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五郎也笑着开口了,“我们家过十五都说吃元宵,只清儿说吃汤圆,我又反驳不过她,只得随了她,现在小姨子说了我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大家说笑着吃了元宵,又看吴家的灯。一路上虽然已经看了许多灯,但是哪家门前的也不如吴家的多而有趣。铺子前面挂了一排各色的走马灯,灯一转动,灯上的画也跟着动了起来,引得小孩子们里外三层地围着,“看!那大将军正在追夷人!”“这个是几只老虎在跑!”

石头和金山怎么能不喜欢,目不转睛地盯着不动,又想去碰那灯,不过走马灯都挂在高处,他们都够不到,便着急起来,“我要!”“我要!”

宁婉原来也奇怪走马灯为什么会有人有物走动起来,后来她在赵家时悄悄将一盏走马灯拆开了,才知道走马灯里面点上蜡烛之后灯里的轮轴就转动了,而轮轴上有剪纸,烛光将剪纸的影投在灯笼表面,大家看着就像人物动了起来一般。

不过为了让轮轴转起来,走马灯里的蜡烛一定要摆得非常正,略一偏斜就不能走了,因此宁婉就告诉弟弟和外甥,“这个只能看的,不能碰,否则就看不到里面的人了!”

将两个孩子劝住了,又带他们去看摆在外面的几个大灯,做成了各种形状,有美人、有花朵,还有房舍宫殿,维妙维肖地吸引了许多人围着。见孩子们怎么也看不够,宁清就说:“马家门前的灯比这里还好呢,我们赶紧回去吧,一会儿让猜迷的都拿走了。”这才将石头和金山拉了出来。

将镇子的主街逛了个遍,宁家人才到了马家铺子前面,原来马家的杂货铺子也在街东面,离宁家相隔不远。眼下此处的热闹不亚于吴家门前,里外三层地围了许多人,最外面的几乎到了宁家门前。

最多的自然是排队领汤圆的,大家原来在家里吃过,又吃了吴家的元宵,现在便都不想吃了。唯有宁清十分不甘,“不行,不吃白不吃,我去排队!”

宁婉瞧着生了金山之后一直没瘦下来的宁清就说:“汤圆是白来的,可是肚子总是你的,吃撑了难受的也是你,何况这糯米的东西也不克化。”

宁清哪里听得进去,“没事的,我脾胃一向好。”见没有一个人赞同,就找了个借口说:“在镇子里走了一大圈之后我又饿了。”又拉了丈夫,“我们一起去吧!”

刘五郎也觉得这白食不吃很可惜,“我也饿了,陪你一起吧。”

于氏就抱过金山,“孩子可不许他们再吃,该积食了!”

宁清也点头,却又想出了一个办法,“我们不如回家取了大碗,将吃不完的汤圆带回去,明天早上再吃。”

宁婉实在被二姐的悭吝吓到了,“大家若都像你这样想,马家和吴家准备多少吃的也不够。”实际上马驿镇并不大,几百户人家多是相识的,谁家好意思将汤圆带回家呢?

一向会过日子的于氏竟也反对,“将来都是街坊邻居,哪里能做那样丢人现眼的事,让人笑话!”又向大家说:“你们想吃的就去吃,不想去的就看灯。”

于是除了宁清和刘五郎,就都过来看灯。原来马家门前不似别人家挂了一排灯笼,也不似吴家在地上摆了许多花灯,却用木头搭了个架子挂上了五六排一色方形大红灯笼,样子虽然普通,但上面却有灯迷和画迷。听说只要猜中,就可以把写了迷题的灯提走。

因此许多人围着灯笼细细地琢磨,人围得比吃汤圆的还多。

识字的人自然去看灯迷,马驿镇上还是不识字的人多,都围在画迷那处,更有站在一旁瞧热闹的,宁家人几个人在画迷那边转了一圈都不得要领,退下来都说:“一点头绪也没有,果然不是好猜的。”

猜迷这种事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就是要用心。家里人一年到头忙着生计,哪里有这个闲心,当然不得要领。

宁婉是有过轻闲时光的,她那时初识了字很是涉猎了一些杂书,是以这一路上她其实是猜出了几个灯迷的,但她识字的事本已经很牵强,哪里还好显露才能?

现在见爹娘皆摇头不解,就连石头和金山也颇有些垂头丧气之态,就笑着拉住娘的手告诉她,“那个画着瓷盘里装着鲜花的那个是盘香,娘提了灯笼去说一声,就能把灯笼拿回来给石头和金山玩了。”

盘香是最常见的东西了,宁家在夏日里用干艾草编成的绳子盘起来就算是盘香了,至于杂货铺子卖的制好的盘香又要精致得多,用专门的小架子撑着正好能点上一夜,不但驱蚊还有非常好闻的香味儿,而寺庙里、有钱人家还会用沉香、檀香、或者香花、药材做出更高档的盘香,其中有许多是不传之秘。

于氏自然知道盘香的,但是她不明白,“那怎么就是盘香呢?”

“花不就是香,放在盘子里就是盘香了。”

听幺女讲了原因,于氏又怀疑起来,“这么简单?只怕错了让人笑话!”宁家人在一旁看,常见了有人提了灯笼去问的,结果不对只得又将灯笼挂回来,就引起看热闹人的一阵阵哄笑。

“肯定是对的,”宁婉就说:“娘你可注意到了?马家出的迷都是铺子里的东西,他们铺子可不是卖盘香?”

“噢!”于氏拍了拍额头,“可不是?”说着几步上前将那灯笼摘了下来,拿到马家铺子前面与人说了几句,只一会儿就笑眯眯地提着那灯笼回来了。

第109章 香脂

石头和金山手里都有灯笼,可是见了于氏新提回来的灯笼却都抢着要,于氏居中调停,让两个一起玩儿,又向丈夫和幺女说:“我跟铺子里人说了是盘香,他们不只把灯笼给了我,还另给我一包盘香呢!”说着将手里的一个纸袋给他们看,正是装着盘香的。

“哎呦,这香也要十六个钱呢!”宁清吃了汤圆回来,见了娘得的香就说:“一袋里面四个盘香,每个四个钱。”

娘用手捏着,“是两个的。”

宁清就笑,“娘,盘香从来都是两个卷在一起的,用的时候再分开,所以是四个。”

娘便打开纸袋一看,果然两个盘香紧紧地卷在一起,“这可怎么打开呀,怕不弄碎了?”农家平日过日子极省的,从不花钱买香,夏日里驱蚊只是用蒿草,当然就不会用了。

宁清嫁到了刘家倒是见过,就说:“用手一转就分开了,很容易的。”又急着问:“这是谁猜出来的迷?”

娘就将刚刚的事情说了,“现在说开了也没什么,可当时就怎么也想不到,还是婉儿脑瓜儿好用。”

宁清也自谓脑瓜好用,于是和刘五郎又去看那迷,可半晌还是空手回来了,“容易的都让人猜走了,剩下的都是难的。”又推宁婉,“你再去猜一个,只得了一个灯笼,石头和金山给谁好。”

宁婉无奈只得上前又看那些迷题,见一个灯笼上用黄色写了两个相连的木字,就摘了灯笼上前对站在铺子里的马掌柜说:“这个是黄连木吧。”

“不错!”马掌柜点头笑道:“小姑娘好聪明呀!”从柜台里拿出一个漂亮的小瓷盒,“这是用黄连木油做的香脂,比寻常的胭脂要好得多,每天坚持抹,就不会生皱纹的。”

宁婉接了,她虽然猜出来是黄连木,但却不知道竟然有黄连木油的香脂。再见这小瓷盒不过小半个巴掌大,上面两朵十分艳丽牡丹花,花瓣花蕊竟似真的一般,又在一旁题了“国色天香”四个字,很显然是贵重的东西,又十分合用,就笑着说:“谢谢马掌柜了。”

正要提着灯笼出去,就见胡敦儒从柜台后面走了过来,“婉妹,不想我做的迷竟让你猜到了。”

“三哥怎么在这里?”宁婉问了之后又马上想通了,马掌柜就算粗通文墨能写会算,但是自然想不出这些灯迷的,自然是请了人做的。而请的人又自然是镇上唯一的学堂里的人,胡敦儒学识上佳,被马掌柜请来帮忙再寻常不过。

果然胡敦儒就说:“我们几个同窗帮着做了几个灯迷,今天又相约看灯做诗,走累了就在铺子里歇歇。”转身又向马掌柜说:“她是我娘的干女儿,才搬到镇上住,只隔几个铺面。”

马掌柜就知道了,“你姓宁吧?你家可是买了原来林家的铺子?”

宁婉就笑着点头,“正是,以后都是邻居了,等过了节我爹会去拜访马掌柜。”

“好说,好说!”马掌柜点着头笑,“回去替我给你爹娘拜年,眼下我不得空儿出去。”

宁婉就笑着告辞了,“掌柜的忙着。”

出了铺子,胡敦儒也跟了过来,又带着一个年纪相仿的书生,“婉妹,这是杨益,我的同窗

好友,他家正是你家的邻居。”

宁婉已经知道自家的邻居一家姓杨,一家姓苏,苏家也是开铺子的,专卖农具,而杨家虽然住在街面上,却没有开铺子,听说家里在镇外有上千亩的良田,只为了送独养儿子到镇上读书才搬过来,杨益显然就是杨家那个读书的独子了。

在三家村,人们常说“远亲不如近邻”,邻里间相处好了,是比远些的亲戚都有用呢。且宁家初来乍到,自然要与邻居好好相处,家里过了灯节便要张罗着请客,那时定然要请左右邻居的。

因此宁婉便笑着福了一福,“杨小先生过年好!”又道:“我们初到镇上,总还要杨小先生帮衬。”

杨小先生却是个腼腆的,宁婉在灯下就看出他的脸腾地红了,赶紧还了一礼,半晌才小声说:“那是应该的。”

宁婉就不再与杨益说话,却向胡敦儒说:“明日我家要请亲戚邻居吃饭呢,到时候三哥也过来吧。”

胡敦儒点头,“那是自然的。”

宁婉与他说了几句就回去了,宁家人见她去了一遭果然提着一盏灯笼回来,石头和金山便都拍手叫好,宁梁和于氏笑容满面赞不绝口,就连宁清也只得酸酸地说:“早知道我们就先去马家了,猜迷得了灯笼就不必买了。”又急忙问:“送你什么东西了?”

宁婉拿出那个小瓷盒,“说是香脂,加了黄连木油的,时常抹了就能不生皱纹。”

“哎呀!”宁清见了一把抓到手中揭开盖子,见里面那雪白的油脂细腻无比,又有十分好闻的香气,轻轻地上面抹了一下,然后涂在手背上,眼见着那处的皮肤便润泽起来,就道:“这可是很贵的,一盒要一钱银子!我家大嫂买过一盒,还向我炫耀呢!我再三想了也没舍得买!”

宁婉打心眼里防着宁清,见她不经自己同意就抹了一下,只怕她接着就要开口讨要,赶紧一伸手拿了回来,“这个我要自己抹的,免得将来生了皱纹。”

宁清就说:“你才多大,生皱纹还早着呢。”

“所以要防患于未然嘛!”宁婉将盒子收到袖子里,又说:“我劝你也买一盒,二姐又不是没有钱,攒太多了又有什么用?将来生了皱纹就是有再多的钱也抹不掉了。”

宁清也觉得有理,可是她又舍不得花钱,在心里天人交战了半晌,最后决定还是不买,以后每日早晚她总想法子到婉儿屋里蹭些香脂,后来宁婉给娘也买了一盒,她又去蹭娘的,这就是后话了。

离了马家铺子,三步两步就到了家,这时已经半夜时分,石头和金山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大人也觉得困倦,便都赶紧洗漱睡下。过去在三家村里,哪里有这些热闹,除了过年守岁,大家都是天亮了起来,天黑了就睡下,还不大适应呢。

第二日起来,宁梁和女婿去挑水。原来马驿镇不比三家村旁就有山溪,要到镇外的小河中挑水,走路来回就要小半个时辰。镇上的人家大都不自己挑水,而是买水,一个钱一桶,一担水两钱。宁梁初听水竟然要用钱买,怎么也不肯,这一次从三家村回来特别将扁担和水桶都带了来,一定要自己担水。

宁婉知道眼下是劝不得的,总要等到爹适应了明白过来才行,因此也不深说,与娘和二姐将各种吃食一样样地备出来,东西从猪肉到大白菜,每样都是从三家村带来的,倒也方便,一会儿只需到卖酒的铺子里搬回两坛就能开席了。

宁梁担了两回水回来,与于氏换了衣裳去各家请客。才要出门,胡敦儒到了,手里提着两坛酒,给宁梁和于氏行礼问好,又说:“我陪着叔婶请客人去吧。”

宁梁和于氏骨子里是老实胆怯的人,虽然做了两年生意比先前会办事多了,但许多事都是听幺女的,并没有什么主意,也不长于与人打交道,特别是今天请客多是很陌生的人,现在见胡敦儒过来帮忙十分开心,“我们本想带着婉儿的,只是她毕竟是女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倒不方便。胡小先生来帮忙正好。”至于刘五郎,虽然是男子,也情愿帮忙,但女婿总归是外人,宁家的事也不好让他事事出面。

三人说着话出门了,宁婉和宁清便煎炒烹炸起来,到了中午时分,酒席备好,客人们也陆续到了。

宁家在镇上要请的第一个自然是刘亲家,正经姻亲,接着就是与胡敦儒结亲的古家,也算是转折亲,另外又有已经结识的,里长、三老、许老先生、王木匠等人,最后还有左右邻居杨家苏家。

男客让到南屋,炕上用两张炕桌拼成一张大桌,早摆了几样酒果,有宁家自三家村带来的榛果、核桃、松子、南瓜子,也有虎台县飘香居里的点心酥饼,还有家里做的绿豆糕,黄米面炸糕,满满地摆了一桌子。宁家特别买了一块好茶饼,煮了热腾腾的茶水,倒在新买的盖碗里,香气和水气便在屋里飘着,让从寒冷的外面进来的人立即觉得暖和起来。

女客那边自是一样,只是席排在了西屋,因宁婉大了,这一次搬家她去了厢房,这里给了石头,只是他还跟着娘睡,暂时空着。

毕竟是新拾缀好的房屋,十分整齐,墙面、窗纸都雪白雪白的,上面贴着崭新的年画儿、窗花,家具都是从王木匠那里新做的,炕上铺着新苇席。许老夫人就赞了一声,“好整齐的屋子,收拾的时候用了不少的心思呢!”

于氏一向喜欢夸女儿的,就指着倒酒送菜的宁婉说:“我带着小儿子没空儿,这里都是她跟着她爹来弄的,就是今天的席面也是她和她姐姐两个烧的。”

宁婉就笑着说:“我们家从山村里搬过来,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菜饭也都简陋,大家随便用些。”

许老夫人就指着桌面上的菜肴笑,“这还算是简陋?又有山珍又有海味的,那我就不知道什么是上好的席面了!”

古太太也笑,“看这糖醋鲤鱼烧得多好!金红油亮,肚子上又没有开刀,想来是用秘法从嘴里将肚肠拿出去的,我只在虎台县酒楼里吃过。”

又有里长太太说:“这只鸡是怎么炖的,闻着味怪好的。”

宁婉就说:“汤里加了干荷叶,借了点清香。鸡肚里又放了红枣莲子糯米,既是菜,也可以当饭吃。”

女人在一处,就喜欢说些吃食,谁家饭菜好总是有面子的事,眼下见了宁家第一次请客的菜品,就知道这家人虽然从山村里搬过来的,但却不是寻常的乡下人,毕竟镇上的上等人家也未必能做出这样的席面来。

人齐了就开席,宁婉最后将几个炒菜从灶间端了菜摆上。镇上的新房子与三家村的不同,灶间不在正房中间,而是在屋子后面。这样的好处十分明显,首先不必一进门要从灶门穿过,堂屋里也不必烟熏火燎,且做饭和烧炕也都一样容易。唯有一点不便就是做了菜要穿过堂屋再进来,绕了半个屋子。

宁清和宁婉早分好了,宁清是成了亲的小媳妇,负责男客那边,事情虽然多了些,但又有刘五郎可以帮她,而宁婉便只管女客。

男客们多半喝酒说些读书生意之类的大事,而女客们就多是家长里短了,宁婉只听着大家说着话便顺着许老夫人的意思将自己夸得有如一朵花一般,而娘在一旁笑得嘴都合不上。

这也是常有的事了,宁婉早已经习惯了。

第110章 姨娘

女眷的席面通常很好伺候,菜上齐了大家喝上一两杯,酒量浅的就只吃菜,酒量好的就多喝些,大家再说些过日子的事,议论几句哪家的姑娘长得好,谁家看上了想求亲,哪家的媳妇好吃懒做,婆家后悔了之类的,当然被议论的人或者亲朋肯定不在场。

今天是宁家到马驿镇第一次请客,也是俗称的燎锅底,也就是搬到新家第一次请大家吃饭。在三家村里,燎锅底还要从旧房子烙上一块面饼,却不烙熟,用锅将那半熟的饼子带到新家继续烙熟了,再做酒菜招待亲朋。眼下宁家搬到镇上,锅都是新买的,自然没法子带一块饼过来,但第一次请客也就叫燎锅底了。

既然是到新的地方燎锅底,免不了会请些不大熟悉的人。许老夫人就将古太太介绍给于氏,“我们两家有亲,我又一向喜欢古家的二女儿,后来就由我家老先生做媒许给了敦儒,不想你们和敦儒家又是干亲,现在就都是一家人了。”

于氏笑应着,也指了宁清的婆婆,“这是我们的亲家,也是马驿镇上的人…”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便也就都熟了,宁婉和宁清也早将最后几个小菜炒好送了上来,许老夫人就就招手叫她,“这孩子忙了大半天了,赶紧坐下吃点东西!”

宁婉就笑着摆手,“老夫人和大娘、婶婶们吃,有什么事只管叫我。”

许老夫人就说:“桌上这么多好吃的,又有酒又有茶的,哪里还有事?你只管上桌,就是再讲规矩也要吃饭。”

于氏也觉得活儿都做完了,女儿也应该坐下吃饭,就点了点头说:“老夫人既然说了,就叫你二姐一起过来一起吃吧。”

宁婉看南屋那边也没什么事了,又有刘五郎在照应着,因此拉了宁清就在炕沿儿边上坐下吃饭。自家并非大户人家儿,请客也只男女两桌,自不可能又按辈分再分桌的,自家小辈的女孩坐在炕沿儿边上吃饭也没什么。

不想此时门帘子掀起,一个青衣小丫头扶进来一个人,那人就笑着说:“哎呦呦,我来晚了!”

宁婉一看是一个容貌秀丽的中年妇人,穿着一套大红的绸缎衣裳,鬓边插了一朵红绒花,发髻上又有几枝金钗,打扮得十分华贵,心里奇怪,明明客人已经到齐,这人是谁呢?赶紧起身,不好招呼,只道:“太太请炕上坐。”

这位太太倒不客气,听了宁婉招呼便脱鞋上了炕,在杨太太下首坐了下来。杨太太见于氏娘仨儿还怔着,就说:“这是我家益儿他娘,今天回娘家去了,原以为赶不回来,不想现在到了。”

于氏此时糊涂了,就问:“杨太太不是杨小先生的娘吗?”

宁清也不认得杨家,因此并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故而亦呆呆地看着。

唯有宁婉看到杨太太尴尬的目光明白过来了,杨益原来不是正房太太生的,新来的妇人就是杨益的生母姨娘了。

果然杨太太就说:“你们新来马驿镇的不知道,因生子有功,我们姐妹一向不分大小,在家里一切都是一样的,外面的人叫她小杨太太。”

按说就是生了儿子,姨娘也终究是姨娘,没有与正房一样的道理,到了旁人家更是不能与主家的太太以及来客坐在一处。

于氏和宁清是不懂的,但是宁婉明白,小杨太太在自家与许老夫人、古太太、娘她们坐到了一张桌上,其实是对这些正房太太不尊敬的,而自家做为主人,也是有责任的。

但是眼下小杨太太已经坐下了,重新将她叫起来也不大合适,且宁家也没有单备出一桌给妾室用饭的,毕竟寻常人家多没有妾室的,特别是来自三家村的宁家,对于妾室根本没有一点认识。

宁婉为难地看了一眼许老夫人和在座的太太们,见她们神色各异,有的满脸不快,也有的不大在意,苏家的太太竟还笑着向小杨太太打着招呼,“我还想你今天怎么没来,你就到了。”

显然小杨太太的身份,有的人家是认可的,有的人家是不认的。到底大家怎么看小杨太太宁婉可以不管,但是这是自家在马驿镇上第一次请客,因此怎么也不能因为小杨太太的到来而让大家不快,最后搅了局。

宁婉起身到厨房给小杨太太添餐具,脑子里迅速地思索了一番,却只拿了一碗一筷进来,没有给小杨太太加上每人都有的小盘、筷架,就是碗和筷子也与大家不同,不是请客用的烧青花小碗,而是家里寻常用的白瓷碗,筷子也是没有上漆的竹筷。

她先前听那些官夫人说起皇宫的故事时,每个不同身份的人穿用之物都是不同的,就是喝茶用的茶杯也有许多种,皇后能用明黄色的,妃子就不能。眼下自家就借用一下这个规矩,将小杨太太的事挡过去。

果然,女人们都是极心细的,大家一眼就看出宁家待客的碗筷不同了,先前一直沉着脸的古太太便缓和了不少,许老夫人向宁婉赞许地一笑,而苏太太和小杨太太也没有说什么。其实如果她们问了,宁婉也早想好,只说家里再没有一样的碗筷了,她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吧。

饭菜是一样的,大家也一样围桌而坐,但是所用的碗筷不同,就是表明了身份地位不同,也就是有所区别,安慰了正房的太太们,也能让小杨太太不至于太过不去。

虽然小杨太太进门时杨太太在大家面前一力维护她,可是见了宁婉给小杨太太拿了不同的碗脸上还是多了些笑影,就向于氏说:“昨晚我在门前看到你家的小女儿猜到了一个灯迷,果然聪明,我见好多人想猜都猜不出呢。”

于氏未及回答,小杨太太就接口说:“姐姐不知道,那些灯迷都是益哥儿和同窗们作的,只怕镇上的人猜不出,所以只编些寻常的让大家猜着玩儿罢了。”

苏太太就告诉宁家人,“益哥儿在许老先生的学堂里读书,常得许老先生的夸奖呢!他又爱画画儿,这一次马掌柜特别请他帮忙画的灯谜。”又向许老夫人问道:“是这样的吧?”

许老夫人就笑笑,“我恍惚听说马掌柜请了几个孩子过去帮忙弄灯谜,倒没细问。”

小杨太太就又说:“前个儿益哥儿画灯谜,我在一旁帮他递笔墨,还听他讲了一件奇闻,挺有趣的。”

苏太太就说:“既然益哥儿讲的,一定有趣儿,你赶紧讲给我们听听。”

小杨太太就向大家说:“益哥说的也是一个画谜的事儿:那还是前朝的事儿,也是灯节时分,皇帝出宫四处逛逛,突然看到一盏灯上画了一个大脚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大西瓜,脸色就变了,你们说为啥?”

见大家不语,小杨太太就又说:“原来皇后娘娘是淮西人,又有一双大脚,这画谜就是笑话皇后的!”

“后来皇上一气之下在这一处的街上画了一个记号,只等灯节过去就要将这里的人都杀光。还是皇后听了,赶紧让人将所有的街上都画了一样的记号,才救了这些人的命。”

“所以呀,我就说益哥儿,你画灯谜时一定不要乱画。益哥儿一向听我的话,就画了几样常见东西,什么盘香、扇子之类的。”

宁清就说:“那盘香就是我妹妹猜到的。”

小杨太太就说:“这倒是巧了。”又道:“今天我本想带着益哥儿过来的,只是他同窗们要开什么文会,因此一早就走了。等他有空了,我一定带他来你们家里拜访。”

于氏就说:“那当然好!只是别耽误了益哥儿读书。”又想起了胡敦儒,“我们干亲家的小儿子也在许老先生的学堂里读书,再懂事不过的孩子了,正与古太太的女儿定了亲。”

古太太便开口说:“这门亲正是老先生和老夫人说的,我们家也看那孩子是个诚恳用功的,才答应下来。”

许老夫人就笑道:“我家老先生一直说敦儒将来必是能进学的,你就等着吧。”

大家便都恭喜古夫人,“你家将来要出贵婿了!”

才说了三五句,小杨太太正夹起一个油煎的小饺子,就向大家说:“我们家益哥儿告诉我,饺子原来叫“娇耳”,是一个姓张的大夫看好多穷苦人耳朵冻烂了,就做出了“祛寒娇耳汤”,把羊肉和一些药材用面皮包成耳朵状的“娇耳”,煮熟后分给每人两只娇耳,一碗汤,喝了的人烂耳朵就好了。”

苏太太又应和不迭。

宁婉突然明白了,其实小杨太太表面看着有几分嚣张,但其实她心里也有是虚的,自己给了她与大家不同的碗筷竟然也忍了下来,然后又一直抢着说话,句句不离益哥儿,因为她的底气只有杨益。而镇上的人能忍着她,也是因为她是杨益的生母,不管怎么样,杨家将来都是杨益的,谁也不好与小杨太太翻脸。

因此今天的酒席也能保持着这个微妙的平衡。

第111章 买妾

如此这般,这顿饭总算平平安安地吃完了,撤了酒菜,大家又说了会儿闲话,许老夫人就说:“我年纪大了,坐久了背疼,倒要先走了。”说着起身,拦住于氏,“你不要送,只管陪着大家。”

宁婉便笑道:“我送老夫人回家。”说着替许老夫人披了披风,自己也戴了卧兔儿扶着她的手出去了。

许老夫人扶着宁婉,走出门后笑道:“你这孩子,还真有几分机灵劲儿!我怎么也不信你家就没有一样的碗筷了!”若是小杨太太与大家什么都一样,她早就走了。

宁婉就笑,“来的就是客,她又已经坐了上去,我怎么也不能再将她拉下来,只能这样表示我们家的意思了,”又问:“老夫人,小杨太太到别人家也是一样的?”

“世人都捧高踩低,如今杨家是小杨太太当家,因此有许多人家都将她当正室对待,你看苏家就是因为杨家每年都要在他家铺子里买许多农具,对小杨太太极亲热,”许老夫人笑笑说:“可是我和古太太就看不惯,从不让小杨太太登门。”

“今天还要谢谢老夫人给我们家面子呢。”

“你是怕我一生气就拂袖而去了吧,”许老夫人拍拍宁婉的手,“我和古太太怎么也不能将你们家的酒席搅散了呀!”

宁婉一直喜欢听许老夫人说话,“老夫人你真睿智,心胸又宽广!”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一定会比我还睿智,心胸还宽广呢!”

宁婉就笑了,“我怎么也不及好老夫人的。”

送了老夫人回家,宁婉再折回来时古太太、苏太太,还有两位杨太太都已经走了,只留下刘婆婆、里长太太几个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各自散去。至于男客那边则一直到天黑了方才结束。

爹自然是喝多了,送走了客人就倒下了,刘五郎也半醉回房去了,于氏和两个女儿又收拾一番亦十分劳累,各自歇息不提。

第二天早饭时,于氏就把小杨太太的事说了,“我那时半晌没想明白,三家村里谁家能买得起妾呢?到了镇上才看到有妾的人家,也不知怎么着才好。”

宁清就说:“婉儿给小杨太太拿了不一样的碗筷,我看小杨太太脸色很不好看。”

“不过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宁婉放下碗筷,“她恐怕就是打着让我们家承认她身份的主意,但我们家这样做也没错。”

“不过我听苏太太说,杨家是小杨太太当家,将来我们家的铺子开了,如果得罪了小杨太太,杨家可能就不会在我们家买东西了。”宁清是机灵的人,她早向苏太太问清了,因此就说:“杨家有上千亩的地,上百家的佃农呢。”

宁婉就说:“我们以礼相待,并没有得罪她,如果她认为这样是得罪了,那我们也没有办法。更何况整个马驿镇上,还是正房太太当家的多。”

“那是自然,”宁清自诩对马驿镇还是挺熟的,“能买得起妾的能有几个?”

宁婉就转身问:“爹,将来我们家有钱了,你不会养小妾吧?”

宁梁昨日喝多了,现在头还有些疼,只喝着清粥,没太在意几个女人正说什么,被宁婉问到了“嗯?”了一声,然后才听懂了,立即就呛了一口粥,咳嗽了半晌才说:“什么小妾!我们家哪里有钱买!”

“我是说如果有钱了?”

“那也不买,”宁梁瞧着正帮他拍背的于氏说:“我和你娘还要给你攒嫁妆,将来还要给石头娶媳妇,哪里有闲钱?”

于氏也点头,“如果真有钱了,还不如置些能种麦子的好地呢!”

“就是就是,”宁梁也赞同,“梨树村那样的地十两银子一亩呢,要是能买几百上千亩地,那我们家就什么都吃穿不愁了。”

宁婉听了就又问刘五郎,“二姐夫,你呢?”

刘五郎没想到小姨子能问自己,不过他倒没有岳父那样吃惊,放下碗说:“我当然也不会了。”

宁清就在一旁哼道:“他敢!”

他当然是敢的,宁婉本意也不是问爹而是二姐夫,因为在她的梦里宁清和刘五郎做山货生意发了财,然后刘五郎就起了外心,先是在外面偷人,后来就公开买妾;而宁清自然不甘与他吵翻了天,还找到自己希望能借着赵家的势压刘五郎。后来这两人都没有心思好好做生意,再加上他们贪小便宜,时常以次充好,家业没几年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