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映着雪地,反射着冷冷的光。

才绕过去,林平安便看到半直起身来的任弘文。

笑着唤了一声,她走近,才发觉任弘文手里抱着的木柴太多,一半都是堆在身上,就连大衣上都粘得到处都是毛刺。

偏又摇摇欲坠,几乎脱手掉下认识几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任弘文这样狼狈的模样。

林平安暗笑,面上却不显,只是过去接了一半木柴,便转身往屋里走去。

任弘文看她一眼,倒也没有刻意要强,就这样跟在林平安身后,一前一后走了回去。

林平安也不作淑女状,生壁炉时也不躲着避着,反倒是格外留意让任弘文避开火初升时的烟气。

壁炉点起,火势渐大,热腾腾的热气驱赶着侵入房来的寒气,不一会儿,便让大厅里暖和起来。

原本粘着雪的大衣便有些湿意…林平安坐在壁炉前,回过头望着离得稍远的任弘文。

笑着扯过毯子丢过去:“你可不要生病哦我不会照顾人的…”她本来不过是说笑,任弘文却是垂下眼帘,竟似很认真地想了下,然后真地用毯子裹住自己。

林平安瞥见,扭过头去,脸上的笑容却很是灿烂:“这么大的雪,我以为机场一定封了。

还在想你今年绝对赶不上了呢”侧过脸,她笑着伸出手:“我的礼物呢”抬起头来,望着那张在火光映照下,更显明媚的笑容。

任弘文迟疑了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说那件事。

接过他递过来的小盒,林平安打开,便失笑出声:“任弘文,你真是小气哪儿有用糖充作圣诞礼物的呢?”嗔怪着,她已经取出一块糖来。

扒着糖纸,她抬起头,瞥见任弘文迟疑的神情,笑容不禁敛去三分。

看见了,任弘文便轻轻咳了一声,淡淡道:“你之前托我查的事情,我已经查过了。”

身子一挺,林平安坐直身体。

正色相望。

便听到任弘文低声道:“我查过,沈星离开伦敦后,曾经生过一个孩子。”

身体一震,林平安怔了半晌,才醒过神来。

她之前醒过很多,但从没有想过任弘文带给她的是这样的消息。

“那我小…”及时收声,她涩声问道:“沈星生的是男是女?现在在哪儿?难道…已经死了?”她从来都不知道,小阿姨当年还生过孩子的。

以小阿姨的性格,绝对不会就那样把孩子丢掉。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孩子刚一出生就夭折了。

是因为这样,所以小阿姨才会对她那样好…目光落在林平安的脸上,任弘文目光忽闪着,却始终没有回答。

过了许久,他才沉声问道:“你还记得三年前的事吗?”他突然提及这个,让林平安惊愕不已。

抬眼相望,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三年前,在天台上的那一幕,是任弘文与她共同经历的。

可是在那之后,他们却从没有再刻意提到过。

他也从来没有问过任何一个问题。

现在突然说这个,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又觉有一丝难堪。

可是因为任弘文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所以她并没有垂下头去回避这份尴尬。

而是低声问:“事情和三年前的事有关?”任弘文沉默了片刻,然后才低声说:“我还记得霍震昌当时说,你是为了个明星报复他——那个明星就是沈晴不是吗?”顿了下,他沉声道:“沈晴就是沈星的女儿”脑中“嗡”的一声,林平安尖叫出声:“不可能你说谎…沈晴是沈星的外甥女而不是女儿”她尖叫着,可望着任弘文的眼中却分明闪过一丝动摇。

哪怕她内心再无法接受,可她心里很清楚任弘文绝不会说谎的。

“沈晴的妈妈叫沈月,是因为车祸在内地死去的…”涩声低语,她忽然苦笑了下:“这些你都调查过了是吗?以你的性格,如果不是真的调查清楚了,绝不会来对我说的…”垂了下头,林平安静默了半晌,才抬起头来,正色道:“说说你的调查吧我也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目光在林平安脸上绕了一圈,任弘文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异样,可目光中却难掩一丝疑惑。

就像当年霍震昌所说的一样,他也完全不理解林平安的所作所为,真只是影迷为偶像的复仇?他不理解也无法赞同,可却尊重别人的选择。

只是,当林平安请他帮忙调查温莎侯爵的事后,他对当年的事忍不住更加好奇起来。

她和沈晴,真的只是粉丝与偶像吗?虽然心里奇怪,他却没有表现出来,连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就和无数小说电视剧一样,沈星与温莎侯爵的故事,也有那么点儿老套。

青春年少时,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的一对小情人,也有过甜甜蜜蜜,此情不逾的好时光。

可是,再浓烈的爱,也有消逝的时候。

更何况男方是一个喜欢发掘每个女性身上最美闪光点的花花公子呢?同系金发美女的插足,让沈星和温莎彻底绝裂。

一场大吵后,沈星放弃了未完的学业悄然离开剑桥。

在离去之前,对温莎厉声为誓:“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原谅你永世不见…”对温莎而言,这不过是年少爱情生活中的一个小小插曲。

爱过了,怨过了,闹过了,也便渐渐忘怀了。

日子照旧过,美女照样泡,他照样是大英帝国的侯爵,有名望有地位有钱有闲,享受生活。

可对沈星来说,却不是那么简单了。

因为这次情伤,她再也不敢爱人。

尤其是在发现自己肚子里竟然怀了温莎的孩子后,她的生活就更是陷入了一团麻烦…一个单身女人,在风气还不十分开放的八十年代,生活艰辛不说,更要承受无数人的冷眼奚落。

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够不像她一样遭受他人的鄙视冷遇,她便谎称沈晴是她姐姐在内地生的女儿。

因为姐姐姐夫车祸而死,她才收养了这个孩子。

可事实上,沈晴根本就是独生女,从来都没有过姐姐。

后来的故事,就更没有什么新意了。

一个单身母亲带着孩子,甚至不敢让孩子叫她一声“妈妈”。

就那样,以姨母的身份把孩子抚养成长…垂下眼帘,林平安低声呢喃:“怪不得,从来都没有带我去上过坟…”她早该知道的,怎么居然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呢?现在想想,小的时候,也有人说沈晴长得洋气,好像外国电影里的小孩。

那时候,只当是被夸奖,全然没有留意到小阿姨不悦的面色…原来,沈晴的身体里真的流着白种人的血液。

虽然长大之后,黑发黑眼更像纯正的中国人…“温莎…他从来都不知道沈星怀孕了吗?”她抬起头来,轻声问着。

眼中闪过说不清的悲哀。

任弘文迟疑了下,才斟酌着答道:“应该是不知道。

沈星离开英国后,温莎侯爵从来都没有找过她。

而沈星就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联系过他。

所以,他应该是不知道的…”“真是——幸福呢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幸福的生活着…全不知道世界的另一头,有一个女人为他生儿育女,被他毁了一生…”林平安的声音很低,可是其中所含的凄厉之意,却让任弘文不由得紧张起来。

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可任弘文却突然凑近身,摸住她的手,俯近身来。

在她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时,他犹豫了下,才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头。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而且这件事…”把原本想说的“原本与你无关”咽了下去。

任弘文只沉声道:“既然过去了,就让他过去算了…”感谢洒洒…水、a司芳的月饼。

祝所有读者中秋快乐…

第十一章 报复

“过去就过去了?”垂下眼帘,没有去看任弘文。

林平安哑着嗓子,声音却是低沉:“有很多人都喜欢这样说话,可是,他们忘了,过去永远都会影响着未来。

现在的一切都是过去的结果”“那,你要做什么?”凝望着林平安,任弘文迟疑着,见林平安只是目光闪烁,并不答话。

不禁皱起眉来,突然抓住林平安的手腕,他沉声喝问:“难道你又想报复?林平安,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在做什么呢?我不知道你和沈晴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是三年前的事,你不忘了难道你还想重蹈覆辙吗?”目光忽闪,林平安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望着任弘文,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三年前的事,她从没有忘怀。

被仇恨驱使着任意妄为,所尝到的苦涩,她每每想起,都会觉得舌尖发苦…“你…很生气?”定定地望着任弘文,她忍不住问。

似乎,她还真从没有见过任弘文这样严厉的表情。

这样,完全抛开他温文尔雅的形象。

只是,这样的愤怒,让她在愕然过后,在心底泛上一丝温暖。

垂下眼帘,她低声道:“我知道做人不该纠结于过去,可是到底愤恨难平。

任弘文,我冷…”低声呢喃着,她忽然动了下身体,就那样自然地把头倚在任弘文的肩上。

任弘文肩头一僵,却又渐渐放松下来。

就那样任林平安靠着倚着,听她先是低声地呢喃着一些根本听不清楚的话,而后渐渐安静下去。

她的呼吸轻轻吐在他的颈上,让人觉得痒痒的。

转开目光,刻意让自己不去看她,可在瞥见她眼角那一抹闪光时,任弘文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拭去那一滴泪。

虽然他仍不能完全理解,可想来那个沈晴真的对平安具有特殊的意义。

所以,她才会这样在意…他的手还未收回,忽然听到她的声音:“任弘文,你信不信,我其实就是沈晴?”她的声音太低,只说了这一句,便再无声息。

任弘文侧过头去,默默地凝视着林平安。

她仍是合着双目,看似竟已熟睡,如果不是她刻意舒缓的呼吸透露出几分紧张,他几乎要以为刚才那低声的轻问是自己的错觉。

壁炉里扑出的热气与些许烟气,让他有些不适,不由偏过脸去低咳了几声。

这时候,大厅里安静极了,除了壁炉里的柴偶尔爆出“辟啦”一声外,便只有他们轻浅的呼吸…任弘文静静地凝望着壁炉里那簇跳跃着的火焰。

没有说话,沉默地扯过那张毯子,轻轻搭在林平安的身上。

呼吸为之一松,林平安的睫毛轻颤了下,虽然没有睁开眼,却似乎是因为任弘文的举动而放松了下来。

任弘文垂下眼帘,望着与林平安并膝而卧的腿,一时竟像是怔住了般。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他的注视,林平安原本与他并行紧紧靠拢的双腿,轻轻地向旁边移动了一下。

眉,挑了起来,任弘文没有回头,却突然出声:“平安”“啊…”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

原本还在装着睡着的林平安不由得出声。

只是刚发出一声,便立刻后悔,懊恼起来。

刚才她问出的那一句话,实在是太过诡异。

就连她自己,也在问完之后觉得后悔。

同样的话,之前她曾经说过。

就在天台上,当着任弘文的面,对霍震昌说的。

可是那时含着恨意带着愤怒,声音又低。

大概任弘文根本就没有留意。

即使是真的听到也和霍震昌一样根本就不相信。

那时,她也根本没有想会被人信了她说的话。

可是这会儿,不知为什么,竟这样冒冒失失地说出这样的话。

还好,任弘文象是根本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就这样轻轻放下。

若他真的说什么,可就…一个念头还未转完,任弘文已经又出声说话。

就在她慌忙把头移开他肩头的时候,他侧过脸来,平声道:“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哪怕,你真是什么鬼怪附身,也不相干…”最后一句话,便透出了些许笑意。

这淡淡的笑,像一杯温水,滋润着林平安的心。

原本要移开的动作僵住,她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庞,望着那带着笑的眼眸,一时无法移开半分。

“咚…”的一声,从远处传来清晰的钟声。

让原本正凝视无语的两人飞快地闪开,不只是目光,连同身体也隔出一道空隙。

隐约的,在连绵的钟声里夹杂着熟悉的旋律。

那是《圣诞颂》,悠扬的,欢快的,带着幸福与甜蜜…虽然没有说话,可两个人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转向窗外。

不知是谁先站起了身。

就这样,缓缓地走到窗前。

打开窗,两个人面对面倚在窗前,迎着漫漫飞雪,静静聆听平安夜的钟声…平安夜过后,第二天,任弘文便离开了剑桥。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提昨夜的事,不提林平安的失言,也不提目光相对,凝望对方时心头闪过的那一丝悸动。

林平安送任弘文上车时,笑着问他:“就这样走了?不怕我鬼迷心窍,又去报复?”回过头,任弘文微微一笑。

不知怎么的,自昨夜过后,林平安总觉得任弘文不再似之前一样,不再总是刻意地温文,连笑也笑得没有太多的温度。

“事情要怎么做,你自己心里自然是有主意的。

别说现在连成人礼舞会都参加过了,就是从前,也不见你听人劝过…平安,不管做什么事,只要你能够承担得起后果,就够了。”

望着他脸上温和的笑,林平安不由得在心底一叹。

有时候,人总觉得自己可以承担得起所作所为带来的后果。

可很多时候,其实去承担的总是另外一些人——一些她最亲近的人。

望着任弘文,她淡淡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只是,”她幽幽叹息:“到底觉得不甘…”送走了任弘文,林平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直到过了中午才去了洗漱间洗漱。

拣了件漂亮的衣服,又化了精致的妆容,这才出门。

临出门时,正好和狂欢后自伦敦回来的室友撞上。

被那个金发女郎笑着拉住,直问她是不是有约会。

林平安却只是笑笑,并不作答。

今天,她大概是不速之客了。

可是,如果真的要她什么都不做,她真的办不到…妆容一新,她想以最精神的面目去面对那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是她亲人的男人。

亲人?多奇怪…那个本该唤他“爸爸”的女人已经死了,那原本牵绊着的血脉,从皮肉到血液,都已深埋于地下。

可偏偏,现在却又以这样的方式相会。

一早,她就已经知道温莎在伦敦的住所。

所以这一次,她很轻易地便找了过去。

她刚从计程车上下车,便看到正从公寓里走出来的温莎侯爵。

大概是出来迎接客人,一出门便站在门前四下张望。

瞥见自街对面缓缓走过来的林平安,他怔了下,很是惊讶。

“林小姐…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要来的。

今天晚上,我已经有约了。

或许,你要是有事情的话,我们改天再约啊”温莎婉拒得有些仓促,一面说话一面目光四转,很明显是想让林平安快点离开。

“看来侯爵今晚的客人很重要啊”林平安微笑着,可脚步却仿佛是钉在温莎面前,动也不动。

面前这个人的笑容,真让人嫉恨,愤怒,想要撕掉他幸福的笑容。

“我知道侯爵很忙。

但,我只说几句话…而且,我想,或许侯爵很想知道这消息的。”

她淡淡说着,不等温莎侯爵回答,就轻声道:“侯爵之前说的那个沈星,我是认识的。”

温莎侯爵怔住,目光微闪,虽然脸上流露出一丝说不清的意味,却还是怅然道:“我没有想到你会认识星…她还好吗?”唇边勾起一抹微笑,林平安幽幽道:“我不知道她到底算好还是不好,或许,侯爵可以帮我来分析下沈星到底过得幸不幸福…”顿了下,她不自觉地裹紧大衣。

“那一年,沈星离开剑桥后,就回了香江。

在那里,她原本想要重新开始的。

可是,不久之后,她就发现自己怀了小孩,怀了那个负心男人的小孩…”抬眼看着因震惊而张开嘴的温莎侯爵,林平安的声音仍然平稳,甚至不带一丝感情地继续说下去,仿佛是真的再讲述别人的故事。

“那个女孩渐渐长大,成了一名艺人,她的名字叫沈晴…”低下头,她自皮包里取出一个相框递了出去。

那是沈晴刚刚成名时,和小阿姨一起拍的全家福。

那时候,她的事业有了起色,而小阿姨也仍健康,两个人灿烂的笑容足以让太阳失色。

这张照片,是很多沈晴影迷都熟悉的,也是沈晴的粉丝官网首页上从不更换的。

看着温莎接过照片,指尖抚过照片,眼中渐渐现出一抹温柔。

林平安的嘴角不觉扬起。

她说再多,对温莎而言,沈晴仍是个陌生人。

可是在见过她的照片,知道她的样貌后,就会是另一种感受了。

不知是不是受了照片上母女俩灿烂笑容的影响,温莎抚摸着照片,忽然抬起头来问道:“她们现在仍然在香江?我,想见见她们…”中秋快乐

第十二章 檞寄生下

“侯爵想要见沈星?”林平安笑了起来,嘴角勾起,眼波流转,却与平时的笑很是不同。

不过这会儿温莎心中有事,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一味说着沈星的事情。

林平安淡淡一笑,“侯爵为什么要见沈星?是旧情难忘?还是突然发觉原来竟有这样一个傻女人,居然为你终身不嫁,为你生养女儿,而大受感动呢?”冷冷看着温莎,她的笑容更显嘲弄之色。

“只可惜,侯爵就是现在想见沈星,也见不到了10年前,她就已经病死在香江。

临死时,留下遗言,让女儿把骨灰洒进大海。

她说:这一世,既说了永世不见,那哪怕她死了,骨头都化成了灰,也不会与她所恨之人相见”迫近温莎,望着他在瞬间变作铁灰色的面容,林平安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却仍不肯放过,沉声问道:“还有那沈晴,侯爵想不想知道你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儿,现在如何呢?”温莎脸色灰败,抬起头来,望着林平安的眼眸也显得没有什么精神。

可是,在静默片刻后,还是哑着嗓子道:“沈晴现在人在哪里?你是不是与她很熟?”温莎一贯自命风流,只以为和他分手的女人就算怨,可在日后想起来时还是会觉得他好。

更有永世不忘他的。

可现在突然知道初恋情人对他恨之入骨,就连死后都不愿与他相见。

不只觉得感情上无法接受,更大大伤了自尊。

这会儿,再看林平安的笑容,便觉得她的笑容里透出几分古怪。

分明就是刻意要刺伤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