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娘差不多日日跟着幺女,此时正拉着石头的手向铺子里来,见了赵太太就板了脸,只是毕竟不好太过,还是往屋里让,“我本想去求见赵太太呢,却不想赵太太来了,请进来说话吧。”

赵太太颌首陪笑道:“出了这样的事,我岂能不过来?家里的孽障做出这样的事来,我这个当娘的昨晚都没有睡好,若不是有宵禁,早负荆请罪来了。”论起言谈,十个于氏也不是一个赵太太的对手,因此赵太太就似没瞧出于氏的不快一般,又温和又得体地陪了不是,让于氏下一句就不知怎么说好了。

这还不算完,赵太太进了屋子又再三道歉,还肯定地说:“其实这事并没有在虎台县里传开,国藩被我拘在家中,至于那日在酒楼里的几个人我一一遣了人告诉他们国藩中喝醉了乱说的,不许他们传出去,我想大家一定能卖我这个面子。亲家舅太太放心,表小姐的声誉不会受影响!”

于氏哪里就能信了,“可是我听宋太太说…”

“宋太太之所以听到这个谣言,是有人想搅黄你们家与王家的亲事。”赵太太接着就问:“是不是亲事已经不成了?”

果然是不成了。于氏就疑惑地看着赵太太,毕竟是昨天晚上的事,而且又是小王掌柜与幺女在铺子里说的,她与丈夫随后赶来也只听了几句,旁人更是不可能知道,赵太太怎么了如指掌呢?

“我是猜的,”赵太太叹了一声,“表姑娘那样要强能干的性子,若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哪里还会愿意嫁给小王掌柜?况且还有人在中间挑拨。”说着又拉了宁婉的手,“委屈表姑娘了,我心里着实难过呀。”

正说着,赵家的下人早将礼品送了进来,一对玉石摆件、四匹绸缎、燕窝花胶各一盒、两筒好茶,于氏就是没什么见识也知道尽是贵重的东西,赶紧摆了手,“不成,赶紧拿回去。”

赵太太就拦住她,“这些见面礼是我早就备下的,原也是要来拜会亲家舅太太的,只是家里一堆杂事儿,又听得亲家舅太太这边刚开了铺子也忙得很,所以便想等一等,如今正好带来,并非为了今天的事。”

说着又从身边丫头手里接过一个小锦盒,打开后取出一个块雕了马的玉挂坠给石头系在身上,“过年时就应该送来的,但我想着还是见面给孩子的好,石头不正是属马的吗?我特特找了一块老玉请人做的。”

赵太太果然是诚心的,且这玉又是专门为石头雕的,于氏便不好推了,只得拉了石头上前,“过来给亲家太太行礼道谢。”

宁婉心里一笑,赵太太有许多做好的玉挂坠,分门别类地放在匣子里,适合各种属相的人,但是她每一次都说特特请人做的,便让人十分感动,就像娘现在一样。而且所谓早给家里备的礼,其实也是假的,若是没有赵国藩做的蠢事,她应该不会到德聚丰来吧!

等等,还有一事不能忽略,那就是赵太太只单给石头一个玉坠儿,却没有给自己,其实也是算计过的,因为她想到如果要送自己东西,自己一定会觉得受了污辱反而会更生气,所以她单给石头挑了块好玉,只因石头是家里唯一的儿子,还是最小的,不言而喻会最受宠爱,这样娘和自己都会因此很容易地接受她。

气氛已经缓和多了,赵太太就又回了正题,“总之,亲家舅太太,谣言的事我已经压了下来,虎台县里再不会有闲话,你只管放心。若是再有一点差池,我就押着国藩跪在德聚丰门前给你们家赔礼!”

这样的话一出,于氏终于完全信了,不由得双手合什,“老天保佑,太好了。”

但是赵太太特特地来了宁家,决不会只为了将此事说明,宁婉冷眼瞧着,就见她几句话将娘劝得安心了,端了茶杯闲闲地喝了一口又说:“表小姐的一门好亲事没了,我一定还一门好亲事回来!”

于氏简直就要感谢赵太太了,“先前亲家太太帮忙提的付捕快就很好,只是我胆子小有些怕付捕快性子不好才没有点头,如今赵太太还肯为婉儿费心,实在是太好了!”拒亲的责任于氏肯定要揽在自己身上的,免得赵太太对婉儿有偏见。

赵太太微微笑着,“这还不是应该的,我们可是亲戚呢。”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起身告辞,宁婉倒有些不解了,只得跟着娘的后面送赵太太。

才出正屋的门,赵太太便似想起了什么,“我第一次过来,还没去表小姐屋里看看呢!”又向于氏瞧了一眼,“亲家舅太太只管自己忙去,我和表小姐再说说话儿。”

于氏笑眯眯地送了她们到宁婉的西屋前,“小孩子家家的不大懂事,亲家太太多教导。”她只当赵太太要好好安抚安抚女儿呢,因此十分地乐意,赵太太可是有见识的官夫人啊!

宁婉才知道她想的没错,赵太太一定还是有话要说的。突然想起当初在赵家庄子上听丫环传话让自己去见赵太太的情景了,那时的自己表面镇静,但是心里却紧张地一个劲儿地思索自己犯了什么错,以致于赵太太拉了自己的手说话时,半晌回不过神来。但是,现在自己已经不是当时那个村姑了!

请客人坐下,端了茶水,打开装了各色干果的八宝攒盒,笑着说几句无关紧要又让人听了轻松的闲话儿,宁婉有如行云流水般地待客接物其实还是在赵太太提点下才养成的,如今她用在赵太太身上,很清楚地感觉到赵太太不动声色的满意。

“宁姑娘别忙了,来,坐在我身边儿,心里还有什么委屈只管向我说,若是还不解气,我带你家去让国藩给你跪下赔礼。”

宁婉就乖巧地坐下了,“当时是有些委屈,可是听亲家太太说了就一点也不委屈了。”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呀!”赵太太慈爱地摸了摸宁婉的头,“哪里能真不委屈呢,更何况那样好的一门亲就不成了。”

“也没什么,我还小呢,也不急着成亲。”

“要么我怎么说你懂事呢?你娘家弟弟太小,爹娘又都是老实人,你真嫁了,德聚丰还真不好办。”

赵太太就是这样,总能一眼看出别人的难处,也正是为此她才能利用这些难处将自己想办的事情办了。宁婉心里隐隐猜到了她的心思,但是又不敢相信,毕竟赵国藩、赵国茂都已经成了亲,而赵国葆,赵太太怎么也不会让他心愿达成吧?

宁婉就顺着赵太太的话接着说下去,“是啊,所以我几年之内不想说亲了。”

“那怎么成?”赵太太马上反驳,“女子只有几年花期,可不能错过了!你们家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第159章 好奇

宁婉清楚地记得,当年赵太太就是这样一步步地问起爹的病情,然后拉着自己的手推心置腹地说:“你真是个懂事可怜的孩子,就这样拼了命地挣钱又能挣多少?可够给你爹看病的?更不用提你爹的病不是大夫能看好的,要用许多银子将养才行,每日好吃好喝也罢了,还要吃贵重的补药。”

“我给你指点一条路吧,愿不愿意地都看你自己:你爹能得到极好的奉养,你也不必整日忙碌着辛苦挣钱…我有个儿子叫国茂,小时候发烧成了痴儿,他的奶妈年纪又大了,你只当帮我照料他,服侍他日常起居,我除了给你一笔聘礼银子,每个月还有月银,不比现在四处上工强?”

当时的宁婉想了没多久就点了头,唯一的条件是先不要告诉爹,只说自己找了份当丫头的活儿要住在外面,免得爹心里不好受。

现在的宁婉再不会由着赵太太牵着走了,她大方得体地笑着,坚定地说:“我只在家好好做生意就行,旁的事全不放在心上。”

赵太太叹了一口气,早看出这丫头不是好摆弄的,不想却这样难。但是她倒是更中意宁婉了。大儿媳没娶好,二儿媳也看走了眼,现在都难教导出来,自家一定要个这样聪明能干的媳妇,才能帮着自己保住典史的职位,让赵家更兴旺。

“寻常的人哪里能信?德聚丰的生意竟都是你一个小姑娘打点着。”赵太太就说:“因此我没与你母亲说,只怕她担心,而是对你直接说了:做生意当然各凭本事,但只有本事却也是不行的,还要打点好各处的关系。如今你们德聚丰的生意实在太火,我听得有人起了想吞下这间铺子的心思,要提醒你一回。”

有权的势的人看中了某项生意或者某家铺子,想个法子巧夺过来,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宁婉有了本钱后也没有让德聚丰做特别发财的几项生意也是为此。眼下赵太太的话有几分可信并不好说,宁婉就笑着反问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敢起坏心思?更何况我们家毕竟是典史的亲戚呢。”一派什么也不懂的样子。

要知道本朝高祖出身微贱,因此最同情百姓,十分注重吏治,若有敢于作奸犯科的,一经查实,剥皮活剐毫不容情,是以朝政还算清明,至少不会出现公开欺压百姓的,

“你还是小,经历的事情就少了。”赵太太就好言提醒她,“你道小王掌柜怎么不肯为你出头?且又愿意退了亲?还不是怕麻烦缠身?”

宁婉倒是不怕,最起码在虎台县里不怕,上至钱县令,下到街头的混混,她都知道一些隐情,怎么也不至于被人拿住,因此冷笑道:“大不了争个鱼死网破呗!”

“我明白,你这样的年青人一定会说,我奉公守法地做生意,各处打点也不差,如此这般再有人欺负上来,那就死磕到底,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赵太太还是这样善解人意,自己的话还没说她就明白了。然后她就会接着劝自己了,“你家从小山村里出来不容易,现在有了这样的局面哪里能轻易放弃?就算你不在意,可是你还有爹娘和小弟弟,总要为他们的将来谋算啊!”

“如今的情况就是如此,我虽然尽力补救了,但是虎台县里还是会有人知道国藩对你有心,你也难再结一门好亲,不如就嫁到我们家,我不会亏待你的。”

原来赵太太果然还是看中自己了,想让自己到赵家帮她!

但是赵太太终究是赵太太,她立即看出宁婉的不屑,摆着手说:“我知道你一定会觉得委屈,但是先听我给你讲过道理,那时候你若是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的。”

“德聚丰虽然生意不错,但毕竟是商家,没有一点根基,如果能与我们赵家联姻,那可就不一样了,可以说与虎台县里的高门大户就都有了关系,非但没有人敢对你们动一点非份的心思,而且还会与他们同气连枝,共享富贵。”

“就算你自己委屈了点,但是你们宁家可一下子就完成了别的商家几十年上百年都未必能达到的这一步,别的先不论,只你弟弟长大时所往来的人就与先前不一样,前途也大不一样了。”

道理很是不错,但是宁婉怎么也想不出赵太太的两个亲儿子都成了亲,赵宁两家如何联姻?因此她果然认真地听她的建议,她是真很好奇呀!

“大家都不知道,与国藩一起落草的还有一个儿子,只是生下来就没了气息,”赵太太说:“你就嫁给我这个儿子,让国藩一肩挑两家,因此你与大少奶奶二少奶奶都一样大,将来若是生下儿子,就让他接过我们家的典史职位。”

宁婉一直知道赵太太本事的,现在还是被她的神来之笔惊呆了,赵国藩是有一个孪生的兄弟,但是因为生下来就没了气息所以根本没起名字也没家谱,家里也几乎没有人记得他,还是有一次赵太太对她倾吐心事时无意间提到,若不是两个儿子只赵国藩一个活下来了,她也不会太过溺爱,结果儿子养成这样,想改也改不了。

赵太太自然觉得宁婉是应该吃惊的,她接着有条有理地给她讲:“我会去找族里的老人们,给那个儿子起名字、上族谱,而本朝律令允许一人承继两房宗祧,家谱里你也是正房夫人。另外他本就比国藩先生下来的,因此你生的儿子就是长房长孙,将来接替典史之职完全没有疑问。”

“我还告诉你一事,国藩媳妇也就是现在的大少奶奶已经不能生养了,所以只要你生了,就是我们家唯一的嫡子,继承家业是毫无疑问的。那时候你就是典史的母亲,你爹娘是典史的外祖和外祖母,你弟弟是典史的舅舅。”

真是很诱人的条件,宁婉不得不承认,就像当初赵太太对急切想挣钱的自己拿出五百两银子一般。但是那时宁婉答应是因为她走投无路,现在的她有许多的路可走,为什么一定要上这个独木桥呢?

“赵太太,我刚说了,几年之内不想嫁人。”

“你还是嫌弃国藩吧。”赵太太看着宁婉的神情猜测,开出的条件已经是最好的了,宁姑娘依然不同意只能是看不上国藩。也是,就连小王掌柜那样长相俊俏、性子温和的人都能狠心拒了的姑娘怎么能瞧得上自己那个酒囊饭袋的儿子?赵太太从来不是那些不讲理妇人,一味把自己的儿子当成天神,把媳妇和别人家的女子当成草芥一般。宁姑娘这样立身正、有头脑的人根本看不起国藩,甚至这样的女子对男人都不大放在心上,于是她就又道:“那么你只嫁过来就行,不必让国藩兼祧,若是国藩有了庶子,我做主过继给你。”

赵太太还不知道,赵国藩很久都没有儿子,至少在宁婉的梦中他没有儿子,当年宁婉和赵太太也是因此白白等了很多年,而没有及时从旁枝过继。

当然宁婉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回绝的,不管怎么样,她也不会同意再进赵家了,“我真的不想现在就嫁人,只愿意帮家里做生意。”

“你该不会被国葆骗了?要知道国藩之所以找到你就是他唆使的,我原不想说,但是事已如此又不能再瞒着,你可以去问问宋太太是谁向她传的话,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宁婉不说自己其实早看破了,赵国葆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比赵太太知道的还多,那时她怕赵太太生气,还瞒了些消息呢。她只是摇头,不,不管怎么样,她都不愿意再与赵家多打交道了,以前的事,现在的事都是一样,她厌得很。

赵太太就叹了声气,“既然劝不动你也就算了,我是真心喜欢宁姑娘的。”起身要走,却又似好心地提醒,“德聚丰的生意上,宁姑娘还是小心些。”

宁婉是第一次看到赵太太露出这样的嘴脸,她一向是最讲道理的,自己跟了她那么多年也没见她动过怒,但是今天宁婉知道她生气了,而且还非常生气。她平日温和的声音里突然带了股冷气,似乎有冰刀从那里飞出来,让人心里一凉。

赵太太闲聊时曾对宁婉说过,她娘家有军中的人,因此她从小颇读了几本兵书,还给她讲过,“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等等好多计谋,现在赵太太是因为一条条地计谋都失败了,才图穷匕现了吗?

毫无疑问,赵太太是清楚赵国藩和赵国葆所有的图谋的,然后她都拿来谋算自己,没能成功之后就想给德聚丰使使绊子,她可能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受过这样的气了,一时受不了也不奇怪。

“嗯,钱县令是闽南人,家世很寻常,中了举被任命到辽东做虎台县的县令,只带了夫人孩子并几个下人,身边并没有能干的吏员。他虽然有一番宏图大志,但是虎台县衙里的典史、捕头都是世代相袭,掌握着县里大半的事务,一直颇觉掣肘…”宁婉也似好心提醒一般地说:“所以赵典史在公事上也要小心些呢。”

赵太太看着宁婉的眼睛,小丫头才多大,不可能明白这些呀!可是她从宁婉黑白分明的眼睛中什么也看不出来,这让她更加担心起来,宁家也许果真是有些门路的,否则怎么会三五年时间就从小山村里到了虎台县?

明智的回答应该是这样的,“宁姑娘提醒得不错,我们毕竟是亲戚,有了什么事还不是你帮我我帮你的?这样才能大家都好。”赵太太也是这样笑着说的。

宁婉也笑着点头,“正是呢,我们已经是表亲了,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第160章 羡慕

第二日一早,喜姐儿大包小包地坐着车了,气鼓鼓地说:“我才知道,原来大伯哥还做了那样没脸的事!婉儿不要紧吧?”

宁婉当然不要紧,笑笑说:“也没怎么样,赵太太还能管住儿子,又过来安慰我。”她绝不口不提两人的唇枪舌剑,仿佛赵太太果真是好心来安慰她的。

“虽然是管住了,但是心里不是也恶心?”喜姐就降低了声音说:“怪不得我先前遇到过他两次,都觉得他的眼神儿不大对呢!”

大姑和于氏听了,便气得骂道:“这哪里是人,岂不是牲畜!”

喜姐儿反倒还要劝她们,“我现在只要一出我们二房,身边至少带着两三个人,他就是有心也不敢。更何况昨天婆婆回了家气得半死,因他要上衙不好打脸打手,就让他跪了半宿。”又笑,“大少奶奶也跟着没脸,今天早上推了病没出来。”

宁婉知道喜姐儿其实是赵太太派来打探消息的,只是她自己不清楚罢了,听着娘向喜姐儿说:“你婆婆也是可怜,那样一个体面的人,怎么偏有这样的孽障呢?昨儿个来了再三给我赔礼,只怕我不信还发了毒誓,又要给婉儿说亲,临走时还劝了婉儿半晌。”

大姑和大姐也都是好心人,跟着劝说:“虽然我们都恨赵国藩,但是你婆婆却是可怜人,你在婆婆面前也劝着她些,别气坏了身子。”

“我当然知道,”喜姐说着就把包袱打开,“谁让我成了赵家的人呢?所以我也来给婉儿赔不是了——这都是我给婉儿带来的。”

宁婉就笑,“又不干你事,你赔什么不是!”

喜姐儿原以为宁婉会恼成什么样的,不想她与平日一样笑嘻嘻地,因此就笑着说:“反正赵家有钱,东西也多,你就留下吧。”

宁婉就笑,“不错!那我就收了。”与大家陪着喜姐儿说笑了一会儿,就道:“喜姐儿想吃什么,中午我做饭。”

喜姐儿就说“我还真想吃你家的山野菜了,虽然赵家庄子上也送了,但是怎么也觉得不如你们家的好吃。”

“这还不容易?”宁婉答应着去了铺子,将事情安顿好了就带回几样山野菜做菜,摆上午饭时还说:“喜姐儿有口福,今天不只有各样的野菜,还有柳枝镇上新送来的紫花脸儿蘑菇,我赶紧留下一斤清炒,你们尝尝,味道是不是鲜得很?”

于氏就说:“还有吗?一会儿给喜姐带二斤回去送赵太太。她还说要帮婉儿说一门好亲事呢。”

娘一直当赵太太是个好人,其实赵太太也不至于太坏,她只是一心想保住赵家的典史职位,所以有些事就做得过了。但是只要她不惹自己,自己也不愿意惹她,喜姐儿把这个意思带回去就好了。因此宁婉就笑着答应,“我就让人留下。”

中午宁婉特别做了榆钱卷子,高粱米粥、刺嫩芽儿、灰菜等蘸酱菜,再炒个鲜蘑菇、鲜猫爪儿菜、用山鸡粉条碗碗花炖了个汤,却把喜姐吃得扶着肚子倒在了炕上,“舅舅家的饭太好吃了!我好久没吃这么饱了!”

宁梁笑了,“喜姐儿是平日精细的东西吃太多了,偶尔吃一次粗茶淡饭就觉得好。”

大家都有心好好招待喜姐儿,可又各自有事儿,喜姐也是知道的,因此只让,“你们忙你们的,我跟着看看也好,整日在家里坐着其实一点意思也没有。”

她虽不好跟着大姑去卖面食,但也又是帮忙拿东西,又是裁油纸的,还与宁婉坐在一处串零钱,卖了面食收的都是散钱,一千个要串成一串,也好点数。喜姐儿就一面串一面说:“我现在好羡慕你呀,每天都有许多事儿做,还学会了记帐看帐本儿。”

宁婉也喜欢自己现在的日子,就是让她去当无所事事的少奶奶也不换。可是喜姐儿是不可能回来了,因此就帮她出了一个主意,“你既然这样闲,不如抱个孩子记在名下养吧,将来也算有个依靠。”

“婆婆的意思是让我再等一等,大伯哥生了儿子过继给我们一个,嫡亲的侄子总比旁枝的要好得多。”

“可是你想,就算赵国藩生了儿子,第一个还不是要养在大奶奶名下,第二个才能过继给你们。现在连一个都没有呢,你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如早些抱一个孩子过来,哪怕不能记在你名下,先养着也好呀。”

喜姐儿听了果然动心了,“我回去求婆婆。”又说起了赵国茂,“从那日他见了你之后就经常念叨要二少奶奶了,又一直说我不是二少奶奶,也不知道他一个傻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可能是他爱吃我给他的桂花糕吧”宁婉也不知赵国茂是怎么记得自己的,但是她倒是可怜赵国茂的,毕竟她照顾他好久,比照料石头都多,心里一软,“你再来时也可以把他带来,我让娘给他做桂花糕。”

其实家里哪没有桂花糕呢,喜姐应了一声,把匣子里的钱都串好了,又问:“还有什么事我能做?”

宁婉瞧瞧只得给她找了点活儿,“你去库房里点点各种粗细的粉条有多少?看与帐上的是不是一样?”

喜姐儿就兴头头地去了。

宁婉在后面又喊了一声,“小心别把裙子弄脏了。”

“没事的!”

赵国葆又在喜姐儿之后一天来的,他直接找上了宁婉,“我不知道我嫡母怎么向你说我的坏话,可是我是无辜的!从小到大,无论是赵国藩还是赵国茂,他们犯了什么错都会推到我身上!”

宁婉听他慷慨激昂地说着,也不请他到家里,也不让坐,就与他隔着高高的柜台站着,虽然还没到关板的时间,但是铺子里已经没有了客人,她便将伙计也都打发下去了,现在只淡然地说:“你们家的事都与我无关,我只想好好做生意。”

宁婉的冷漠并没有阻拦住赵国葆,他算计了这么久,赵国藩和小王掌柜都掉入他的彀中,可是在离目标只差一步的时候却被嫡母叫破了,这让他哪里能甘心?

因此赵国葆上前一步几乎伏在柜台上面了,“我什么都比他们强,我的书读得好,字写得好,办事儿也清楚,可是我永远也争不过他们!赵国藩不学无术,可还能史尸位素餐地坐在典史的位置上,赵国茂傻呆呆的,可吃喝用度样样比我好,每个月的月例银子也比我多!”

“你知道吗?我娘是我嫡母害死的,她还想害死我,可是我命大,活了下来,她就想法子折磨我。我爹给我的银钱田地都被她扣住,她还买通了族里,不让他们帮我要回自己的东西!”

“明明典史我做会得更好,可是我的嫡母就是打压我,就是不想让我出头!我不甘心!”赵国葆直直地盯着宁婉,似乎要用目光打动宁婉,“宁姑娘,你嫁给我吧,我们一起想法子,把典史之职从那个混蛋手里抢回来!”

然后他还没有忘记,“当然,我会好好养着赵国茂的,还有二嫂,她毕竟是你的亲戚,要知道我这个人是最重情谊的…”

尽管这样的话她在梦里早听过了,但是宁婉还是十分客气地听他说完,也不愿意去反驳他的谎言,赵国葆是根本劝不了的,他恐怕一辈子也走不出庶出这个泥坑了,并非别人将他推到其中,而是他自己不愿意出来。

他娘是不是赵太太害死的,宁婉虽没有亲眼见到,但却不大信,因为以赵国葆的年龄应该也没有亲眼见过,而且赵太太要是真那样狠心,赵国葆是活不到现在的。

至于庶子本就不应该与嫡子一样的待遇,就是朝廷的爵位也只许嫡子相承,本朝有不少无子除爵的先例,多数并非是没有儿子,而是没有嫡子;当然民间也没听过庶子与嫡子一样分家产的。

赵国葆若是真有能力,早就应该去考科举,他自诩书读得好,那么只要中个秀才就会有朝廷发的米粮了呀,更不用说中举之后能做官了!那时他想要什么还没有?

对这样一个只盯着不属于他的东西的人,宁婉一向是十分讨厌的,“你既然说读过书,还不懂得婚嫁之事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到我一个女子面前说这些非但无用,而且还很失礼,现在铺子里没人,你赶紧走吧。”

赵国葆哪里肯走,垂下泪道:“我小时候过得特别苦,有一年大年三十,大哥二哥都在屋子里吃饺子,我一个人在门外…”

宁婉的容忍是有限的,就喊伙计,“孙固,上门板关板吧!”

孙固带着一个小伙计跑了过来,将门板一块块地上好,赵国葆只得悄悄地退了下去。宁婉想着,他恐怕也不是第一个对自己这样说的,当然也不是最后的一个,而那个嫁给她的三少奶奶是不是就这样被骗到的呢?

明明自己想远离赵家,但是赵家的这些乱事还是找上了自己,也许这就是宿命。但是宁婉下了决心,就是宿命她也要改变,她只要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第161章 没脸

宁婉与小王掌柜的亲事没成,宁清知道了免不了要点评一二,“到是有些可惜了,毕竟瑞泓丰的生意那样红火。”

于氏早后悔自己将幺女说亲的事儿告诉二女儿了,现在把嘴闭得蚌壳一般,提也不提前些日子赵家的事,大姑和大姐也早得了她的嘱咐,因此也只说些闲话。

宁清也觉出大家的生疏,就从袖子里面拿出几个做成粽子样的香囊,“眼看着端午要到了,我特别给大家买的。怎么样?好看吧?”

香囊果真做得很精巧,里面应该是装了香花,气味芬芳,又用五彩缠了更小的小棕子缀在下面,十分地精巧。宁婉曾经见过的,就问:“这是马驿镇上梅寡妇做的吧?果然好看。”

“这你都能看出来?”宁清吃了一惊,“你姐夫前些天回马驿镇上看公公婆婆,回来时给我带的。”

大姑也说好,又问:“你怎么想起来给大家买东西了呢?”

“就是给你们买着戴的呗!”

既然这样,大家就收了起来,“等端午时戴。”又说起了家常。

宁婉只略陪着坐了坐起身,“我去前面看看货。”

宁清就拉住她,“有你姐夫和孙固在呢,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坐下歇一会儿吧。”

宁婉不肯,“家里所有的货我都要看的。”说着就出去了,没一会儿就在院子里喊,“二姐,你出来一下!”

宁清就不情不愿地出去了,“有什么事?我赶了几十里路早累了,也不让我多歇一会儿。”

“我是不想找你,可是这批货二姐夫说是你打点的,我不找你找谁呀!”

“是我打点的怎么了?”

宁婉就将一捆猫爪儿菜打开,“你瞧,外面一层都是长的,里面的就是短的了,却还充一等的菜,不行!”

“哎呀!婉儿!可能不小心混进一些短的,又算什么?吃着都一个味儿!”宁清抵赖着,“你就这样卖给别人,他们看不出来的。”

“就是看不出来也不行!”宁婉向伙计们说:“把瓜坡镇送来的这些猫爪儿菜全部打开,重新分拣!安平卫的刘老板明早就来取,我们就是不睡觉也要拣完!”说着她就拿了个小凳子坐下一捆捆地拣了起来。

大家便都过来,只除外几个在铺子里做生意的都来院子里拣菜。

德聚丰的各样山菜都是按等分好,然后又是一斤一捆系上的,这一次瓜坡镇上送来了两千斤的菜,全部打开再重新捆好,这活儿可不少。

宁清见妹妹带着伙计们果真将一捆捆地菜全都打开一点点地分出长短,重新堆成几类,然后再将一等的称出来捆好,脸就胀红了,“宁婉!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

“我不针对你!我只针对这菜!”

“我是你亲姐姐呀!”宁清说着就哭了起来,“为了这几根菜你就给我没脸!”

“你也知道没脸了?”宁婉手里拣着菜,看也不看她,“可是你不要脸,我们德聚丰还要脸呢!”

刘五郎就尴尬地搓着手,“小姨子,别生气了。”见宁婉不理他,只得又去劝宁清,“媳妇,果真是你不对,怎么这样不小心呢。”

宁梁和于氏听了动静都出来了,看看打开的一捆捆菜,最初家里做山菜生意时,他们都没少做分拣山菜的活儿,还有什么不明白?宁梁就喝了一声,“还不赶紧拣菜!明天刘老板来时让他看笑话!”

刘五郎赶紧蹲了下来,打开一捆菜挑拣着,又叫宁清儿,“你也赶紧干活儿吧。”诺大的院子里几乎没有声音,唯有石头在娘身边偶尔会问:“娘,这根放在哪里呀?”娘也不吭声,接过来放在一堆菜上面。

大姑和大姐捡了一会儿去了厨房,将早上已经和好的面做了面食拿出去卖了大半,剩下的拿回来让大家吃,“也不做菜了,大家随便吃点吧!”然后也不再和面,坐下专心拣菜。

宁婉看着天色黑了,就说:“大姑、娘,给大家做点热乎的饭菜吧。”

大姑应了一声,“我做一个热汤吧,再把中午剩下的馒头热热就行了。”

吃过饭,宁婉就让人在院子中间用木柴点了一把篝火,又拿出所有的灯笼在四周点了一圈,将院子里照得亮亮的,这时铺子也已经关了板,所有人都过来拣菜。第一次看到东家小姐发这样大的火,虽然她一声也没骂人,但是大家都怕了,院子里鸦雀无声的。

夜渐深了,后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固儿,你在吗?”

原来是孙固娘,孙固就赶紧起身打开了门,“娘,东家小姐不是让人捎信回去说我们今晚都不回家了吗?你怎么又来了?”

“我就是担心你,”孙固娘向院子里看了一眼,“有什么事还要晚上做,身子能受得了吗?”

“没事的。娘,你赶紧回去吧。”

“你不回去娘睡不着觉啊!”

宁婉就说:“孙固,你回去吧。”

“不,东家小姐,大家都还在呢,我也不…”

“不用了,你明天也不必再来了,”宁婉声音十分地平淡,“给你三天时间,从我们家的院子里搬出去,这个月的工钱我扣下了。”

“东家小姐,我真的不是有心,是二姐夫说没事的,我才没仔细看,我是被骗的!”

“不必再说了,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不知多少次了。”宁婉是很信任孙固的,铺子里能收货的除了爹和她自己以外就是孙固,没想到他竟然与刘五郎勾结到一处,以次充好。如果自己今天没有仔细查看一下,明早这批货就会送出去了,死无对证,他们早将时间都算好了。也无怪宁清先前一再让伙计捎话想直接把货送到安平卫去,后来又将送货时间推到了现在,事情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她都懒得问,只道:“你走吧。”

孙固娘不想她来找儿子竟然给儿子惹了这么大的祸,赶紧进门陪礼说:“东家小姐,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来找儿子。”

“与你来没有关系,要么我明天也要让孙固走的。”只是宁婉表面平静,心里却又烦又气,听了孙固娘不讨喜的声音就更忍不住了,才提前发作了孙固。虽然她不知道详情,但是她觉得如果没有孙固娘的挑唆,孙固也不至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