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差婆也记不清早上的事情。她一早上搜了那么多夫人的身,哪里记得这么清楚?反正就算真的有,也不能承认。承认了,就是她失职了……

裴舒芬紧紧盯着那差婆,见她目光闪烁,并不敢看着自己,心里便有了底,哼了一声,道:“你也记不清了是不是?”到底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人拿得出一模一样的东西。

旁边的差婆便笑着给裴舒芬赔了礼,道:“这东西本来是不能进宫的。不过夫人既然从宫里带出来,说不得,我们得先搜走交上去,等上面的人验了不是宫里的东西,再给夫人还回去就是了。夫人也知道,我们的规矩就是如此。若是不按规矩,我们受罚事小,夫人丢了脸面事大。”

裴舒芬倒不怕他们拿去验。——不是她夸口,宫里面要是有这东西就见鬼了。

那差婆见裴舒芬并不反对,便又谢过裴舒芬,拿着送到上面去了。

裴舒芬回了宁远侯府,匆匆去自己的内室藏东西的地方看了看,发现那里果然没有药瓶,才松了一口气,以为是自己无意识放到了袖袋里,忘了取出来了。便不再纠结那小药瓶的由来,自去张罗晚饭。

宁远侯太夫人病在床上,也不得去宫里跪灵。裴舒芬回府,当然先去看了看太夫人。

一日不见,太夫人瘦了许多,特别是两鬓,多了些斑白的头发出来,看起来就是个垂垂老妪

想起自己公爹老宁远侯那个国色天香的外室,裴舒芬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个外室,九成九是真的。却也聪明地不提此事,就给太夫人说了说宫里的丧仪,又为几位皇子和大公主垂了泪,才将太夫人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此时皇宫里的养心殿内,宏宣帝脸色黑如锅底,看着自己龙案上摆着一个黑色小药瓶,问那差婆:“这个小药瓶,你是从宁远侯夫人身上搜出来的?”

那差婆赶紧磕头道:“回圣上的话。正是。”

“早上为何没有搜到?”宏宣帝皱眉问道。

那差婆一口咬定早上明明没有,是晚上出宫的时候,宁远侯夫人身上多出来的,又道:“大概是从宫里带出去的。”

宏宣帝便让差婆退下,宣了守灵堂的管事姑姑和总管内侍进来,细问今日皇后灵堂里发生的事。

宁远侯夫人裴舒芬“悲戚过甚”,扑向皇后娘娘棺椁的事情,当然是今日灵堂里的重头戏,被两个人一五一十地回报给了宏宣帝。

“当时一片混乱。许多人都上前拉扯宁远侯夫人,既有宫里的人,也有宫外的人。”管事姑姑垂手细说。

总管内侍也附和道:“正是如此。当时镇国公夫人从地上拣了这个小药瓶,四处问是谁的。宁远侯夫人就扑上去抢,说是她的。镇国公夫人不信,还多问了几个人。人家都说不是,才不情愿地还给了宁远侯夫人。”

宏宣帝听见是简飞扬的妻子,笑了笑,道:“她就是跟宁远侯夫人不对付。看来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这镇国公夫人也没这么好说话。”还以为贺宁馨在故意刁难裴舒芬。

底下的人都屏了气,不敢接话。

宏宣帝便让他们都下去了。

等人都走了,宏宣帝才伸手从龙案底下拿出另外一个小药瓶,同桌上放着的那个一模一样。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宏宣帝翻来覆去地把玩两个小药瓶,凝神沉思了一会儿,扬声道:“宣宋医正进来。”又自言自语地道:“看来还有漏网之鱼。”便起身招了暗卫说话:“将今日皇后灵前伺候的宫女和内侍,一个不留,全打发回老家。”

暗卫会意,自去办差。

宋医正匆匆来到养心殿,见过了宏宣帝。

宏宣帝指着案头的两个小药瓶道:“宋医正,你来看看,这两个小药瓶里面的药,是不是一样的?”

宋医正满脸疑惑地走近前来,取了一个小药瓶,打开盖子看了看,又倒出一粒闻了闻,失声道:“难道是‘多子丸’?!”

多子丸的药方,不算是什么秘密,只是有些药材难找,所以价钱贵一些而已。有些年纪大了,生不出孩子的贵妇,有时候是会不惜重金,求得此药,试试怀孕的。不过见效的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健康的妇人,当然不会吃饱了撑得去吃这种药。所以这种药,用得人其实极少。

不过皇后的情形又特殊些。

宏宣帝心情十分复杂,坐回龙椅上,嘴唇抿了又抿,没有说话。

宋医正看了宏宣帝一眼,又打开另外一个小药瓶看了看,倒出一粒药,和先前倒出来的药并排放在一起,无论颜色、气味、和大小,都是一模一样的。

“陛下,其实很多药,从外观上看,都差不多。”宋医正还是不敢一口咬定,小心翼翼地向宏宣帝进言,“容臣多问两句,这两瓶药,是从哪里来的?”

宏宣帝看了他一眼,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宋医正不是一直想知道,皇后如何能又怀上身孕,且还生了个……孽障出来?”指了指那两个小药瓶,“这些,可能就是累得皇后身亡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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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按兵不动

宋医正心里咯噔一声,知道“来了”,便看着宏宣帝道:陛下真的查出端倪?”宋医正也有几分好奇,有什么样强效的“多子丸”,能敌得过太医院特制的避子汤?!

宏宣帝拿手指敲了敲龙案,两眼望着养心殿的大门,有些沉郁地缓缓说道:“……自从那日皇后专门召了宁远侯夫人进宫,朕就晓得此事跟宁远侯夫人有脱不开的干系。”

那日裴舒芬虽然后来将话圆了回去,可是皇后之前说得那一句“没有宁远侯夫人,本宫也没有这么大福”,却被两个女医官一五一十地报了上来。——本来宏宣帝派了两个女医官寸步不离地跟着皇后,除了照看皇后,担心她的身子之外,也是打着想顺藤摸瓜的主意。无论是谁帮了皇后有孕,肯定不会一直躲在幕后,一定会走到幕前,向皇后邀功请赏的。

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上了公堂指证别人,需要人证物证俱全,还要各方面情理动机逻辑皆通,才能按律法给人定罪的。若是就靠上下嘴皮一搭,什么话张口就来。哪怕说得再声泪俱下,悲催无助,惹得旁观者都跟着掬一捧同情之泪,也是白费。审案的官员若是没有任何人证物证,就靠原告或者被告的一面之词就定罪,那叫徇私枉法,不叫伸张正义。

就算是皇帝,也是要讲证据的。

所以那天皇后只说了这一句话,让宏宣帝虽然起了疑,却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皇后的寝宫早就被宏宣帝差人搜了不知多少遍了,什么碍眼的东西都没有。后来因了皇后那句话,才让宏宣帝将目光投向了宁远侯府,特别是宁远侯的填房夫人裴舒芬身上。

安郡王的人在宁远侯府费了许多功夫,才终于趁宁远侯夫人进宫跪灵的时候,弄到她藏得严严实实的一个小药瓶,火速送到宏宣帝的案头。

宏宣帝没想到的是,原来宫里居然还有人跟宁远侯夫人勾结,不仅将这些违例的药弄到宫里头,而且事成之后,还能堂而皇之的顺出去,毁灭证据……

宋医正听了这些话,默然了半晌,知道自己横竖是卷了进去,也无法独善其身了。以后是死是活,就凭宏宣帝一句话而已,索性不再装傻藏拙,对宏宣帝问道:“陛下,如今看来确实是宁远侯夫人在后面推波助澜。”又叹息了一声,道:“可惜宁远侯夫人不知皇后娘娘的身子,其实不需要用这种虎狼之药。”

不懂医而乱医人,害死人啊。

只是世上多得是看了两本医书就觉得自己是华佗再世的人。

宏宣帝默默地听着宋医正发牢骚,暗忖他虽然只是个太医,却比很多老官油子还强,转移话题的本事也真不小……

“不过微臣还有一事不解。”好在说了半天,宋医正还是言归正传,将心底里最大的疑问问了出来。

“何事?”宏宣帝其实已经不想再说这个话题。

宋医正拱了拱手,道:“微臣想知道,宁远侯夫人的药,是从哪里买的。”压根没有想过这药是宁远侯夫人自己做出来的。

宏宣帝挑了挑眉毛,问宋医正:“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医正满脸不甘的样子:“这药的效用,能压过我们太医院的避子汤,实在是不容小觑。微臣想着,若是能问出这药的来处……”

宏宣帝断然打断了宋医正的话,道:“此事以后不必再提,也不要再提此药。”

宋医正知道自己触了宏宣帝的逆鳞,赶紧跪下认错。

宏宣帝对宋医正还是留了几分情面的。宋医正是太医院的医正,也是辉国公的嫡亲弟弟,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被人收买反水。——再说这事知道的人也有几个,都是宏宣帝信得过的人。宏宣帝并不打算将所有人都杀了。有时候过犹不及,杀得太多,反而引起别人侧目。

看见宋医正惶恐的样子,宏宣帝抬手让他起来,又将两个药瓶在手里摩索了一番,扔了一个给宋医正,道:“拿去试药吧。”知道宋医正是个医痴,不让他研究个透彻,肯定是夜不能寐的。

宋医正大喜,双手接住药瓶,放回袖袋里,又对宏宣帝行了大礼,道:“陛下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此事的。臣的嘴,从此就上了封条了。”做了个打封条的手势。

宏宣帝笑了笑,道:“你不用耍宝。你以前在朕面前装聋作哑,以为朕不知道?”

宋医正背后的冷汗立时冒了出来,站得直直的腰也塌了下去,低着头不敢再看宏宣帝的眼睛。

宏宣帝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等宋医正走后,宏宣帝又使人宣了搜身的差婆进来,将剩下的那个药瓶扔到她手里,道:“明日宁远侯夫人回家的时候,还给宁远侯夫人。就说,”顿了顿,道“下不为例。”算是小小的警告,告诉裴舒芬,他已经知道她做过的事,不过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放她一马,让她好自为之。

那差婆接过药瓶,又磕了头,才退了下去。

宏宣帝在养心殿里坐了一会儿,便对传旨内侍道:“去宣安郡王进宫。”

安郡王也是急匆匆地进了宫,不知又出了什么事。——宫里的事.虽然没有插手,但是宏宣帝也没有瞒着他,一五一十都说了,让他的缇骑在宫外帮着看着,盯着谣言的方向,不能让真相有丝毫的机会泄露出去。

看见安郡王进来,宏宣帝指了个凳子让他坐了,便道:“你在宁远侯府的人,这次帮朕立了大功。”说着,将那个小药瓶的事说了一遍。

安郡王也对宁远侯夫人有这样大的能耐大吃一惊,忙问:“陛下打算怎么做?”休了宁远侯夫人,可是会让裴太傅难堪。

宏宣帝看了安郡王一眼,神色舒缓了一些。——裴太傅打算将裴舒芬除族的事,安郡王大概还不晓得。

不过,宏宣帝另有计较,便吩咐安郡王道:“命你的人继续盯着就是了,若是先前的人露了相,就另外再派人进去。总之先放一放。——这个宁远侯夫人,朕觉得,还是让她留在宁远侯府比较好。”眼里有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安郡王想了想,不由往头上抹了一把汗,躬身道:“陛下深谋远虑,臣等概末能及。”

宏宣帝听了安郡王的话却只是自嘲地一笑,道:“堂弟肯定是在腹诽朕。不过朕虽然是皇帝,可是也不能随心所欲。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情形,不会比堂弟你少多少。”言语里有几分无奈之意。

安郡王不好接话,只好安慰宏宣帝:“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反之亦然。陛下是陛下,不是常人。陛下只要做一个好皇帝,就是万民之福。”

宏宣帝点点头,道:“堂弟这话说得好。做臣子的还有忠孝不能两全的时候。做帝王,其实也差不多。都有不得已,却不得不做的事情。—不过堂弟提醒了朕,朕先是万民的皇帝,然后才是这后宫的帝王。先祖曾说过民能载舟,亦能覆舟。只要朕将万民的福祗放在前头,自有上天庇佑。”精神头终于提了起来,不再是之前沉郁狠辣的样子。

安郡王展颜笑道:“臣弟晓得陛下会自己想开的。其实皇后的事,是有小人作祟,跟天意无关。陛下如今晓得,堡垒最容易是从内部攻破,那还愁什么呢?——多行不义必自毙慢慢看热闹就是了。”

宏宣帝微微笑了一笑。是总不能皇后刚去,就急吼吼地收拾宁远侯府。这样做不仅让人非议自己寡薄,而且更让人怀疑皇后的死因,也不利于追查那些暗势力的下落。

还是留着的好,等人都到齐了,再让人进去挑拨,让他们内斗就是了,说不定大家都省些力气,更不用生灵涂炭。

宏宣帝和安郡王便在养心殿暂时定了一计。

安郡王想了想,对宁远侯楚华谨,他们其实已经张开了网。不过这些事情,会牵扯进镇国公府。安郡王很识时务地只字不提。

这边镇国公府里,贺宁馨回了府,想起今日自己的举动,也忒莽撞了一回。若是裴舒芬回到宁远侯府,看见她自己的药瓶还在原处,肯定会起了疑心。

不过贺宁馨也不怵。起了疑心又怎样?——就是要弄得你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又想起单先生那边,不知进展得怎样了,还得去催一催。他们只给了他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就是他的末日了。是不是应该再给他一年时间?目前来看,他做得还是很不错的,‘…,

再就是老宁远侯的那个外室,忒也可疑了。

那一天回府,她忍得好辛苦才没有开口让简飞扬去帮着查一查这个女人的来历。虽然她知道,只要她开了口,简飞扬肯定会去帮她。就算简飞扬查不出来,也会告知安郡王舳晓。

可是如今,贺宁馨觉得自己已经做了太多让人生疑的事。若是再纠着宁远侯府不放,甚至抖出一些别人都不知道的宁远侯府的隐秘,难免会惹祸上身,让人对镇国公府都生出几分疑虑出来。

到时候可真是吃不着羊肉,反而惹了一身骚了。

倒了一个宁远侯府不要紧,可是要镇国公府给他们陪葬,别说简飞扬不会答应,就连贺宁馨自己,也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仔细在屋里思索了一阵子,贺宁馨决定先将老宁远侯外室的事情放一放。以她对宁远侯太夫人的了解,定不会善罢甘休。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就算是那个外室想息事宁人,都由不得她了。她很快就会知道,她实在是低估了宁远侯太夫人的搅局能力……

既然宁远侯太夫人一定会跳出来,提醒大家对这个外室的注意,贺宁馨只要顺便推波助澜一把,就能引起宏宣帝和安郡王对此女的另眼相看。到时候,就是宏宣帝和安郡王的麻烦了。贺宁馨自觉自己对宏宣帝已经仁至义尽,这宁远侯府最后的一个退路也被她送上门了,宏宣帝应该会放益儿和谦谦一马吧?

裴舒芬在宁远侯府里,盘算得却与世人不同。

晚上宁远侯楚华谨也回了府,吃完晚饭,便去裴舒芬的房里坐了坐,有些不虞地问道:“听说你今日大闹了皇后娘娘的灵堂?”其实是单先生告诉他的。

裴舒芬脸上一馋给楚华谨屈膝行了礼,又将灵堂上的事说了一遍,只是隐瞒自己的药瓶掉了出来的事。

楚华谨听了一会儿,道:“你以后也要小心些。虽然为皇后不平,可是也不能做得太出格。”

裴舒芬有自己的道理,闻言对楚华谨道:“侯爷,不是妾身非要这样出格,实是不如此,不足以证实妾身的猜想。”

楚华谨看了过去,皱眉道:“什么猜想?”

裴舒芬胸有成竹地笑了笑,道:“皇后的死,有蹊跷。”

楚华谨心里一动,嘴上却还是道:“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一脚踏在鬼门关里。皇后年岁大了,这一胎来得比往常艰难,也是常事。”

京城的高门里头,如今也有些谣言,说皇后死得突然,说不定是为人所害。各种猜测都有,却无人敢真的指向谁。实在是皇后一去,宫里头就皇贵妃一人独大。

朝里的人都知道,皇贵妃当年,可是圣上明公正道的太子妃,乃是真正的原配。更别说后来她又深明大义,自请下堂,全了宏宣帝的名声,又助了他一臂之力。有过这样大功劳的女子,朝臣们都觉得,圣上说不定会借机立了皇贵妃做继后。

更重要的是,皇贵妃还有一个儿子。就算年岁小,可是对于帝王家来说,说不定反而是长处,并不是短处。

楚华谨听到传言,虽然有些不高兴,可是也没办法。——他自己都续弦了,总不能拦着皇帝不让续弦吧?况且皇贵妃就算做了皇后,也是继后,无法跟皇后的元后身份相提并论。就像裴舒芬在裴舒凡的灵前也得执妾礼一样。

裴舒芬看着楚华谨不以为然的样子,有些着急地道:“他们拦着所有人,不能靠近皇后的棺椁一步,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就连三位皇子,也没有见上皇后娘娘最后一面!”

“你问过三位皇子了?”楚华谨有了点兴趣。

裴舒芬点点头,“问了。他们说,是宫里的人给皇后装裹,由皇贵妃亲自看着的。”

楚华谨低头沉吟了半晌,缓缓地道:“这事到此为止。你别再多此一举了。”

裴舒芬大急,忙道:“怎么叫多此一举呢?——好歹也要给娘娘讨回个公道!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就送了命!”

楚华谨叹了口气。他到底是放过一任外任,又在京城里做了数年的官,对这些事,比裴舒芬这个只在内宅打转的妇人还是看得透彻些,闻言只是苦笑着道:“如何讨公道?—你有证据吗?人证?还是物证?你是能将宫里的稳婆寻一个过来作证,还是能得到皇贵妃亲笔批示的字条?”

裴舒芬窒了窒,嘀咕道:“虽然没有明证,可是有反证。”

“反证?”楚华谨眉头皱了起来。

“我们找不到稳婆,不是我们没本事,而是这些人都不在了。——侯爷想一想,为何这些人不在了?不就是被杀人灭口了!”裴舒芬说得有些激动起来。觉得这样明明白白的证据,这些人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楚华谨却赶紧打断她的话,站起身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杀人灭口!——那些人服侍皇后娘娘不利,让娘娘小产滑胎又送了命,理当赔命。圣上处置他们,就是为皇后娘娘出气。”又拿指头对着裴舒芬点了点,道:“你可要记着,你是我宁远侯的夫人,你的一言一行,人家都看在眼里。别就记着自作聪明,一叶障目,到时候惹祸上身,可别怪我!”说着,大步走出去。

裴舒芬不甘心地追了出去,问道:“这么晚了,侯爷去哪里?”

楚华谨头也不回地道:“我去外院,寻单先生商议些事情。”

裴舒芬咬着下唇,看着楚华谨的背影消失在中澜院的院门外面,恨恨地踹了一脚大门,回身进屋里去了。

晚上没有丫鬟陪夜,裴舒芬又进了自己的琅缳洞天,做了几瓶补身子的药出来。那多子丸她暂时用不着了。不过好在一年之后,正好是她五年之期到期的时候,也正好是出孝的时候。到时候再吃药也不迟。

第二天又进宫去跪灵。等到晚上出宫的时候,前一日搜走她的药瓶的差婆又满脸堆着笑过来,将药瓶还给了她,又转告了圣上的旨意,让她“下不为例”。

裴舒芬却以为是在警告她不能再带东西到宫里来,当然满口应承,格外小心了起来。

第十八章 正室外室 上

三个月后,皇后葬入皇陵,外命妇不用再入宫跪灵,个个都在自己府里休养生息,连串门的都少了许多。又加上官员府上一年之内不能嫁娶,所以各家更是悠闲。

宁远侯府里还未除孝,京城里别的府上却不用再穿孝了。庶民百姓已经可以宴饮嫁娶,官员府上还要再等上九个月。

裴舒芬自从被楚华谨敲打之后,倒也老实了许多。想想自己这次也是福大命大,若是真的让圣上知道自己给皇后吃过药,就算不是自己药的问题,圣上说不定都会迁怒到自己身上。

到了这个异世这么多年,裴舒芬对于权势的了解和渴望又更上一层楼。知道了什么叫切切实实地“官大一级压死人”,绝对不是比喻,而是写实。

宁远侯太夫人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一想起老宁远侯原来在外面养了个小的,太夫人就有流不尽的眼泪,连带一看见府里头自己儿子的小妾庶子也不顺眼起来。头上本来只是斑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同三个月前看起来,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当口,宁远侯太夫人倒是又想起了楚谦益和楚谦谦。可能人在生病的时候,都容易反省自己,越发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两个孩子,死命差了人将楚谦益和楚谦谦接了回来,说是要给老祖宗“侍疾”。

虽然楚谦益才八岁,是个男孩儿。楚谦谦才四岁,是个女孩儿。虽然宁远侯太夫人的媳妇、儿子都不缺,而且孙子辈里十几岁的孙子、孙女也不少,但是老人家既然开了口让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回去“侍疾”,裴家人也没有办法。

孝字比天大,无人敢违抗。

楚谦益和楚谦谦回了宁远侯府,当然也没有真的去太夫人床边侍疾,不过是每天陪着说说话,就各自散了也没有多献殷勤。

太夫人发现,楚谦谦的嘴不像以前那么甜了,对自己爱搭不理、敷衍的时候居多。楚谦益就更不用说了,每天过来请安,不过是自己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再多的话一句都没有。

裴舒芬也敏锐地看到了这一点,心下暗喜。

一直以来,她觉得最不好拿捏的便是太夫人对两个孩子的一片心。无论自己使出什么招儿,最后只要太夫人一发话,就全打了水漂。——谁让人家是婆母,自己只是媳妇呢?

不过如今看来,两个孩子在那个不着调的谊母贺宁馨的影响下,已经越来越对自己的祖母不孝顺了,连面子情儿都不顾了。

裴舒芬心底又安了几分。

快了快了,还有九个月。这两个孩子已经不足为惧。

太夫人这天不想再躺在床上了,命人过来服侍,起身换了鸦青色素衣,通身没有暗纹绣花只袖口三镶三滚,绣了万字不到头的富贵祥图。

裴舒芬听说太夫人起身了,忙带着丫鬟婆子过来服侍,又笑着问世子和乡君哪里去了?怎么不在太夫人跟前服侍?

太夫人心里有事,嫌裴舒芬打岔,不虞地道:“你给我传一桌斋饭过来,要做得有荤味的素斋。

这几天成日喝你的菜粥,喝得人都变蔫儿了。”

太夫人的心腹婆子孙妈妈忙凑趣道:“太夫人说哪里话?夫人孝顺每日亲自洗手作羹汤端了来给太夫人补身。若不是有夫人,太夫人也好不了这么快啊。——您看看镜子这脸色比先还红润呢!”

太夫人笑着照了照镜子,看见脸色确实地三个月之前还要好,只是头发是全白了,看起来反而比以前老上许多。

叹了口气,太夫人将面前的镜子反扣在桌上,摇头道:“老了,再怎么补,一头的头发是补不回来了。”

裴舒芬心里一动,忙上前道:“娘别灰心。媳妇听大夫说过,上好的首乌能让白发转乌。媳妇这就差人出去寻,甭管多少银子,只要是上好的首乌,都搜了来给娘乌发。”

太夫人瞥了裴舒芬一眼,却并没有被她的话打动。想起那日寿辰上,老宁远侯的外室寻来,这位媳妇说得话,太夫人就一辈子也不想原谅她……

“好了。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又不是上寿的女先儿,靠嘴吃饭的。——快去,给我传饭去。等吃了饭,我要问你话。”太夫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将裴舒芬如同打发管事婆子一样打发了出去。

裴舒芬尴尬地福了一福,带了丫鬟婆子出去,使人去太夫人的小厨房传饭去了,自己便回了自己的中澜院,坐着生了一回气。

太夫人吃完斋饭,使人叫了裴舒芬过来问话。

裴舒芬陪着笑,在一旁笑得腮帮子都僵了,太夫人才吹了吹手上茶杯里飘出来的袅袅热气,对裴舒芬问道:“你晓不晓得,那女人住在什么地方?”

裴舒芬看了太夫人一眼,笑道:“娘说谁?——媳妇愚笨,听不懂。”

太夫人拉长了声音:“行了——,别给我装蒜了!这些天,那女人还有没有上门来?”问得当然是老宁远侯的外室柳氏。

裴舒芬嘴角含笑,摇摇头,道:“没有。就连老族长也没有登门。”

太夫人面色越发沉了下来,对裴舒芬厉声道:“楚家在京城里,除了我们家,也没有别的人家。老族长到底住在哪里?你们不会让老族长住在客栈里吧?!”

裴舒芬吃了一惊。她倒没有想这么多。宗族这回事,在她的前世早就土崩瓦解,不存在了。一个老族长又能怎样呢?还能大得过皇后和皇子?!

“去,给我把老族长找出来,请回府里头来住。”太夫人威严地道,“还有,看看那女人住在哪里。给她一笔银子,让她立即在京城里消失!”

请老族长好说,可是给银子这回事,却不那么好办。这三个月,因为皇后娘娘的丧事,府里头的开销已经比往日翻了一倍还不止。

裴舒芬自己的绸缎铺子里去年进的货,今年发现好些都霉烂了白花花的银子打了水漂,心有不甘,越发在内院的账上克扣起来,只想将自己的窟窿补足了,手头更是没有余钱。

二房早先就分了家,如今虽然住在侯府里可是裴舒芬已经跟他们“亲兄弟,明算帐”,他们院子里所有的开销,裴舒芬都撒手不管,包括厨房里的饭菜,都没有二房的份儿。二房吃饭穿衣,都要自己拿银子出来。好在二房有自己的厨房,倒也便宜。

裴舒芬早就打好了主意,若是自己的铺子继续亏下去,就要收二房的房租了。总不能白白住着侯府的房子,住一辈子吧……

而太夫人这一次的要求,在裴舒芬看来,是要摆平老侯爷的风流韵事,当然应该太夫人自己拿私房出来打发,若是让自己入到内院的流水帐上,就是夺了自己的利。如今二房已经分出去了,奉养太夫人是自己这一房的事,当然是应该的。可是连老侯爷的外室也要自己出银子打发,这个大头可是充得太冤了。

想到此,裴舒芬便笑着问:“娘打算拿多少银子打发?”

太夫人想了想,忆起那天看见的那个柳氏,生得虽然千娇百媚,可是一身布衣素衫,头上只插着一支银簪,大概出身不太好,穷家小户里出来的,应该不难打发吧?

“一百两银子怎样?”太夫人以前听人说过,一般人家,二两银子可以过一年。

裴舒芬笑了笑,道:“娘说多少,就是多少。”又问:“娘是给我银票,还是现银?”

太夫人愣了一下,脸色沉了下来,问裴舒芬:“怎么?还要我自己出银子?”

裴舒芬掩袖咯咯地娇笑了两声,道:“娘真会说笑。若那女人是我们侯爷的外室,当然是媳妇出银子打发。可是如今是老侯爷的外室,若还是媳妇出银子,可让人家怎么说侯爷呢?——儿子拿银子去贴补老子的外室?这名声我们可担不起啊。”说着,顺势跪在了太夫人面前。

太夫人皱起了眉头,道:“算了。我出就我出,你跟着孙妈妈去领银子去。”

太夫人一个月的月例就有五十两,平时的开销都在公中,根本没有自己花银子的去处,当然存了不少私房。

孙妈妈听了太夫人的吩咐,进去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着一张银票出来,递给裴舒芬道:“这是老正祥的银票,各地都通行的。”

老正祥是大齐朝最大的钱庄,以前是罗家大房的,现在属于罗家二房,大房只分红,将银楼的打理都交到了二房手里。

裴舒芬拿着银票,屈膝行了礼,出去回了自己的院子,使人叫了外院的大管事秦力生进来问话。

秦力生刚刚忙完手上各家铺子的半年盘点,还没喘上口气,就听见夫人有请,便放下手头的事,来到内院。

裴舒芬见秦力生进来,也不罗嗦,劈头就问:“你这个大管事怎么做的?——老族长进京这样大的事,你怎么就没想着请老族长到府里头来住呢?让老人家一个人在外头住,显得我们宁远侯府也忒失礼了。”

秦力生暗忖,过了三个月才问,就知道马后炮……

“夫人,老族长的事,我们一早就去请了的。可是老族长那时候住在京城西北面的一所大宅子里,说比住在我们府里要自在,死活不肯到咱们府里头来。住了一个多月,老族长就回祖籍去了。”秦力生笑着答道,暗示裴舒芬问得晚了,人家都已经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