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包子

宁婉不管心里有多焦急,但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她在家里主事儿,不论什么时候都要镇静,否则别人看她急了岂不要更急?

安抚了孙固就出门去了肉铺子,将昨晚就说好要的二斤肉馅取了回来。才进厨房,见大姑正将揉着昨晚发的面,娘和大姐正择菜剁馅,两人一齐向她说:“别发愁,这又算什么呢,我们慢慢再把这些钱挣回来。”

宁婉就笑了,“我哪里发愁了?就是醒得早先把肉取了回来。”

这两人哪里相信,但都说:“我们赶紧包包子吧,早些吃饭也早些开始干活儿。”

这些日子大家从早忙到晚,就连饭菜也没有空儿做得太精细,可是宁婉也不愿意委屈了干活的人,毕竟吃不好自然也没力气。于是家里隔三差五地在肉铺子里定了肉,再让铺子里剁好馅,加些时令蔬菜蒸了大馅包子,又好吃又容易做,清早蒸上几屉能吃上两顿,到了晚上再做一顿高粱米饭煮些菜,这样的伙食在镇也称得上好的了。

没一会儿,宁清也来了,口里骂着那些贼,“杀千刀的!明日被官府拿了流放到多伦台站去,看他们还有命回来!”

宁婉便奇怪了,“二姐怎么知道这些贼要被送到多伦?”这伙贼后一果然被送到多伦台站的。

宁清就打着哈欠说:“那还用想吗?只要安平卫有做奸犯科的,十个有九个要送到多伦,谁让那边三天两头地死人,一直有空缺呢!”又想起宁婉与多伦台站的卢二少爷认识,难得地安慰了她一回,“当然,那个卢二少爷是不同的,他毕竟功夫不错,连野猪都能打的。”

宁婉就笑了,自己未免疑神疑鬼了,宁清不过随口一说,她哪里知道那些贼的事?就连关于卢二少爷的话,她也只是拿自己的话安慰自己而已。

吃了早饭,宁婉便将家里的事情重新安排,“二姐夫和小柳、孙固每人牵一头驴还去收菜,毕竟昨日已经与各村说好了,不能失信于人。”

这三人听了,便都拿了几个包子出门。宁婉便又与爹说:“爹今天也要辛苦些,去虎台县再买几头驴子,顺便在县里雇一辆骡车,约了日子帮我家送山货。”

宁梁就说:“急切间买驴子价恐怕要高,就是县城里的骡车也比马驿镇上的贵。”

“这时候也管不了贵不贵的,生意不能因为这几个贼受影响。”安排了大家活计,自己也与平日一样开铺子做生意,又想着怎么能将那些贼抓住。

铺子刚开一会儿,里长就来了,“宁掌柜呢?”

宁婉就说:“我爹去了虎台县,叔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里长也知道宁家的幺女能当得起家,因此就说:“从这个月起,每户轮流出男丁排成班昼夜巡查,遇有陌生人仔细盘问,勿再令贼人在镇上行窃。再有开铺子做生意的人家还要交五十钱,用来买长枪朴刀、铜锣等物件,其余的给巡查的人打酒吃饭。”

这都是正理,宁婉便都点了头,“我爹自然会同意,都听里长叔的。”虽然未免劳民伤财了些,但是镇上有这些防范自然还是好的。

因有这些事情,到铺子里买东西的人也免不了议论纷纷,有问宁婉昨夜的事的,也有说巡查的事,还有人竟埋怨宁家,“都是你家收山货,引了这么多生人来,贼人才跟着到马驿镇!”

在哪里都有捧高踩低的人,敢当面这样说的,自然是觉得宁家初来乍到的好欺负,什么事都敢往宁家身上赖。

宁婉听了把脸一沉,“这位大婶,你既然说是我们引来了贼,那你就赶紧去官府出首告我们家,抓了贼怕还能得几十两花红呢!只怕你污告良民,县太爷将你上一顿夹棍,在关到站笼里示众,那时大家都知道人长了嘴不是为了瞎说的!”

说话的也是镇上一家住户,平日到德聚丰来买山货见宁家人热情客气,只当是好性儿,又因为家里虽然不必出钱,可也要出人,心里不快,便张口就说了,不想立即被宁婉几句骂了回来,脸就涨红了,立即高声道:“我就是说你家往来的人多,没准儿引来了贼,有什么不对的吗?”

“人多就是贼?那现在铺子里人也不少,你就是贼了?”宁婉又指着外面说:“给我们家送山货的都是良民,你说出哪一个是贼,我跟你到官府!你敢到我家红口白牙地泼污水,我就应该受着吗!”

几句话将那人说得哑口无言,只得说:“你一个小丫头,怎么就这样厉害,将来还能找到婆家!”

早有人拦了她,“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贼人与宁家有什么关系,他家丢了好几头驴呢!再者宁姑娘还小,说什么婆家的事!”

宁婉气得笑了,她以为自己年纪小,就拿找婆家的话来臊自己,岂不知自己在梦里带着爹出门讨生活有多不易,这样的话还不是听得惯了,因此一点也不气,只闲闲地道:“就算我找不到婆家,也看不上你们家这样的!”

又有人就笑道:“果然宁家姑娘找婆家,你们家是够不上的。”

大家便一片哄笑,将那人羞得走了。

宁婉听几位大婶安慰自己,直说那是个糊涂人,就笑道:“谢谢婶子们了,我没与她生气,只是话不能那样说,所以才驳了她几句。”送走了这伙人,又迎来新的顾客,猫爪儿菜一下来,镇上来铺子里买的人也多了起来,还有许多人一买就是一大捆。回家自己晒干了留着冬天吃。

一直快到晌午时分,人才少了些,宁婉才要歇下来,就听门外有马蹄声,一抬眼,就见卢二少爷将马拴到门前大步走了进来,“原来你们家搬到了这里,还开了铺子?”又将手上的一个包袱递给她,“自己打的几张皮子,留着做皮袄吧。”

宁婉怔了一下,明明搬家的事自己早已经告诉了吴夫人,可是卢二少爷竟然还什么也不知道,想来是吴夫人忘记了,所以他一早去了三家村,然后又拨马回来。不过宁婉也不奇怪,吴夫人就是这样的人,在她的心里,除了儿子,其余的一切都算不得什么。因此她就一笑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是来虎台县领军械的,明天就走了,特别来看看你。”

宁婉初见了卢二少爷,第一个念头就是想问问他有什么办法抓贼,可是听他说回来领军械,突然又想起了一件往事,立即又问:“你现在是总旗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还没来得及给我娘写信。”宁婉帮娘念过自己的信,但是卢二少爷才当了总旗就领兵来取军械,因而娘也是才知道的。

宁婉便知道自己猜对了,然后她就呆住了。卢二少爷当了总旗之后被派到虎台县领军械,这时夷人的一个头领春天放牧时心血来潮带着手下打到了多伦,多伦的百户被杀死,许多军户和百姓被掳走。当前世的瘸子将军回到多伦后,从军中挑了几十个人向草原追去,一直追了半个多月,将那伙人找到了,然后带了头领的人头和被掳去的人回来了。经此一战,瘸子将军才真正成名。

现在她是不是应该告诉卢二少爷多伦的百户已经死了?再嘱咐他千里追敌时要小心?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卢二少爷会不会信自己,只是自己的干预会不会使得结果更好?

当然不能,没有自己,卢二少爷已经做到最好了。安平卫的指挥使——也就是他父亲第二个妻子的哥哥一直在打压他的军功,但是他还是立下了赫赫战功,谁也阻挡不了他!

因此宁婉就将别的都压下,强笑着说:“我猜的。”又告诉他,“我很好,家里生意比过去做得大了,又搬到了马驿镇上,什么都挺顺利的,谢谢你来看我。”

第116章 貂皮

卢二少爷相信了宁婉的说辞,还在他们刚刚结识的时候,宁婉就坚信他会成为勇敢的将军,而他现在果然也算不错,进入军营两年多就成了总旗,手下管着五十多个正军,一百多的帮丁。

因此他就笑笑,“谢谢你时常去看我娘。”

“没什么,我也是顺路过去,吴夫人是很好的人。”

“我娘,”卢二少爷顿了一下,却不知说什么好,“我真很感谢你。”

“真没什么,”宁婉就说:“你只管好好地在多伦建功立业,你娘就高兴了。”

“那我走了。”

“嗯,好,我送你。”宁婉答应着,正要出门,于氏却从后来过来了,“婉儿,该吃饭了。”见了卢二少爷,却不大敢相认,“这不是卢少爷吗?”

其实卢二少爷变化是挺大的,这两年他从一个半大少年长成一个男子汉了,个子窜出去了一大截,肩膀也更魁梧了,特别是他的面容,凭空地增添了许多坚毅果敢,令人望而生畏。

但是宁婉是见过他几年后的样子,现在的他比起那时候虽然要稚嫩温和多了,但已经有了大致的模样,因此一点也没有疑惑地认出了他。此时娘的问话让她又想起了一个问题,自己其实也变了许多的,卢二少爷怎么能一下子认出来的呢?

这时卢二少爷恭身给于氏行了礼,“婶,正是我,我过来看看你们还好吗?”

“好,我们都很好,”于氏也不约而同地没有提及家里被偷的事,却说幺女,“婉儿,你怎么不早说一声,娘要好多做几个菜呢?”便招手叫卢二少爷,“正赶上饭点儿,家里没什么好的,随便吃点吧。”

宁婉这才想起来自己被多伦的事情搅得昏了头,只想着不能再耽误卢二少爷的正事,竟然忘记了最基本的礼数,便也歉然地说:“我竟忘记了,赶紧到家里坐一会儿,吃了饭再走。”

卢二少爷也不推辞,就进了院子,因家里没有男人陪着,于氏就给他单摆了个桌子,拿了坛酒打开,倒在碗里,而宁婉赶紧下厨炒了四个菜送上来,又说:“太简慢了,你别在意。”

“这包子挺好吃的。”卢二少爷已经吃了两个,又拿起第三个,“是你包的吧?”

“早上我和我娘、我大姑她们一起包的。”

卢二少爷一会儿工夫就吃了五个大包子,又将宁婉给他炒的菜吃得七七八八,酒却一点也没动,便站起身上来说:“我得走了。”

于氏还想留客,宁婉就说:“军情紧急,且吴夫人也盼着多与儿子在一处说说话呢。”与娘一起送卢二少爷出了门。

再回了铺子,见到刚刚随手放在一旁的包袱,宁婉才想起来这是卢二少爷送来的,她方才果然失神了,送卢二少爷走的时候竟然也没道声谢,更不用提回礼了。

于氏也见了那包袱,便也猜到了,“这是卢二少爷送的?”说着打了开来,然后叹了一声,“这是什么好皮子,这样亮!这样软!摸在手里暖得很!”

宁婉抬眼一看,原来竟是十几张紫貂皮!据她所知世上最好的皮毛就是貂皮,而貂皮中最好的就是紫貂!这种貂又叫林貂,专门长在终年冰雪不化的深山老林中,吃松鼠、小鸟还有松子儿长大,所以长出一身极厚极密的好皮毛,一向是辽东进上的贡品,俗称,“风吹皮毛毛更暖,雪落皮毛雪自消,雨落皮毛毛不湿。”

娘虽然不认得,可是只一上手就知道是好东西。

亏当时卢二少爷只是十分平常地说自己自己打的皮子!

宁婉第一反应就是拎起包袱追出去,这紫貂皮实在太贵重了,若说价值千金是有些夸张,但是一张卖几十两银子却十分平常,尤其卢二少爷送的这些皮子,皮毛特别厚实油亮,银针又长又粗,闪着黑紫色的光,绝非寻常的水貂能比得了的。

可是她又停住了,卢二少爷骑着骏马,她哪里能追得上?就是追上了,他又岂能收回送出的东西?要知道瘸子将军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眼下的卢二少爷虽然对自己很和善,但宁婉早觉出了他身上无意间流淌出来的威严。

还给吴夫人?那更不可能了,每一次过去,她都要想办法送自己些东西表示她的感谢,她的确很喜欢自己过去看她的,更喜欢自己与她说起卢二少爷的事——当然她时常送些并不合适的东西,就像与卢二少爷一样的金币等等,吴夫人是一定不会收回儿子送的东西,也许还是她让儿子送来的呢。

因此宁婉想了想,还是收了下来,“娘,这是好皮子,我先放起来,等家里闲了要请专门的裁缝做的。”

于氏点了点头,家里这两年富了,才买了几块兔皮,一块雪白无杂毛的给婉儿做了个卧兔戴,两块灰黑毛的给宁梁缝在裤子的膝盖处,他去县城里送货路上冷得很。做这几块兔皮时就很费力,且做得也不够平整,现在这样厚的皮子她也知道自己做不了的。

宁婉提着包袱回了房,又想到每一次卢二少爷送东西都正遇到自己有难处,现在铺子里银钱不够用,要么卖一两张貂皮?只要送到虎台县里,不论是瑞泓丰还是裁缝铺子,恐怕都会乐意收的吧。可是她还是摇了摇头,将皮毛放到了柜子里锁上。虽然可以肯定再去卖皮子怎么也不会被卢二少爷看到,但还是留下吧,毕竟是卢二少爷亲手打的。

至于不够的银钱,她悄悄地当了两样首饰。

生意还是如常,收货的还是依旧,只要送的货没有问题,宁家立即付现钱。倒是爹自虎台县里雇的骡车每次要比老杨家的贵二十钱,而且每次骡车从虎台县出来取货再回了县里后不会再将爹送回马驿镇上,十分麻烦,因此只待老杨家重新买了骡子,宁家又恢复了用他家的车子送货了。

这天,宁清悄悄告诉宁婉,“你知道孙固为什么有时候回来的早有时候回来的晚?”

收货的时间本就不是固定的,孙固还算是很靠谱,只偶尔晚上一两回,倒是小柳说不定想到了什么去了哪里,又有时突然不到中午就回了铺子。宁婉对这些从来都不大管,她要的是他们好好收货,只要将货收好了,其余就各随他们心意。

宁清见妹妹没有听懂,就又说:“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每次家里早上蒸了肉包子,孙固就回来得晚。”

宁婉一想,果然真是如此,“这是为什么?”

“只要蒸肉包子,孙固就多拿几个,晚上就绕路回家把包子送到家里。”

孙固到宁家做伙计,他娘还独自在家。最近因为铺子里事多,大家便都没有休息,孙固也就没有回家。当然宁婉早答应过,忙过一段儿让大家多歇几天。不料孙固想娘,便悄悄回去了。

这种事儿吧,怎么说呢?对自然不对,但要说错也没有多少错。孙固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初到宁家做事,想家了悄悄回去一趟也不算什么。

“当时我就说,雇来的伙计凭什么给他们吃一样的饭菜,三天两头吃好的还不算,竟还偷回家里了!”宁清十分生气,“镇上这么多家铺子,哪家给伙计吃这么好?”

宁婉就说:“吃得好点干活儿才有劲儿,另外孙固虽然拿了回家,可是他也不是偷的,是他自己没吃省下的。”孙固从就算多拿几个,但也绝对没有拿得太多,人的饭量本就不是固定的,多两个包子少两个包子宁婉从没在意。

“可是,他用的是我们家的驴子,为了回家就要多绕许多路。”

宁婉就摆了摆手,“我知道了,等我想想怎么办。”看宁清气鼓鼓地走了,又叫她,“你怎么知道的?”

宁清便赶紧回来,“你二姐夫毕竟做过货郎,认得人多,无意中听到孙固的娘跟人炫耀,说儿子时常回家给她送肉馅的包子。后来就特别看了几回,终于认定这事儿是真的了。”

“原来这样啊!”宁婉也用心注意了孙固,果然家里早上包了肉包子给大家当午饭,他就回来得稍晚些,别的倒没有什么异常,也就没说什么。接着有一天古太太让人传话叫孙固过去说话儿,然后从那天起孙固就再不晚回来了。

宁婉原本只当不知道就好,可是她突然心里竟有些发酸,想来是古太太知道了不许他再如此的。想着先前自己和爹相依为命的时候,她在外面偶尔有什么好吃的,也是舍不得自己吃,总要想办法带回家里给爹尝尝。现如今她开了铺子有了钱,又何必不帮一帮与当年自己一样境况的苦命人呢?

因此她便找来了孙固问:“你娘自己在乡下日子过得可好?”

孙固就规规矩矩地答:“有了我做伙计的工钱,日子还过得去。”

“想来她一个人冷锅冷灶的也艰难,不如你把她接到铺子里一起住着吧。”宁婉说:“让你娘帮着铺子里做些零活儿,也就算吃住的费用了,如果做得多,我还再加一份工钱。”

孙固一听不胜感激,“多谢东家小姐了!我娘一个人在家里我一直不放心,她也很想我。”

“那你明日就去将她接来吧,就与你住在一处,倒也方便。”

孙固娘来了之后,宁婉见是一个四十许的妇人,看起来倒也老实,只是身子不是很康健,因此只叫她帮忙做些粗活儿,看事情的多少给些零钱。

倒是古太太特特地来谢于氏和宁婉,又将那包子的事说了出来,“我知道的时候气得很,便将他叫过去训了一回。不想你们家果真心善,竟将他娘也接了过来。”其实先前古太太也以为瞒过了宁家,训过了侄子便没有再提,现在见了宁家的行事,突然明白其实宁家是早知道的,赶紧过来将事情说开了,“这事儿都是我的错呀,没教好小辈儿。”

于氏却当真不知道,现在听了就摆手,“孩子孝敬父母,也没什么错,只要告诉我们一声就好了,岂不是早将他娘接了过来?”

宁婉就说:“那几个包子的事,就不要再提,大家只当没有。”犯不上为了几个包子而穷追不舍。当年赵太太就告诉过她,“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查则无徒”,对下人对伙计要看大面,不要究于细处。再者,她在赵家管事时自己也品出一个道理,将心换心,既然已经签了几年的契,就好好相处。当然若是犯了大错,那就不可恕了。

第117章 借据

因为丢了驴,家里的支出又多了不少,加之收来的山货超过宁婉的预料,因此她虽然当了几件首饰,但周转的钱还是不够用,虽然手里还有几支不错的钗子镯子什么的,可也是平日要用的,却不好再当了,毕竟出门也不能头上手上光光的,让人看了不像样子,因此宁婉想了想便去找宁清,“二姐,我想向你借些钱。”

宁清听了一脸的惊奇,“你那么有钱,怎么还向我借?”然后又突然想了起来,“家里又买了毛驴,周转的钱就不够了,是吧?”论起精明,其实没有人比得过宁清。

宁婉就笑了,“你别管我有没有钱,只说你肯不肯借吧。我借一年,给你一分的利。”

一分利就是借十两银子多还一两,宁清听了就马上说:“镇上的都是三分利五分利。”

“那你敢去放吗?”不管哪里都有放高利贷的,几乎借了就没有几个还得出来的,迟早要把人逼到家破人亡为止,宁婉过去在县城时没少见过。但反过来高利贷却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放的,总要有人撑腰,否则本钱都收不回来。宁清哪里有那个本事?她的钱也不过秘密藏在家里而已。宁婉说清楚了便走,“二姐与二姐夫再想想,若是想借就这一半天借我,不肯也没什么,我另找人借。”

“另找人借?”宁清就赶紧问:“你还能找谁借?”

“可借钱的人多着呢,我就是看你是我二姐,才先把这个好机会告诉你。”

宁清见宁婉什么也不说转身走了,气得跺了跺脚。毕竟是大事,因此等丈夫回来就拉了他商量,“你说我们借还是不借?”

“当然借了!”刘五郎的见识还是要比妻子高些,“我们的银子在家里也是白放着,借小姨子稳赚不赔的!”

“我也知道稳赚不赔,家里有铺子有房子有地的,就算生意倒了也还得出来,”宁清还有一点不甘心,“只是我见街面上放贷的都要三分利五分利,婉儿才给一分利。”

“借高利贷的都是没法子的人,小姨子肯定不能去,”刘五郎想了想说:“不如这样,你答应小姨子,然后再与她商量,多要一分半分的利…”

第二天宁清果然就与妹妹说:“家里既然要用钱,我们当然要帮忙了,你姐夫一听说答应下来。只是你姐夫的三哥,想去县里一次多办些货,这两天也来找我们借钱,又说了给两分利。这样我们倒为难了,不如你也给我们两分利,你姐夫也有话对三哥说…”

二姐夫家的兄弟们之间还能借钱?宁婉怎么都不信!刘家的兄弟们为了钱早打成了仇人,见面能说说话就很不容易了,这样的说辞自然是二姐夫想出来的,而宁清又十分肯听,过来骗自己。

宁婉就摇头道:“既然如此,你们便将钱借二姐夫的哥哥吧,毕竟那边是婆家的亲兄弟,都姓刘的,算是一家人,而且利钱又高。我再向别人借好了。”

昨晚刘五郎已经与宁清在屋子里琢磨了好久,猜测宁婉还能向谁借钱。当时他就说:“小姨子年纪不大,可是心机却十分深。你看她不知什么时候与胡家结了干亲,与许老夫人十分亲厚,和古太太也有交情,听说还有一个什么吴夫人,她要借钱,恐怕也就是这些人了。所以我们也不要太过了,能多得些利息就多得,不能就算了,一分利也比没有强。”

因此宁清见宁婉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也不肯给她加利息,赶紧就又说:“虽然那边是亲兄弟,但我们还是亲姐妹呢!我和你姐夫说了,钱还是要借你,就算一分半的利吧!”见妹妹已经转身走了,又赶紧说:“就按你说的,一分就一分!”

宁婉自开口向宁清借钱时就想到了一定会借来,事情也果然如她所料,但是心里还是不大痛快。二姐和二姐夫自私爱财的性子怎么也改不了,借与不借的都无谓,但非要弄出些别扭来,因此脸上就有了些不快。

宁清说了谎心里自然有病,见妹妹神情淡淡的,又怕她不肯借自家的钱,便赶紧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布包来,打开布包又是两层红绸,露出两个二十五两的银锭来,,虽非官银,但一看成色就不错,重量瞧着也是足的“一共五十两,你称称,一毫都不差的。”

宁婉不意能从宁清这里借来五十两银子,她原来想这两人至多有四十两,因此也在心里叹了一声,二姐和二姐也太能攒钱了!再细一想,两人从刘家分家时得了一注儿钱,此后又从宁家挣钱,又有镇上的房租,二姐夫还要在收山货的时候顺路卖些杂货,宁清亦想方设法从娘那里占些便宜,一家人住在宁家又一钱不用,就如那神化传说中的貔貅一样,只吃不吐呀!

虽然人各不同,但是宁婉还真不赞同二姐,挣了钱就算不能全花掉,难道就为了攒着的吗?而且宁清攒来攒去,后来又有什么好结果!但是不管是娘还是自己,劝了多少次都没有用,她都懒得再劝了。

宁婉接了银子,转身要走。可宁清赶紧叫住了她,“毕竟是银钱大事,还是写一张借据吧。”她倒是相信妹妹的,可是昨晚丈夫一再告诉她一定要写好借据,因此就又说:“人家都说亲兄弟明算帐,我们自然也是一样,不如找胡小先生帮忙写一张吧。”

胡敦儒在镇上读书,便借住在离许老先生学堂不远处,与宁家相隔也不远,宁家做了好吃的时常会送去些,而他回胡家村时也会给宁家带些菜蔬土物的,认了干亲,自然要常走动的。宁婉也没什么不答应的,“哪天三哥过来时顺便请他帮我们写了借据。”

宁清想了想,“不如今日就写了,一会儿到了下学的时候我去学堂里找他。”

借据写得很正式,本金多少,利钱多少,何时借,何时还都清清楚楚。不料这事爹娘竟然都知道了,因为在借据按指模时,胡敦儒一力坚持要爹和刘五郎来按。按他的说法,宁婉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是不能自己借钱的,而宁清是有丈夫的,这样的事自然由丈夫作主。

胡敦儒就在今年春天过了童试,也就是俗称的中了秀才。虽然只是科举的第一步,但不只在乡村里是凤毛麟角,就是在马驿镇上也是极少见的,算起上一次镇上有人中秀才还是许老先生的二儿子几年前中的呢,因此胡家古家都极其喜悦,各自大办了酒席,宁梁和于氏还特别为此回了村里,宁婉也去古家吃了酒。

虽然胡敦儒中了秀才后还是与过去一样十分地谦和,与宁家也时常有来有往,但是宁婉觉得他还是有些变了,就比如今天的事,他比过去更有自己的主张了。

宁婉为他将借据的事说了出来有些不快,她自己也能写借据的,只是因为宁清不识字怕她不信才请了胡敦儒,不想胡敦儒就说了出去,爹娘表面虽然还笑着,心里不知道会有多不高兴。这样想着,也不愿意多话,就给他们倒了茶转身出去了。

到了晚上,胡敦儒走了之后,娘便进了宁婉的屋子,“娘有话要对你说。”

自然是借银子的事了,宁婉说赶紧说:“娘,这事儿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做生意难免有周转不灵的时候,借些钱不算什么,就是那些大铺子也暗地里…”

“我不是说借钱的事,”于氏打断了女儿,“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你的亲事。”

宁婉倒一时没转过来,“好好的提什么亲事?家里不是早商量好了这两年一心做生意,等生意做大了再说嘛!”

“虽然是这样,但是胡小先生眼看着就要成亲了,你还没有婆家,他心里过不去,就我我们提门好亲,我们怎么也不能错过呀!”

宁婉本来就有些不快,一听胡敦儒因为自己没有婆家心里过不去就更不舒服了,难道自己没有嫁成他就后悔了!大约他果真这样想的!因此她就问娘,“你们是不是觉得没了做秀才的女婿,心里不自在吧?”

还真是这样。就看胡敦儒中了秀才后古太太兴头头的样子,于氏心里不大是滋味儿,当初明明胡家最先与自家说的亲,结果半路上却跑出个古家!这事儿后来虽然压了下去,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但是自家心里清楚呀!

如果当初坚持一下,婉儿就成了秀才娘子了!秀才见了县太爷都不必行礼,那秀才娘子不就是与县太爷夫人平起平做了吗?不说将来还可能成为官夫人,就是婉儿一辈子不用再交赋税,这就是多少人要羡慕的!

但是于氏不想女儿伤心,就笑着说:“你和敦儒没有缘分,现在结了干亲也挺好的。但是敦儒打算帮你也说一个读书人,将来也很有可能考上秀才呢。”

宁婉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这些天自己一出门就能遇到杨益红着脸搭讪,有一次还要送自己一张画儿,因此警惕地问:“娘说的是谁?”

果然娘就笑着说:“原来就是隔壁的益哥儿,许老先生亲口品评学堂里最可能中秀才的就是敦儒和他。今年益哥虽然没中,但是他还小,可以再考。过两年要是中了,到那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呢!”

先前宁婉对胡敦儒是十分景仰的,正是他解开三家村与胡家村的争斗,在宁婉心里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可是后来往来多了,宁婉对胡敦儒的景仰不知什么时候慢慢消了下去,倒积累了些不满,就比如他在付家羊汤的摊子上当众教训自己,还有今天写借据时一定把事情说出去等等小事都不合宁婉的心思,现在听他要给自己和杨益说亲,所有的不满立即都爆发了出来,“我的事不用他管!”

第118章 作主

于氏被幺女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敦儒是你干哥哥,现在又是秀才,帮你操心有什么不对?而且益哥儿书读得好,如果明年中了秀才,你就是秀才娘子了,我们村里第一份,就是马驿镇上也没有几个!”

宁婉气鼓鼓地回了过去,“我不稀罕当什么秀才娘子!”

“你这孩子,”于氏不解,拉了幺女的手,“怎么了,是不是生意果真有很多难处?否则你怎么这样浮燥?”又抚了她的头,“有什么事只管告诉娘,别一个人压在心里。”

宁婉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果然太浮燥了,见娘焦急地看着自己,就赶紧平静心绪,“娘,家里的生意没事,虽然周转有些难,但也只这一两个月,你不必担心。至于亲事,一是我不想太早嫁出去,二是杨家其实就是个火坑。”

于氏也不是完全没有知觉,就明白了,“你是说小杨太太?”

“嗯,”宁婉点了点头,她在大户人家生活过,知道内宅中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嫡庶不明。表面看嫡庶不明不过是内宅争宠,但其实却能使一个家秩序全都错乱了,于是家不成家,人不似人。而且嫡庶不明影响最重的就是女人和孩子,毕竟男人总能走到外面躲开里面的争斗,但是女子却很难避得开,“娘,你想,杨益将来的媳妇有两个婆婆,她是孝敬真正的婆婆还是姨娘婆婆呢?”

“就看小杨太太的嚣张气焰,肯定不能和平相处的,如果与杨太太亲近些小杨太太一定会闹的,但若是只将小杨太太当婆婆,不必说与礼数不合,杨太太告到官府就连杨益的功名都要被销了呢。”

于氏这才觉出事情的严重性,“娘还真没想到…”娘不大懂得律法更不懂得大户人家的弯弯绕绕,现在听了就说:“那就算了,反正我和你爹都没答应呢,等明天悄悄告诉敦儒别再提起就行了。”

“娘,一定要拒了杨家。”宁婉又认真的嘱咐,“我的亲事不急,而且爹娘也不要轻易给我定下亲事。”

先前是没有办法,宁婉只能卖了自己,但是现在家里日子越过越好,她自然想让自己的亲事也与正常的女子一样——嫁一个喜欢的人,再不必委屈。

何况她怎么能喜欢杨益呢?抛开杨家的乱事,宁婉也看不上他。一个男子汉,连说话都不大敢,每日只知道读书画画儿,哪里能给自己的妻儿撑起一片天地?她可不想再嫁一个事事都要自己操心的男子,就像原来的那个傻子丈夫。

虽然赵太太曾经告诉过宁婉,其实成亲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就像她自己,虽然是虎台县的典史太太,样样都不差,在虎台县的太太里面总能排在前几位了,但细想成亲后再没有先前当女孩儿时快乐。

宁婉也亲眼见了赵太太的辛苦、能干、为难、伤心、痛苦…甚至有时还觉得自己虽然嫁了个傻子,但事事能当家做主,而且傻子也不会做些让她难过的坏事,其实也不差。毕竟从没有经历过真正的亲事,她还是有些好奇和想往,“娘,我的亲事将来就让我做主吧!”

虽然按规矩,儿女的亲事都要父母做主,但寻常疼爱孩子的人家哪里会盲婚哑嫁的?三家村这边,说亲的时候通常都是双方父母先有了意,然后男方上门到女方家里,而这时候女方都会让小儿女们见上一面,如果彼此看上了,这门亲事也就成了。

因此宁婉要自己做主,于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且她一向认为自己的幺女特别能干,于是就应了声,“好,你自己的亲事你自己做主!”

娘俩儿又说了会私房话儿,宁婉自是十分将娘放在心上,只愿娘过得好,将先前没有享过的福都享上一回。可是平心而论说起教女儿,娘其实差得多了。并非她不关心女儿,而是她没有那样多的见识。

于氏生在贫穷的人家,闹水灾的时候被卖到了三家村,接着又在偏僻的山村里过了二十几年,她能教导女儿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说来说去不过是希望女儿将来日子过得好,至于怎么过得好,她其实也不知道呢。

因此宁婉便笑嘻嘻地喊石头过来,两人陪着石头一处玩儿,直到石头困了就在宁婉屋里睡着了。娘正要抱着石头回屋,突然又想起一事,将石头重新放下,向宁婉说:“我刚刚竟然都忘记了,清儿真不像话,家里向她借钱竟然还要利息!要不是胡小先生在,我早不让你们写借据了!”

宁婉反要劝娘,“借钱给利息还不是天经地义的?娘不要利息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二姐毕竟与二姐夫是一家了。”

于氏怎么也转不过弯,“那也不应该要。”

“娘这样想,若是二姐不借我钱,我向别人借是不是也要给利息呢?也许给的还要更多呢。”

理固然是这个理,但是于氏难得动了一次气,抱了石头回房后又向丈夫说了一回,宁梁心里早也不在自在,夫妻二人越说越不高兴,此后对二女儿就冷淡下来,至于二女婿,表面客客气气的,其实就是疏远了。

刘五郎那样八面玲珑的人哪里觉不出?每日里依旧笑嘻嘻的,好听的话不要钱,只管一个劲儿地向岳父岳母说,他嘴又巧,脸皮又厚,而宁梁和于氏总归是老实人,再怎么也不好伸手去打笑面人,时日一久,表面上又平复了。

而宁清呢,悄悄找爹娘哭诉了几回,“我自然也不想要小妹利钱的,可是刘家也有兄弟要借钱,我们硬是借给了妹妹,不立契书写上利钱,婆家那边哪里交待过去?”又流着泪说:“我和你们二女婿本就是公婆不疼不爱的,要是娘家再不容我们,我们可就走投无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