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宁家的粽子包得多,又得了别人家送的,虽然亦送出去不少,但是家里的粽子却依旧吃了好几日。

因为包粽子的粽叶却能使得粽子放不坏,只要每天将泡粽子的清水换上两次,粽子便一直保持着原有的味道。配了咸肉和咸蛋吃,更显出清香甜糯的滋味。

娘见两个女儿都爱吃粽子,又让她们多吃,又向宁清说:“在娘家想吃什么就只管吃,到了婆家可不能这样了,要有些眼色,别惹婆婆不快。”这些日子她每想到一事就要说上一回,唯恐女儿嫁出去后吃了亏。

第43章 蘑菇

过了端午节,爹还是隔上一日送两日鲜猫爪儿菜,宁婉在家里收菜,晒菜。

不论是因为送野猪肉还是过端午节,家里从没停过收菜,甚至还收了更多。野猪被杀之后,村里人就可以到原来被野猪占了的山坡去采猫爪儿菜,甚至端午节这一日也有几个人继续上山采菜,因此每天都能收上几百斤上千斤。

很快满山遍野的猫爪儿菜都长得老了,宁梁才停了送鲜菜,与宁婉在家里晒菜,晒干的菜再打捆,空了的时候就送到虎台镇去,这一次便不急了,干菜是放不坏的。

宁婉便又开始了采蘑菇、收蘑菇。天气一暖,每逢雨后三家村后的山上便一夜之间长出许多的小伞,几天之内若不采下来就会自己坏掉了,因此采蘑菇是要分时间的,最好在雨后的早晨,背着筐子上山,不必进入深山里面,就在附近用心寻找,半天下来就能采满满一筐。

这边的蘑菇主要有榛蘑、松蘑、大腿菇、白花脸和鸡油磨等几样,榛磨是长在矮木丛中的,棕褐色,个子不大,伞也比较薄,但味道十分鲜美,特别适合炖鸡吃,榛磨炖小鸡,算得上三家村,甚至虎台县,整个辽东的名菜了。

松蘑自然长在松林中,老红色,也不大,但是伞很厚,炖鸡炖肉都好吃,不如榛蘑味鲜,但吃起来肉乎乎的,十分畅快。

大腿蘑自然长着粗粗的腿,伞盖也大,最大的有半尺多长,一寸多厚,摸着硬硬的,可却特别的鲜香。把几个新鲜的大腿蘑放在窗台上,满屋子都是香气,炖肉吃又香又绵软,单独炒了吃也好。

白花脸一般都是雪白雪白的,十分地细嫩,因为长在草丛中不容易采到,但是吃起来又香又嫩,比前面的几种蘑菇都要贵一些。尤其有一种白花脸上面带着浅浅的粉紫色,大家叫紫花脸的,比白花脸还香还嫩,更是少见。

鸡油蘑则是鸡油一般的鲜黄色小蘑菇,光光滑滑,又十分鲜嫩,这种蘑菇只适合新鲜时吃,若是晒干了就变柴了,不容易炖烂。但是也专门有人喜欢这这一口,说是越嚼越香。

就算没有宁婉收蘑菇,三家村的人每年到这个时候也会上山采蘑菇的,自家吃的,送亲友的,刘货郎有时也会收一些。

但是今年采蘑菇的热情还是与往年不同,有了猫爪儿菜的经历,大家对于采蘑菇十分上心,也都打算再赚上一笔。采猫爪儿菜最多的几个人,一个月赚了近两贯钱呢!

罗双儿还悄悄告诉宁婉,郭家年初因为郭小燕推宁婉受了伤赔的钱,当时是借了余家的,现在也因为采猫爪儿菜换的钱而还清了。宁婉听了没说什么,可是心里到底还是想到了梦中之事,又觉得自己的生意虽小,但并不是只对自家有利,整个三家村的人都在其中得宜了。

宁婉还是与宁大娘、春玲和、罗双儿等人一起上山,到了山上大家便散开了。长年采蘑菇,每人都有自己的地方,原来蘑菇这东西每年都会在原处长出来。

这些秘密地方有的是自己找到后记下的,也有的是家里人传下来的,就比如宁婉现在到了一处山岩下,这个就是宁贤带她采蘑菇时告诉她的,听说是由奶奶传给大姑,大姑又传给她的。

宁婉拨开半人多高的杂草,果不其然地见到了一圈熟悉的紫花脸。新鲜的紫花脸十分地好看,雪白的杆,雪白的伞,但在伞的上面却不均匀地撒了一层粉紫色,看起来果真像一个花脸,待晒干了,这娇艳的颜色就变得暗淡了,接近于灰紫色。

蘑菇成长还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它们时常长成一条线或者一个圈,发现了一个,在附近继续找下去,一定还会找到更多。现在这个紫花脸的蘑菇圈便能有几十个,外面一圈长得最大,里面的略小一些,就像专门有人为它们排好位置一般。

宁婉小心翼翼地将蘑菇从地里拨出来,却不带太多的土,她要将这里原样留下来,再下雨时就会长出同样的紫花脸。

收了这圈紫花脸,宁婉心里说不出的愉快,便轻声哼了起来,“九月九,秋风起,庄稼人儿早早起,高梁红来大豆黄,五谷那归仓人儿喜。”收获的喜悦都是差不多的,这曲子最能体现她现在的心情了。

不过,三家村里的人平日是不唱歌的,这些小曲儿只有小孩子们可以随意唱着玩儿,年纪大一些了就不好意思唱了,特别是女孩们,在外人面前唱歌似乎有些不正经。因此宁婉也只是见周围没有别人小声地哼着,随手采了些鸡油黄,然后她就幸运地找到了一片大腿蘑。

虽然从吃的角度宁婉最喜欢白花脸紫花脸和榛蘑,但是采到大腿蘑她却是最欣喜的,因为大腿蘑一只能顶别的蘑菇好几只,甚至十几只,只要将这一堆大腿蘑采到筐子里,她今日的收获就不少了。

蘑菇不似乎猫爪儿菜一般能放得很实,便不是很沉,因此宁婉采了满满一筐回了家,一股脑地先倒在一旁,把蘑菇上面沾的草棍落叶之类摘了去,然后分门别类地拣成几堆,无论是接下来送到酒楼还是晒干了卖,都要按不同的各类来计算的。

这时便有人喊了,“婉儿,我的蘑菇收拾好了,你来称一称吧!”

“好了!”宁婉应了一声,将自己的蘑菇放在一旁,拿了称先收大家的。还是一样的老规矩,一筐蘑菇不挑的一斤两文收,而收拾好又分过类的蘑菇价要高一些,寻常的三文钱一斤,唯有白花脸和紫花脸五文钱一斤。

因此蘑菇的重量虽然轻了,大家收到的钱却多了。而且,采蘑菇的活比起采猫爪儿菜更适合女子,她们背不动上百斤的猫爪儿菜,但采蘑菇时却更加灵巧迅速。就比如罗双儿和春玲嫂子,都采了五十多斤,是最多的。至于当时采猫爪儿菜最多的郭夏柱和宁大江却都逊色几分了。

大家采的蘑菇种类不同,宁婉收了之后便分门别类地堆成几大堆,看起来十分观壮。而挑拣得仔细,不只是为了分类之后容易卖出去,也是为了防毒蘑菇。

山中的蘑菇种类非常多,其中就有许多毒蘑菇。那些颜色特别鲜艳,红色带小白点,或艳粉色的蘑菇便是有毒的,三家村人常年采蘑菇都十分清楚,根本不会采这样的蘑菇。但是还有一种蘑菇,长得与平常的蘑菇很相似,却也是有毒的。

这就需要挑拣的时候仔细看了,这里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蘑菇伞下面的褶皱是片状的就是无毒的,而尖刺状的就是有毒的。

入口的东西不同别的,因此要格外用心。三家村的人吃惯了山珍,因此对这些也极明白的,故而采蘑菇时就很用心,没见过的蘑菇并不敢乱采,宁婉收时再认真查上一回,一定不能让毒蘑菇留下。

蘑菇鲜时送到酒楼固然要贵上很多,但是非常难运,很多路上就坏了,损失便都在这上面。因此,这些蘑菇要赶紧晒晾起来,宁婉自己手脚不停,宁清和于氏也帮忙,就连罗双儿和春玲也不先走,帮着宁家将蘑菇全部在院子里排开才回家。

各种蘑菇或干些或湿些,大约十斤左右能晒成一斤干品。晒蘑菇又与晒猫爪儿菜不一样,除了要先挑拣一回之处,还要把特别大的蘑菇撕成两半,而长腿蘑要用刀切成略薄些的片才能晒透。而晒得半干的蘑菇,又要用针和钱将它们穿起来,再挂在屋檐下继续晒。

宁婉是勤快的人,对自家收到的山货更是用了十分的心思,除了晒蘑菇,还每于爹要去虎台县之前的一天,便拣了最鲜的蘑菇放在阴凉处略通通风,却不曝晒,第二天早起将蘑菇一个个拣到篮子里再蒙上冷布,这样送到虎台县时便还是又鲜又好的。

家里还是有货先送到望远楼,自野猪肉之事后,掌柜的对宁家越发好了,给的价又都提了一些,与在街面上卖的不相上下,其实望远楼这么大的酒家,根本不在在意这点小钱,他们要的是最鲜最好的食材,这样才能拉得住食客,保住酒楼在虎台县第一的名头。

因此鲜蘑菇之类的东西,掌柜再喜欢不过了,尤其是白花脸紫花脸,只半斤八两的,便能给出十几钱,至于新鲜的鸡油黄、长腿蘑等等,一斤也能有十文钱。酒楼里只加些最简单的油盐烹调,送到客人面前,一盘却又要翻上不知多少倍。

能点鲜蘑的吃客们是不在意几百上千文钱的,吃客们吃得满意,酒楼得了名声和利,宁家也有实惠。

不过蘑菇不同于猫爪儿菜,不是天天有的,总要在雨后才能采到,因此天气晴朗时宁婉就在家里晒猫爪儿菜和蘑菇,又拿了凳子坐在院子里将早晒干的艾蒿拿来编成绳子。

天气越来越热,蚊虫也要多了起来呢。

娘是闲不住的人,见幺女将堆在一窗下的艾蒿都抱了出来就知道她要编艾蒿绳了,也拿了一个凳子与她对面坐了帮忙。

宁婉拿出三根艾蒿,在顶端结成一处便交给娘帮她握住,然后就将三根艾蒿像编辫子一般地编了起来,每一根快到尽头时便另拿一根艾蒿继上继续编,一会儿工夫就编出了三尺来长,这时便可以结起来放在一旁,再编另一根。

看起来一大抱的艾蒿编成绳子就少了许多,一绺绺地挂在窗檐下,到了用的时候随手抽出一条就可以了。

第44章 积累

木耳也是三家村后面山中的特产,也是在雨后才长出来,但是要比蘑菇长得慢,大约要晚上半个月左右,不过木耳却不会很快腐败,因此不必急忙采集。

野生的木耳生在枯死的树干之上,甚至三家村有人家的木篱笆也会在下了雨之后长出几朵小木耳。但是,因为长在枯死的树木上,是以木耳远不如长在地里的蘑菇那样多,

而且山里的木耳长得都小,大的一瓣也不过一寸大小,小的只有指甲大,颜色亦浅,略有些发灰。这东西采起来麻烦,又要十几斤才能晒出一斤,卖的价又高不过蘑菇,大家采的兴致便不足了。只是最勤恳最不怕辛苦的几个人还每日上山奔忙着。

宁婉却是知道木耳的价为什么不高,原来外面有人会种木耳,他们不知用什么法子种出又大又黑的木耳,吃起来肉厚而鲜嫩,寻常的百姓买的都是那种。而且因为见惯了那些又大又黑的木耳,计多人反以为山里的小木耳是不好的。

其实他们不懂得山里的木耳更难得,味道也更纯正。而三家村的人也不知道,因此采来的木耳卖不上高价,多是自家吃了。

但是如果货卖识家,也是有人知道山里木耳的珍贵,这些人便肯花大价钱的,因此宁婉自开始收蘑菇起便也一同收了木耳,五文钱一斤,连望远楼都没有送,只等有机会送到虎台县找懂行的人卖出去。

有的时候,她也会想,木耳应该怎么种呢?只看篱笆上长出的小木耳,应该也不难吧。如果自己能找到种木耳的法子,岂不是比采木耳和收木耳还要挣钱?

自做过那个长长的梦之后,宁婉慢慢想明白了三家村为什么会这样穷,因为三家村的人几乎不曾走出过小村子,太缺乏见识了。

其实人总要有了见识才能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的。

就比如爹吧,他本来性子十分和软,在村里一直明里暗里受欺负的,但是他往虎台县里走了几个月的时间,整个人都变了许多。

他先前就是到过虎台县,也从没有去过饭铺子、店里买东西,一是没钱,二就是不敢,但是现在他却给家里添置了许多的东西。村里的人看了自家新添的物件,便时常有人请爹帮忙带东西。

随着帮大家带买些物件,爹已经成了村里最有见识的人,许多人有了事情都要向他来请教,爹的后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越挺越直,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而娘也一样,她越来越与先前受气的小媳妇不同了,如今戴着亮闪闪的金手镯、金耳环,行动就受到村里女人们的羡慕,总是笑眯眯的。

自家的改变虽然很慢很悭,但到了现在却已经积累了许多,再回头去看,变化却很大。

宁婉因此忙得更开心了。

就在一片忙碌中,宁清的婚期就到了,姑父、姑姑和大姐夫都在前一天过来添妆送嫁,这时村里的姑娘们都在陪着宁清,这也是三家村的习俗,这些闺阁中的好友们会在一处说上一夜的话,送走她们的小伙伴,然后嫁出去的女儿就成了媳妇,再不能与昔日的小伙伴们在一处玩耍了。

今天晚上宁家的西屋便专给她们用。

在三家村,亲友们的添妆都是要拿出来给大家看的,姑姑送的是一对绞丝银镯子,虽然镯子不是很粗,但两只加起来也足有一两重,工更是好,亮晶晶的,在手腕上十分显眼。侄女儿成亲当姑姑的送这样的添妆是非常有面子的事。大姐临盆在即来不了,但添妆却没少,是一对银铃铛,系在衣襟下摆,略一动时会叮当脆响,又体面又引人注目。

宁婉是没出嫁的女孩,因此只送了一对绸缎荷包,宁清也系在身上,现在打开荷包给大家看,每个里面都有九十九个新铜钱。至于爹娘的陪嫁早摆出来全村人都细细看过好多次了,大家看一样赞一样,个个羡慕不已,“宁清的嫁妆可真多呀!”

当然了,绝对是三家村排在第一位的嫁妆,比当年宁贤还要多!尤其是宁清那身嫁衣,如今正挂在墙上,只许大家看不许摸的,大红撒金的料子红通通金灿灿的,就是刘货郎都没有见过,明日穿出去,就是到了马驿镇也绝对能令刘家的宾客们大吃一惊!

别看新娘子是自三家村嫁出去的,但是谁敢小看!

宁清脸上敷了一层薄薄的粉,嘴唇点了胭脂,是爹前两天专门给她买的,在灯光下更显得美得不似真人,含羞带笑地听着大家的赞扬,又矜持地笑着说:“不是我小气不让大家摸这嫁衣,你们都不知道,这绸缎缝起来与平时的布匹不一样,十分光滑,略不小心便会拨了丝。我娘带着我和婉儿想了好久才想出怎么将这衣裳做好的呢,可不能碰坏了。”

大家听了又是一阵艳羡,轮流在墙壁前欣赏着,然后又拿出各自的添妆,有一双袜子的,有两个荷包的,还有两块帕子的,也有拿四个或六个铜钱的,宁清收了,逐个道谢,但是语气里再掩不住她的得意。

至今为至,她可是三家村里嫁得最好的呢。

而这一次来添妆的人也格外的多,这半年来宁家大房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前些天得了野猪肉还给每家都送了两斤,因此就是与宁家大房走得不近的人家也让家里的女孩子过来送点添妆,礼尚往来嘛。

三家村毕竟是个小村,并没有多少人家,因此郭小燕没过来便很显眼。

但是想起郭小燕与宁婉的纷争,还有她最近做的几件丢人事,大家却只当忘记三家村未嫁的小姑娘中还有她,根本就不提起来。

不想罗双儿走了进来将六枚用红线绳系着的铜钱笑着给宁清,“小燕腿伤还没有好,现在不能起来,让我帮忙送过来的添妆。东西虽然少,也是一片心意。”说着也不多肯坐,“你们小姑娘们在一处说话吧,我去看看有什么活帮帮忙。”

出来便到灶间给宁婉和春玲打下手,原来嫁女儿虽然是大事,但是成亲当日女家是不备席的,不过在嫁女的头一天晚上,因为亲友们都来送嫁,这时便要招待。于氏做了几样菜便让宁婉劝回东屋与姑姑一处坐着陪来人说话,宁婉和二房来帮忙的春玲嫂子在灶间做饭菜,此时又有罗双儿,都是能干的,宁家各种吃食又都尽够,很快就弄好了许多酒菜。

因这时候天已经热了,便在院子里摆了席,宁大伯、姑夫、爹、大姐夫等人在院子喝酒说话,宁婉早拿了干艾蒿搓的长绳放在一块大石上点燃,一股带着艾蒿香气的青烟升起,便会将蚊虫都赶走了。

娘和大姑与大伯娘在东屋里也开了一席,她们都不喝酒,只吃些菜说话。至于西屋里的小姑娘们,年纪都小,是没有资格吃席的,但宁家也不能让忘记她们,宁婉便做了许多馒头,蒸了咸肉,煮了鸡蛋,还炒了几样菜蔬送去,虽然不算开席,但其实也不差的。

最后春玲嫂子、罗双儿还有宁婉反倒没有去处,只能在灶间坐了,拣了两样东西在灶台上吃了。

虽说是灶间,但三人却也自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闲话。罗双儿就问:“你们家这一次一定要花不少钱吧?”

果然如此,宁婉就点头笑笑,“二姐的亲事,家里自然要尽全力的。”

家里变了许多,宁清的亲事也变了。当年爹娘虽然尽了全力嫁了二女儿,但是娘一直缠绵不起,卖地的伤心使得他们不过是强打笑容把宁清嫁出去。那时候来给宁清送嫁的小姑娘们没有这样多,家里也只摆了一席请了村里的几个老爷子、老太太们。

而娘和大姑在灶下备茶饭,一点笑声也没有。大姑为了卖地的事与爹和娘生了气,有长辈在的时候她又不好多话,直到晚上客人都散了,她才向爹娘发了火,“爹给你们留下的家业就这样败掉了!以后看你们的日子怎么过!”

爹低头坐在炕上不语,娘就小声哭了,第二天送嫁时眼睛都是红的。别人一问,她只说是舍不得女儿才哭了一夜。

宁婉当时虽然还不大懂事,但是心里却也感觉出一种沧凉之意。而且因为大姑骂了爹和娘,她还有些恨大姑的。但是后来,家里果然像大姑说的那样,一天不如一天。最后,到了自家最难的时候,大姑虽然还会骂爹,但也帮了许多忙,她才知道大姑是真心为自家好。

现在全家人都由衷地开心,宁婉坐在灶间清楚地听到院子里爹爽朗的笑声,“三个女儿都是我的心头肉,清儿的嫁妆多了点,也是因为家里最近挣了点钱。不过,等我大外孙生下来的时候,我和他姥姥一定打个银锁送过去!”

爹将话说明了,大姐夫就笑着说:“爹,我们不比这个,一家人亲近比什么都重要!”当年爹娘嫁宁清时的压箱钱可比大姐多了几倍,因此对外面并不敢说出去,但是大姐夫岂能猜不到,只是他是外姓人,再不好说什么,但也不似今日一般说笑。

以此来看,后来爹和自己投奔大姐,大姐夫不但容下了,而且对爹和自己都不错,果真是不易了。

此时娘和大姑也在东屋里的笑谈,“虽然舍不得,但是总不能一直留在家里,好在还有婉儿,她总能再陪我们几年。”

大姑年纪比爹大几岁,是长姐,因此话语中总带了教导的意思,“婉儿这样能干,到时候,二郎和你可不能亏待她!”

娘赶紧笑道:“那当然不能,如今家里的生意都是婉儿张罗着做的,将来一定多给她陪嫁!”

大姑一向认为爹娘给女儿陪嫁多了,因此才为宁清的陪嫁与爹娘生气,现在她竟然改了口!毕竟什么都与过去不一样了,空婉突然觉得自己的梦果然只是个梦,完全与真实不一样。

罗双儿和春铃自然也都听到了,都羡慕不已地道:“叔和婶对女儿真好。”她们原也是家里的女儿,但是家里在为她们备嫁时却没有宁家用心,这并不是因为宁家比自家有钱的缘故,而是宁家对女儿十分重视。

果然,宁婉也觉得家里虽然变了人,但是对宁清的亲事却依旧十分尽力,更加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了,就是自己也没有因为过去的不快而为难她。所有人都对得起她了,至于未来的路,只看她自己怎么走了。

第45章 送亲

罗双儿和春玲说罢宁清,又都向宁婉笑,“现在你们家的日子过起来了,几年后你出嫁还不知如何热闹呢。”

“我?”宁婉一笑,“我不急着出嫁。”家里人丁不旺,自己一定要多留几年帮爹娘。

罗双儿和春铃便相视一笑,婉儿虽然聪明能干,但年纪还小,不懂婚嫁之事,便也不再提。

三人虽然在吃饭,但一直注意瞧着另外三处有什么缺的添上,一时西屋先吃好了,接着东屋也吃毕,收了碗筷洗净,将借来的送还,天色便已经晚了,罗双和春铃便一同家去了。

宁梁坐在院子里与大哥、姐夫、女婿说着话,见天色已经很晚,便叫宁婉,“把酒坛拿到外面来,我们再说一会儿话,困了就到你大伯屋里睡了。你与你娘、你大姑先在东屋睡吧。”

家里房舍不够,只能这样安排,因此宁婉便答应一声,看看酒菜还不少,不必再添,便将酒坛也送了过去,又给西屋送了炒米茶,留了一盘馒头一盘蒸咸肉,备着她们半夜里饿了吃,就回东屋与娘和大姑一起睡了。

夏日里窗子是开着的,外面爹和姑父等人还有喝酒笑谈庄稼、山货、徭役等等的事情。屋子里娘和大姑便都向宁婉道:“明天还要早起,你早点睡吧。”

宁婉听话地躺下了,上一次她就是在夜半时分听大姑骂爹和娘的,因此明知大姑不会再生气骂人,但还是担心娘而睡不着。

果然过了一会儿,就听大姑小声对娘说:“我还一直怕你不能再生,提着心提了好久,不想现在又有了,上次二郎过去时说了,喜得我好几天没睡着。”原来她是当宁婉是小孩子,所以有事总要瞒着她。

娘也小声说:“我原来也以为不能了呢,二郎也说不行就给婉儿招赘。不想就有了,还是婉儿最先看出来的,二郎一直说是爹保佑的我们。”

“那事儿果然神奇,”大姑便叹,“虽然也听人讲过因果,但真报在眼前的还只有婉儿这一次呢。”又道:“既然是爹保佑来的,想来一定是个男丁,婉儿也不必招赘了,招来的赘婿难有好的。”

“原来想在村子里找个知根知底的招进门来也是一样的,但总不如好好给婉儿挑一门亲事。”娘就笑着求道:“大姐,你们梨树村离虎台县近,又富裕,有好的你替婉儿相看着。”

“这你放心,我一直记着呢。而且我瞧着婉儿原本长得比贤儿和清儿还好,又聪明灵透,定然帮她说一门好亲!”

宁婉听了半晌,大姑再没有骂一句,反与娘说得十分投契,两人说着说着把家里村里的芝麻绿豆的事都翻出来说了,“我看家里养了三头小猪,又喂了几十只鸡,每日里活计也不少吧。”

“家里的活婉儿倒干了一大半,又总不许我累着,我也就做做饭,再缝几件衣裳。”

“…”

“这一次回来,怎么觉得二叔精神不如先前好?且这次给清儿送嫁,他和三叔、三婶怎么没有过来呢?”

二房三房的事一直瞒着村里人,娘也没有向大姑说,“老人家不爱动,我们也不好硬请,便只邀了大哥一家。”

“…”

“听说老郭家的那孩子傻了?”

“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傻,但总是做傻事。”

宁婉便不再担心,放心地睡去了。

第二天是成亲的大日子,宁家人都早早地起来,先前家里收拾得处处干净整齐,再都换了崭新的衣裳,只等刘家来迎亲。

还未及迎亲的人到,宁家人的新衣便先让所有人都震惊了。自来三家村的人便从没有穿绸的,至多谁有一块绸帕子,或者抹额什么的,如今宁家一家人却都穿了绸。

宁梁因这些时候家里日子过得好了,人也便生出了一种信心,腰背也直了,胸膛也挺了起来,便十分撑得起身上的这件石青色绸缎长袍,袍子上团团的吉祥如意花纹既富贵又大方,闪着细润的光泽,就似官老爷一般。

于氏有了身孕便每日阿胶红枣地补着,肉蛋从没断过,日常细米白面地养着,人富态起来,如今用大红的绸缎做了抹额勒住鬓发,耳边两个金耳坠子晃来晃去,上身穿了件与宁二郎衣袍一样料子的袄子,下面系着大红撒金裙,行动间手腕上时不时露出一对阔阔的金镯子,与宁梁站在一处一看就是恩爱夫妻。

至于宁婉儿,与于氏正穿得相反,红袄青裙,却在腰间系着一条彩色的丝绦,既喜庆又灵动。这半年来她身量长了许多,细挑挑的,眉眼已经渐渐长开,比她的两个姐姐还俊,因此倒不是衣裳衬她,反是她衬得这衣裳更好看了。

大家赞不绝口,就听得村口隐隐传来了喜庆的喇叭唢呐声,然后便有小孩子们奔走相告,“刘货郎家来迎亲了!”

刘货郎家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十里八乡的人都认得,因此十分体面,一大早便派了一大队人吹打着热热闹闹地到了三家村。刘货郎穿了一身崭新大红的喜服,走在最前面,见人就发糖果,又给小孩子们用红绳系着的铜钱,喧喧闹闹地走到了宁家的门前。

宁家听了消息早将院门关上了,这也是三家村这边婚嫁的习俗,想娶走这家的女儿,总要先求小舅子小姨子开门的。而这时候一定要为难娶亲的人,让他们知道自家的女儿不好娶。

刘货郎自然懂得,一面敲门一面拿系着红绳的铜钱塞给守着门的人,原来宁家的院门是用木头栅的,一条条的木头中间留了许多空隙,很容易把钱塞过来,又躬身点头恳求道:“小舅子,小姨子,请你们开门!”

宁家大房眼下没有儿子,大伯家的宁大河便过来帮忙,他和宁婉管着开门的事,哪里就这样轻易让刘货郎进来,将钱接了过来,却还笑着不许,“我们舍不得二姐嫁出去!”

刘货郎便再拿铜钱,再恳求,“女儿大了总要嫁人的,我将来一定对你们的姐姐好,请你们开门吧!”

宁大河做势要去开门,却拿手扶着门拴笑道:“姐夫,这门栓好沉啊,我抬不起来呀!”

刘货郎就又抓了一把铜钱塞给他,“现在有力气了吗?”

宁大河收在怀里,很是满意,就瞧着宁婉,宁婉却没有找理由要钱,只问:“姐夫,你将来会不会一直对我二姐好?”

刘货郎先前忙着应付宁大河,现在赶紧答应,“那当然,我们是结发夫妻嘛!”

宁婉看着刘货郎喜气洋洋的脸,倒相信他如今是真心对宁清的,甚至在之后很久一段时间之内都是真心的。但是,后来他还是变了。不过,谁知道将来他还会不会?她问过了,已经尽了她的力,因此便示意宁大河将门打开,放了迎亲的人进来。

随着刘货郎一同进来的男方的一位长辈便将一个篮子送到了宁梁和于氏手中,篮子里装着四棵大葱,两斤粉条,两包白糖,还有用红布包着的七根相连的猪肋骨。

这些东西都是有着特别的意义的,葱意味着将来两个人的孩子聪明;而粉条和白糖则表示他们的亲事又长久又甜蜜;至于那块猪肋骨叫离娘肉。

三家村及附近的地方,一般男家在娶亲前要杀上一头猪,一来是分出一块作送离娘肉,二来是请客时用。离娘肉送到新嫁娘家,娘家要把肉再分成两块,一大一小,小的送还给夫家带回去,大块的娘家人留下。

现在宁大河便帮忙将那肉拿到灶间,分出三条肋骨,重新用红布包了放在篮子里,等一会儿迎亲的人走时给他们带回去。

这边刘货郎进了宁家,先给爹娘行了大礼,又进门向坐在炕边的宁清拱身一礼,虽说夫妻相齐,但其实女子还是从属于男子的,唯有在这时能受丈夫这一礼,更显出未嫁女子的尊贵来。

此时宁清早换上了一身大红撒金的绸缎嫁衣,头上蒙着大红撒金的盖头,浑身上下只一双白嫩的手交叠着放在身前,手腕上各一对亮闪闪的银镯。裙下微微露出一点大红绸缎鞋。

受了刘货郎一礼之后,宁清便由小姐妹们扶了起来,到了东屋给爹娘跪行了大礼,宁梁和于氏免不了含泪嘱咐两句,“以后要孝敬公婆,勤俭度日。”从此之后她便离开宁家,成了刘家的媳妇了。

众人扶持着宁清走到宁家的屋门前,这时却不能再向前走了,而是由宁大河将她背了起来,原来新人离开娘家是不能踩着地的,要一直到夫家才能下来。因此宁大河便将宁清背到了刘货郎带来的驴背上。

虽然按道理成亲要坐轿子,但是在三家村却没有,甚至马驿镇也没有轿子,大家通常都是用驴子迎亲,刘家自然不例外。

眼下迎亲的驴子两个大耳朵上都挂了红花,驴背上搭了一块大红的坐褥,就连牵驴的绳子都是用红布条编的。一身红通通金灿灿的宁清坐上去,便由着刘货郎牵着驴接走了。

按规矩,宁家人是不能送到院门外的,因此一家三口人便站在院内看着迎亲的队伍慢慢走远了。娘最先忍不住,落下了泪,“清儿也嫁出去了。”却将宁婉的手紧紧地握住。

第46章 真心

宁清离了家门,大姑和宁婉便将于氏扶回了房,大家坐在炕上说话。大姑就说娘,“嫁女儿是喜事,哭什么?再说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却又骂宁清,“没良心的小丫头,要上盖头了还笑呢,连几滴泪都是硬挤出来的!”

女儿出嫁时都要哭嫁的,表明对娘家的不舍,可是宁清却一直笑着,她果真十分满意这门亲事,因此就是哭也只是勉强装出来的。宁婉自然注意到了,不想大姑也看在眼里。

于氏听了便替女儿解释道:“清儿还是舍不得家里的,只是她对这门亲十分喜欢。”

大姑便道:“她懂什么,只当到了婆家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孰不知唯有娘家的人才是真心疼她的!”

“她和刘货郎倒是能说到一处去,而那刘货郎也是个能干的,两人的日子自然能过好。”

“我当然也盼着她能过好,只是既然如此,你又哭什么!”她是没嫁过女儿的,并不十分理解。

娘便擦了泪笑了,“我虽然知道,可是心里还是酸。”

大姑就向宁婉说:“这些日子你多陪陪你娘,清儿乍一走,她心里总要不舒服。”

宁婉答应着,没一会儿便到灶间做饭,大姑、姑父还有大姐夫住得远,还要早些走呢,因此午饭便要开始做了。

按规矩这顿饭里是要将刘家送来的离娘肉做了吃的,宁婉看那肋排很是细嫩,想了想到菜园子里摘了许多架豆并许多菜肴。才从园子里转出来,大姑便在屋子里叫她,“婉儿,把菜篮子提过来我们一起择。”

宁婉便进了屋子,取了大盆,和大姑、娘一起坐下择菜,又在一处说说笑笑的。三个人择菜快得很,只一会儿便全弄好了,宁婉拦住大姑和娘,“你们都在屋子里吧,我自己能做。”又向大姑使了个眼色,请她帮忙劝娘。

娘待自己姐妹三人都是一样的,大姐成亲后就伤心了许久,现在宁清出嫁,她亦是十分伤怀,可现在她怀着身孕,总要注意的。大姑虽是平辈,但是年纪要大上一些,因此她说话娘一向很信,因此趁着大姑还在,要她多开解开解娘。

宁婉到了厨房,该做什么早想好了,因此不慌不忙先烧了水,又舀了一盆面,一面将开水淋上去,一面拿筷子用力搅拌,将面烫成一片片雪花模样,摊开凉着,又将洗好的架豆放进锅里焯好捞出控水,转身将那肋排用刀先分开,再剁成小小的一块块,每块上面都有骨头有肉,再用调料腌上。

大姑劝了弟媳妇一会儿,还是不放心灶间,“婉儿才多大?虽然能干,但这么多人的饭菜,总忙不过来,我去看看。”说着出了屋门,见盆里面腌着的小排骨块,便道:“这骨头切得太小了,炖起来便不够香。”

宁婉就笑,“我想着包饺子的。”

大姑没听过,“用排骨能包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