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就笑,“你是女孩子家,哪里能长那样高?你宁姐姐在女子中就很高了,还比铁石矮大半个头呢!你只要长到你宁姐姐肩膀那样高就不算矮了。”

看着洛嫣霎间又变回懂事的小女孩,乖巧得不成,宁婉就微微一笑,待到了饭后打过牌,她便站在窗下看着洛嫣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走着,又随手在窗下的木柴堆里拿了一块木柴。

这些木柴皆是用废木料劈的,宁婉手里拿的这根原是手臂粗细的红松枝,自正中劈成纵向两半,一面是粗糙的树皮,拿在手中不免觉得硌着,但另一面却更不能碰,上面有许多的木刺,一不小心就划伤,她用手轻轻地掂着,还很趁手呢!

老宅的院子不大也不小,走上十圈不算什么,可是洛嫣停下后就有些气喘,宁婉却说:“记得,每日都不能停!”说着招呼她跟着自己进了东厢。

洛嫣立即觉出了不对,一双眼睛里透出了惧意,却还怯怯地跟在宁婉身后进门,然后关了门老实在站在桌前,“姐姐,有什么事吗?要么我帮你铺了被子睡觉吧。”

宁婉坐了下来,拿着手里的那根木柴敲了敲桌子,“你知道我叫你过来不是为了铺被子,而是要教训你!”

“宁姐姐,我哪里错了?”洛嫣慌张地问了,又急忙保证,“只要姐姐告诉我,我一定改,再不犯的!”

“前些日子你悄悄告诉老夫人那天铁石送我一朵花,对不对?”

“是,是的,”洛嫣迟疑了一下还是承认了,但她马上又说:“宁姐姐,我不知道不能说的,只要姐姐告诉我不许说,我一定不说!”

“今天你又想告诉老夫人豆腐盒子里加了肉汤,对不对?”

“不,不是,”洛嫣否认了之后看到宁婉锋利的目光就又改了口,“我就是尝出来了随便说了一声,以后我再不说了!”

“其实你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信你不知道什么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吴婶、白氏、林氏都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她们都懂的事你想装不懂并不合宜!”宁婉厉声道:“送花的事其实就是一件小事,老夫人知道了并没有怎么样,只是这样的小事积累多了,就会让老夫人觉得铁石对我太好了心里不大自在,离间了我们婆媳!”

“豆腐盒子的事就更严重了,老夫人若是知道了再不会信我了。而且除了让我们婆媳生隙,还会使老夫人的身子从此一蹶不振,这个后果你想到了吗?”

洛嫣毕竟还是孩子,真没有想到这么多,甚至她原本也不清楚老夫人的病以及毕婆子对她身子的调养,如今被宁婉一吓脸就白得像纸一般,“宁姐姐,我错了,我再不乱说话了!”

宁婉就告诫她,“真正聪明有心机的人,看清一切之后不是一定要把事情都说出去,而是要想清楚怎么做才是真正好的。如今老宅里的几个人,就算未必有你聪明,可个个都是懂事厚道的人,这样老宅里才如此安宁温馨。你来了之后却开始弄小巧,挑事端,如果我今日不止住这个事态,将来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呢!”

洛嫣就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我记住了,再不挑唆老夫人了。”

“如今你认错了,但究竟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还是因为被我抓到了才承认我并不管,但是我要告诉你,如果你以后再有挑唆老夫人的意图,我只要发现了一定不会轻饶你,你铁石大哥回来更不会放过你!还有你哥哥,如果他知道他费了这么多心力养大的妹妹是这样的人,你想他会多难过!”

宁婉就举起了手里的木柴,“把袖子挽上去,今天我一定给你一个深深的教训,从此做人做事心思要放正!”

洛嫣依旧听得懂宁婉的话,就哭着将袖子卷了上去,露出了平日外人看不到的小臂平放在桌上,宁婉“啪”地一下用那木柴在她的胳膊上用力打了一下,眼见着纤细白嫩的肌肤就起了一道红红阔阔的红痕,又有木柴的细刺划出的血印,可她依旧半点也没有怜悯地道:“放下袖子走吧!我只教训你这一次,算是感谢你哥哥对我和铁石的情谊,下一次你若是再犯这样的错,我就直接将你送出老宅,找个地方让你吃饱穿暖就行了,再不用心管你!”

洛嫣毕竟是极聪明的,她将这晚上的事瞒住了院子里所有的人,然后还是与先前一样乖巧可爱,但再不会说挑唆的话了,不论是对老夫人、宁婉还是其余的人。每日老老实实地读书练字,又按宁婉给她定下的数目在院子里走路。

老宅的日子是最安稳宁静的,大家每日早起早睡,各做各的事,又时常欢声笑语的,其实特别适合养生。宁嫣年纪小,近来又动得多,因此很快就看出效果了,她的小脸不再像过去一样雪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而是带了丝红晕,头发从过去的焦黄变得黑亮些,身上也多了肉,她天生的美貌便也渐渐地显了出来。

大家都越发喜欢她,只有毕婆子隐隐猜出些什么,在宁婉面前露了一句,“这小丫头子未必真知道自己错了,只是她再识时务不过,立即老实下来。”

宁婉便只一笑,她之所以教训洛嫣,是为了对得起洛冰和自己的良心。其实论起本意,她哪里愿意去打未来的皇子妃,然后再结下梁子?只是为了洛嫣好,自己才会教训她,若是两世旁人,她根本理都不会理!

第237章 喜信

立冬这天,辽东的习俗是吃饺子。

这一日是冬季之始,辽东的说法是补冬,其实就是进补,家里包羊肉萝卜馅的饺子,因为羊肉最是温补,当然还要给老夫人和洛嫣单独包素萝卜馅的。

原来洛嫣被宁婉看着每天走路现在也能用些肉食,只是她因为大漠的经历最厌羊肉,因此也要吃素萝卜的。

宁婉一向喜欢做好吃的,因此让毕婆子准备了东西亲手调馅,可她刚刚搅了两下肉馅就觉得浓浓的羊肉味道实在难以忍受,转了身就干呕起来。

辽东这边人家,包饺子时多半会将面案、面盆和馅做好了挪到屋里,大家坐在一处一面包一面说话。老宅里也是如此,此时家里所有的女人们正都在吴老夫人的正屋里,大家就都笑了,“应该是有喜信了!”

宁婉接过婆婆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压下了胸腹间的不适,也明白过来了。以前每个月都要算一算日子,却总是没有,这个月因为铁石走了倒忘记了,现在一想月信果然未至,脸便一红,小声问:“能做得准吗?”

婆婆就问了她时日,算了算笑道:“没有十成准儿也有九成九了。”又叫她,“家里这么多人干活儿,你别管饺子的事了,到炕上躺一会儿吧。”说着就在自己身边放下一套被褥。

宁婉就脱了鞋靠在婆婆身边躺下,双手轻轻地放在腹间,还是与平日里一样平坦,什么也感觉不出来。

婆婆见了就笑,“现在哪里能摸到,总要再过上一两个月才能显怀呢。”吴婶、毕婆子、林氏等几个生养过的便一面包着饺子一面说起了怀胎时的事儿,这个喜欢吃酸的,那个闻了什么都要吐,还有一个一点饭菜也不能吃,只能喝水…

先前在家里宁婉也见过有孕的事,如今又知道许多忌讳,有了身子的妇人不能吃兔肉,不能参加红白事儿,不能去见月子里的产妇等等。她听着大家说着,只要是嘱咐的话一一都应下,虽然未必完全可信,但毕竟小心没有过逾的,十月怀胎,平平安安的自然好。

因有这样的喜讯儿,大家都笑逐颜开的,除了先前预备包的两样馅又临时加了一个猪肉酸菜的,只怕她方才吐了吃不得羊肉。

一时饺子包好了煮了端上来,不料宁婉先前虽然觉得味儿不好闻,此时竟又好了,每样饺子都吃了些,并不比平日里少,喜得婆婆笑得合不拢嘴,“你这样口壮,孩子也是个壮实的。”比自己吃了还开心。收了桌子又想了起来,一叠声叫吴婶拿出钱匣子,给每人都发了赏钱,就是外面的吴叔和老林也让人送了两份子出去。

宁婉见了就笑道:“哪里要婆婆拿钱,这个月的月钱每个人都发个双份子吧。”

婆婆就笑,“我给我的,你多发你的,大家有缘在一处住着,每日里又都开心,多得些也是应该的。”说着,意犹未尽,便又开了箱子,拿出好几块衣料,比着看了又看,“这两块给你裁衣裳,这块给肚子里的宝贝做小被子小褥子,这块做小衣裳小裤子。”

宁婉见婆婆乐得昏了头,就道:“自然应该做些小被子小褥子什么的,只是我又不缺衣裳裁什么呢?这两块婆婆还是收起来吧。”

婆婆就说:“你当你过些天还能穿现在的衣裳?”

大家就都跟着凑趣,“老夫人说的不错,夫人正应该裁两件宽松些的衣裳,等显怀时好穿呢!”

原来平日里宁婉爱俏,衣裳一向裁得十分合体,假如肚子变得大了果然穿不进了呢,她就笑着接了,“那我可就偏得婆婆的好东西了!”

吴婶就打趣,“你婆婆平日里最会过日子,攒了许多好东西不给儿媳妇给谁呢!”

一席话说得吴老夫人又笑了,“敢情你是心里嫉妒了?”说着竟又拿出几匹料子分给大家,“每人都裁新衣裳穿!”

洛嫣也得了一匹,却不肯收,陪着笑说:“我还小呢,用不了一匹布,老夫人给随便拿块尺头就够了。”

吴老夫人今天欢喜至极,哪里还会在意一匹衣料,“你只管拿着!”

宁婉见洛嫣悄悄看自己,就笑着说:“你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衣裳很快短了,多的衣料就再做一件吧!”自己虽然教训了洛嫣,但终究还是想她好的。眼下这孩子倒是又多心了。

但是宁婉也不想解释什么,俗话说日久见人心,洛嫣将来总会明白的。

大家见老夫人欢喜,更是哄她开心,又是算着做什么式样的衣裳好看,又是看皇历挑裁衣的日子,然后便将新衣裳做了起来。

宁婉本就要给铁石写信,又想让老林去虎台县里告诉爹和娘,却被大家拦住了,“新坐的胎时日尚短,先不必说出去,待过些天稳当了再去报喜。”

虽然现在不能将好消息告诉铁石,可是有了这样的喜事儿宁婉自然满心欢喜,又想着等过些天给他写信怎么写,他收了信看到又会是什么样,然后自己生了他看到孩子又会如何等等,因此时常坐在那里就笑了起来。

喜上加喜的是宁婉身子果然好,恶心不适的感觉只有几天就过去了,算起来竟没有真正吐过。婆婆见儿媳妇有孕本就高兴,现在又因为她有了身子却依旧能吃能喝更高兴,拿了压箱底的银子给她买了燕窝,每日让白氏给她炖一盏吃,看着儿媳妇的脸比过去丰润了她自己的精神也比过去好了许多。

如此这般过了一个月,喜信儿早是准准的了,宁婉就给给娘家送了信。

铁石那边因进了大山里,信尚且不知何时送到,因此回信更是遥遥无期。到是爹、娘和大姑大姐在得了信的第三日来看她。

家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立即就热闹了起来,娘、婆婆和大姑坐在炕桌前说话,“知道卢家什么也不缺,但我想着我们乡下的鸡和肉究竟是自己养的,知根知底的,就和她爹回了村子里请人新杀了一头猪和几只鸡拿过来了。”

原来昨天爹和娘回了三家村,还请人杀了猪和鸡给自己送来!

宁婉很想说他们,这样大冷的天跑什么!但长辈们说话她倒不好随便插话,因此就坐在婆婆身旁听婆婆笑答:“真是辛苦你们了。婉儿都好着呢,你们只管放心。”又将宁婉这些天吃饭多少,比过去能睡了之类的都讲给亲家听,又道:“我只这么一个儿子一个儿媳妇,哪里能亏了她?”

大姑就说:“我们自然放心,先前婉儿回家里时也常说亲家母是个宽厚人,对她十分疼爱,跟自己的女孩似的。”

宁婉就悄悄笑了,她怎么觉得大家都比过去会说话了呢。

因家里来了贵客,毕婆子就拿出手段来,整治了两桌子好菜好饭,外面让吴叔和老林陪着爹,女人们将两个炕桌拼到了一处才将菜勉强摆下,大家围桌而坐,说得越发投机了。饭后打牌,人手足够,也就玩得越发热闹。

当日娘和大姑、大姐就留在宁婉的屋子里住下,虽然只看女儿的脸色就知道她过得好,但是娘还是先问了一句,“你婆婆说的可都是真的?”

宁婉就笑了,“我婆婆就算性子不顶好,可却是实在的人。她原本对我就不错,有了身孕就更好了,每日里都要亲自帮我挑燕窝里的毛呢,只怕白氏弄不干净。”

娘就点头,“居家过日子,别的都要不重要,只这实心实意最是难得。”

大姑就笑着说:“我告诉你婉儿过得好着呢,你总还牵肠挂肚的,这一次看过了就放心了吧!”

宁婉便道:“我才离开虎台县多久,有什么可牵挂的?再者这边还能缺了我吃的?偏要回三家村买肉买鸡的,多冷啊!”

大姑就说:“我原说让个伙计回去就行了,你爹和你娘哪里答应,两个人倒底赶了骡车去了马驿镇,又换了驴子回了三家村!到了村里挑了最肥的一头猪买了杀好带回来,又买了十几只母鸡!”

大姐也埋怨他们,“我也说现在太冷,派个会办事的伙计去就好,可爹娘是谁的话也不肯听的,偏你不在家里,更没有人管得了他们。”

娘见大家都说她,就道:“过去贤儿、清儿有了喜讯报回来时,家里自然尽着力地都送了东西,可那时到底不如现在,又是忙着生计,又没有钱,想体体面面地过去都难,现在总归日子过得好了,这些事真不算什么了!”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这一次爹娘过来,穿着缎子面的皮袍子,赶着大骡车,带了满满一车的东西,到了卢家给每个下人都赏了钱,所有人都开心,而最开心的应该就是他们自己吧!宁婉就笑道:“原是我们说错了,你们都对!”

大家都被她逗得大笑。又说起了家里的事情,宁婉最关心喜姐儿,“表姐怎么没过来?”

大姑就说:“她自然也惦记你,只是怕来了反累得你被婆家瞧不起,就让我帮她买了四样飘香居的点心带来。”

世间便是如此,不论为何原因,被休弃或者合离的女子都要低人一头,更不必提喜姐儿这样果真犯了错的,整个家族中的女子都要受到连累,有心坏的婆家还会因此踩她们一头,是以有的女子明明过得非常不好,但是为了家中的姑姑姨姨姐姐妹妹,甚至侄女甥女们也要忍着,免得给自己的家族丢脸。

宁婉深恨此俗,一个人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为什么一定要连累别人呢!因此就道:“表姐儿也是多心了,我们至亲又何苦如此?且我婆婆并不知实情,喜姐若是来了,她只有怜惜的。”

大姐就说:“就算是这样,喜姐儿自己也想不大开,平日里连门也不肯出呢。”

宁婉就想起了洛冰的话,越发觉得他当初能说一句“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实在了不起,只道:“你们再拿这话好好劝表姐,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正应该重新开始才对。”

大姑连连点头,“你也不必太操心喜姐儿,她如今其实很好,每日在店里管着蒸馒头、包子一事,从不用我操心的。我也给她工钱,点心就是用她的工钱买的。”

娘就又说起了石头,“本也想带他来的,但如今他也学了正经文章了呢,因此先生说不能随意请假,只怕耽误了功课。这一次过来我和你爹商量着没有告诉他要来看你的事,只怕他分了心思。”

一时大姐也想起了囡囡,“亏了婉儿一力让囡囡也去读书,现在我们万家包子铺的帐就是囡囡记着呢,每个月算帐,她都似小大人一般,我们反要听她的。”

大姑听了也笑,“我一直说囡囡像婉儿呢!”

第238章 见解

娘家人在老宅里住了一夜就走了,毕竟宁家也好万家也好,都有生意要做,离不了太久,更何况宁婉什么都好,并不用他们操心。

宁婉本以为今年年前再没有机会与爹娘见面,只等正月初二回娘家时回去一次,然后肚子再大些就在老宅里专心养胎。

不想冬至这天,宁家派伙计送了节礼又捎信道:“胡先生在秋闺中了举人,如今收拾了行装要去京城参加春闺,明日到虎台县家里住上一两日会齐同窗就自安平卫出发。”又说了爹娘的意思,如果宁婉身子方便就回家见上一面,不便也没关系,他们会替她送程仪。

宁婉虽然出嫁一年了,但是她先前住在虎台县里与娘家相距甚近,往来也多,如今搬回了老宅颇觉得思念爹娘,因此听了这消息,她便向婆婆说:“胡先生是我干娘的儿子,论排行我叫他三哥。过去我们家在三家村和马驿镇时多得他帮忙,因此我就想去送他一送,顺便在娘家住上两日。”不待婆婆反对便先将胡敦儒为两村调节争斗以及硬逼着胡村长胡大娘到德聚卖山菜的事一一讲给她听,又笑,“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有几分迂腐,可特别端正。当初娘家给我分割嫁妆时也是请的他,就连铁石说话也敢驳回的!”

婆婆其实本不愿儿媳妇出门的,如今听是新举人,又有这许多事就也笑了,“真是个至诚君子!你愿意去就过去吧,想着多送些程仪。”

宁婉就笑道:“我原想送三哥一件皮袍的,但又一想三嫂是个贤良的,一定早替他备妥了,衣物的多了反倒无用,还是给银子实惠。”

婆婆就问:“这银子我给你拿吧,你觉得多少好?”

“哪里用婆婆破费?”宁婉急忙拦住了,“我嫁妆不少,又有两处铺子、几处作坊的收益,正应该我孝敬婆婆才是。”其实正经亲戚家的礼钱婆婆给了也对,但是手里有钱说话就是有底气,宁婉非但不肯要婆婆的私房,反而问了婆婆要买什么,正好回虎台县顺路买了回来。

如此将婆婆哄得十分开心,宁婉第二日早上就坐了车子出门,老林被老夫人叫过去嘱咐了半晌,将马车赶得比牛车都慢,到了晌午才进了虎台县。因此宁婉进家门时将家里人都惊了一跳,“原以为你不来了呢,我们这里已经开宴了!”

虽然在老宅过得很好,但是宁婉回了娘家还是感觉不同,浑身上下说不出的放松,笑道:“那又有什么!我只要赶上就好!”

先去了西屋与三哥打了招呼,然后就坐到了席上,又叫洛嫣,“我们家原住在乡下,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只管上炕吃席。”宁婉毕竟不放心洛嫣,因此只说怕婆婆照料她太累而将她也带了出来。

娘前些天去卢家时便知道了这是洛冰的妹妹,她与洛冰是认了老乡的,走时额外给洛嫣一贯钱零花,此时就笑着将她拉到身边,“我们是老乡,坐在一处,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挟。”

洛嫣本就乖巧,如今她眉眼渐渐长开越发让人喜欢,娘就笑了,“真是我们江南的姑娘,比我的几个女儿都秀气!”问她爱吃什么每日里做了,又买了许多小零嘴,还到瑞泓丰扯了一块石榴红绫给她做了一身新衣裳,再拿余下的红绫裁了长条系在她梳起来的两个小丫丫上,打扮得倒有几分似观世音菩萨身边的小龙女。宁婉看了只是笑,娘和洛冰、洛嫣的交往她一概不管,毕竟她也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的。

其实这一次宁婉回娘家是借了送胡敦儒来看爹娘的,她固然敬重胡孰儒,但与他可说的话却不多,因此除了送胡敦儒那日到了家门口她就整日腻在家里,与爹娘在一处。眼下的时光很难得,要知道今后自己身子重了再生下孩子陪他们的时间会更少了。

因在娘家日子过得十分慵懒,当听了封太太来看自己,宁婉瞧瞧自己身上穿的家常衣裳和撒腿裤子赶紧躲到了西屋里,重新收拾了一回才出来。

封太太见了她就一力邀她去封家作客,“家里自南边请了个新厨子,做得一手好江南菜,前些日子便想请夫人过去品评一番,只是正赶上副千户出征就没声张,今天听了夫人回虎台县,我可不就赶紧过来了!”

宁婉是知道封太太的,却猜不透她今天为何而来,如今听她邀自己过去品尝新厨师的手艺自然明白是借口,就笑道:“你们府上新厨师的手艺我一定要去尝尝的,只是这一次我来送亲戚出门,顺便在娘家住两日,就要回去了,因此倒没有空闲,只等过些时日回虎台县时再登门吧。”

封太太这人一向以为自己聪明有手段,当初封少奶奶刚嫁进来的时候,就是她给儿子出的主意,要落一落封少奶奶官家小姐的颜面,免得儿媳妇仗着娘家的势压夫家一头,因此一力捧起魏姨娘。封少奶奶果然低了头,她便越发得意,只想将儿媳妇踩在脚下,不想太过了反而彻底逼得封少奶奶死了心,儿子儿媳彻底成了陌路。

宁婉一向很讨厌她,只是封太太一向会巴结赵太太,因此与赵太太倒是有几分交情,那时自己面子还要过得去的。但是眼下,宁婉就不必顾及了,不管封太太为的何事,一口回绝。

封太太再三赞自家的新厨子,又历数了许多江南菜式,宁婉就一笑,“我倒是没有太多的见识,对江南的菜肴并不熟悉。但是如今在娘家住着,最想吃的就是我娘做的家常饭菜了。”

封太太就红了脸,扭捏了一下只得说了实话,“其实我是想求夫人去帮忙劝劝我儿媳妇。”

原来还是这事!当年封太太就托了赵太太让自己帮忙劝封少奶奶。

谁知道封少奶奶被封家欺负了几年,那样温和守礼的人,竟然能在众人面前闹出了一场大事!这时封家反又服了软,一心想要封少爷和少奶奶合好了。可是封少奶奶本就是十分骄傲的人,她曾经为了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低过头,求而不得后早死了心,哪里会再接封家的“好意”!

当初宁婉碍于情面过去与封少奶奶聊了聊,然后也就罢了,毕竟她觉得如果自己是封少奶奶也不会原谅封家和封少爷,又何苦为难别人呢。

不过那时自己与封少奶奶情份十分好,封太太才找到自己,眼下宁婉与封少奶奶不过寻常,出面并不合适。因此她就摇头道:“我家才到虎台县里没两年,对封家的事尚不清楚,怎么好去劝人呢?”

“都是我们家的老太太糊涂了,有些瞧不上孙媳妇,带累典史也就对媳妇差些,”封太太就说:“如今虎台县里谁不知道我们家的事?夫人也不必故意撇清,只当可怜可怜我们吧。当初这个典史还是夫人作证让我儿子接下的,现在典史家内宅连一个能主事儿的人都没有,着实让人耻笑啊!”

先前想着法子不让儿媳妇管事,现在却要劝她管事,宁婉就推脱道:“封太太如今春秋正盛,又有什么不能主事儿的呢?”

封太太就含羞道:“钱夫人就因为上一次的事情恼了我,我去县衙求见十次她未必肯见一次,就是见了也事事反驳,专门与我作对一般。”说着就哭了起来,“夫人,我若非无奈,怎么能求到你这里?”

的确,典史家的太太若是不能与县令夫人和睦相处,那么有许多公事都会受到掣肘的,尤其现在封家新接典史,在县衙面前比起经验丰富的赵家要弱势得多,更需要与县令和县令夫人融洽。但是,宁婉也不能因此就答应她,“我与封少奶奶并不大熟,封太太不如另请高明吧。”

谁都知道县城里的太太奶奶中与封少奶奶来往最多的是付捕头付太太,她们两个不只时常在一处说话,还会定期到庙里进香念经。

封太太自然也想到了付太太,就咬牙切齿道:“我儿媳妇可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女孩,本是极懂道理的,正是因为与付捕头的太太时常往来才学坏了的!”又恨恨地说:“现在付捕头连家也不回,亏了付太太还好意思在县里出头露面!”

无怪封少奶奶一定要与封家决裂了,封太太从根子上就是一个恶婆婆,她从来都当儿媳妇就应该毫无底线地容忍夫家,可儿媳妇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凭什么要逆来顺受?宁婉就冷冷一笑,“那封太太的意思就是付捕头倒是没错,付太太反是错了呗!若是如此,不如让封典史也置一处外宅好了,有什么事就让外室出面办。”

典史与捕头能一样吗?捕头太太能参与多少虎台县事务?根本比不得典史太太,是以付捕头可以不理付太太,但是封家却是要封少奶奶出来应酬的。

封太太才觉出自己失言了,胀得老脸通红,半晌才说:“付家是什么门第,我们家公公当年可是举人出身,正经的诗书人家。”

宁婉就呵呵一笑,举人出身、诗书人家还能做出打压正经媳妇,抬举小妾的事?

封太太到了这时,也只得又低下了头,依旧将责任都推了出去,“当初都是老太太糊涂,我也就疏忽了,家里才会生乱。现在一切都改了,就魏姨娘送到了庄子上,家里不听话的下人全换了,少奶奶还拿着架子,就连冬至节都不出面,封家实在颜面扫地呀!求夫人帮帮忙吧!”

她又见一旁的于氏眼里露出不忍之色,便转而向她道:“宁太太,我早知道你是好人,帮我说句话吧。”

于氏果然是心软的,就道:“婉儿,要么你就去劝劝封少奶奶?夫妻俩儿哪里有隔夜仇?”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封少爷只在初成亲的头三日进了新房,封少奶奶娘家送亲的人一走,他们夫妻就没在一处过,并没有多少情谊。而封太太在宁家也不肯将实话都说了,因此只当小两口吵了一架呢。

宁婉却点了点头,“也好,既然我娘说了,我就去一次吧。不过封太太,我也只能尽力一劝,至于结果,并不能保证的。”

封太太赶紧点头,“我与赵太太闲来论起人,都说整个虎台县里见解最高的非卢夫人莫属,只要卢夫人肯帮忙,我就感激不已了。”

第239章 逍遥

封太太好话说了一车,又拉了宁太太帮忙,宁婉终于答应了去封家帮忙,思忖一下道:“过两日我就要回老宅了,不如今日就随你过去吧。”

她其实早在心里想去看看封少奶奶,尽自己之力帮她一帮,刚刚所有的推脱其实都是为了难为封太太,曾经与封少奶奶十分交好的她是十分讨厌封太太的。

封少奶奶那样美丽脱俗的女子,本应该十分幸福的,之所以日子过成这样,故然是封典史不好,但至少有一半的责任应该在封太太身上,而那个被封太太推出来的封老太太其实才真老糊涂了。

于氏见女儿说走就要走,赶紧将披风帮她披好,送了二人出门。宁婉一眼看到一直坐在屋角的洛嫣便招了招手,“你与我一起去吧。”

洛嫣喜欢弄些小心机小诡计,在宁婉看与她在谢媒婆家所见所闻分不开。谢媒婆本就是三姑六婆之流,每日里与她往来的人也相差无几,她们凑在一处又能说出什么好话做出什么好事来?

是以虽有洛冰教导她向上,但洛冰又是男子,在一些事情上总不够细致。如今让洛嫣见见封少奶奶,知道书香人家的女子是什么样子的,没准儿她就从心里明白自己的错了。

到了封家,封太太设了宴,让厨师做了许多江南菜肴。宁婉尝了两样就认出了正是先前赵家曾经请过的那位厨师,因此倒兴趣索然。好在她并不是真来吃饭的,见宴席将尽封太太找了借口走了,只余下封少奶奶招呼自己便放下筷子笑道:“这些菜做得果然不错。”又命白氏,“拿个红封赏厨师。”

封少奶奶便请了卢夫人回自己的院子,“我新得了一架好琴,一副好棋,原也想请夫人来品评一番呢,一直未得便,现在倒正是机会。”如今她与卢夫人虽然不能十分交心,但卢夫人却是虎台县里为数不多她瞧得上的女子,论起有见识明道理、懂茶道会下棋之类的比与她知心的付太太还要强呢。

宁婉就笑了,“我倒是有福了,来了封家又吃又喝还能听琴看棋的。”

外面虽然没有传出来,但是她却是知道的,封少奶奶那一日当众揭开了封家的真面幕,她娘家哥哥也“恰好”在此时到了虎台县来看她,便出面彻底将封家治住了。

封少奶奶娘家虽然远,但毕竟是诗书大家,论起来其实比封家权势还要强呢,哪里会真不管女儿?只是先前没有法子只能容忍罢了。谋算了许久占住理后一出手便十分重,封少奶奶先是在哥哥的支持下将家里那些使不动的仆妇全部发卖,重新换了一批人,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搜了魏姨娘的屋子,在里面找到了三千多两银子。

一个丫环出身的妾室屋子里有三千多两银子,如何能讲得通?

封家就算再三辩白这是封少爷放在魏姨娘处的家产,但封少奶奶的哥哥却不肯信,又查了封少奶奶的嫁妆,竟少了许多,因此一口咬定封少奶奶的嫁妆被魏姨娘偷了换成的银子,最后又以要告封典史宠妾灭妻硬是逼着封家将这三千多两银子全部补给封少奶奶。其实三千多两差不多是封家的全部家底,比封少奶奶的嫁妆还要多上许多呢。

而封少奶奶得了这笔银子立即就花了上千两银子买了一张焦尾琴和一付云子,这两样一向是她垂涎好久而不能得的!

封少奶奶因得了这样的好东西,浑身上下都是喜气,将宁婉让到屋子里来不及煮茶就笑盈盈地把琴抱出来给她看,“这琴可是名师所制,声音十分清越,我来为夫人弹上一曲。”说着洗手焚香拨了一曲《春江花月夜》,这原是她最喜欢的曲子,平日里最喜欢吟诵的。

弹过了曲子转身又将云子捧了出来,“你瞧瞧怎么样?”又道:“这云子买了来我还没找到对手呢,不如我们手谈一局?”

宁婉捏着那玉石般的棋子,黑子黑得深沉,白子白得柔和,煞是好看,拿在手上凉丝丝的,先赞了一声“好!”又点头道:“我正也想试试用云子下棋是什么感觉呢。”

一局棋下了一个多时辰,封少奶奶一改先前绵柔的棋路,竟颇有些大开大阖之风,一时竟将宁婉杀得败了下来。其实封少奶奶棋力本是超过宁婉的,毕竟宁婉还是她教的呢,只是她先前放不开,而宁婉又有自卢铁石那里得了的锋利招数才会反赢了她,但是经此一事封少奶奶的心境大变,棋风竟也变了。

胜了棋,封少奶奶越发喜悦,亲手烹了茶,斟了一杯送上后大笑问:“有人请你来当说客的吧?”

“不错。”宁婉点了点头,却将茶推到了一旁,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现在有了身孕,不能饮茶了。”

封少奶奶脸上笑容一淡,却由衷地道:“真是要恭喜你呀!”

宁婉就抚着还看不大出来的肚子,“你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吗?”她之所以要透露有孕之事其实就是为了引出这句话,她唯一要劝封少奶奶的。

“我先前是很想要的,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好…”封少奶奶的声音慢慢淡了下去,停了一停又道:“不过,现在觉得又没有什么了!古人梅妻鹤子,出尘脱俗,今我有琴棋书相伴,亦是一样能逍遥一生!”

封少奶奶没有吐露的心声宁婉都明白,她现在看了封典史十分恶心,根本就不想与他亲近为他生儿育女,也不想替他操持家事,更不想要个孩子成为牵袢,她只想自由自在地过一生。

至于她为什么不肯离开封家,当年她们同病相怜曾在一处相互诉说过,宁婉背负着赵家救了爹的恩情,封少奶奶则背负着娘家世宦书香的声誉,不管她们谁也不能任性地抛下一切,只能坚守不移,如今封少奶奶自然还是如此。

好在当年她们也曾相互鼓舞着要尽力将各自的日子过好,不辜负到世上走这一遭,想来她初心未变,因此宁婉只能道:“你拿定主意就好。”

“我早拿定主意了。”封少奶奶一笑,并不想再与卢夫人再说下去,纵使卢夫人是极好的人,但却是有大福气的人,她的骄傲让她不能将自己的不堪在这样的人面前吐露,便指了指一直悄无声音地坐在一旁的洛嫣道:“你这妹子可真乖巧,我很喜欢呢。”说着招手叫洛嫣过来,笑着问她多大了,识不识字,读过什么书。

洛嫣先看了一眼宁婉,见她点了点头就笑着答了,“我今年十岁,认了几个字,也读了几本书,只是我哥哥说我还没大读通呢。”

两人一来一往地说了几句,封少奶奶原本不过想转了话题随口一问,现在却有了兴致,就问:“你可会写诗?”

“学过一些,也曾胡乱诌了几首。”

虎台县里女人能认字的本就不多,会写诗的就更少了,就连一向自诩诗书传家的钱夫人也是不成的,封少奶奶就笑道:“把你写的诗念两首给我听听。”

洛嫣就念了两首,封少奶奶不胜惊奇,向宁婉道:“‘秋风扫边城,红叶染重峦。’若不是亲自听了,我是不信竟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写作的!”

宁婉就微微一笑,“她字写得也好。”

封少奶奶就起身拿了笔墨给洛嫣,“让我看看你的字。”及见了洛嫣的簪花小楷,不由得叹为观止,“果真是‘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便拉了洛嫣的手细看,十分不信地问:“我练了十几年都没有成,你才多大?竟写得如此一笔好字,难道你一出娘胎就开始练字?定是有什么法子!”

洛嫣就不安地看看宁婉,却还是如实说了,“我很小就开始练大字,写字时还要在胳膊上绑了沙袋,大字写好了才练的小字,因此就事半功倍。”

封少奶奶这才悟了:“无怪人说练字从大不从小,我先前没有弄明白,所以怎么也写不好簪花小楷,就是因为没有从大字开始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