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便告诉她,“还会叫奶奶呢,你说是不是活的?”

三老太太也跑也过去,“我的拴儿呀!你总算没出事!”

拴儿的爹娘早已经止了哭声,都奔上前去,抱了儿子,“拴儿!拴儿”地叫个不停。

半晌,三老爷子醒悟过来,“既然拴儿没事,我们就家去吧。”

宁婉却拦住他,“拴儿没事,你们就觉得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三老爷子便气哼哼地道:“拴儿没事,我不跟你们家计较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宁婉指着爹、大姐和大姑他们说:“拴儿出事为的是什么你们心里最清楚,话还没说清就动手打人,你们不计较了,我现在要计较!”

三老太太见宁梁衣襟被扯破了,左眼眶全青了,知道是丈夫打的,而自己招呼宁婉的几下虽然没有将她怎么样,但却都落在侄女、侄孙女和侄媳妇脸上身上,抓得深的地方还在渗着血,便有些底气不足地说:“我们当时着急才动了几下手,现在难不成还要给你们这些小辈赔罪?”

宁婉就反问:“那当长辈的杀人放火都行了?”

村里人心里都明白怎样一回事,因此都站在宁婉这边,“小辈固然是小辈,但是长辈也要有

个长辈的样子才对。”

三老爷子四处看看,便放下拴儿到了侄子面前,抓起宁梁的手,“二侄子,你打你三叔吧!随便打,谁让三叔不小心打了你几下呢!”

宁梁哪里是能打长辈的人?他白白受了一回吓,挨了一顿打,眼下又被三叔拿话逼着,心里的委屈越发地向上冲,猛地推开三叔,冲回家里拿了一把铁锨向水塘跑去,“都是我的错,我就不应该造这个水塘,我现在就将它填平了!以后宁愿将这块地闲着,也不养什么鱼了!”

早有村里人拦住了,“宁二郎,这又关水塘什么事?”

宁清这时跳了出来,指了三房的人骂,“你们逼着我爹去填水塘,可真黑了心!拴儿到我们家的水塘去干什么谁不知道?你们敢不敢当着全村人的面说一声!”

三老太太是不肯认这个贼名的,“孩子小,不过去玩罢了,只是我们家里没看住。”

“别人家的孩子也小,也喜欢去玩的,怎么就没有又偷花折叶摸鱼的!”

“我们没偷过!”

宁婉听宁清与三老太太高声辩了起来,和大姐一起将她拉回来,“不必吵了,这事我们家总要村里给个说法。村里如果认为是我家的错,我们家就把水塘填了,如果不是我们家的错,总要给个话儿。”

三家村没有村长,有什么大事都是三家人共同商议。如今差一点出了人命,宁家要村里给个说法正是应该的,也免得将来再有什么麻烦。

宁婉不吵不嚷的,但神态十分坚决。刚刚拴儿出事儿她其实也吓坏了,当年胡敦儒将自家的地荒废后这里变成一个大水坑,似乎没有听说哪家的孩子落到水中的。可能是因为那时虽然也存了些水,水里也有些小鱼小虾,但是总比不了现在自家好好地建了个水塘,又养出了大鱼的好吧。

而世上只要有了美好的东西,就会有恶人出来惦记。

宁梁方才气得急了,一心要将水塘填平,现在被人拉住了冷静下来,又听幺女心平气和地说话,便也放下了铁锨,“对,今天的事村里好好议议吧,一定给我们家一个说法!”

在宁家大房的坚持下,村里的几位老人又凑到了一处断事儿,只是此次宁三老爷子没有参与——当然不是他自己不想,而是大家都不许他说话,“毕竟断的是你们家的事,‘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你怎么能跟着断呢?”

手里拿着一把刀,却不能用它来削这把刀的把手。民间的俗话十分简单却也十分地明了,三老爷子听了板了脸说:“我一向最公正的,谁家的事都一样断!”

二老爷子最近身子不好,如今被大儿子扶着出的门,气息便有些不足,可是却向三弟瞪了一眼,“我还没死呢!”

第103章 结论

三家村老人们断事,一般都是一个姓出一个人,可是这些年来宁家三老爷子一直跟在二老爷子身后出面,而二老爷子又是性子软和不爱说话的人,时间久了,宁家这支断事倒大都落到了三老爷子身上。如今二老爷子一句自己还没死,就是告诉老三眼下并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三老爷子只得闭了嘴,与大家一起站在宁家大房的炕下面,听着炕上三位老爷子说话。郭老爷子年纪最大,因此就第一个开口,“宁二郎,你这个水塘修得好,怎么也不能填了!”

他这话最得大家赞同,因此炕下便一片赞同之声,“还是郭老爷子说得有理,宁二修了个水塘,我们整个村里都跟着借光,还有胡家村的人也方便多了。”

原来宁家水塘的鱼自长大后,哪一家想吃鱼,就拿来几个钱取了宁家的网兜捞上几条,十分地方便。三家村这地方偏僻,买东西不容易,先前没钱也就罢了,眼下各家靠着山货手中有了些余钱,可想吃此肉要跑几十里,因此馋了便都爱到宁家去捞两条鱼。特别是宁家原也不以这水塘为营生,也不过半买半送而已。

许多人家原也打算修鱼塘却都没修,种种原因都有,但最重要的却是有了宁家如此便宜的鱼,自家再修个鱼塘只是多余了。现在宁家若将水塘填了,明年再想吃条鱼可就难了,又要跑上几十里路才行。

余老爷子也说:“不错,这水塘不只产鱼,宁二郎又种了荷花,闲着没事儿时到那边转转挺好的。就是咱们三家村的孩子也能知道荷花、莲蓬长什么样。”

“可不是?”又有人赞成,“我去洗衣服时总愿意站下看一会儿水塘,尤其是荷花开的时候,怪好看的呢。”

宁二老爷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们的意思。

由此就已经定下来水塘不必填了。

郭老爷子就又说:“拴儿的事,要我说应该怪拴儿他娘,才几岁的孩子,怎么不看住,由着他乱跑?掉到水里才想起来去找宁二郎,可那又有什么用?这一次万幸救了回来,下一次要是出了事,你们可别再怪宁二郎了。”

余老爷子也说:“拴儿娘,不是你余叔说你,你也该管教管教拴儿了。村里这么多年岁差不多的孩子,谁也没去水塘里捉鱼,谁也没随便就摘好不容易才种出的荷花。”

拴儿娘原本就站在屋角,现在恨不得缩到墙里去,涨红了脸答应,“是,是,以后我一定好好管教拴儿。”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两个字都几不闻了。

其实拴儿将来养成一个小混蛋,基本没有拴儿娘什么事儿。自拴儿出生,就抱在三老太太身边,就是每日吃奶,也是拴儿娘过去喂了之后就要走的。等拴儿稍大一些,根本与自己的爹娘一点也不亲,只认爷奶,甚至他还会打爹骂娘。

可是,眼下没有教养好拴儿的错还是落到了拴儿娘身上,三老爷子和三老太太毫发无伤。

正如当年,自家从没有做错过,可是在村里却得不到公正。

事情虽然不一样,可是道理却是相同的。拴儿娘外村嫁过来的,娘家又比不了罗双儿,在三房一向是个受气包,眼下她背了黑锅很平常。

就像刚刚大家吃过午饭后闲聊时说的一样,三家村断事的老人们根本不可能做到帮理不帮亲,眼下他们不敢欺负自家,但是却会对三老爷子手下留情。就说因着宁雪的关系吧,郭老爷子就会对三房留情几分,而余老爷子与三房也有很近的亲,他又是郭老爷子的小舅子,他一向与姐夫关系不错;二老爷子也没有必要为隔房的侄媳妇出头,而拴儿娘也确实是拴儿的亲娘…

宁婉环视四周,见大家都神态自若,并没有一个反对的,其实只要是村里的人,应该没有不知道拴儿养在奶奶屋里的吧!

众人的冷漠让宁婉心里突然激荡起来,她替拴儿娘不平,恨不得立即跳出来反驳。可这时二老爷子慢腾腾地开口了,“二郎家的水塘养鱼是为了全村人,再有谁家的孩子落到水中,就是出事也二郎也不必管。”

拴儿毕竟没事,三老爷子略张了张嘴就闭上了,郭老爷子和余老爷子相互看了一眼,也觉得能够接受,就点了点头,向下面说:“大家可都听到了?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宁婉的不平慢慢息了下去。虽然她恨三房人下流卑鄙带着孩子去偷鱼,但是如果拴儿真出了事,她觉得爹娘和自己怎么也不能真正袖手旁观。自家尚且如此,在外人看来,应该更觉得家里要担些责任的吧。但是二老爷子却将这些责任全部替自家推了出去!

无庸置疑,他偏心自家。也许是因为他们都是姓宁的,但是宁婉更相信二老爷子是因为觉得愧对爷爷,才会尽力帮自家一回,而自家,其实也应该领情的。

一霎间,宁婉想到了赵太太教过自己的许多事情。县里各方势力的争夺,各家的勾心斗角,还有一些事务的处理——不是要处置得最公平合理,但却是要达到平衡…她如今才意识到,小小的三家村其实也是一样的,而她自己,也不可能为了一个表面的公平,却放弃给自家最好的待遇。

宁婉毕竟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少女了,她还懂得,若是拴儿娘什么也不改变,那么就是自己眼下站出来为她说话,也于事无补。人终究是要靠自己的。

事情断完了,几位老爷子先走了,大家也陆续退了出去,拴儿娘在最后贴着墙出来,宁婉便向她说:“既然拴儿有什么事都是当娘的应该管的,嫂子就要真正管起来呀!”

拴儿娘根本没有听懂,低着头说:“嗯,我都听长辈的。”

宁婉提高了声音又说:“可是,拴儿是你的儿子,将来他出什么事也是你的责任,却不是长辈们的!”

拴儿娘方才有些听懂了,抬起了眼睛,就见宁婉向她点了点头,“孩子是嫂子生的,自然也应该嫂子好好教养,养好了将来会孝敬你们,养不好了恐怕当爹娘的就要受苦了,到那时长辈们也许都不在了呢。”

话说得这样直白,拴儿娘并不是傻子,终于完全明白了,“可是公公婆婆…”

“谁家都有长辈,孝敬长辈也是对的,但没听说因此就不管孩子的!”

“我知道了,”拴儿娘声音不觉得大了些,“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再不能让他不走正路!”

“嫂子既然明白,就比什么都好!”宁婉将话都说到了,觉得已经仁至义尽,将来拴儿会不会还会成为一个小混蛋,那就看拴儿娘的了!

此时宁梁和于氏却在商量,“我们备一份礼给郭夏柱送去吧!”如果没有郭夏柱,拴儿恐怕就会出事了,先不说三房的人会怎么闹,他们却永远不会心安,这也正是今天三房的人打人时他们一味忍让的原因。

宁婉听了,“我陪着爹娘一起去。”她也着实感谢郭夏柱的。

宁清在一旁说:“按说三房才应该备了礼过去呢,如今我们家去了,他们一定也就免了。”

宁梁和于氏都摇头,“三房的事我们管不着,只是我们依着自己的良心做事就行了。”带了宁婉一同去了郭夏柱和罗双儿的新房子。

郭夏柱因身上湿了早回了家,现在已经换了干净衣裳,正在院子里用一个大盆洗衣裳和尿布,见宁家人过来便赶紧站起来,“宁二叔、二婶,还有婉儿,你们进屋里坐。”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豆儿这两天肚子不好,尿布都弄脏了,双儿一直抱着她没空儿,我就帮忙洗一次。”

在三家村,洗衣裳的活儿都是女人做的,除非家里没有女人。因此郭夏柱才在家里洗,而没有去村里人常洗衣裳的山溪旁。现在被宁家人看到他在洗尿布——这比洗衣裳还令人觉得不应该是男人做的,就难为情了。

于氏早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女儿,“你去看看双儿,让你爹与夏柱说话,我来洗。”说着就坐在刚刚郭夏住坐的小凳子将盆里的衣裳一件件地洗了起来。

宁婉本也想帮忙的,但是盆里有郭夏柱的衣裳,因此她倒不好动手。三家村虽然只是个小村子,也没有富贵人家将女儿娇养在家里的习惯,但是年青的女子给男子洗衣裳总是不合适的。

这时罗双儿听了声音也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抱着小豆儿,脸都涨红了,“二婶,二婶,怎么能让你帮我洗衣裳呢!赶紧放着,等小豆儿一会儿睡了我再洗!”

于氏就笑,“你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有空儿?偏家里又只你们两个,也没个老人帮着,我闲着也是闲着,几下子就帮你洗好了。”又催罗双儿,“赶紧抱着孩子进屋,外面冷。”

罗双儿抱养了小豆儿,按说郭家老太太和郭大娘都应该帮她一把手,可是她们因为罗双儿分家出去了本就十分不满,所以从来都是不闻不问的,把从没有生养过的罗双儿忙乱得不成。

就是连夏柱,也不能像别人家的男人一样整日去采山货,而要时常留在家里帮罗双儿的忙。

若非如此,他今日也不会在午时去打水洗尿布,也就不会遇到拴儿落水,更不能将拴儿救出来。想到这里,宁婉就又笑着向手足无措的罗双儿说:“我们来感谢夏柱,其实也应该感谢小豆儿呢,要不是她,夏柱今天恐怕也上山了。”说着拉了她进屋,“别把小豆儿冻着了。”

郭夏柱挑了许多水,于氏就在院子里将衣裳洗好又漂干净,然后晾在院中的绳子上,这才进了屋子,又瞧瞧小豆儿向罗双儿说:“我看了尿布,小孩子这时候都这样的,你别担心,小豆儿没事。”

罗双儿便吁了一口气,“二婶既然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又用手指了指宁梁和夏柱在的屋子,“他比我还急,今天连山也没上,还说少挣些钱也不要紧,小豆儿才是最重要的,又说今天还不好,明儿个就去镇上请谢大夫看呢!”语气虽然是责备,但其实话里话外满是喜悦,不知不觉又笑了。

郭夏柱在那边与宁梁说着话,正好也开怀大笑起来,“二叔说得对,我们乡下人不就是图个老婆孩子热炕头吗?”

宁婉听着也不觉笑了,如今不只自己家的日子过得好了,郭夏柱和罗双儿也没有重蹈覆辙,虽然他们还是没有自己的孩子,但是眼下的小豆儿却将他们的愁思驱散,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欢喜。

第104章 铺面

天气越发冷了下来,家里也过了收山货炒山货最忙的时候,大姑和大姐他们就也要回梨树了,宁家商量之后决定将水塘里的鱼都捞出来。虽然因为水塘太小不能学查干湖那样在冬天破冰捞鱼,但是也一样是买一张大网,将鱼从水底清上一次,准备将大鱼都网出来,至于剩下的小鱼,就由着它们了,能不能平安过冬也只能听天由命。

听说宁家的水塘要网鱼,三家村人全来看热闹,就是胡家村也来了许多人,毕竟这也是山村里从没见过的大事呢。

这一天中午,村里几个身子最精壮的小伙子先喝了酒暖身子,然后从两侧下了水,将大鱼网从水底兜过,然后一总到岸边,一起将网向上拉。

不想,几个人竟然拉不动!

看热闹的人便立即补了上去,人多力量终究要大许多,大网被拉了上来,里面竟然有几十条大鱼,最大的有一尺多长,平日里捞鱼时都没见过的,也不知这些鱼怎么藏到了现在!

大姑夫因为看过冬捕,因此这次网鱼正是听他安排,眼下便一拍巴掌道:“真没想到这个小水塘里竟有这么多鱼!”又向宁梁说:“小舅子,我们应该再网一次,也许还有漏网的鱼呢!”

大姑在一旁兴奋不已,“当然要再捞了!”

第二次又网上了二十多条鱼,第三次也有几条。捕上来的鱼鳞光闪闪,在水塘边的地上跳着,尾巴打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声音,这样的场面原是三家村从来没有的,大家都笑着说:“今天可真是见了世面!”

大家见了鱼都觉得有趣,自然有人上前细看或者拎起来掂掂重量,不过看过之后也就放下了,唯有宁家三房的拴儿抱了条大鲢鱼就要回家,“奶!奶!回家给我炖鱼吃!”

拴儿娘拉住拴儿一巴掌打在屁股上,“这不是我们家的鱼,赶紧放下!”拴儿就大声哭了起来,“我要!我就是要!”

拴儿娘却不为所动,将鱼抢了下来放回去,又打了他一巴掌,“不许哭!”

同来的三老太太就骂儿媳妇,“他还小呢,要拿就拿着玩吧,你打他做什么!”

拴儿娘却不像平时一言不发地顺从,拉住要扑到奶奶身上的拴儿大声说:“婆婆,既然村里人让我好好管着拴儿,我就得好好管他。”

无怪这两天拴儿娘时常与自己抢拴儿,原来却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三老太太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前两天的事还没真正过去,在众人面前,她怎么也不能将那天的话都反悔了,毕竟当时她不只根本没承认拴儿的错与自己有关,还当众指了儿媳妇骂,说她不好好地管孩子呢。

毕竟是一向宠到心底里的孙子,三老太太看着拴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十分地心疼,上前一步想将拴儿拉回来,可是拴儿娘却不放,“娘,拴也不小了,再这样下去将来可怎么办?”说着将拴儿紧紧地抓在手中,“我带他来看网鱼,就是想告诉这鱼不是我们家的!”

谁能想到,一向老实的拴儿娘竟然敢与婆婆争了起来,还稳稳地占了上锋,村里人其实都注意到了,但是大家却多做没看到,该做什么还在做什么,唯有宁婉向拴儿娘投去了一个赞扬的目光。拴儿管好了,不只是三房的好事,也是三家村的幸事!

鱼网得差不多了,宁家事先早有准备,因宁婉手快心里也有数,就由她将鱼现场各种鱼拿了些分送给下水捕鱼的几个人,就是帮忙拉网也不会空了手回去。另村里各家都送了一条,关系亲厚的自然还要再加上些,还有送到胡家村干娘家的,不一而足。

其余的鱼用筐子抬到了家里,她又分成几份,自家留的,给大姑和大姐的,还有明日宁梁去虎台县里送给熟人的,宁家如今往来的人也多了起来。

家里中午自然吃鱼,做了好几样的鱼,宁婉又包了鱼肉馄饨:将鱼肉剔下剁成茸,加上要碎的韭菜拌成馅;再将和好的白面擀成大薄片,切成长方形,包了馅一卷再一折,就成了一个个的元宝馄饨。方才剔下的骨头煮了雪白的鱼汤,现在正好将馄饨下进去煮熟,再加上切成丝的青菜、蘑菇、木耳,每人一碗,又鲜美又滑嫩。

第二日大姑和大姐两家一早就走了,一家人送到村口,十分不舍。实实在在的亲戚,怎么也亲香不够的。大姑就拉了宁婉说:“我最舍不得小侄女儿,过年的时候闲了到大姑家住几天!”又向于氏说:“等石头再大些,就着他去梨树村玩儿。”大姐也一个劲儿地邀爹娘妹妹,“没事儿就过去呀!”

爹牵了驴子,见她们说了半晌还不走,就笑着催道:“再不走就要等明天了。”大家方才分开。

宁家这一年的生意做得更上一层楼,除了三家村、胡家村的山货,也将周围的几个村子的山货也一并收了。也正因为如此,越发感觉出三家村位置太过偏僻,运货太难,便早商议好了要在马驿镇上买铺子,年前宁氏父女便抽空去马驿镇看房子。

过去在三家村看马驿镇,只觉得是十分繁华热闹的大地方,但是他们去过了虎台县便知道马驿镇的小了,几乎是整个县里最小最穷的镇。镇上连专门的牙行都没有,买卖房舍只能一处处打听。

好在小镇并不大,又正好在节前各家铺子盘点的时候,宁家父女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又得了几个好心人的指点,终于找到了两处要出售的房舍,一处正在镇子中间的林家老铺,前面是铺子后面是住宅,屋舍俨然十分整齐,先前是卖杂货的,现在儿子到京城跑生意,不肯接家里的老铺子,老两口想好了要收生意回家养老,要价二十八两银子;另一处在镇子的东边,房屋有几分破败,原来这家人守不住祖业,生计越发萧条,打算卖掉祖屋回到乡下去,要价十五两银子。

爹听了价就选中了十五两银子这家,“我们也不过用这里收山货,再转到虎台县,这里离集上近,价又便宜,修修便很好了。”

宁婉原本并没有打算买太好的房舍,家里买房子的目的是为了周转山货方便,有住处有大些的院子就可以了。可是当她看到这两套房舍时,却又改了主意,“虽然差了九两银子,可是爹你想想,如果我们在镇子中间像样的房子里开铺子收山货卖山货,是不是让人觉得我们家的生意很不错?”

爹便想起虎台县里那些有名的铺子酒楼,瑞泓丰、飘香居、望远楼…无一不在县城里最好的地段,将门面修得十分整齐漂亮,让人一看到这铺子就觉得这里的东西一定是好的。因此他便迟疑了起来,“差了十多两银子呢!”

宁家虽然挣了些钱,可是小小的山货生意又能赚多少?且家里好几口人要吃用,又要添置种种东西,十几两银子并不是小数。

宁婉也心疼银子,但是她却下了决心,“爹,我们就买这里了!”

幺女既然拿定了主意,当爹的就不再反驳,“那好,都听你的!”

父女两人重新返了回去,林老爷子见了就笑,“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回来!我们家的铺子正处在旺地,正合做生意用,你们父女俩一见就是有眼光的,选来选去还会选我们家的房子。货卖识家,我们也是高兴的。”

林老太太端出两碗茶,“进门就是客,先别忙着说生意,喝碗茶吧!”

宁婉笑着将茶接了,只这两句话她便明白自己想多讲些价的打算要落空了,林老爷子和林老太太都是做了一辈子生意的精明人,不被他们占了便宜就是好的了。

宁梁更是实诚人,一听这话早被说动了,差一点就将怀里的银子拿出来,幸好进门前女儿先与他商量了一回,因此又停了手笑笑不语,接了茶笑着喝。

宁婉知道爹和自己主动返回已经向林家示了弱,现在也坐在爹身边喝茶,又与林老太太说些杂七杂八的话,一句也不提买房的事,让林老夫妇也着急起来。

果然,林老太太就有些沉不住气了,用手在自家屋子里一样样指点着,“不是我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我们家的房子在镇子上一等一的!当年我们从老掌柜手里接下这个铺子,花了足足十贯钱修缮!房上都换了新瓦,地上换了新砖,铺子里的柜子我们也带不走,都留给你们。”

宁婉样样赞好,“果然是费了心思的,我和我爹十分喜欢。”话锋一转,“只是买房子的事却不急,我们家到秋天时才要用呢。这房子价高,总要先回去先凑银子再来。”

林家老夫妻既然要卖了铺子回乡下养老,自然趁了过年前将铺子里的货降价销了出去,准备回家过年的,家老宅早翻修好了,因此却不愿意再等上半年,因此他们反倒急了起来,相视一眼便问:“你们还短多少银子?”

宁婉估量着,压下太多定然不成,马驿镇虽小,也保不准什么时候再出来一个买家,若也看中了这铺面,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因此就蹙眉道:“原以为花费总不过二十五六两银子…”

林老爷子便断然道:“那一定是不成的!”

宁婉也道:“我也知道,只是这样可好?依旧是二十八两银子,只是请中人写契书的费用由卖家担了,如此这般我们带的钱就够了。”

房屋买卖,除了房价,还有一注钱,那就是办理买卖文书,细算起来也不少,且这份钱若要自家出,恐怕会比在马驿镇十分熟悉的林家出要多很多,如果请林家帮忙办好,两家便都省了,林老爷子应该能接受。

果然林老爷子想了一想,“也好,那这些杂事我就都管了,约了日子将契书写好。”

宁婉心里一喜,“那样的话,我们的银子便够用了,且则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是今天吧。”

林老爷子原本就是想早些卖了房子的,听了宁婉如此一说,自然是高兴的,“还好,我在马驿镇里也有些薄面,便赶紧请了中人里长和先生们写契书画押。”

镇上不比虎台县里,是没有官衙的,遇有房屋田地买卖只需请了先生写契画押,再请里长和三个有声望的老者按了指模做中人便可,因此林老爷子只一会便请来了里长、许老先生和三位老者,许老先生写了契书,里长和三老都画了押,林老爷子将房契给了宁梁,而宁梁也拿出二十八两银子给了林老爷子。

房子卖得如此爽快,林老爷子十分满意,拿出银钱打点了众人,又笑道:“我请大家到朱记羊汤吃午饭!”

宁梁省了银子早笑开了怀,又因见到许老先生和里长,都是十分尊敬的大人物,赶紧笑着站起来说:“我请大家,我请大家!”宁婉心里也赞同,做生意虽然节俭,该省的钱要省,但该花的钱也要花的。

第105章 礼数

大家几步到了朱记羊汤,进了铺子里面的屋内,除了羊汤又要了羊肉羊肝羊脸羊蹄等等,再让付掌柜拿了两坛酒,蒸了几屉羊肉烧麦,团团围坐,庆贺两家买卖成功。宁婉不好与大家同席,便在铺子外面的小摊上捡了个位置坐了,要了一屉烧麦和一碗羊汤。

正吃着,突然听人招呼她,“是宁姑娘吗?”便抬眼一看,正是王木匠家的小柳,正向自己张开大嘴笑着,自那年到宁家打家具,已经有一年时间没见了,便笑着站了起来,“小柳哥一向可好?”

“我还好!”小柳与谨小慎微的王木匠性子一点也不像,十分自来熟,便在对面坐下了说:“我刚去镇子那边帮我爹送一件家具。”

宁婉也与他不见外,就问:“你怎么还在干跑腿的活?”当年还是在三家村时,小柳就因为活做得不好常挨王木匠的骂,又听他的哥哥小杨跟着王木匠两年就出师了,小柳学了三年也不成,如今又过了一年,他竟然还是打杂。

小柳也不好意思,“祖师爷不赏这碗饭,我也没有办法呀!”每行每业都有祖师爷,木匠的祖师爷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鲁班。如果做入不了行,就说是祖师爷不赏饭吃。

人果然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宁婉就不再揭他的短,指着羊汤说:“我给你要一碗羊汤,喝了暖暖身子。”

小柳就笑着向付掌柜说:“再来碗羊汤,账我一会儿一起会。”

羊汤端来了,宁婉就笑向付掌柜指了指屋子里面,“都记在一处。”付掌柜明白,点了点头,怎么也不肯收小柳的钱。

小柳是个机灵的人,马上就醒悟过来,“你爹在里面?”宁婉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一人来镇上,又怎么能一个人在这里喝羊汤,自然是跟着她爹过来的。就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想竟让你请了客。”

宁婉就想起还在自己家时,小柳以为要自己要上吊急忙跑来,当时他为了安慰自己还一再说可以娶了自己呢,因此也笑了“一碗羊汤算什么!”

小柳大约也想起了那件糗事,便赶紧低头喝羊汤,一气喝了半碗突然想起一事,抬头问:“货郎刘家五儿子娶的媳妇果真是你的亲姐姐?”

“是啊!”宁婉有些奇怪地回答,小柳是镇里的人,又去过自家打家具,应该早知道宁清是自已的二姐。

“我总有些不信,”小柳放下汤碗说:“你们姐妹真不大相像。”

其实宁家三姐妹从外表看还是满像的,但小柳如是说宁婉却有些知觉,他说的可能是为人不像。梦中她到马驿镇时曾听过宁清的名声不大好,为了家产她与婆婆妯娌都吵过架,自己招赘不顺听说也与她有关,谁都害怕自己也会成为搅得家宅不宁的泼妇。

只是宁婉不知道,小柳自三家村回来便要到宁家提亲,却被爹娘一口拒了,果然为的就是不想家里多一个刘五郎媳妇那样的人。小柳也曾闹过,但是一家人全都反对他又有什么办法,就是媒婆也没有人替他去请,眼下再问其实也是不甘心,只怕宁婉觉出什么心里不自在就又问:“你和你爹到马驿镇来做什么?”

“我们家买了林家的铺子,准备明年过来做生意。这一半天还要到你家买家具呢。”宁婉笑着又说:“以后你家买山货可以过来呀,我给你最低价。”

小柳忙不迭地点头,“等你家的铺子开了,我带我娘过去。”

正说着,不想又过来一个人,向宁婉道:“婉妹,你怎么自己在这里?”

宁婉一见是胡敦儒,他依旧穿着青布长衫,系着青头巾,身上斜背着一个大包袱,手里还提着一个布包,看样子里面是一大叠书,一张脸比平时板得还要严肃,语气也有些不善,便有些奇怪他不高兴什么,只得答道:“我爹和我来买铺子,现正在里面吃酒,我在这里等他,又遇到了小柳哥,正在一处说话。”

胡敦儒就说:“镇上不比村里,坏人多着呢,你要小心一些。”

宁婉突然醒悟过来,原来胡敦儒不认识小柳,担心自己被骗了,就笑着说:“三哥,小柳哥是王木匠家的,他去过我们家打家具,不是坏人。”又向小柳介绍道:“他是许先生的学生,也是我干娘的儿子。”

不料小柳一撇嘴,眼睛从胡敦儒身上扫过,“他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他,言而无信之辈。”又向宁婉认真地说:“你记着,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负心读书人!”

这话宁婉也曾听过,并非没有道理,但胡敦儒却果真不是那样的人,便赶紧拦住小柳,“你别乱说,我三哥是最至诚至信的人。”

小柳哪里相信,当年胡宁两家为什么认了干亲他再清楚不过,因此又冷笑两声向宁婉说:“等你搬到马驿镇,再来戏班时我带你去看戏,有一个叫‘铡美案’的十分精彩,说的就是负心的读书人为了当驸马要杀妻儿!”说着瞧了一眼胡敦儒,拿手在脖子后面比了一下,“就这样,咔嚓一声,被包大人把脑袋砍掉了!”

宁婉只得赶他走,“你再不家去,你爹和你娘恐怕要急了呢。”

小柳便将剩下的半碗羊汤一仰头喝了,“我先回家了。”走出了几步又回头说:“下次一定让我请你!”

宁婉点头,“好,下次让你请。”见小柳走了方向胡敦儒说:“你别生气,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胡敦儒平生第一次被人这样说,焉能不气?但是他却也明白小柳当初在三家村做木工活儿时应该是听到了些什么,且自家的事情办得果然不地道,因此半句也反驳不出来,只是将脸沉得更黑了,“他骂我也是应该的。”

宁婉只得劝他,“其实他并不知道实情,应该是听了一句半句的,有些误会。”

“你不必安慰我了,我知道我的错。”胡敦儒的表情很是沉重,显见十分难过,却向宁婉说:“我是想告诉你,你已经大了,不能与男子同桌而食。”

三家村日常中,不是一家人,男女也是不好一桌吃饭的。自己之所以会在这里就是因为爹请吃饭的都是男子,所以她才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