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二少爷果然只得回来了,向宁婉一笑,“没关系,跟驴一样。”说着接过缰绳将那马牵到了宁家院子里,拴到了平日宁家拴驴的柱子上。

马和驴怎么能一样?自家的小毛驴特别的温顺,虽然有时会犯点小驴脾气,但总之还是可爱得不得了的小家伙,宁婉只要将腿一跨就能骑在驴背上。但是这匹大黑马?足有小毛驴的两倍高,而且昂着头时不时地“咴咴”叫两声,宁婉果真不确定自己能对付它。

天热了,家里门窗都开着,娘和宁清早听了声音出来,听了卢二少爷要去打野猪的话都吓了一跳,早跑了出来。娘就拦道:“打猎可是最危险的事,要专门请有经验的老猎户,过去我们三家村曾有野猪来糟踏庄稼,请了好多人来呢,现在就你一个人怎么能行?”

卢二少爷见了长辈,赶紧拱手行了一礼,却道:“我能行,再找个人带路就好了。”

于氏也看出卢二少爷是劝不了的,因此又道:“进山里路很远,总要带些干粮。”说着急忙回了屋子,“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烙些饼。”又叫宁清,“赶紧帮我和面!”

卢二少爷是个说做就做的人,很快就找了郭夏柱和宁大江陪他一起进山,一是带路,再就是要他们帮忙把猎物带下山,原来他打听到上次遇到的野猪有四五头,因此决定加一个人。宁婉见他连怎么把猎物带回来的事情都考虑好了,再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也到厨房里帮忙为他们准备干粮。

宁清将家里所有的白面和了一大盆,宁婉擀成薄片,上面放了均匀地涂了一层油,撒上盐、花椒粉和切得细碎的油渣和葱末,卷起来盘成圆饼,再擀薄,娘将饼放在油锅里烙得两面金黄,吃起来又香又脆,能放好几天不坏,打了一个大包给他们带着。

没一会儿,几人就上山了,宁婉心里却静了下来,想到卢二少爷的将来,她不再担心,听说瘸子将军在多伦百户所时打过虎,猎过狼,更是杀过比虎狼都凶猛的夷人,对付野猪其实不算什么吧。她从家里拿出高梁米面,又去外面割了些草喂卢二少爷的马,总不能在他进山的时候将马喂瘦了。

从卢二少爷带了两个进山之后,三家村的人便都在等待等消息,就连爹也没有再去虎台县送猫爪儿菜,卢二少爷从自家出发去打野猪,他这个一家之主怎么也不能置之度外,总要等着他回来。

三家村里人闲来议论进山的事,也不知卢二少爷的气度怎么给了大家足够的信心,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他们不会出事,至于能不能猎到野猪,猎到几头,那就各有纷争了。

好在卢二少爷并没有让大家等许久,第三天的中午,他们一行三人便从山上下来了,不,四个人,另一个是郭小燕。

她不知什么时候从家里跑出去上了山,找到了打猎的三个人,结果差一点被一只野猪撞飞了,最后虽然被卢二少爷手疾眼快地拉到树上,但还是伤了一条腿,由他的哥哥郭夏柱背了回来。

因为郭小燕突然出现引起的麻烦,不仅使得有一只野猪差一点跑掉,还耽误了他们的回程,只卢二少爷和宁大江两人将五只野猪拖回来也很费力。

郭夏柱一进村子就回了家,走前还向卢二少爷再次解释,“我妹妹就是个傻子,我们家里也拿她没办法,卢少爷千万不要在意。”

宁婉猜到了些什么,郭小燕还真执着,竟然连野猪也不怕地去找卢二少爷,只盼着赖上卢二少爷从此过着富贵的生活,其实要是把她将来的结果提前告诉她,她会不会能想通了呢?

但是卢二少爷没有理郭小燕的意思,宁婉更没有,她甚至会想,郭小燕也许是真傻的吧,就像大家所说的。

所有的野猪都是一箭从眼睛射入脑中毙命的,宁大江尽管累得浑身是汗,但是却还在宁家房前绘声绘色地向大家讲述着,“看!野猪身上的皮特别厚,我们在地上拖了这久皮还没有坏呢!因此什么箭也射不进去,可是卢少爷就是有办法,野猪皮再厚,但是总不能将眼睛也包上吧,于是就只射眼睛…”

宁婉无心去他详细地描述他们如何找到野猪群,本正潜伏着,郭小燕出却现了,如何不小心激怒了野猪,大家如何被追得上了树,又如何见野猪把一棵碗口粗细的树拱倒了…最后如何将野猪都拖了回来,路上遇到几只野兔和野鸡都没有空抓。因为卢二少爷此时用手随便一指,“这几头野猪都送你吧。”

宁婉才一抬眼看宁大江,卢二少爷便道:“上山前我已经给了他们每人一两银子,让他们帮我带路,再帮忙把猎物带回来。”

既然宁大江和郭夏柱都是卢二少爷雇用的,那么这些野猪果然都是卢二少爷一个人的,他可以随意处置,可是宁婉怎么能要?但是她不要也不成,因为卢二少爷已经去解他的马准备走了。

宁婉赶紧上前拦着他,“你总要带回去一点吧,给你娘尝尝。”

“我娘不吃肉。”

宁婉从没有向家里人说过卢二少爷的出身,因此大家见上一次他陪着母亲过来,都只当他没有父亲了,宁梁便笑道:“你母亲既然吃素,那么给亲戚朋友们带些也好,我这就让人将野猪的肉缷下,你若怕沉只带些最好的腿肉回去就行了。”

父亲不知道的是,吴夫人与卢二少爷几乎没有亲戚朋友。吴夫人是与任何人都不来往的,而未来的瘸子将军所有的朋友都是他未来的同袍!也就是说他现在根本没有朋友,她亦听过他小时候是一直被兄弟和小伙伴们欺负的。

所以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卢二少爷与自己结识了,便能在自己面前说出他的心事,也很关心自己的处境,因为他眼下还没有将来那些生死与共的军中兄弟们呢。

果然,卢二少爷又摇了摇头,“不必了。”

宁婉又想到卢二少爷不肯带肉回去,恐怕也有不愿意让吴夫人知道打猎的事,因此便笑道:“你若是不愿意带肉回去也行,但总在要家里吃上一顿你打来的野猪肉啊!听说野猎肉特别鲜美,我还没尝过呢。”

卢二少爷便也笑了,重新将马拴了回去,“我也没尝过。”随着宁婉进了宁家的屋子。

宁婉倒了碗水给他,见他一口气喝干了,便又续了一碗,卢二少爷原来是渴了,一气又喝了两碗。于氏见状,又下厨为他擀了一大碗的面条,放了两个鸡蛋,再加上几样园子里的菜蔬,卢二少爷也都吃光了。

但是卢二少爷依旧还是不爱说话,宁家人虽然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但只看他身上的衣服和骑的马便也把他当成贵客,因此又多了一重隔阂,吃喝之后,大家都静了下来。

宁婉便灵机一动,“你一定困了,睡一会儿吧。”

卢二少爷点了点头,于氏便将被褥都放下,让他躺在宁家东屋的炕上睡了。

这时爹已经请了会杀猪的余家三叔帮忙,先将最小的野猪皮剥了,把肉剔出,便接过来将肉再切成拳头大小,在自家的灶上炖着。

野猪肉很难炖熟,到了傍晚才好,但是那味道却远非寻常的家猪能比的,尤其是小野猪的肉,又香又嫩,却一点也不腻,肉汤也好喝,上面撒些葱末香菜末就更鲜美了。

炖肉的期间卢二少爷睡了一大觉,然后坐起身就在宁家炕上吃肉。他不大喜欢说话,但举止却极规矩,又有猎野猪的大事,宁家的人便对他又敬佩又喜欢,将他待为上宾,宁梁还给他倒了酒。卢二少爷不肯喝,倒是吃了许多许多的肉,一个人比宁家所有人吃的都多。

吃好了,卢二少爷还是要走,爹娘自然要留他,“天已经黑了,不如明天再走吧,家里有住的地方。”

卢二少爷摇摇头,“没关系的,我也该回去了。”

宁婉也道:“早些回去也好,免得你娘担心。”却拿出一个篮子,里面装着一只猪腿,还有最好最嫩的猫爪儿菜,还有从自家圆子里新采下来的刀豆、茄子、小葱、香菜等等,“自家的,虽然不值钱,但是很新鲜。”

卢二少爷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篮子接了过去,放在身前,骑着马走了。他现在骑马已经很熟练了,不再像第一次偷骑父亲的马时控马还不太好。

宁婉待他走了之后才想到,其实自己就连这些菜也不应该给他拿的,毕竟未来的瘸子将军骑着马带着一篮子菜,怎么想怎么觉得怪怪的。但是人已经走了,她只有自己悄悄地笑了。又想到了上次半篮子槐花,也不知道那花最后怎么样了,也许他半路上就扔了?。

扔就扔吧,反正自己的心意已经到了。

第41章 亲戚

卢二少爷走后,爹和余三叔、宁大伯等几个人继续收拾另外的野猪。

五头野猪只的有三头大野猪,其中最大的一头是公猪,大约有一千斤,另两头是母猪,也都有六七百斤,两头小猪,一头半大四五百斤,至于宁家吃的那头最小的也有上百斤。

现在去了皮和内脏,总共还有一千多斤的肉,像一座小山似地堆在宁家的院子里。爹娘与宁婉在一起商量了之后,自家留下一百斤肉,除了近几天吃的以外都腌起来,另外给余三叔、宁大伯、郭夏柱、宁大江等帮忙的人每人一二十斤肉不等,又送些心肝下水骨头,再就给三家村每家二斤肉。

爹娘不管怎么样对三家村的人都是有感情的,宁婉也不反对,毕竟自家要是一毛不拨也不好看,总归还是要在三家村住上许多日子。

余三叔等人听了宁梁的话个个都十分高兴,直夸宁家大房厚道,又帮忙将野猪肉分好,送到各家,又是一阵忙乱。

于氏见屋外大家都忙着,便拿了一把高梁米用铁锅炒得微焦,然后泡了滚水,便成了淡淡的黄褐色,给大家送出去。

原来三家村这边平日买不起茶,便时常用这种法子泡水充做茶水喝。于氏因为村里的人来帮自家做活儿,因此便十分招待,不好只送了白水出来,但泡茶又没有足够的茶叶,炒米泡的茶总归比白水瞧着要好些。

宁婉早已经忘记家里炒米茶的味了,帮忙送过去之后自己也喝了一碗,焦香微甘的味道十分平和,倒觉得十分可口,因此又盛了一碗,“娘,你也歇歇。”

娘接了碗,却将宁婉拉到屋子里,喝了两口便悄悄问:“那个卢家少爷,我怎么觉得对你不错呢。虽然是帮过他,但是上次送了那么多东西就够了,怎么又来了,还帮忙打野猪,又将肉都送了我们?”

“娘,你想什么呢?”宁婉乐不可支,卢二少爷会喜欢自己?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谁也不喜欢,他只喜欢练功!据说他习的是童子功,因此破了身就不能再有进境了,所以他就是纳了妾,又娶了妻,还是保持了很久的童子身,后来因为吴夫人想要孙子,才不得不与妻妾圆了房…

“卢少爷之所以过来,是因为上一次我卖金饰时被他遇到了,他看我们家日子很艰难,就想帮一把。”看娘待信不信的样子,宁婉就又说:“他很快就去多伦百户所当兵,几年之内都不能回来了。”

“多伦?”娘听了这个名字,终于将她心里原有的一丝想法消掉了,去了多伦百户所当兵的人,不说九死一生的吧,但是多半没有什么好结果,就连终日在三家村的农妇都知道没有人愿意去多伦当兵,自家女儿还是找一个日子富足的农家人吧。不过她倒埋怨一声吴夫人,“明明那夫人看着也不是很穷的,怎么能舍得让儿子去那个地方?”

一般都是很穷的人家才送孩子去当兵,而只有最穷的才去多伦,因为安平卫会多给多伦的兵士们每人多一份军饷。娘便以为吴夫人为了那军饷才把儿子送去的呢。

宁婉也不想给娘解释吴氏为什么要把仅仅十几岁的儿子送去从军,而卢指挥佥事为什么把儿子送到多伦,但见娘已经打消了刚刚那么点意思,就放下心来。她虽然特别敬仰瘸子将军,对眼下的卢二少爷也颇有好感,但是却从来没有生出一点情愫,瘸子将军,他只是用来尊敬和仰慕的人,却不是能陪伴在身边的人。

他喜欢的只有军营,热爱的只有战争,为了援助虎台县,他毫不犹豫地放弃妻妾,宁婉才不想成为那被放弃了的人呢。

这时外面的人都散了,爹也回屋睡下,没多久他便再起身用小毛驴驮了一百多斤肉送去虎台县。

这么多野猪肉家里自然是吃不了的,总要卖出去,早听说野猪肉是比寻常猪肉值钱的,但是而三家村附近并没有人肯花大价钱买,就是马驿镇恐怕也卖不许多,还不如直接送到虎台县。况且家里有小毛驴,运送东西还算方便。

爹本来自己也要背着几十斤肉一共送去,却被宁婉硬是拦住了,“每天往返就很辛苦了,再背着东西,人怎么能受得了?”

娘也拦着,爹方将那心思打消了。

等爹走了,大家又睡了一会儿,起来吃过早饭就开始腌咸猪肉。于氏指导,宁清和宁婉做,先将将野猪肉切成长长的细条,然后用盐、葱、花椒、八角、红糖等放在大盆里腌上一些时候,待入了味再拿出来挂在厨房上面的房梁上晾干。

此后便不必再管,咸肉是放不坏的。待想吃的时候拿下一条,切成薄片略加些葱姜之类上锅蒸熟就行了,又香又咸,十分下饭。

家里从没有腌过这么多肉,因此盆碗等物皆不够用,盐和各种调料也没有那么多,因此只能先腌一些,但即便如此,也腌出了许多的肉条,挂在灶间的房梁上,十分地壮观。

三家村的房屋差不多都是一样的,三间正屋,中间开门,大门对着既是一个小小的厅堂也是灶间,一般都有两个灶,分别与两边的两间屋子隔墙相连,平日里生火做饭便都在这里。长年烟熏火燎之下,粉过的墙难免熏黑,但却不生虫蚁,咸肉挂在此处十分地妥当,还能在灶火的熏燎之下更加干燥。

眼下姑夫和大姐夫进了宁家,首先就看到了从梁上垂下的累累肉条,皆齐声惊叹,“做了这么多咸肉!”

其实这只是一小部分,还有好多肉没来得得做呢。

爹跟着进来,笑道:“这次平白得了很多野猪肉,自然就多做些。”

娘见了来人,早笑着迎了出来,“她姑父、她姐夫,赶紧上炕坐!我去泡茶。”

大姑和大姐嫁的梨树村就在虎台县外不远处,那里一片平原,种麦为主,因此比三家村要富裕一些。而宁家大房的这两位姑奶奶虽然离娘家远,却都与娘家走得好,每年过年时,两家都要给宁家送些白面,而宁家也会回赠豆包等土物。

爹将姑夫和姐夫叫来就是让他们也都各自拿些野猪肉回去,毕竟家里有这许多野猪肉也是难得的事,自然要送至亲的。当然如果不是家里的肉太多,爹就会给他们送去,但是这么多肉,送到虎台县本就忙不过来,只能让他们自己来取。

这是昨日家里就商量好的。

姑父和大姐夫家里虽然富裕些,但其实也不过是比三家村略强点,也都是普通的农户,平日里也不过年节时买些肉吃,现在能白得这许多肉自然急忙来了。虽然夜里才到,但骨肉亲情,自然十分亲近,也不顾劳累,先坐在一处说了半晌的话。

梨树村与三家村相隔甚远,一年一般只能来往一两次,原本两家都打算等宁清成亲时到三家村的,不想提前来了。大家自然而然地说起宁家做起了山菜生意,又有娘有了身孕等等的事情都是才听到消息,因此皆很高兴,却是埋怨爹先前没有去梨树村。

姑父与爹同辈,又大爹几岁,因此就直接说:“何必当日就返回呢?怎么不去家里住上一夜,都是一家人,实在太外道了。”

大姐夫也说:“贤儿也十分想爹娘,爹每次虎台县就到我们家里住一夜不是正好?也免得一日往来太累。”

爹和娘便笑着解释,“不是外道,是因为这生意才做没多久,而且每日又赶得急,原也打算等清儿成亲时大家见面时告诉大家的,不想先有了这野猪肉的事。”

姑父和姐夫早见了家里那一堆肉山,已经赞叹了半晌,他们在路上已经听爹说过卢家少爷的事了,因此便都道:“我们帮忙运几天肉吧,若是只一头毛驴,运不过来肉便白放坏了,了,都腌了咸肉虽然可以,但总不如鲜肉能卖高价。”

原来梨树村里便有养牲畜的人家,姑父和大姐夫各自借了一头驴来家,因此就帮着爹一连运了三天肉,将余下的野猪肉都送到了虎台县,最后宁家又送了两家各五十斤肉和一些心肝下水等物,大家说定待宁清成亲时再来送嫁才依依惜别。

其间,刘货郎到三家村时,爹娘也给他拿了三十斤野猪肉,他们是真正一碗水端平的,姑夫和大姐夫家里多些是含着帮忙送肉的谢礼钱,而刘货郎却没有帮这个忙。

爹娘特别告诉了宁清,因此宁清也不好说什么,反是刘货郎十分感动,毕竟他和宁清虽然订了亲,但还没有成亲,既可以算亲家,也可以不算,因此一张甜嘴不住地道谢,说得爹和娘都十分地喜悦。

宁婉听着,心中十分有数,姑父和大姐夫是实在的人,在自家有难的时候都肯伸出手相帮,但是刘货郎却只是嘴好,到了出力的时候就找不到他们了。爹娘现在还不知道,就让他们先高兴着吧。

忙了几日,家里灶间的房梁上密密地挂着一条条的肉,而其余的野猪肉也都卖了出去,姑夫和大姐夫也走了,爹留在家里歇了一日,跟宁婉把帐算清了,毕竟有外人在的时候,总不好说钱财的事。

说是算清了,其实这笔帐还是有点乱。据爹说,他最先把野猪肉送到望远楼的,望远楼的掌柜见了当时就按每斤三十钱给的,可是第二天望远楼就提了价,每斤三十五钱,第三天爹和姑父、姐夫刚进城门,就被一个另一家酒店的伙计截住了,每斤给三十八个钱,然后望远楼的伙计也赶来了,两家洒楼的人当街吵了起来,又有几家饭店也加入,最后他们在一处分了那些野猪肉,每斤四十钱。

这还没完,望远楼的掌柜又悄悄将爹叫过去,让爹再送肉的时候送到城外一处,他给四十二钱一斤。

等所有的肉都送完了的时候,望远楼掌柜又给爹包了许多东西,有点心、粉丝、果品等等一大包,告诉他再有新鲜野味一定先送到望远楼。

因此爹被他们这些人闹得头一直晕晕的,特别是第三日,每家分了多少斤,给了多少钱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拿的都是银子,又都说多给了几钱几分的,回家全塞给了宁婉。

宁婉也无法细算,只将总的数目列了出来,共卖了一千多斤野猪肉,并一些骨头下水等物,得了二十七两八钱银子还多一点,因为家里没有戥子,也不可能称得太准。

这可真是一笔巨款啊,宁婉估计自家做山菜生意一年都未必能挣到三十两银子,但是卢二少爷只进山两天就弄回来了,她不得不佩服,心想,以后有了机会一定要还卢二少爷一个大大的人情。

挣到了钱,一家人都开心,晚上家里的饭菜十分丰盛,有肉有蛋的,又有许多样菜蔬,宁梁见于氏只挟青菜吃,便给她挟了一大块野猪肉,“你吃啊,现在家里又不缺肉了,别舍不得吃。”

于氏便迟疑了一下,“其实我现在不爱吃肉了,”然后又看着大家不好意思地说:“过去是舍不得吃才说不爱吃的,现在是吃得太多,真不爱吃了。”

“你们说我是不是有钱烧的?”

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

其实不只是娘,以前宁婉和爹从马驿镇和虎台县回来,最常买的就是大肉包子,里面的馅都是肉,整个一个大肉丸,一咬一口油,家里人都吃不够,现在再买了包子,谁也不喜欢吃,反倒都抢高粱米饭,因此爹早就不买了,倒换了飘香居的点心、老恒记酱肉、孙婆子干果之类的,有一天还拎回来十斤稻米。

过去宁家十几年也不过吃了一两次稻米粥而已,现在家里早上却时常会熬一小锅稻米粥,每人盛上一碗。待吃得多了,再配着高梁米面掺白面的窝窝,各种菜蔬,还有咸蛋咸肉,也不觉得多稀奇了。

“没什么,我也这样,”宁婉笑够了告诉娘,“我现在就爱吃家里的青菜和高梁米饭。”

宁清也接话,“还有猫爪儿菜。”

果真桌上的一盘野猪肉炒猫爪儿菜现在剩了许多野猪肉,而菜却被挑着吃得差不多了。

爹瞧瞧这娘仨儿个觉得无可奈何,“你们不爱吃,我吃。”到底他也没吃几块肉就放下了筷子,叹了一声,“肚子里油水太多,也吃不下了!”

所以大家都叹,“有钱的日子就是好啊!”

宁婉却不同意,“我们家的日子哪里算有钱?我们还要挣更多的钱,搬到马驿镇上住,再过几年在虎台县买房子!”

要是以往,宁梁和于氏早笑宁婉眼大心大说大话了,但是现在他们却都有一些相信,却又想到,“那家里的地怎么办?”

嗯,在梦里宁婉是把那些地都卖了的,要不是祖屋卖不了她也会一同卖了,现在家里再不必卖地,当然也不能让地荒着,“那就让宁大伯帮忙种,每年一亩地分他一半的粮食!”

娘就小声说:“是不是太多了?”

爹也觉得宁婉太大手大脚,“分三四成就不少了,没有分一半的道理。”但是他却又道:“其实我一点也舍不得离开三家村呢。”

“我也舍不得,”于氏却说:“不过到马驿镇就和清儿住在一处,到虎台县与贤儿近,彼此能有个照应。”

宁清就笑道:“爹、娘,婉儿,你们就去马驿镇吧,到时候就在刘家一旁找房子住下,我们在一处该有多好!”

如今家里富裕了,宁清也愿意与家人一同住在马驿镇了呢,而在先前,她一直埋怨自己不应该把家里的地卖了,不该搬到马驿镇。

财帛动人心果然不错。

爹娘却不觉得,爹笑答道:“我们去马驿镇自然要先去投奔你。”

“刘货郎和我一定帮家里安置妥当的!”

爹娘都高兴地笑了,娘却想了起来,“这会儿我们也不做活计,不如把油灯熄了吧,免得白费灯油。”

三家村里便是如此,如果不做什么活计,便早早息了灯,娘过日子一向仔细,更是如此。宁婉本说家里早不差这一点灯油钱了,可是爹已经一口吹熄了灯,她也只得罢了。

大家又在黑暗中畅想了一会儿,都觉得将来的日子一定越过越好,才各自回房睡了。

第42章 端午

转眼间,就进了五月,端午节快到了。

在节前三日,娘便将江米用清水泡上,同时还泡了些红小豆、大黄米、绿豆,这些都是要用来包粽子的。足足泡了一日一夜之后,中间经过换三次清水,米都泡得透了,便可以包粽子了。

粽叶是在三家村外山溪冲成的一处水塘旁采的芦苇叶,回到家里洗净之后还要再煮上一回,这样叶子才能变软,容易包起粽子。同时采回来的还有马莲草,这种草的叶子长得细长,还不到一扁指宽,却有一尺多长,特别结实,用来捆扎粽子正合适,也放在锅里煮上一煮,便与布条差不多柔软了。

三家村最常包的粽子是将江米、大黄米混在一起,再添些红小豆或者绿豆,加上一两个大红枣,也有分别用江米和大黄米包粽子,不加豆子或不加红枣的,还有的人家又会放些松仁之类的,由着各家所有的粮食或者口味,十分随意。

宁家粮食种得齐全,每年都要包几种粽子,无非就是这些米粮的各种混和,吃着新鲜就是了。今年也不例外。

于氏带着两个女儿包粽子,先拿两张粽叶叠放在一起,略错开一些,使得叶子更长更宽,然后折成漏斗形,放一颗一红枣进去,再填满米,最后再加一个红枣,将顶部的粽叶折下包裹底部漏斗,成长条形粽子,用马兰草扎好。

“娘包粽子样式还是江南的,”于氏将一个粽子系好放在一旁的大盆中,笑着指点两个女儿,“要这样,才能将米包住,三家村这边都包四角粽子,娘却从小学的是龙舟粽,总改不过来。但是娘还是觉得小粽子更好看一些。”

娘很少说起江南的娘家,在宁婉的梦中,她完全不记得曾听过,只是每年家里包了粽子给二房和三房送去的时候,三老太太总会嘲讽娘包的粽子不好,接着便会提起娘是宁家几斗粮买来的媳妇,又数落娘过去家里怎么穷等等。

想来那时娘便没有什么心思说起过去的事吧。

现在显然娘心情很是愉悦,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江南与辽东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那里除了吃粽子,还要赛龙舟,喝雄黄酒。”

三家村这里虽然有一条山溪,但是却很小,从没有舟船,甚至在马驿镇和虎台县,也很少看到舟船。宁婉就是有过那长长的梦境,她亦是没有坐过船的。

毕竟北地的水比起江南要少得多。

至于龙舟,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只不过宁婉后来认了字,曾在书中看到过赛龙舟,似乎热闹得不得了呢。

宁清便好奇地问:“怎么赛龙舟呢?”

“赛龙舟的船是特别做的,整条船就像一条龙一样,船头要做成龙头样的,船身又长又窄,船尾则是龙尾,各镇都有各自的龙舟,用不同的颜色打扮起来,到了端午节时先在江边点香叩拜祭祀曹娥,然后…”

宁婉听了十分不解,“赛龙舟不是为了投汩罗江的屈原吗?怎么要拜祭曹娥呢?”

宁清也疑问,“曹娥是谁?”

于氏便笑,“曹娥是个孝女,听说父亲溺溺死在江中,便投江死去,寻找父尸,所以我们那里就每在端午节祭祀她。”

见两个女儿听得入迷,便又一面包着粽子一面又讲,“赛龙舟的时候,要在江中横一条铁索,正与龙舟前面龙头齐平,哪一条龙舟先到了,龙头便先咬在铁索上夺冠。有一年,我们镇的龙舟第一个划到了铁索前,龙嘴竟咬断了铁索,不过龙齿却断了一颗,从此便称为神龙了。”

“娘小的时候最爱看赛龙舟了,而且大家都说,龙舟赛之所以特别兴盛,也是因为一个柳姓的女子夜梦赛龙舟盛况,后来便造出龙舟,让大家划龙舟比赛。她出阁之后,每年端午节都回娘家观赛龙舟,因此我们那边女子端午节都要回娘家看龙舟赛的。”

原来娘是想家了。

娘是冬天时到三家村讨饭然后就卖到了村里的,算起来到现在已经有二十整年零几个月了,这期间她既没有再见娘家那边的人,也没有回过娘家,一定会时常惦记那边的吧,但是她先前从不肯说,现在才流露出几分。

宁婉便道:“娘,要么我们写一封信求人送过去,看看能不能打听到我姥爷姥姥的信儿。”

娘摇了摇头,“算了,写信捎信哪是容易的事?而且过了这么多年了,他们也许已经忘记了我了。”

写信自己倒是可以写,但是捎信却难了,宁婉虽然知道有官驿,但那是专门为官府传送消息用的,民间的信件却不能由官驿转送,只能托人捎信,莫说在三家村,就是到了虎台县,也很难寻得到往江南去的人,更不用说恰好到娘的家乡了。

而且,也不知道外祖他们现在如何,是不是回了原籍,家里还有没有人。

只能等到家里有了余钱,再想办法了。

于氏伤感了一下,却重新将心思放在粽子上,“我们再包些大黄米的粽子,这是江南没有的。”

大黄米也叫糜子,特别耐旱,只一百多天就能长成,比别的粮食收得都早,模样与小米差不多,但却要大上一圈,做熟了比江米还要粘稠,要配上糖才好吃,因此在包大黄米粽子时要多放枣,于氏在粽子的尖头放上一颗,平的那边放上两颗,“大黄米的粽子不只好吃,还特别好看,大家都说是黄金裹玛瑙,过节时一定要包上几只,图个吉利。”

娘仨儿说着笑着便包好了一大盆的粽子,这时把粽子摆在大锅里,上面又放上一层鸡蛋,这鸡蛋也是端午节必吃的,要与粽子同煮才有特别的香味。

煮粽子时要加上足够多的水,点上火煮了起来。粽子不容易熟,要煮够一个时辰,而且其间不能再添生水,不能停火,否则夹生了便不好吃了。

粽子煮好了,这时却还不能吃,热粽子软软的滋味平常,要将粽子自锅里捞出来,放在大盆里用新打的溪水泡上一夜,中间还要换两次水。而鸡蛋这时已经煮得变了颜色,但是却染了粽叶的香气,拿出来却不先吃,还要先相互斗上一斗。

每人用手握着自己的鸡蛋与别人的鸡蛋相碰,谁的蛋皮没有破就胜了,输的就将破了皮的鸡蛋吃了,赢的再比下去。宁家四个人,只一会儿便分出了胜负,宁婉赢了宁清,于氏赢了宁梁。再来下,宁婉与娘碰却输了,剥了皮,将蛋放在口中,“还是端午的蛋好吃呀!”

于氏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手里的蛋敲碎,“这个红皮蛋最结实了,留着正日子那天婉儿拿着与别人碰蛋用吧。”却另拿了一个白皮蛋吃了。

第二天一大早,娘便将各样的粽子都拣出一些,装了两篮子,再放些鸡蛋,上面蒙了干净的布巾,放在小毛驴背上一侧的背筐里,另一侧才放了猫爪儿菜。

原来平常端午节时姑姑和姐姐会回娘家送粽子,爹和娘也会把自家的粽子给她们带些回去。前几日因为野猪肉的事情姑父和姐夫已经来过一回,当时便说好了,端午节他们不过来了,等宁清亲事时再来。而爹去虎台县,便顺路给两家送些粽子。

晚上爹回来时又带了些两家送的回礼,自然也是粽子鸡蛋之类的。

第二天才是端午节的正日子,一大早宁婉便拿着镰刀去了村边割了一把艾蒿回来,先拿出几枝插在门上,不只院门,还有各屋的门、鸡窝的门、猪圈的门,一处不落,然后再掐几枝分给大家别在发间,她亦没有忘记给小毛驴的耳朵边上挂上一丛。

艾蒿有着一种特殊的清香,最是除污去晦,驱邪禳毒的。在三家村,大家都要一早采了艾蒿如此的,然后大家方才开始吃粽子。

宁婉吃罢粽子,便又提着篮子割了许多艾蒿回来,放在屋前晒着。原来这艾蒿的香气能驱蚊虫,因此三家村的人在这个时节都要多割些艾蒿回家,待晒干了编成绳子,到了夏天的晚上便似点香一般点着熏蚊虫。

于氏将留下的那枚蛋壳最硬的鸡蛋给了宁婉,“你去村里玩一会儿吧,与大家碰鸡蛋去。今天你爹在家里,晒菜的事让他做了。”小女儿自从春天开始就没闲过一天,当娘的不免心疼,便让她出去玩一玩儿。

宁婉却早不是小孩子了,拿着鸡蛋在外面转了一圈,其实却没有参加到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之间,回来却告诉娘一声,“我赢了好几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