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多虑了。继母同继子不对付,凡事往坏了说,乃是人之常情。侯爷不必为之伤神,来,咱们再喝一杯!”说着,单先生也帮楚华谨斟了一角酒,两人一起喝了。

楚华谨听了单先生的劝,心里好受了些,不免多喝了几杯,很快就醉倒了。

单先生轻手轻脚地将楚华谨扶到床上躺下,又叫了楚华谨的通房丫鬟抱琴过来服侍。

第二天,楚华谨醒来,看见抱琴在床脚打盹,有些疑惑地问道:“……是你把我扶上床的?”记得自己明明是在跟单先生一起喝酒。

抱琴惊醒过来,忙问:“侯爷可觉得舒服些了?昨晚单先生说侯爷醉了,将侯爷扶到床上,又唤了奴婢过来服侍的。——侯爷要不要喝碗醒酒汤?”

楚华谨点点头,想到单先生,有些怅然若失。

抱琴端了醒酒汤过来,服侍楚华谨喝了,又道:“侯爷,咱们家娘娘又有了喜,可是普天同庆呢。”

楚华谨回过神来,笑着将碗递回给抱琴,道:“收拾东西,咱们准备起程回京去。”又叫了小厮进来,让他去给幕僚和军士传话,让大家收拾行李,明儿就起程回京。

小厮欢天喜地地去传信。

抱琴也是一脸高兴,在屋里忙来忙去的收拾东西。

钦差启程回京,当地的官员当然也要饯行、送别,就差送一幅万民伞来凑热闹。

楚华谨倒是无所谓,还是单先生严加驳斥,不让当地的官员做得太出格。

本来打算第二天就能走的,结果生生拖了三天。

等到第四天真正上路的时候,楚华谨累得话都说不出来,躺在钦差的大车里,只觉得浑身骨头疼。

从西南回京,快马也要一个多月。

钦差的仪仗多,到了一地,有时候还有停留一番,跟当地的官员打打交道,就更慢了。

楚华谨却不能再等了。当他接到家信的时候,离裴舒芬写信的那天,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剩下离太夫人的寿辰,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日子。

楚华谨一心打算要在太夫人寿辰之前赶回去,至不济也要在寿辰当天赶到。可是算算时间,跟着大队人马一起走的话,他得三个月之后才能回京。那时候,太夫人的寿辰都过去两个月了。

楚华谨着急,他的幕僚随从也都看在眼里。

太夫人的寿辰乃是大事,不能拖延的。别说皇后娘娘圣眷正浓,又有了身孕,单说那三位嫡出皇子,就知道宁远侯府以后会更加的如日中天。

各位幕僚随从在一起商量了一下,便推了单先生出去,跟侯爷说,他们可以分了两拨人,一拨轻装上路,只带几匹马和几个服侍的人,同侯爷一起先往回赶。剩下的那拨人可以跟着钦差仪仗一起,慢一些回京。

侯爷赶回去是为了太夫人的寿辰,虽然有些不合规矩,可是圣上就算知道,必会赞侯爷仁孝,不会怪罪侯爷的。

单先生的话,楚华谨一向很能听得进去,便欣然依了,带了单先生,三个家仆,还有十几个兵士,赶了数匹马,先上路了。

这一路紧赶慢赶,走了半个月,终于来到江南的辉城府,已经走了一半的路。再抓紧些,寿辰之前进京完全是可能的。

跟着楚华谨赶路的人也都露出了笑容。

这一路风尘仆仆,每天就是马上马下,吃得用得都是凑合,可把他们累惨了。

到了辉城府,可以好好歇一晚上,再吃顿好的,多带些干粮上路。

楚华谨比随从还要累。可是宁远侯府里还等着他回去主持大局,想起那一大家子人,楚华谨咬咬牙,也就撑过去了。

不过到了辉城府这个江南第一大府城,楚华谨也觉得可以放松一下,让大家休整一天,明儿再上路。

辉城府里最大最好的客栈,是城西的悦来客栈。

楚华谨当然是要住最贵的客栈,便让手下去悦来客栈定房间。

手下骑着快马先到了客栈,定了三间上房和数间普通房间。上房当然是给侯爷和他的幕僚住的,普通的房间便是家仆和兵士。

楚华谨带着单先生下了马,在悦来客栈门口瞧了瞧,对单先生笑道:“真不愧是江南第一大府城,这样的繁华,比京城也差不离。”

单先生自然对辉城府很熟悉,只想着赶紧离了这里,便催楚华谨道:“侯爷赶紧歇着去,明儿一早还要上路呢。”

楚华谨伸了伸胳膊,将马的缰绳扔给后面的下人,道:“其实也可以多住几天,不碍事的。”

单先生耐心地解释:“侯爷醋看现在走得快,可是江南多雨,眼看梅雨就要到了,到时候路可不好走。侯爷没来过江南,这些事情不晓得,在下就不得不多一句嘴。”

楚华谨听了觉得在理,点头道:“就听先生的,明儿一早就出发。”又问单先生:“单先生来过这里?对江南很熟悉啊。”

单先生讪讪地笑了笑,道:“年少的时候在这里住过一段日子。”就把话岔开了,问楚华谨:“江南的花娘很有名气,侯爷要不要……?”

楚华谨这几天累得一点花花心思都没有,忙摆手道:“饶了我吧。我还留着力气好骑马呢。”

说着,同单先生一起进了客栈。

此时从客栈的二楼上,走下来两个青衣素衫打扮的妇人。前面的一个也就罢了,不过是个清秀的小家碧玉的模样,看上去也上了年纪。楚华谨不过瞥了一眼,立时就被她后面的那位妇人吸引住了。

后面的那位妇人同前面的妇人一样,也只穿着烟青色左衽襦衫,底下系着藏青色百褶裙。走路的时候,裙底露出尖尖的月白色鞋头,鞋头上一朵白茶花若隐若现。再看那人头上,梳着堆云髻,只斜插着一支普通的银簪,十分朴素。可是她的脸,就如最艳丽的牡丹花一样,让人看了一眼,还想再看一眼,根本就挪不开眼去。楚华谨以前见过那么多美丽的女子,在这位妇人面前,统统成了陪衬。

单先生当然也看到了那位容色惊人的妇人,更惊讶的是,这位妇人脸上脂粉未施,完全是素面朝天。

“侯爷,在下没有说错吧?——江南的水土好,养出来的闺秀,不是北地能比的。”单先生笑吟吟地在一旁煽风点火。

楚华谨回过神来,嗤笑一声,道:“生得是不错,只是小家子气十足。”

单先生微笑。那位妇人虽然素面青衫,可是一点小家子气都看不出来……

两位妇人走下楼梯,看见楼下的大堂里突然多了些客人,颇为好奇地打量了几眼。

楚华谨和单先生侧身让到一旁,让两位妇人出去了。

悦来客栈的掌柜赶紧过来招呼楚华谨一行人,又道:“最近上京寻亲的人不少。这位客官可也是要上京寻亲?”

楚华谨傲然道:“回家。”说完,便上楼去自己的上房歇着去了。

那位掌柜在后连忙叫了一声:“原来是京里的贵客!失敬失敬!”又赶紧叫了伙计上楼伺候。

单先生在楼下留了一会儿,跟掌柜的套近乎,问道:“刚才出去的两位妇人,可是做买卖的?”以为她们是暗娼之流。

那位掌柜赶紧道:“这位客官可别瞎说。人家是正经人家的妇人,是守寡的节妇,带着家人上京寻亲去的。据说京里的亲戚,还是位大官呢。客官可要谨记祸从口出,千万别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单先生一晒。京里的大官儿还少么?不是有一句话,叫二品、三品才出头,四品、五品满地走。六品、七品的官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便又寒暄几句,就上楼去了。

这出去的两个青衣妇人,正是郑娇和柳梦寒。

柳梦寒劝服了郑娇,跟她一起带着孩子离了西南寿昌府,先去楚家的祖籍见了族长,讨了老侯爷的人情,带着族长一起进京。

她们比楚华谨一行人早到一天,此时已经退了房,要连夜赶路了。

皇后娘娘有喜的消息天下尽知,柳梦寒更是笃信自己这一趟上京是来对了。

楚华谨他们第二天一大早才从悦来客栈起程,离开辉城府,往北面的京城赶去。

一路上跑得急了些,楚华谨他们带的马,十匹有四匹都累得直吐白沫,还有两匹干脆就倒地不起。其中就有楚华谨骑的马。他是公子哥儿习气,骑马只讲爽快,根本不顾马的死活,所以他的马,最先被他抽得倒地不起。

本来他们还带着几匹马替换,可是这一路来,能替换的都替换了,已经有两个下人是共骑一匹马,将大家的速度拖慢了不少。

“侯爷,不能将就了。咱们还得去买几匹马。”手下有人提议。

楚华谨为难地四处看了看,道:“此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到哪里去买马去?”再说大齐朝的马匹同盐铁一样,都是属于特别管制,寻常人家能买到牛,不一定能买到马。

一行人正在发愁,从后面的路上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众人精神一振,道:“看来是过往的客商,咱们可以向他们买两匹马。”

楚华谨允了,站到路旁,等着自己的手下去拦车。

从后面过来的正是柳梦寒和郑娇的两辆大车。

她们此次出行,装扮得十分朴素,一幅穷家小户,上京打秋风的样子。

柳梦寒只带了一个得力的手下扮作车夫在跟前。别的人手带着楚家的族长,另外寻了条路进京。他们先去京城,安顿下来之后,等着柳梦寒一行人,看情况再汇合。

郑娇万事不理,只听柳梦寒摆布。

单先生张了一眼,发现这两辆车虽然其貌不扬,但是拉车的马,和备用的马,却都匹匹神骏,非同凡响,心里就有些起疑。

楚华谨却管不了那么多。他们是微服先行,所以一路行来,都没有过自己的真实身份。

楚华谨的属下去交涉买马,当然也没有报宁远侯府的名头,只说他们老爷要进京,马不够用了,要向她们买两匹马。

柳梦寒当然不愿意。她们的马也将将够用而已,要是卖两匹,她们自己就更走得慢了,便执意不许。

楚华谨在一旁背着手听了半天,有些不耐烦了,对身旁的人交待了几句,便道:“给银子,牵马!”直接要夺了马去。

那属下一听,当然照做。往柳梦寒的车里扔了一锭银子,便叫了两个人过来,动手抢马。

柳梦寒有些气急,可是她们一行人都是女人和孩子。唯一管用的车夫,面对对方那么多男人,也不是对手,只好忍了气,眼睁睁看着他们解了马的缰绳,牵走了两匹马。

柳梦寒在车里死盯着为首的楚华谨,命车夫去问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楚华谨却懒得多说,翻身上了马,扬鞭继续上路前行。

京城里面,进了五月,天气逐渐炎热起来。

简飞扬这段日子又悄无生息地出京,帮圣上办了两次差。不过好些很棘手的样子,两次都是无功而返。

贺宁馨见简飞扬最近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有意想帮他,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天午后,贺宁馨命小厨房做了酸梅汤,又将地窖里的冰磨了细粉,撒到酸梅汤里。这种酸梅汤,已经取代普洱茶,成为简飞扬的最爱。

带着撒了冰粉的酸梅汤来到外院书房,贺宁馨看见简飞扬正低头在书桌后面写写画画,便敲了敲门,含笑道:“我可以进来吗?”

简飞扬抬头一看,脸上顿时浮起喜色,从书桌后面起身过来接了贺宁馨进去,又道:“你怎么出来了?大中午的,外面的日头正毒,若是中了暑气就不好了。”

贺宁馨将手里的提篮递到简飞扬手里,道:“喏,你喜欢的冰粉酸梅汤。”

简飞扬揭开篮盖,看见白玉碗里色泽酒红的酸梅汤,伸手就端了出来,一仰脖便全喝了下去,道:“下次做两碗,一碗不够喝。”

贺宁馨伸手接过碗,放回提篮里,又盖上盖子,随口道:“这东西太过寒凉,偶尔喝一碗也就算了。喝那么多,身子受不住。”

简飞扬笑嘻嘻地没有说话,看着贺宁馨在书房里四处走动,帮他收拾屋子。

这间书房,以前只有简飞扬可以进来。后来成亲之后,贺宁馨也可以进来。除此以外,别人都不能踏入这道门半步。简飞扬同幕僚议事,都是去专门的议事厅,从来不把人领到书房里来。

贺宁馨知道简飞扬处事谨慎,对别人不甚放心,便经常过来帮他整理书房。

简飞扬盯着贺宁馨看了一会儿,叹气道:“我这阵子心情不好,让你担心了。”

贺宁馨回头笑了笑,将简飞扬桌上的书本和纸张分了类,摆放整齐。

“你有事闷在心里,我看着也难受。不如说出来,就算我不一定能帮你排忧解难,只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说不定能抛砖引玉,让你想到法子呢?”贺宁馨收拾好书本,走到简飞扬身边坐下。

简飞扬笑着握住贺宁馨的手,道:“你天天忙里忙外的,我看着心疼,不想让你再为我的事操心。”

贺宁馨反手握住简飞扬的手,含笑道:“我们夫妇一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样见外做什么?”

简飞扬偏了头,看着贺宁馨道:“既如此,那你说说,有一位官员,在很重要的位置上,却做了很多见不得的人的事。只是明面上的线索都被他斩得一干二净,一点错都抓不着。你说怎么办?”

贺宁馨苦笑:“你说得这样简略,我又不是神仙,如何知道该怎么办?”

简飞扬也笑,便将东南道知府谢运的事,又说了一边。

贺宁馨晓得,简飞扬为了这谢运的事,已经跑了三趟东南道了,连圣上都觉得棘手。谢运的官声不错,在东南道的百姓那里还是有着一定的名声。可是私下里,这人勾结倭人,损害大齐朝的利益,已经到了非除不可的地步。

贺宁馨听了半天,问道:“听起来,谢运是东南道那一伙人的头头?”

简飞扬点头,有些严肃地道:“唯一的大头目。出入都有高手护身,十分狡猾。想宣他上京,都一时找不到机会。他这一任,还有两年才会到期。可是圣上已经等不及了。”

贺宁馨沉吟了半晌,道:“要不,你们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简飞扬看向贺宁馨,两眼放光:“说具体些。”

贺宁馨笑道:“很简单,三个字,黑吃黑。”

第十章 寿辰惊变 中

“黑吃黑?!”简飞扬心里一动,马上就想了几招后手出来兴奋地在书房走来走去,“倒是可以试试。不如让人扮了道上的人去接洽,伺机行动。等扳倒了谢运,再派大军去东南道,为谢运‘报仇,!”就能趁机将余孽一网打尽。

贺宁馨掩袖低头笑了好久,才抬起头道:“不用找人扮道上的人。直接去寻道上的人出手,不是更妥当?”听起来那谢运也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一般的伎俩不一定能骗得过去。

简飞扬踱回贺宁馨身边坐下,喃喃地道:“如果是这样,说不得,我也得去做一回‘土匪’了。”说着,起身对贺宁馨道:“我要去安郡王府上一趟。安郡王对黑白两道都熟,让他举荐举荐一个靠得住的道上的朋友,更能事半功倍。”

贺宁馨也跟着起身,送了简飞扬出门,一路不断嘱咐他:“别心急,要从长计议。既然定了计,最忌讳便是急功近利。”

简飞扬点头,送贺宁馨到二门上,道:“我晓得。如果能成事,自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总也得一年半载才能让他们信服。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在乎这一年半载。”

贺宁馨微笑,拂了拂简飞扬衣袍上的柳絮,道:“去吧。我得去问问管花木的花匠,若你不介意,我想让人将这些柳树都拔了去。”

简飞扬没有在意,挥手道:“你想怎样就怎样吧。这些事情你做主就行。”说着,转身大门离了二门,往大门处去了。

贺宁馨站在二门上,看见简飞扬有些迫不及待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这个男人,是一只翱翔天际的雄鹰。这几年被圈在京城,实在是憋住他了。

简飞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身上都是酒气似乎是在安郡王府里又喝了酒。

贺宁馨久等他不到,耐不住睡意,先上床睡了。

简飞扬虽然轻手轻脚,贺宁馨却睡得并不安稳,还是被吵醒了。

看见贺宁馨睁开眼睛,简飞扬不无懊恼地道:“怎么还是吵醒你了?我很小心了。”

贺宁馨笑了笑拉着简飞扬睡下,问他:“都谈妥了?”

一问起这事,简飞扬就有些眉飞色舞,道:“安郡王也觉得这计策不错,恰好他知道一个合适的人选,当即就使人叫了他过来,我们三人喝酒赏月,很久没有这样乐了。王爷猜拳猜输了,还击节唱了一段小曲儿。”

贺宁馨想起安郡王的样子又想了想他拿着长牙板唱曲的样子,笑得在床上弓起了腰,直嚷肚子痛。

简飞扬一边给她揉着肚子,一边道:“这就笑成这样了?如果我说,我也唱曲了……”

贺宁馨受不了了直接挣脱了简飞扬的手掌,在床上笑得滚来滚去。清脆的笑声再也压抑不住,从喉咙里直涌了出来,回荡在内室里四面的墙上,又折射回来,钻进简飞扬的耳朵里。

简飞扬从来没有见过贺宁馨如此不受拘束,如此开怀大笑的样子,鬼使神差地凑过去握住了贺宁馨的脖子用力吻了下去。

贺宁馨的笑声戛然而止,都被简飞扬一下子一下子地咽进了自己的心里。

两人又缠绵了一会儿,简飞扬才依依不舍地放开贺宁馨,道:“天晚了,早些歇着吧。”看着贺宁馨眼下的青色,不忍再闹她。

贺宁馨近日来管家理事也颇为劳累,兴致本不是很高。可是感受到简飞扬的剑拔弩张,贺宁馨又有些不忍,侧身偎了过去,将沉甸甸弹手的绵乳压在了简飞扬硬实的胸膛上。

简飞扬低低地叫了一声,将贺宁馨推开,道:“我知道你累了,别勉强自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苦笑道:“别理我,我过一会儿就好了。”

贺宁馨脸色红了一红,也没有再坚持,便说起了别的话题,以分散简飞扬的注意力,问他跟谁一起喝酒的。

简飞扬方才笑着道:“这人你也认识。你断想不到,这人原来是深藏不露。”

贺宁馨想了想,一时没有想起来是谁,便催简飞扬快说,不要卖关子。

简飞扬躺平了身子,拿胳膊枕在脖子后头,看着帐顶上绣着的七色莲花,道:“罗开潮。——你还记得吗?”

“原来是他!”贺宁馨恍然大悟。不说这一世,罗开潮识破了杨兰的身份,就说以前贺宁馨还是裴舒凡的时候,为了桐露,也调查过罗开潮这个人,知道他是道上混过的。不过听说已经金盆洗手,脱离原来的行当了。

“他不是已经……?”贺宁馨有些怀疑。如果这么多年不在道上了,就算以前有人脉又怎样呢?连皇帝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又何况一个区区的道上大哥?

简飞扬笑着看了贺宁馨一眼,道:“你哪里晓得?罗开潮只是明面上脱离了黑道而已。”又有些感叹:“金盆洗手哪有那么容易?一入了这个行当,一辈子都带着印记。想要彻底跟道上的兄弟断绝来往,是不可能的。”

贺宁馨反倒为桐露担起心来。原以为给她挑了个有担待,能托付终身的男人。可是临到头来,原来依然是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不过是更为隐蔽了一些而已。

简飞扬不知道贺宁馨在想什么,起身将夜灯捻得暗了,放到墙角。回到床上,又将厚厚的帐帘放了下来,床上立刻就黑咕隆咚起来。

贺宁馨幽幽地叹了口气,也只沉吟了一瞬,便断然将桐露的事放下了。——那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她问心无愧,对得起这些跟着自己的丫鬟。以后她们是祸是福,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没人能靠着别人过一辈子,更何况自己已经是再世为人了。

第二天,罗开潮便托辞下江南办货,离开了京城,往东南道去了。

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的离开,当然在京城没有人特别注意到。

半个月很快过去,已经六月了,京城的天气入了伏逐渐炎热起来。

宁远侯太夫人的寿辰还有几天就要到了,宁远侯楚华谨终于在太夫人寿辰前三天回到了京城。

在单先生的催促下,楚华谨先去宫里面圣,向宏宣帝请罪,说自己为了给娘亲贺寿,所以脱离了钦差仪仗先行回京。

宏宣帝有些惊讶楚华谨这次办事的严谨,笑着道:“无妨。你这趟差事办得不错,又是为了孝道,不仅无罪,反而该赏。”说着,命内侍厚嘈婢楚华谨,又取了一柄羊脂玉的玉如意,交给楚华谨道:“太人正式寿辰那天,朕有事不得出宫。这柄玉如意就权当朕的一番心意。祝太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楚华谨讪讪地接过玉如意,求着宏宣帝:“陛下,寿辰那天宾客盈门,求陛下亲临赏臣和皇后娘娘些许脸面。”

宏宣帝方才觉得楚华谨还是原来的楚华谨,含笑道:“到时候再说吧。”

楚华谨见宏宣帝不肯放准话,又道:“陛下,臣许久没有见过娘娘,不知陛下可否恩准,让臣见娘娘一面?”

宏宣收了笑容,淡淡地道:“皇后如今身子日沉,不能见客。你先下去吧。”直接下了逐客令。

楚华谨无法只好又磕了头带着赏赐和玉如意回府了。

回到宁远侯府,太夫人看见楚华谨回来了自然满心欢喜,拉着他又是哭又是笑,十分激动。

楚华谨笑着给太夫人请安,将自己带回来的礼物一一分发下去,又给太夫人看圣上亲赐的玉如意。

太夫人喜笑颜开地捧了玉如意,供奉在慈宁院上房的供桌上。

二夫人黄氏便问了一句:“侯爷,圣上可会亲临?”都眼巴巴地盼着太夫人做寿的时候,圣上亲临拜寿,才能显得宁远侯府确实与众不同。

楚华谨摇摇头,道:“圣上那日有事脱不开身,所以提前将贺礼送到了。”

看见楚华谨不自在的样子,裴舒芬忙笑着道:“圣上日理万机,别人不体谅圣上,我们可不能不体谅。ˉ——到时候,三位皇子给外祖母贺寿,也是一样的。”提醒楚华谨,圣上若是不来,可以去请三位皇子。

楚华谨是舅舅的身份,三位皇子还是对他有几分敬重的。

听见裴舒芬的话,楚华谨展颜道:“不错,三个外孙过来拜寿,也是一样的。”

二夫人黄氏讪讪地不说话了,帮着太夫人倒了一杯茶过来。

众人又寒暄了几句,便散了。

又过了几天,就是正式的寿辰。宁远侯府的上下人等,为此忙碌了两个多月,此时更是打叠起精神,要将这次寿辰办得声势浩大。

到了正日子那天,宁远侯府前车马喧嚷,来往人等络绎不绝,将府门口的一条大街挤得水泄不通。

贺宁馨一大早起来,先去看了看几位姑娘的装扮。

卢珍娴是一身淡紫襦裙,领口、袖口和裙边绣着浅粉色的朝颜花。头上挽着偏髻,戴着一支银色珠花点翠簪子。耳坠子是贺宁馨以前送她的,一幅上好的泪珠型深绿翡翠坠子。手腕上戴着简飞振送她的赤金累丝龙眼珠虾须镯。裙边压着一支玫瑰金比目鱼佩。

郑娥同卢珍娴打扮得差不多,只是头上梳了双环髻,两鬓戴着细碎银白色金刚石镶嵌的掩鬓,将一身淡蓝的衣裙都映得鲜亮起来。

独有简飞怡装扮得与众不同,头上梳了堕马髻,斜斜地插了一支粉芍药在发髻上。身上穿着橘红色立领对襟薄绢短襦衫,下系着橘黄色马面裙,胳膊上搭着艳粉色软纱披帛。脖子上戴着赤金璎络长命锁,明晃晃地。看上去不像未嫁的闺女,倒像当家的少奶奶。

贺宁馨皱了皱眉头,对着简飞怡的丫鬟道:“是谁帮大姑娘收拾的?”

简飞怡的贴身丫鬟慧香怯生生地走上前来,对贺宁馨行礼道:“回禀夫人,是奴婢。”又悄悄看了简飞怡一眼。这一身打扮,其实是简飞怡自己挑得。

贺宁馨便问道:“你跟着大姑娘这么久了,还没有学会体统么?——大姑娘在孝里,怎么能穿这样鲜亮的颜色?”其实颜色倒也罢了,关键是衣裳的样式和首饰。

慧香不敢回嘴,低着头认错。

贺宁馨对着自己的管事婆子吩咐道:“革去慧香半年的月例,先降为二等丫鬟留用。若是下次再犯错,直接赶去浣衣房去。”

慧香吓得急忙跪下给贺宁馨磕头,又看向简飞怡,委屈地道:“大姑娘……”

简飞怡咬了咬牙,道:“大嫂不必责罚慧香。这身衣裳是我自己挑的,与她无关。”

贺宁馨正色道:“她是你的贴身丫鬟,若是见你做错事了拦不住,就应该来回我。她却什么都没有做,任凭你出丑。——这样的下人,要来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