赶尽杀绝?”

贺宁馨点点头,很同意卢珍娴娘的说法。而且她对朝堂之事了解得比卢珍娴多,知道卢家在当年的事件里面,不过是受了池鱼之殃。如果庞太后真的要派官兵装成马贼屠戮,也会对付她最痛恨的简家庄,而不是卢家庄。——卢家说到底,在那时候,不过是简家的姻亲,而且在朝堂上,一直是不站队的一派。当时卢家被灭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也寒了许多中立派官员的心。

庞太后真的有那么闲,那么蠢,去拿卢家庄开刀?而不是去对付近在咫尺的简家庄?——何况她本来是要对简家灭族,是自己的爹爹贺思平出头,才保了简家的人头的。

“你母亲说得有道理。”贺宁馨赞同道。

卢珍娴苦笑:“这么多年,我也想不明白,为何是我们卢家……”后面的话没有说,如果说出来,也显得她忒没有良心了。本来不过是一个疑问,若是碰到多心的人,说不定就以为她是看不得自己家被灭,别人家却得好处。

贺宁馨有些同情卢珍娴,对她鼓励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必有顾虑,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卢珍娴松了一口气,见贺宁馨没有多心,便又道:“我爹却对我们说了一件事,这件事,当时在我们卢家,除了我的祖父和我爹,没有别人知道。后来我爹告诉我和我娘的时候,我们卢家已经只剩我们一家三口了。”

贺宁馨立刻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道:“卢老太爷和太夫人,不是流放在外?怎么说只剩了你们一家三口?”

卢珍娴看着贺宁馨,缓缓地笑道:“看来我真是没有找错人。——大嫂,我爹说,我的伯祖父和伯祖母,也就是卢家当时的老太爷和太夫人,是奉了懿旨被流放。可是他们跟着传旨钦差走出了范阳的地界儿之后,就在外面的一家客栈里,当着钦差的面,自刎了。”

贺宁馨惊呼一声,站起身来,沉声问道:“你爹是如何知道的?”

卢珍娴抬头看着贺宁馨惊疑不定的眼神,一字一句地道:“我爹说,是我祖父带着我爹连夜赶去那个客栈,为我伯祖父和伯祖母收得尸。他们自刎,奉得是庞太后密旨。所以天下人都以为他们是被流放了,其实早就死在十三年前的一个雨夜里。”卢珍娴的眼里开始涌满了泪意。那一年,她家破人亡,先是失去了伯祖父、伯祖母,又失去了别的亲人,最后,还失去了自己的爹娘……

贺宁馨缓缓地坐了下来,低头不语。若是卢珍娴说得是真的,这事倒是可以查有实据的。

“因为是密旨,所以我爹和祖父都不敢将伯祖父和伯祖母葬入祖坟。只是在当地买了一块小坟地,将他们葬在离乱葬岗不远的地方,以免引人注意。”卢珍娴继续道。

贺宁馨皱了皱眉头,问道:“若是庞太后连杀你的伯祖父、伯祖母都不愿让外人知晓,如何又能做出那等屠庄之事,让天下人诟病?”就算庞太后不是在朝堂上很能干的人,也绝对做不出这样顾头不顾尾的事。

卢珍娴倒是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过了半天,迟疑地道:“所以她让官兵装作是马贼?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贺宁馨失笑,道:“这些‘马贼’,可是很快就被人传出风声,说是庞太后的手笔。若真的不是庞太后所为,而是给人背了黑锅,那庞太后这个哑巴亏也吃得真……”话未说完,贺宁馨便住了口。若是有人能借当时天下的大势,来做出这样的手笔,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那这人的能力,实在不容小觑。

想到此,贺宁馨突然有了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胸中升起一股浓浓的斗志。

第七十七章 峰回路转 上 (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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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珍娴听见贺宁馨的话,有些似懂非懂,不过也明白她的意思是,庞太后有可能是代人受过了……

这实在太出乎卢珍娴的意料了。

两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都默默出神了一会儿。

贺宁馨唯一不明白的,是这人既然有这样的能力,为何针对的是卢家,不是别人家?要说万州、范阳和越州一带,卢家虽然也是传承已久的世家,可是既不是最显贵,也不是最富有,而且卢家人也没有传出过什么天怒人怨的恶行,让人有要将他们灭族的恨意。

那人做出这种举动,到底图的是什么?

想了半天,不得要领,贺宁馨收回思绪,低声对卢珍娴道:“表妹,我信你。”

一直有些忐忑不安的卢珍娴精神一振,两眼如明珠一样熠熠生辉起来,看着贺宁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惊又喜地问道:“大嫂,你真的相信我?”

贺宁馨郑重地点点头,道:“我相信卢太夫人,的确是已经不在人世了。”说完这话,贺宁馨微微笑了一下。

这算不算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呢?又或者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些人以为,他们做戏做全套,连祖宗都可以给你编一个出来,自然就没有能怀疑他们的身份。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果没有这位凭空冒出来的卢太夫人,如果卢家人真的死绝了的话,贺宁馨真心觉得,要正大光明的扳倒简老夫人,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可是她们自作聪明地四处出击,自以为是地堵塞漏洞,其实不过是卖了一个更大的,而且是致命的破绽出来。

简老夫人若是不认这个娘,贺宁馨可能还会饶她三分。可是简老夫人现在连这种“娘”都认了,只能证明她所图不小,而且亲手把一个重大的人证递到了自己手里。——贺宁馨根本不想管这位凭空冒出来的“卢太夫人”,跟简老夫人是不是亲生母女关系。无论是真是假,对贺宁馨来说,都不重要了。这位卢太夫人的出现,只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简老夫人是假的

简老夫人,你放心,我会大摆宴席,让你们在全京城的人面前,演一出“母女相见欢”;让全京城的高门贵妇,都为你们的母女关系做一次见证人。那么,你是这位“卢太夫人”亲生女儿的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等到了这位“卢太夫人”被人揭穿的时候,你的日子也就真正到头了。——任你再如何想巧舌如簧,装柔弱骗同情,都不会有人信了,自然也无人说自己是赶“婆母”出门的“不孝”恶妇……

贺宁馨在心里冷笑,已经须臾间拿了主意,对卢珍娴问道:“表妹,你还记不记得,你伯祖父和伯祖母埋得的地方?”

卢珍娴肯定地点点头,道:“我爹跟我和我娘详细说过那地儿的名字,还有大致的方位。——我爹一直跟我说,若是有一天,我们卢家能有机会重见天日,一定要记得去把伯祖父和伯祖母的坟茔迁回来,葬到祖坟里去。”说完这些,卢珍娴又有些哽咽,道:“大表哥上京之前,只是把卢家别的人的坟茔整修了一下,自己的外祖父、外祖母,却孤孤单单在外面十几年,无人祭祀……”

“那你以前怎么不跟你大表哥说?——不说别的,就只说说伯祖父、伯祖母的事情不就行了?”贺宁馨又问道。

卢珍娴叹了口气,苦笑着道:“大嫂,我以前也不是很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觉得事有蹊跷,而且自己还有一些地方想不开。直到今日听说我的‘伯祖母’居然来了,还同我的‘姑母’母女情深,我才彻底弄明白这件事。”

跟贺宁馨刚才想得差不多:说实话,若是真的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这位“卢太夫人”一定是居功至伟。

“如果老夫人也有问题,那……?”贺宁馨试探地又问了一句。本来她还在两种可能中摇摆,如今看来,大概只有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却只意味着一个结果,就是那位真正的简老夫人,自己的婆母,估计已经是凶多吉少。

卢珍娴脸色微沉,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不晓得。”想了想,又有些迟疑地道:“可惜卢嬷嬷疯了……”

“卢嬷嬷?——就是后花园东南角的那位疯嬷嬷?”贺宁馨皱起眉头问道。她倒把这位老人家给忘了,可是一个疯了的人,她的话又有谁能信呢?就算自己想法子治好了她,作为一个下人,出来指证自己府里的老封君,到了公堂之上,不死也得脱层皮。还是暂时先不要把她牵扯进来了,若是这位卢嬷嬷有个三长两短,简飞扬一定会很伤心。

想到此,贺宁馨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别再想了。把这件事交给我和你大表哥,一定会还你们卢家一个公道。”

卢珍娴听了贺宁馨的承诺,从杌子上站起来,对着贺宁馨盈盈下拜,强忍着泪意,道:“大嫂若是能帮我们卢家报得此仇,我卢珍娴今生来世,做牛做马,都要报答大嫂的大恩大德”

贺宁馨忙扶起她,轻声嗔道:“这件事八字还没一撇,你要沉得住气才是。——若是打草惊蛇,就功亏一篑了,岂不可惜?”

卢珍娴点点头,顺着贺宁馨的搀扶站起来,也低声道:“大嫂放心。这么多年我都等了,如今快要真相大白的时候,我怎么会反而沉不住气,坏了大嫂的大事?”

贺宁馨挽着她的手依旧坐下,又想起一事,问道:“若是此事作准,你二表哥和表妹,真不知如何自处。”

卢珍娴脸上白了一白,低下了头,没有再说话。

贺宁馨笑了一下,又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实在不够厚道,低了头,难得的讪了一会儿。

卢珍娴在心里翻来倒去的思量一番,抬起头却看见贺宁馨这副样子,心里又放心几分,轻声安慰贺宁馨道:“大嫂也是难做。一般做媳妇的,都是讨好婆母都来不及呢。——我让大嫂为难了。”

此事其实极为难办,若是不能一击即中,便会引火烧身,卢珍娴也许牵连不大,贺宁馨却会赔个精光。

贺宁馨却摇摇头,将刚才的心思抛了开去,最后一次问道:“你可知道,你伯祖母,原本是哪里人?”她就不信,继续顺藤摸瓜,还能再一次被人鱼目混珠、李代桃僵了去。

卢珍娴想了想,道:“好象是江南人。我只是隐约记得娘提过一次,说伯祖母是江南辉城府杨家的嫡长女。”又有些歉意地道:“我不晓得伯祖母的闺名是什么。”

“你伯祖母能嫁到当时的卢家做宗妇,那江南辉城府的杨家,应该也是不小的人家吧?”贺宁馨若有所思地道,也知道那时候卢珍娴年岁小,就算是家里人也不会将卢家主母的闺名时时挂在嘴边。她不知道卢太夫人的闺名,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卢珍娴肯定地点点头,道:“那是一定的。我记得小时候听家里人提过,说是伯祖母的嫁妆,当年装了满满十船,请了官兵押解,才到了我们范阳卢家庄上。”卢家也是豪富之家,杨家能拿出让卢家人都侧目的嫁妆,自然不是一般的人家。

既然杨家家大业大,就好寻了。——总不会那人如此丧心病狂,思绪周到,连杨家这样一个不怎么显名声的人家,也不放过吧?

当年屠了卢家庄,至少还能用庞太后懿旨在先,为他们遮掩。如果屠了杨家,就再也说不过去了,当地的官府一定不会放过这件案子。而且贺宁馨也知道,辉城府在江南,有极其特殊的地位。如今的安郡王府和辉国公宋家,以前并不是在京城,而是在辉城府。那里一向被安郡王府和辉国公府经营得水泄不通。

现在安郡王府和辉国公府虽然从辉城府搬到了京城,可是辉国公宋家早在第一代辉国公宋远怀的时候,就分了家。第一代辉国公夫人南宫雪衣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姓宋,承袭了辉国公府。一个儿子跟着辉国公夫人南宫雪衣姓了南宫,承袭了宋家和南宫家在江湖上的势力,如今执江南白道之牛耳,其实是黑白两道通吃。

就算是黑道上的人,若是想在江南辉城府做下这么大的案子,想逃过南宫家的耳目是不可能的。

自己的堂妹贺宁羽和她夫君聂维,如今便正是在江南辉城府南宫家的赌场里面谋前程。

想到这里,贺宁馨已经心生一计,对卢珍娴再次叮嘱道:“你要记得,什么都不要做,不要说。顺着她们,我自然有法子护住你。——如果你要自行其是,这辈子也别想报你们卢家的大仇了。”

卢珍娴忙点点头,道:“我晓得分寸。大嫂放心,我今儿晚上,就要‘高高兴兴’地去会一会我久未谋面的‘伯祖母’呢”

贺宁馨知道卢珍娴一向沉稳,又寄人篱下多年,她说得到,应该是做得到的,便不再担心,同她低语几句,就亲自送了她出去,各自准备晚上的家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