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的漏洞其实不少,但宁梁于氏毕竟是亲爹亲娘,还真就被他们哄了过去,慢慢地便将事情放下,又对二女儿一家如常了。宁婉看在眼里也不奇怪,她自己也是一样,虽然会生宁清的气,但也不可能狠下心来对她。血脉亲情,就是如此的。

不过,若说心里完全没有芥蒂,那也是不可能的。

宁婉借了钱,便将银子换成铜钱每日里付出去,再将山货源源不断地运到虎台县。宁家已经将马驿镇大半的山货生意拿到了手,自然又多了送货之处。家里也一直坚持着最初定下的规矩,送的货物还保持着最初的规格,信誉十分不错。

虽然德聚丰最主要是收山菜卖到虎台县,但铺面总归是门面,又有镇上的人时常来买些东西,因此通常放一个人来照应铺子。这个活儿较收菜要轻省得多,这些日子就由娘来做,顺便还能看着几个孩子。

这日宁婉正在后院里收货,娘过来找她,“杨太太要一百斤榛蘑,你看看家里是不是有?”

铺面卖山菜蘑菇多是一斤两斤的,至多不过五斤十斤的,一下子要一百斤榛蘑,就要从后院取了。宁婉听了起身说:“我这就让人送到铺子里一百斤榛蘑,小杨太太瞧着要是行就送到她家。”

没一会儿,娘又回来了,“小杨太太想问问你这蘑菇还能不能再便宜些?”

“不能了,”宁婉忙得头也不抬,“我们家因为自己收货,卖的已经很便宜了。”

娘第三次回来,“小杨太太想问问你这榛蘑是用盐腌了好还是晒干了好?”

安婉终于觉得不大对了,因为上一次自己给小杨太太拿了不一样的碗筷,在家里下了她的面子之后,小杨太太便不大理自家人,特别是她从未在自家的铺子里买过一样东西,但是现在怎么突然来买一百斤榛蘑呢?

而且买也就买了,却一次次地来找自己,应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可是胡敦儒给自己和杨益说亲的事早就过去了,她还能有什么事情呢?

宁婉想着便到了铺子里,向着小杨太太笑道:“蘑菇晒干了之后固然也不会走味儿,但是用盐渍过再吃时却几乎与鲜时一样,只是又要用坛子盛放,又要费许多盐,因此很少有人家如此做。”

“多用些盐倒不算什么,”小杨太太勉强笑笑,“只是我们家里都不会做,能不能麻烦宁姑娘过去帮帮忙?”

宁婉就笑了,“若是闲时我便过去帮忙做好了,只是眼下我们铺子里着实没空儿。小杨太太只管让家里的厨房的人过来,我告诉她怎么做,十分容易。”

小杨太太突然就说了一句,“听说益哥儿画的迷还是宁姑娘猜到的呢。”

宁婉便向铺子后面看了一眼,于氏正与大姑说着什么,因此眼下铺子里只有她们两人,就一笑道:“我还猜到了别人做的灯谜呢!”

小杨太太就带了几分怒火,“难道我们家益哥儿还配不上你?”

大约是因为她突然提高了声音,又向着宁婉上前了一步,家里的两只小狼狗这时便汪汪叫着扑了过来,宁婉赶紧拦住它们呵斥,“赶紧回去!否则我就把你们拴上了!”

两只小狗虽然才抱来没几天,可是已经与宁婉十分熟了,每日里就在她身边,因此也听得懂她的意思,就赶紧低着头夹着尾巴乖乖地蹲回她脚边。

第119章 焦躁

当时胡敦儒要为杨益和自己说亲,宁婉虽然十分不领情,可是她事后冷静下来平心而论,总得承认胡敦儒对自己是满怀善意的。自己看不上的杨益,但在大多数人的眼中,杨益却是一个极好的结亲对象,在马驿镇上恐怕也要排在前几位。特别是胡敦儒中了秀才后,被许老先生同样看好可能进学的杨益更是受到许多有女儿人家的青睐。

自己不愿意,小杨太太也不见得是满意的,说亲不过是胡敦儒的一厢情愿罢了。

可是,小杨太太这是来做什么?报不平吗?

此时小杨太太瞧着满脸不在意,说起话来滴水不漏的宁婉,真是不知道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哪里来的底气?

最初听益哥儿悄悄告诉自己新进了学的胡秀才帮他说亲,说的正是隔壁的宁家姑娘时,小杨太太第一个感觉就是果然世人说的不错,冤家路窄,宁姑娘终于有撞到自己手上的时候了!因此她本应该反对却没有,默许了儿子的胡闹。

等到事情有些眉目后,那时自己再公开反对这门亲事,看宁姑娘还有没有脸面在镇上!当年自己到宁家作客时的仇自然就报了!

可是,事情没有按小杨太太的美好设想发展,谁能想到宁家能拒了这门亲事?听说宁家夫妻先是没反对,可是第二天就变卦了,自然是宁姑娘不愿意。不过是从小山村搬过来的农家丫头,开着一个小小山货铺子,竟能看不上益哥儿?自家可是有千亩良田,益哥儿的书又读得好!

更另小杨太太不可思议的是,益哥儿竟然还因此病倒了,原来胡秀才想为干妹妹说一门好亲是真,但更是益哥儿自己先看上了宁姑娘。

对着病恹恹的儿子,无论小杨太太怎么贬低宁家,把宁姑娘说得一钱不值都没有用处,儿子就是看上了宁家姑娘。

小杨太太只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杨家更只这么一个男丁,从小就如珍宝一般地捧地手中,从没有违逆过他的意思,现在对一个农家姑娘如此的上心,让小杨太太心里十分火大,偏这样的事情告诉丈夫又不妥,也怕杨太太知道了笑话,因此只得忍了气来宁家,却找了个买蘑菇的借口。

邻居住着,虽然不大往来,但是小杨太太也知道宁家是幺女当家,酸过之后便也缓和了语气,带了些恳求,“益哥儿今年虽然没中秀才,但保不准明年后年就中了,就算是一直不中,只凭着我们家一千亩良田,一样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只要你愿意了,我回家求老爷遣了人提亲,聘礼一定不会少。”

宁婉哭笑不得,毕竟是妾,一点礼数也不懂,竟对着自己说上亲事了,孰不知她哪里有这个资格?可是与这么个糊涂人又没法子分辩,她眼里只看得到自己的儿子、自家的上千亩地,就是求人的语气中也带了得意,就淡淡地说:“小杨太太说的什么我也听不懂,只是你这蘑菇还买不买?我还有事呢。”

小杨太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转身就走。

宁婉也带着两只狗回去了。

没两天,胡敦儒找了过来,叹了气向她说:“杨益病了,我去看他心里十分难过,此事皆因我思虑不周…”

宁婉自上次发了火,也曾反思,终于想得通了,胡敦儒其实还是那个胡敦儒,只是他现在还不是几年后的胡敦儒,现在他才十几岁,行事自然还差了许多火候,自己不应该求全责备的,因此就严厉地说:“三哥,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把男子汉应该一心读书取得功名这些道理好好说给他吗?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而且我最讨厌软弱无能的人!”

“我岂能不讲,只是他听不进去。”

“听不进去,骂也将他骂醒!”宁婉一点也不可怜杨益,明明白白的话从没听他说过一句,自己一个女子还没没怎么样,他就病倒了。先来一个小杨太太,接着又是胡敦儒来说情,她更加不喜欢了,“圣人就教你们这做的吗?难道他的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了!”

胡敦儒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想了半晌终于点头,拱手行礼道:“婉妹,受教了!我再回去将他骂醒!”说着走了,宁婉总觉得他其实也是被自己骂走的。

杨益的病自然还是好了,又重新回了学堂读书,小杨太太再不来德聚丰了,见了宁家人也重新恢复了十足的神气。

宁婉心里只留了些许的鄙薄,她曾经遇过这样的人,当年赵太太的侄子遇到她后,竟慨叹起她的命运,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还写了几首酸酸的诗送来,自己看在婆婆的面子上没有将他的丑行揭开,他却又闹起了相思病,最后被自己骂了一顿才好了。

镇上前些时候遭了贼,杨家和自家都丢了东西,小杨太太责打守门家仆时自家都听不下去了,又有许多乱纷纷的事情,杨益一丝一毫也不关心,反倒整日想这些有的没的,这样的人,其实就是欠骂!

宁婉知道自己的心一直很乱,大家都只当她因为家里丢了东西,周转的钱不大够,收山菜太累等等,因此都让了她几分,平日里说话也多哄着她。其实宁婉知道这些都不算什么,她真正担心的是更大更重要的事。

卢二少爷回到多伦后果真会遇到多伦被攻下,百户被杀,军户被掳的情况吗?然后他果真带着手下不多的人深入草原了吗?最后他果然追踪到了那伙夷人,将他们的首领斩首,部落青壮尽数屠尽,就连一路所遇的夷人都遭了殃,又抢回了被掳的军户?

想到这里她越发地心绪不宁。

提前知道了这些秘密,但是却没有一点的用处,而且正因为知道了,她比任何人都焦躁。在她的梦中,正是瘸子将军这一次的血腥手段,才镇住了一直桀骜不训的夷人,此后安平州一直平静了好多年。如今会不会依旧如此呢?

宁婉对瘸子将军完全相信,但是现在到了多伦的毕竟是卢二少爷,并不是过去的瘸子,而是一个十分健全的人——这个改变正由自己引起,会不会带来更多的变化呢?

她实在担心。

宁婉手里抚着两只小狼狗,对爹娘说:“明天我要去看看吴夫人。”

宁梁就笑问:“吴叔刚把小狗送来没几天,我们也给他带了山菜回去,现在你去吴夫人那边还有什么事?”

其实宁婉就是想去打探打探消息,虽然算着时间,现在吴夫人也不能得到消息,毕竟卢二少爷果真深入草原,那么他还没能回到多伦呢,更不必说能传信回来了。

可是宁婉还是想去,“我是感谢吴夫人给我们送的这两只小狼狗。”

吴叔来送狗时说,卢二少爷在离开虎台县那天才无意间听到贼人的消息,就嘱咐他等家里的两只小狗断了奶就送给宁家。

这两只狗是纯正的狼狗,特别护主,正适合看家护院。

宁梁和于氏从来都很迁就女儿,因此就笑,“也好,也该当面道声谢。最近镇子上许多人家都抱了狗养,只我们家的这两只最好。”

多伦的信自然还没有来,吴夫人捧出来让她念的信都是过去宁婉见过的,而且到了吴夫人面前,宁婉也不敢露出一丝不对,只笑嘻嘻地道了谢,又问些养狗的法子。

吴夫人其实也不甚知道,“先前都是铁石在养,我原来还不许的,后来拧不过他,自他走之后就是吴叔管着。”她说什么都会联想到儿子,现在不出意料地又接着讲起了儿子的事,“前些天他回来,见小狗喜欢得不行,我让他抱到军中养,他又不肯,还说要留在家里,然后不知怎么就送了你。”

“卢二少爷是听说我们镇上来了贼。”

“对了,我怎么忘记了。”吴夫人又说:“铁石最感谢的人就你,他总说要是没有你,他的腿就会瘸了,那样他就无法到军中了。你是知道的,铁石那样喜欢从军,他打小就天天习武,梦想成为护卫边塞的大将军!”

无数次宁婉想告诉吴夫人,卢铁石就算腿瘸了,也一样能成为了不起的将军,但是她又一次默默地将这些话放回了心中。然后她就想通了,其实自己不必担心的,卢二少爷一定会追上袭击多伦的夷人,将那首领的人头和被掳走的边民带回来。

这些家国大事,自己既然操心不来,便相信卢铁石这样的英雄好了。

从吴夫人处回了家,宁婉心情便平静下来,再不遇到些丁点小事就焦躁了。娘心细看了出来,“心情怎么好了?”

宁婉有些郝然,却找了个借口,“最近家里的生意这么好,我自然就开心了。”

爹不明就里,也笑,“最近虎台县里几家酒楼、铺子都结了帐,收的钱可比过去多了好多啊!”

宁婉便想了起来,拿出一个五十两的大银锭还娘,“等我今晚好了算算帐,我们分红!”

娘拿着银子,“错了,我借的是三十两!”

“没错!三十两还五十两!”宁婉现在财大气粗,“就是大姑和大姐借的钱,我也亏不了她们。”原来借据的事闹开后,大姑夫和大姐夫第二天便都找了借口回家,回来后大姑和大姐就悄悄塞给宁婉些银子,又说明不要利息。其实她们每家不过拿了几两,但宁婉却知道差不多是她们的全部家当了,现在她自然要用最高的五分利去还。

唯有宁清的钱她先扣着,虽然眼下用不上了,但是既然说好了一年的,又有利钱,她为什么要提前还呢?

宁梁、于氏、大姑、大姐几个都十分默契地从不提宁婉已经还了银子的事。

第120章 传扬

狗如其人,卢二少爷的两只狗,虽然现在还小,但却是非常勇敢能干的。它们一天天长大了,白天养在院子里,晚上时放到后院,只要有生人靠近,就大声叫起来,家里再不必担心贼人了。

当然宁婉对这两条狗也极好,每天都要从肉铺子里给它们买几根肉骨头,将它们养得毛皮油亮,精气神十足。家里人都开玩笑说,整个宁家,两只狗吃的是最好的,天天有肉。

宁婉坐在葡萄架下面,随手摘了一串葡萄边吃边说:“要是没有这两只狗,我们哪里能吃得上葡萄?”

先前担心毛驴再丢,晚上睡前总要将几头驴拉到院子里,结果葡萄架子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还是这些天慢慢又长得好了,大家也能坐在这里乘凉吃葡萄。

大姑也摘了葡萄吃,又笑,“这话也算,先前天院子里拴着毛驴,不像个样子,怎么收拾也不干净,现在多好!竟有些像赵家庄子里那么,那么…”

宁婉就替她把话补全,“那么雅致。”

“对了,就是雅致!”大姑就又说:“就算今年赵家到庄子上,我也不去帮工了,还是到娘家好。不过,听说赵家又没有来,那么好的庄子就白白放着。”

喜姐儿就说:“赵家有钱,就算白放着也不心疼。”

她们几个便向娘和宁清讲起了赵家的富贵,把娘听得直咋舌,“这么有钱!”

赵家,赵家果真早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梦,宁婉已经不大放在心上了,就看着娘说:“过几年,我也给家里置一个庄子!”

大家便都笑了起来。

镇上昼夜派人巡查,家里也养了两条狼狗,宁家人都安下了心。而且马驿镇上果真一直清清静静静,再没有一点贼人的影子。

不过几个月来,虎台县周围贼人的故事却越传越传奇,十几个镇子都遭了贼,有丢牲畜的,有丢银钱的,又有丢传家宝的,大家都说这伙贼本事大得很,没有他们偷不着的东西,而官府却怎么也抓不到。

唯有宁婉知道,这伙贼人是来自关内的惯偷,狡滑得很。只看他们作案,一直都在虎台县外的各镇转,却从不进虎台县,为的就是十分谨慎。毕竟县城是有城墙的,晚上关城门,早上开城门,又都有人巡查,如果一时失了手就逃不出去,但镇上就容易多了就算失了手,转眼间就跑到田地里,哪里还能找到?而且他们从来不连续作案,偷了一处,就停下来,谁也不知道他们下一处会在哪里出现。

又想到钱县令付捕头,他们眼下应该每天焦头烂额地想办法抓贼,也许眼下付捕头已经挨了钱县令的板子。宁婉纵是有心,可是也着实帮不上忙,也只能看着这些贼在外逍遥。

倒是多伦的信传了过来,卢二少爷立下了大功,将抢劫多伦那个部落首领的头带了回来,朝廷下令传首九边,轰动一时,而他自然成为多伦的新百户,也就是六品的武官。宁婉一次又一次给吴夫人念着卢二少爷的信,“儿已授六品百户官职,近日将为母亲上表请封安人,余皆安好,望母亲勿念…”

“铁石已经当了六品武官?”吴夫人一次又一次地问宁婉。

“对,卢少爷当了六品武官!”

“铁石果然像他的父亲,到了军中就一直很顺利。”

“是的。”宁婉答应着,卢铁石给家里的信中一句也没有提到他深入大漠千里追敌之事,只是含糊地将送军械的事情说过就写到了他成为百户,仿佛他只是因为将军械送到了多伦就立下大功当了百户一样。而吴夫人也没有认真追究,她只是开心儿子成了六品的军官。

其实宁婉先前所知道的事情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卢铁石从现在起便一步步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以前他在多伦虽然也立下不少军功,但是又怎么比得了现在呢?

虎台县的人都传扬着他如何带着几十骑深入大漠,千里追敌,如何在夜间突入夷人营帐斩得夷人首级,并将先前被掳去的人带回的故事,一时间已经将那伙贼人的传奇压住了。唯有些不同的是,当年宁婉曾听人说他将那个部落所有壮年男子都尽皆屠杀,而今似乎他并没有杀那样多的人,反倒是将那些夷人带回多伦为奴,令他们开荒耕种。

当然这些传说统统没有流到吴夫人耳中,她依旧生活在老宅,与世人几乎没有来往的老宅里,除了身边的两位老仆,只有宁婉会来看看她,而这三个人都觉得还是将事情瞒着的好。

盛夏时正是生意的淡季,可宁婉心情依旧极好,便将卢二少爷送来的皮子拿出来,送到虎台县里找了有名的周裁缝,他家世代专做皮货,据说手艺竟不比京城门店差,只是样式不如那边的新而已。

周裁缝只一打眼就问:“这是从北边来的吧?”说着用手抚了抚,叹了一声,“好久没见过这样的好皮子了!”

紫貂生活的林海雪原都在夷人的掌控下,每年出些好皮子都要经过官府进上,寻常人很难得到,就是有,也不是长在那寒冷之地的,皮毛又是不同。

“周裁缝好眼力!”宁婉就笑道:“我想做一顶帽子,再做六个毛领子。”

这样的好皮子宁婉自然不能只自己做件皮袄,她的年龄穿着紫貂皮也不大适合,因此仔细算过了给爹做帽子,冬天出门头上不冷身上就暖和;其余自家娘四个加上大姑和喜姐儿每人做一个毛领,然后再买了好缎子各做一件披风,将领子镶在上面,天冷的时候披在外面,又好看又实用。至于石头,他还小,长得也快,且于氏还说小孩子火气旺,不必穿皮毛的,因此就没有他的。

周裁缝仔细量了半天,最后说:“还能剩下些碎皮,可以再拼个手笼。”

宁婉就点头,“就按周裁缝说的吧。”

算起工钱,一向敢花钱的宁婉都要吐血了,一共三十两!

宁婉先前是做过貂皮衣裳的,因此她怎么也不想能这样贵,就问:“是不是算多了,毕竟只有十几块皮子啊。”

周裁缝摇头笑道:“你这十几块皮子是最好的料子,我要亲手做,儿子和徒弟们只能在一旁看,从现在起一直要做到冬天,而且所有要用的衬里丝线扣绊什么的也都要最好的,收三十两银子不多!”

宁婉只得认了,回家里减了大半告诉了娘,结果于氏还是叨咕了好久,“花十几两银子就做几块皮子,你怎么就答应了,我们去皮货铺子里都买下这些东西了!”

但是东西送回来,于氏便再不说了,尤其是宁梁的那顶帽子,也不知周裁缝是怎么弄的,将几块貂皮天衣无缝地接在一起,又平整又光滑,黑紫色的暗光含蓄地显示着无比的奢华,每一个看到这帽子的人都要夸赞不已。至于这帽子戴着暖和,里衬又是可以拆缷换洗等等的好处就更是说也说不完的。

等喜姐儿将大家的披风上都安好了领子,每个人披上试了试,立即觉得自己都变了一个人,大姑就说:“我怎么觉得自己变成了富贵人家的老太太了呢!”又指着于氏笑,“看你娘,好像有钱人家的媳妇呢!”

宁婉又将披风上的大毛领竖起来给大家看,“还可以这样,无论什么天气都不觉得冷了。”她的披风颜色最娇嫩,是粉蓝色的缎子,配上厚重的紫貂领,俏丽中带着华贵,特别她将领子竖起来,一张秀丽的脸庞被衬得更加美丽可爱。喜姐儿不由自主地也与她一样,“娘,你瞧我好看吗?”

喜姐因为肤色黑,从不穿浅淡的颜色,因此挑了大红的缎子,虽然比宁婉的老气些,但是却更庄重,且她本比宁婉大上两岁,倒也适合。于氏和大姑就都说:“自然好看,这样好的皮毛和绸缎,谁穿了都好看!”

宁清特别换了当初成亲时的红缎子衣裙,现在将自己的雪青色披风抖了抖披在肩上,笑道:“一会儿我出门时就披上,实在太拉风了!”

宁婉便好心提醒她,“现在还不太冷,不必穿披风的。”

“做了就是要穿的!”宁清又得意地道:“过去总见有钱人这样穿,如今自己也有一件了!”

唯一的手笼最后归了宁婉,她原想推辞的,但又怕落到宁清手中,便接了过来。黑紫色的皮毛,银亮的毛针,看似带了些冷硬的东西触在手中却极柔极软,周裁缝的手艺果真好,虽然是碎皮子拼的,但看起来却平完全是一块皮子。将两只手笼在里面,只一会就热得受不住,看看宁清羡慕的目光,与披风一同收到了自己房里,“放到最冷的时候再用吧。”

这时才想起来还有一事未了,便顺手在众人面前将宁清的银子还了。宁婉自然如约加了利钱,又将借据要来细看了不错才放到油灯上烧成灰。

宁清将银子借出了大半年,平白得了一分利,又见妹妹还的银子是足两的细丝纹银,捧着五十五两银子笑得怎么也合不拢嘴,便披着新披风回房去了,却没有看到身后几个人复杂的目光。

第121章 琢磨

进了腊月里,马驿镇上各家铺子生意就慢慢火热起来,就连经营山货的德聚丰也跟着人流如织,铺面上卖出的货也不少,倒与平日收货多卖货少的情形大不相同。

毕竟在镇上,除了这几百户人家,还有附近许多村子里的人大都要来办年货,平白地就多了不少机会。

宁婉在马驿镇上开铺子,最初的目标是为了收货、运货方便,铺面上的生意本是次要的,但如今竟也颇有盈余,自是高兴。谁会嫌钱多呢?

虽然宁婉懂得农家人过年前都会舍得花钱置办许多年货的,但是如今在马驿镇里开了铺子才真正见到了体会到了这些平日里散在各村里一文钱都要省的人怎么在一年一度的春节前大手大脚的花钱。

细想起来,自家人在一年前不也在这群人中吗?

于氏在镇子里转了一圈,回来兴冲冲地向幺女说:“过年前镇上的钱太好赚了!就连一小包灶糖都要卖一文钱,我买了尝尝,觉得我做的比卖的还要好吃呢!不如我们也做一些吧,正好家里有许多黄米谷子。”

宁婉这两日也在琢磨着生意上的事,铺子生意自然是好的,但是山货也不过这些种类,她也想着怎么让铺子里多增加些货品,见娘自外面回来脸冻得红红的,但是一双眼睛却亮闪闪的,就笑了,“做灶糖自然不错,但是家家卖的都是灶糖,千篇一律,不如我们家做些松子儿糖、核桃糖和榛子糖,利也能大些。”

家里就是经营山货的,这些果仁低价进来,再做成糖高价卖出去,可要比直接卖到虎台县里利还要高呢。更何况糖里面用的果仁,却可以用些次等品,倒是物尽其用了。

要知道宁家的次等品果仁并不是坏了的,而是个头小,又或者不够完整的。就比如榛子和松子儿,小些的果仁一样好吃,只是却没有人愿意买,过年时每家都愿意买些大个儿的,看着好看又喜庆。再比如核桃,去了皮整个桃仁一点也没破损的卖得最贵,然后就随着不完整的程度依次降下价来,但其实碎成零散的小块的,也是一样的核桃仁。

至于做糖用的黄米谷子,也是自家地里种的,如今铺子里也有卖。

一家都是勤快的人,既然说好了就泡上了黄米谷子,没两天熬出糖来,再将炒好的果仁加了进去,放冷后切成一块块的,便就成了各种的果仁糖。其实与家里过年时做的糖是一样的,只是一次做得多,宁婉又特别买了些青丝红丝加了进去特别弄得十分好看。

切好的糖两寸长一寸宽,亮晶晶的琥珀色糖中裹着一粒粒炒得微黄的果仁,不必吃到口中就能想像得到有多甜有多香。宁婉把这些糖放在一个个的广口浅瓷坛子里,再用红绸布着的木塞子塞好,却在每个瓷坛子前面放上一个小盘子,将制糖时留下的边角余料切成小块,请到铺子里的客人们品尝。

许多尝过的人都会买上一些,特别是带着孩子来的,无一不喜欢。味儿好,价又不贵,五块糖一文钱,买多了还会送上几块,做好了的第一天就卖出去了一半。

宁婉便夸赞于氏,“娘的主意真好!我竟没有想到呢。”

于氏早又泡了黄米谷子,只看糖卖得这样好,就知道要再做些了。现在就笑着说:“难不成只有你们能想出法子给家里挣钱,我就不成了吗?”原来家里开始收山菜时她正在养胎,此后又因石头还小每日里只忙着家里的事,生意上却帮不了什么忙,就一直觉得自己为铺子做的事太少,现在却扬眉吐气。

宁婉却知道娘的心思,她先前在三家村里被长辈们压得死死的,动则挨骂,因此也越发懦弱起来,现在家里的环境变了,她也一日日地有了神采,且她本不是好吃懒做之人,自然也要为铺子出力。现在做了这果仁糖,这喜悦非同小可,绝不只是挣了些钱才会如此的。因此宁婉就笑着和娘打趣,“谁敢说娘不成呢,我们家里娘是最有本事的,现在只这做糖一事,就将这黄米谷子和果仁的价翻上去几倍!”

于氏就越发兴头,“我们也可以再做些点心之类的。”

“也好,”宁婉自然同意,“多弄几样,除了在铺子里卖,也能做过年的节礼。”加上宁清,娘仨个琢磨着定下了四样点心,所用的米粮馅心都是自家的,货真价实又有赚头。这几样生意宁婉没有算到铺子里面,却单独拿了出来,“娘留着当私房钱!”

于氏自然是不肯的,“都是一家人,什么私房不私房的!”

宁婉就道:“这生意本就与山货生意是两个,本就是分头算帐更好些。娘要是觉得过不云,就分出两成利给铺子里。”

最后娘还是分出了一半交给家里,但她由此也得了许多的私房,也学会了自己做一个小小的生意。

德聚丰生意红火,但宁婉心里还在想怎么扩大铺子里的生意。做糖做点心自然都是好法子,也能挣些钱,但毕竟只是寻常的东西,真比起飘香居那样有名铺子做的吃食却还差得远了,也非德聚丰的长处,且离她的目标还是差得远,她想做成一样有德聚丰特色的,又是旁人不能有样学样的生意。

当年宁清家的生意最后倒了,当然与她和刘五郎以次充好、偷工减料脱不了关系,但是他们之所以如此,也不是没有原因的。那就是虎台县和马驿镇上有人见他们生意红火,便也纷纷效仿,原本独一家的生意突然变成了几家一同做,山货收得多了,利也就小了。

德聚丰这一年从刚开业没几个人知道,到了现在已经也了镇上颇有些名气的商户,收山菜挣钱应该已经被许多有心人注意到了,也许明年就会有人出来与宁家做一样的生意了,不,是一定!

眼下,宁婉已经为德聚丰抢占了镇子上最好的铺面,树立了极好的信誉,又快速地扩大了生意,并且派伙计与产山货的各村都有了联系…这一切都是她提前想到而又抢先了一步做到了的,但是她总觉得还是差上一些。

就比如虎台县里最有名的几家生意都有着别人比不了之处,比如瑞泓丰能自江南调来最新样式的绸缎布匹;飘香居、老恒记都有自己的秘方、望远楼的菜做得最好吃,而德聚丰与这些有名的铺子就差上许多了。

可是宁婉能想到的其实与娘差不多,也无非是做些糖、点心、再或者腌渍些蘑菇、发些绿豆芽之类的,但是她明白,这些远远不够。

宁婉明白,好法子不是轻易能想到的,要到处去看去找,因此她亦不急,既然要过年了,还是要先抓住年前这段最好的时光,将钱实实在在地挣到手。

从早上开板,客人就不断,如今德聚丰的人手又大半从收货送货挪到了铺面上,但就是这么多人,中午吃饭也要小路小跑吃了就回来呢。直到天黑得透了客人散净,宁婉就与大家将柜台里的东西理了理,说声,“关板吧。”

铺面上的门不同于寻常家里的门,要大一些,方便来买东西的客人。但是木门却做不了太大的,因此镇上铺面的门并非正常的门,而是用一块块长木板拼起来的,每天早上将木板收起来,到了晚上再重新拼好。德聚丰这套上面编了壹、贰、叁、肆、伍…的木板还是林家留下来的,用结实的红松制成,板的上下都有凹槽,每天开关时板从一边依次取出或关上,一块块扣得紧紧的,比寻常的门还要结实严密。也正因为如此,在铺子里开门关门通常就叫开板、关板了。

小柳和孙固正上着门板,突然一个人在门外笑问:“宁姑娘,才关板呀?”

宁婉听声音便知道是杂货铺子的马掌柜,便赶紧放下手中的帐本子出了柜台,“快请进来坐。”

马掌柜就从还没关好的门中走了进来,见小柳和孙固都停了手就笑道:“你们继续关,我一会从后门走。”

马驿镇上这一排铺子都有后院和后门,是以宁婉便也点了点头,“马掌柜不是外人,我们继续关板吧,大家进屋子里说话。”将油灯剔亮。

到了镇上已经近一年,马掌柜确实已经对德聚丰很熟悉了,因此有事只来找宁婉,却不去找宁梁,因此他早知道这德聚丰的家是宁家幺女当的。

这时候小柳早有眼色地送来一杯茶,马掌柜接了便笑道:“你们家的生意可真不错呀,在镇子上也数得上了。”

宁婉就笑,“赶情今天马叔钱赚得多了,一开心便来打趣我的?”都在一条街上,谁家的事能不知道?论起年前生意好,再没有超过马家的杂货铺子的,就是财大气粗的吴家也不成。毕竟年前家里买粮的总比不了买各种杂货的。

马掌柜脸上的笑意无论如何也隐不下去,但他还是赶紧摆了摆手,“我们铺子也不过只这段时间好些,秋天时是怎么也比不了德聚丰啊!”

宁婉早知道马掌柜就是这样的性格,每日里自己做着生意,还要盯着别家铺子;自己挣了钱,却还要一力说别家挣的钱多,说起话来又喜欢拐弯抹角。此时已经忙了一整天,没心思与他绕来绕去,就笑着直接问:“马叔,有什么事吗?”

第122章 婉拒

马掌柜当然是有事才过来的,“我想着过了年灯节的事情要操办起来了,不如我们两家合伙办?”又补充了一句,“正好我们两家只隔着杨家,而杨家又是不开铺子的,不如合起伙来办灯节,这样占的地方又多,挂的灯笼也多,就能压过吴家!那时候我们两家铺子可就风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