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一生出来接生婆却没有说是男孩女孩时,宁婉就知道生了女儿。世人都重子嗣,因此若是生了儿子接生婆早就大声说出来了,是女儿时就要委婉一些。

但是宁婉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不管男孩女孩都是自己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自己都喜欢得紧。铁石呢,应该也不会在意,只有婆婆,可能会有些失望。

正想着,接生婆已经将门打开让大家进来了,婆婆走了进来抱起了孩子,“是我们家的大孙女。”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是喜爱,又向儿媳妇说:“婉儿,你还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呢!”

辽东这边第一胎生了女儿,大家就会说有福气,因为通常来说长女最能帮爹娘分担家事,做饭做菜、洗衣缝衣、照顾弟弟妹妹,爹娘便会轻省很多,所以比起第一胎生儿子的虽然面子上差一些,但却实惠。

但其实有许多人这样说不过是为了掩饰没有生儿子的失望罢了。

可是婆婆却不是这样的人,她如此说了就是真心这样想的,眼下她正摇着怀里小小的孩子,“我一直想要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儿呢,可惜只有你爹一个小子。现在可算有了大孙女儿了,奶奶早给你准备了好东西,有金项圈、金手镯、金脚镯…”说到这里就赶紧叫吴婶,“快把东西都拿来,给我的大孙女儿戴上。”虽然刚生下来的孩子不能真戴这些东西,可是总要摆在一旁的。

一同进来的铁石却直接坐到了媳妇的身边,将手伸到被子里摸着她的手,半晌才低声说:“我从小到大没怕过什么,今晚却是第一次害怕!”媳妇叫得那么惨,他的心一直提着,万一媳妇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可真就是摘去他的心肝了。可生孩子的事他什么也做不了,就连一道门他也不能闯过去,“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有如天神一般的铁石将军竟然吓成这样,宁婉却明白他的心,其实自己岂没多想过?人都说生孩子是闯鬼门关,有多少女人就在这时出事。但是每一想到这里,她就立即将这个念头抛掉,自己早闯过好多难关,鬼门关也不算什么,定然能闯过去的!此时就笑,“有什么可怕的,女人都要生孩子的。”

“其实孩子生不生没什么…”铁石说了一半,又赶紧停了下来,媳妇对孩子可用心呢,就又爱怜地抚着她的脸,“你嗓子都喊哑了,一定是非常疼!”

“生出来就一点也不疼了”,宁婉后悔自己不应该叫出声来,才将铁石吓到了。但是那时真疼得忍不住呀!看他脸上尽是内疚之色,仿佛肚子是因为他才疼的,在他手上轻轻捏了一下笑着说:“我觉得有点嗓子有点干,你喂我喝点水吧。”

这时候毕婆子端着托盘进来,“我做了红糖通草小米粥,夫人先喝一碗就不渴了,再睡一觉,奶就下来了!”

铁石就一匙匙地喂着她喝粥,小米熬得软软的,通草切得碎碎的掺在里面,还加了适量的红糖,吃在口中又绵又甜,正合宁婉的眼下的口味。一会儿工夫就将一大碗粥都吃了下去,肚子里一饱,疲乏和困意就涌了上来,她只来得及笑笑就合眼睡着了。

再醒来时,却是因为听到了女儿的哭声。宁婉就见铁石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瞧着张着嘴正哭的孩子,赶紧坐起来想将孩子抱起来喂奶,可她其实也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一时竟停住了,也有些茫然。

好在吴婶听了声音急忙过来,“小姐醒了哟!要先换尿布,”说着几下就将孩子打理好放到宁婉的怀里,“夫人,该给小姐喂奶了。”

刚接过来时未免有些手生,但没一会儿宁婉就十分自在地抱着女儿哄着她吃奶了,母子天性,本就相通的。

铁石这时就坐到了一旁看着,又拿手指头戳戳女儿的脸,“她长得太小了。”

宁婉一巴掌拍掉他的手,“你轻点儿,再说刚生下来的孩子就是这么小的!”

“有苗不愁长,”吴婶也说:“再说我们家小姐长得多好呀,头发乌黑乌黑的,眼睛特别大,皮子又白…”

“嗯,”宁婉瞧着用力吃奶的女儿,说不出的爱惜,“将来我家的女儿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卢铁石在一旁看了许久,终于指了指孩子说:“你们说的是她吗?”除了短短的头发还算是乌黑之外,这孩子红红皱皱的,眼睛一直闭着,像一只小猴子一般,也不知她们怎么能昧着良心能说是大美人呢!

“你懂什么!”宁婉斜了他一眼,“小孩子现在越是红将来就越白,女儿像我,将来一定有雪花一样白的皮肤!”

“我们老夫人也白,二爷小时候长得也白,只是他平日在外晒得多,才显得黑些。”吴婶终于还是偏心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铁石,又说:“夫人看小姐的眼睛,虽然没睁开,可是多长呀,又有点上挑,我瞧着将来会像二爷的眼睛。”

宁婉点点头,“我觉得也像。”

铁石终于上道了,“我瞧着小嘴长得也好看,像婉儿。”

宁婉就笑了,“不错,你总算看出来了。”

小婴儿果然是最有趣的,就是她打个呃也特别招人喜爱,只是她自己不知道,吃饱了就又睡,留下一群大人围着她看个不停。

正说着,婆婆走了进来,马上就加入了他们,“昨晚我就说我的大孙女儿长得最好,果然不错吧!而且还特别懂事呢。”

这一次就是当娘的也觉得有些过了,才生下来一天的孩子怎么能看得出懂事?

可是婆婆自有她的道理,“你们看她只哭了几声,吃饱了就睡,一点也不闹人,多懂事听话呀!”

刚生下来的孩子不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吗?

宁婉就突然笑了起来,“铁石小时候一定不听话的!”

婆婆就说:“他要是饿了,立即就哭得地动山摇的,我就急得不成,偏奶又不大够吃,只得给他再加点米汤。”

“幸亏铁石还能长得这样高大!”

吴婶就笑着说:“后来我们就养了一只羊,每天挤了羊奶给他喝。”

毕婆子进来就见炕前面围得风雨不透的,就咳了一声,“夫人该吃早饭了。”

大家这才想了起来,“可不是,月子里万不能饿着。”说着摆桌子的摆桌子,放筷子的放筷子,都催宁婉,“赶紧吃吧。”

宁婉见早饭依旧是小米粥,知道这粥要吃一个月的,好在她一向喜欢小米的味道,何况毕婆子又在小米粥里加了红枣、枸杞,将味儿调得十分香甜,便喝了一大匙,又去舀汤。汤是蹄花汤,猪前蹄用绍酒、通草、核桃炖得软软烂烂的,汤也变成了乳白色,虽然只放了一点点的盐滋味淡些,但一丝油花都没有,一点也不腻人。

婆婆看了媳妇将小米粥和蹄花汤都吃了就笑,“猪蹄好,最下奶了。”又说:“我已经让老林去买鲫鱼,中午喝鲫鱼汤,也是下奶的。”

宁婉放下碗筷便惦记起了家里的事,“从昨天起大家都累坏了吧,可放了赏钱?还有今日要送红蛋的,是不是已经煮了起来?”

大家就都笑了,“如今你正在月子里,什么事都不要操心,这些事情自有我们去管。”又怕耽误她休息,过了一会儿便都走了,婆婆走前还吩咐,“孩子睡着你便也赶紧睡一会儿,等到半夜里还要起来喂奶呢。”

第253章 洗三

转天就到了洗三儿的日子,这也是辽东的习俗,在婴儿出生第三天洗去污垢,保佑孩子一生平安吉利。

洗三儿请的都是女眷,宁婉娘家这边娘、大姑、大姐都来了,婆婆也有几位走得近些的亲眷过来。来人要先吃洗三面,也就是这顿饭不管做多少菜,最后必定要给大家下碗面条吃,也是平安顺利的好意头。

宁婉在屋里就听着外面欢声笑语的,原来这时节天气中午已经很热了,而洗三宴正是吃午饭,吃过洗三面,午后才能给孩子洗三儿。

洗三儿是要请当日接生的接生婆来洗,今日接生婆打扮一新,吃了面就进了宁婉屋里,笑着给她问好,“夫人果真是再刚强爽利不过的,我接了这么多孩子,就数夫人生得顺!”那日接生婆得了两锭银子,心里实在开心,今天洗三还会有赏,因此一到卢家好听的话儿就不住地往外冒。

宁婉也笑着客气了几句,“多亏了婶子,如今我和孩子都还好。”

家里早备好了一个大铜盆,里面盛了用槐树枝和艾叶煎的温水,接生婆就一手抱了孩子一手拿了一根大葱沾了水点在孩子身上,嘴里说着吉祥话儿,“一洗长命百岁,二洗富贵吉祥…”

这时就从婆婆开始将东西放在盆里,这东西也就是俗称的添盆礼。婆婆第一个放进了一锭金子,接着娘放了一个金锁,大姑和大姐各放了一对小金镯,又有吴婶等亲眷人,或是放小银锭子,或是放银锞子,还有放一把铜钱的,一会儿工夫就将盆底铺得满满的。

洗三的葱意味着聪明,添盆的钱意味着生财,总之都是给孩子的心意,因此大家还要在添盆时说些吉利的话儿。一时间,天下最好的祝福便都给了小小的婴儿。

自家人不需客气,宁婉只与娘、大姑、大姐打个招呼,待一会儿没人时再说话儿,却不肯冷落吴家的亲眷们,笑着向她们道谢,“难为你们想着过来,为她一个小孩子家的费了不少心思。”

“我们姑奶奶有了孙女儿,我们过来还不是应该的!”吴家一个排行第二的婶子就笑着说,又拉了身边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向宁婉说:“近来家里一定挺忙的吧,不如让我们家朵儿过来帮忙侍候夫人月子?她是老大,下面有好几个弟弟妹妹,都是她带大的。”

婆婆的这些亲戚们,宁婉还是嫁过来认亲时才见了面,当时她作为新媳妇,对亲戚们十分用心招待,赢得了大家交口称赞。

嫁过来后,宁婉虽然在老宅住的时日不多,不过每逢年节时的走动之类却一点也没差,虽然觉出这些亲戚们对自己多是巴结之意,但她对婆婆的娘家人还是很恭敬的,与大家亦很是和睦,是以今日前来添盆的人便很多,送的添盆礼也颇为不少。

当然,宁婉自然会将这些礼加上几分慢慢还回去,吴家亲戚们家境都一般,自家不可能占他们的便宜。

但是送人来帮忙嘛,她可不能收。既然是亲戚,最好当亲戚往来;雇人做事最好还是明写契书,样样清楚明白,便是有了什么事好办。如今亲戚来帮忙,反倒难拿捏分寸,指使人做事轻了重了都不好,也不大方便。

特别是朵儿这样的大姑娘家,到自己屋子里并不方便。毕竟铁石如今在家呢。

因此宁婉就笑嘻嘻地说:“多谢二婶了,如此惦记着我。我也知道朵儿表妹一向最能干的,只是前些日子我就在牙行里请了万氏专门来带孩子,她可是带过好几个孩子的,倒十分得用。因此现在家里倒不缺人。”

为了即将生下的孩子,宁婉特别找牙行的毕老板挑了几个月,才挑中万氏买下,与先前雇的人不同,是买了身契的,为的就是让她在自家安心做事。说着就指了指身边的万氏。

二婶就说:“你毕竟是第一次养孩子,竟不知道一个孩子会有多少事?没见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身边都有奶妈丫头好几个人围着,更何况外甥媳妇如今也是副千户夫人,身边更是少不得人的,与其用外人,还不如用我们自家的好!你看,你婆婆身边还不是亏着吴婶事事用心!”

宁婉听着她的话很不像,自己平日依礼尊着亲戚,竟然尊出祖宗来了!难不成她还要教训自己怎么当家怎么理事!登时就收了笑容,“我婆婆与吴婶情份不一样,可从没将吴婶当下人用。至于别家怎么样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家没什么根基,家里人口也少,用不着弄那么大的排场!更何况我也养不起那些个人!”

也不知吴二婶是个没眼色的还是没将宁婉的话听进去,半点没看出她的不愿意,又大声道:“你们家就是再比不了大户人家,也总不差一个吃饭的人吧。让朵儿留在你们家,也不过就添双筷子的事儿!总是嫡嫡亲的表妹,自是真心帮你们!”

宁婉心里就升起了一股火,瞧着她冷笑道:“我们家既然不差吃饭的人,那么大家都别家去了,就整日在我们家里吃住吧!亲戚们都真心为我们好的,也都不必走了,我把家也全交给你们!”

这话说了才有人觉得不对了,就拉吴二婶,“卢家既然不缺人,也就算了,而且你们家里人多事多,还离不开朵儿呢!”

却也有人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笑意不言语,似乎在瞧热闹;更有人人低声嘀咕着什么,显然对宁婉的话不大满意。

吴二婶万没想到一向和善好说话的小媳妇厉害起来嘴像刀一样,一时倒被宁婉噎住了,就向后瞧瞧赞同她的那些人说:“我是好心,不想被当成了驴肝肺!”

宁婉才想说话,不料大姑接口道:“今天是我侄孙女的洗三儿的好日子,吴二婶子难不成是给她们娘俩添堵的?怎么一句句地都要压着我侄女?她屋里的事到底是她说的算数还是你说的算数?你说是好心,别人就得听你的!我也有一份好心,请你出去吧,别在我侄女屋子里多嘴!”

吴二婶被外甥媳妇呛了几句心里不痛快,却不敢真叫骂起来,现在见宁家人竟出来反驳,当即就高声喊了起来,“这可是卢家,你又是谁家的人,来卢家管事?”

大姑岂是能让人的,“你既然知道这是卢家,你又哪家的人?又凭什么到这里管事?”

娘一向老实,早出来紧紧地抱住大姑,“她大姑,有话好好说,她二婶也是好心。”

吴婶正端了茶送来,听了两句赶紧将托盘放在桌上拉住了吴二婶,“如今我们夫人才生了孩子,若是气着了可怎么办?况且家里的事都是夫人作主,老夫人都不管的,她二婶也不必多费心!”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吴婶陪了婆婆几十年,因此婆婆怎么想她是最明白的,很多事她几乎能代替婆婆作主,只是她与婆婆一样是个老实人,因此并不喜欢出头露面。现在这两句一说,大家就知道想借着吴家的身份压住宁氏是不可能的,因此先前还看热闹的几个亲戚便都转了神态,一起将吴二婶推出去,“刚刚婶子酒喝得多了些,便说了醉话,现在赶紧出去吃杯茶醒醒酒!”

婆婆过了一会儿才到,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却因是她娘家人不好说什么,只道:“家里的事早就让媳妇管了,连我都听她的呢。亲家只管放心,我再不能亏了媳妇的。”又一再请娘和大姑几个出去喝茶,“屋子里闷,我们不如在外面坐一坐。”

娘和大姑倒不好不给婆婆颜面,便都出去用茶。

只是娘在外面打了个转,终还是不放心,又回屋里与幺女说话,“我瞧着你婆家对你十分尽心了,虽然生的是女儿,也把你和孩子当成宝一样呢。至于那不懂事的亲戚,你休理她,她说什么你也只当听不到就好,犯不上与她生气,对身子不好!”

“娘以为我是真生气了?我正坐月子,当然不会为了她气坏了自己!”宁婉就笑,“只不过她既然说了,我自然要驳的,要么她竟不知道自己是那个名牌上的人物了呢!”

“毕竟是你婆婆娘家人,就是说的有什么不对的,你也不应该直通通地回过去,你婆婆面子上不好看!”

“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因此才在洗三儿的时候当众开口,”宁婉就哼了一声,“以为我为了婆婆的面子不好说什么,其实不过是婆婆远房的亲戚,平日里也不大来往的,竟不知斤两把自己当成亲二婶来管我了!话说回来,就算是亲二婶,也没有她上门告诉我怎么做事的道理!”

女儿一向如此,如果别人不惹她,她倒是极温和的人,可是真有人戳到了她的肺管子上,她果真是极敢说话的。当年她还没嫁到卢家呢,那时候还不是亲家母的吴夫人去了德聚丰要退亲,婉儿也是一口回绝,还很是霸道地当面就说不许女婿娶别人!

偏女婿就喜欢女儿这性子,硬是将自己娘劝了回去,到了好日子八抬大轿吹吹打打地把女儿接进了卢家。

似乎从那时起,女儿就没怕过婆婆。

今天亲家也没说一句自家的女儿不对,反还满脸歉意地向自己说小话呢。

于氏想着,就放缓了语气告诉女儿,“虽然她二婶不对,但她本意也真是好的。我们家过去我和你爹忙着的时候,你们几个都是贤儿管着的。那个朵儿一看也是个老实能干的孩子,听你们吵起来吓得直往她娘身后躲,其实留下也没什么,你过了月子打发她二两银子回家就好了。”

宁婉瞧瞧娘,她的心思还是这样简单,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了,多一点也不会想。不过宁家还真是如此,守着一份小生意,循规蹈矩地过日子,根本用不到想太多。

而吴二婶的心思,宁婉也不能拿得准,因此便提也不提,只笑道:“今天的事不在于留不留朵儿看孩子,而是卢家老宅里谁说了算!我若是随了她的心思,下次她更要骑到我头上来了呢!正是她才想冒头,我就把她的气焰打下去,让她再也不敢来惹我!”

娘听了就笑了,“你总有道理。算了,我也不懂,不帮你乱出主意了。”

第254章 槐花

刚刚的风波就算过去了,于氏就低声向女儿说道:“都说你婆婆是个糊涂人,我瞧着其实也不糊涂。刚刚我们出去她对我和你大姑十分地客气,反倒对娘家人很是平淡,可见她还是知道谁对谁错的。”

其实婆婆还是糊涂的。就说今天吴二婶的事,她能如此过分只能说明平日也不是很良善的人,自己是刚嫁进门的新媳妇,与亲戚们还不熟,而婆婆却从没有提点一句。只能说她根本不甚清楚,只看她对这些亲戚们都差不多,没有亲疏远近,就知道多没有心计了。

但宁婉只一笑,“我婆婆毕竟有一项好处,那就是一般的事情都肯听我们的劝。”只除了那一件事以外。

“只要不是故意为难媳妇就是好的了,何况还肯听你的劝,”于氏见多了婆婆刁难媳妇的,最怕女儿受这样的苦,因此十分为女儿庆幸,“就说你第一胎生了女儿,亲家非但没有一点不高兴,反而将这洗三儿宴办得十分隆重,就是生了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这一点宁婉也十分感念,“我先前也怕婆婆见生了孙女儿不高兴,不想她竟一直说我有福,又说她一直想再要个女儿却没有,故而对孙女也十分好。”

“有儿子当然好,可是有女儿也是极享福的。就说我和你爹吧,一直不是借女儿的光?”娘说着就俯身细看外孙女儿,“长得像她爹的多些,眉毛眼睛都像,好看里头又带着些英气,将来大了一定了不得。”

宁婉也越看越觉得女儿眉眼与铁石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笑了起来,“刚生下来时,他还说孩子长得丑呢。”

“他从小去当兵,哪里见过小孩子什么样?”娘却帮着铁石说话,“说起三女婿,果真是个难得的,你的事他竟事事想到头里,在外人面前避也不避地对你好。”

许多男子未必是对媳妇不好,但在外面却为了显出男子汉的气概对媳妇颐指气使的,但铁石却从不这样,一则他对自己情分深厚,再一则就是他本就威名赫赫,也不需要靠着媳妇显什么本事!

宁婉就告诉娘,“我有身子后他一直在外面,因此一回来就整日陪着我,说要补偿我和孩子呢。”

于氏听了倒又想起一事,“前些天你爹去安平卫送货,听人说女婿因为私自将虎踞山的银子分给大家,得罪了指挥使,如今不让他接着剿匪了。这一次我来听着意思他在家里住了快两个月了,看来内幕竟是真的?”

这些事小夫妻俩并没有告诉老人家,只说铁石因剿匪有功回家休息些时候,不想爹在安平卫听了信儿,宁婉就先叮咛娘,“我婆婆还不知道呢,千万别在她面前提起。”然后才告诉娘,“事儿果然不假,但铁石也有因为我要生了回家陪陪我的意思。”又说:“娘回去与爹说,不必担心铁石的前程。辽东不同别处,常有夷人犯边,铁石这样的战将总会有出头之日。而我呢,倒宁愿他在家里多住些时候,反正家里也不缺花用。”

娘听懂了就笑了,“你说的也有理,虽然指挥使是坏心,但你竟然能得了女婿陪着生了孩子,就算是好事了。”

娘俩儿正说着悄悄话,大姑和大姐也走了进来,大姑就笑着说:“方才那个吴家二婶出去后就讪讪的,坐了一会儿见大家都不与她说话,觉得没趣儿就走了!”

大姐也笑道:“你婆婆对大孙女儿很欢喜呢,今天这洗三宴做了好多菜,如今又摆了各色点心果子请大家吃,门前只要有过往的人就送红蛋!”

宁婉就笑,“如今我婆婆手里有钱,从知道我有了身孕起就流水般地花用起来,又是给宅子里所有人都裁新衣裳,又是给大孙女儿打了一套的金项圈、金手镯、金脚镯,今天办宴定然也是好酒好菜地招待。所以我过得好着呢,你们不必惦记。”

娘早就放心了,便又问起,“奶水可够孩子吃的?”

“每天喝这么多的汤水,哪里会不够?”宁婉就说:“孩子毕竟小,有时还吃不尽呢,倒胀得我不舒服。”

娘和大姐就都说:“只听人家说奶不够吃的,你竟然还多了。”

大姑听了却赶紧道:“这可不是小事,倒要小心。我生喜姐儿的时候就这么样,然后就生了乳痈,非但喜姐儿没了奶吃,我也差一点烧得没命了。”

大家还是第一次听大姑说起这事儿,都赶紧问:“那怎么可好?”

大姑就说:“后来问了有见识的老人家,说孩子吃不尽的奶要挤出来。”

宁婉听了就赶紧要了碗,将多余的奶汁挤出来,果然觉得心胸畅快,“幸亏大姑过来告诉我,要么我恐怕也要得乳痈。”

大姑就又说:“婉儿怎么没请个奶妈?你们家现在毕竟是官宦人家,又不缺这份钱,且有人奶孩子带孩子,你也能轻省不少。”

娘就抢着答道:“才知道喜信儿时我就悄悄问了她,如果想雇就早些与牙行毕掌柜的说了,挑个老成能干的,只是她却只选了万氏带孩子。”

宁婉却有自己的道理,“大户人家的孩子都是奶妈喂着,与亲娘反而不亲;再者奶妈有好的,也有坏的,我就听人说过还有奶妈趁主人不在时偷偷打骂孩子,孩子这样小又不会说,只能白白吃亏;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的孩子,自然要亲手带着才放心,故而只又雇了个人帮忙。”又指了挤出来的奶水道:“再者哪个奶妈能有我的奶水好?”

“你说的倒是对,”大姑就说:“刚刚你娘看毕婆子做汤水有手段,又肯用心,给你做的吃食样样都好,还特别给她一对银镯子呢。”

宁婉听了就笑了,“这些日子我们家下人都发了小财,婆婆大方,铁石花起钱来更是撒漫,娘也跟着来凑热闹。”

大家就都笑,“还不是为了高兴。”又说了半日的闲话,走前又说:“今个儿来洗三儿,等到满月时还要来的。”

来添盆的女眷们走后,铁石才回了屋,他方才带着亲兵们跑马去了,进了门说:“我告诉吴叔了,以后不让二婶再进我们家。”

“谁这么快的耳报神!”宁婉就笑,“其实我也不过借此立个威,免得大家以为我坐月子便管不了家事,想欺负到头上来呢!”

“正是!”铁石听说二婶将月子里的媳妇惹生气了,早就不高兴了,“其实那些人也不必多理他们,当初娘和我过得不好时,也没见他们时常上门。”

自己若是早知道当然也会早对吴二婶有些提防,但现在事情发出来也不晚,宁婉瞧着铁石的神色,便知道他其实也没真正明白吴二婶的小心思,因此也只道:“趋炎附势人之常情,我也不在意帮帮亲戚,但是想压我一头是不能的!”

铁石见媳妇笑眯眯的样子就知她果真是为了立威,其实并没有生气就放下心,笑着将外面的事讲给她听。其实媳妇是喜欢打马出游的,但为了自己生孩子只能闷在家中,心里一定觉得很没趣。

宁婉笑着靠在被子上听。一时孩子又醒了,自是要换尿布喂奶的忙上一通。待奶过孩子,又将多余的乳汁挤出来,铁石见了自是要问,得知了原由赶紧上前道:“哪里用这样麻烦,我有办法!”

铁石的办法说起虽然有些难堪,但其实特别有效果,比起一点点向外挤要容易得多,且他还有道理,“挤出来扔掉多可惜呀,如今正好给我补养补养。刚刚你没听我娘说我小时候吃奶都吃不饱嘛!”

宁婉红了脸,却又说:“每次喂奶时你要是在,就便宜你了!”

“就是为了这个,我也会一直在家里的。”

居家的日子并无大事,守着刚出生的女儿宁婉满心欢喜,又觉得身上多了一重责任,每日里照料孩子之余又与铁石商量,“女儿的名字应该定下来了。”

其实生孩子之前他们商量过许久,也给孩子拟了好几个名字,有男孩的也有女孩的,但是真到选的时候却又犹豫了起来。

“要么就选‘珍’字,叫卢珍?”

“或者是‘玉’字,卢玉?”

“‘清’字怎么样?”

宁婉说着就摇了摇头,“总之不十分满意,要么再想相。”虽然许多人家生了女孩就随便取个名字,甚至图省事就大丫大妞的叫着,但她却一心给女儿起一个好名字。毕竟女孩现在起了名就不会改,而男孩在读书时还可能重新起个大名,因此就更要慎重。

卢铁石也没主意了,他还有一事没说,婉儿还曾请娘帮着孙女儿起名,但是娘却将他叫过去,让他去安平卫报喜,顺便请爹给大孙女儿起名。

报喜的事他是不会去的,安平卫那边甚至还不知道婉儿有孕了呢,上一次他去安平卫报捷就什么也没说。所以这个名字他一定要早些定下来,免得安平卫那边知道了又有麻烦。

因此他想了又想,突然笑道:“我们还真是糊涂,现成的好名竟忘记了用——卢槐花,我那次陪娘去看你,你正在采槐花呢吧,手里提着盛了槐花的篮子,头上落了几朵小槐花,满身槐花香气地走过来,后来还把半篮槐花给了我,回家后我就告诉娘按你说的蒸了槐花馒头…”

“天啦!”宁婉惊叫一声,“你没把那半篮子槐花扔掉呀!”

“怎么会扔掉呢?”卢铁石瞧着她突然就笑了,“我后来好多次梦到你提着槐花篮子送给我的情形。”又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虽然是夫妻,但宁婉听了依旧脸红了,赶紧掩了他的嘴,“说正事呢!”

最终就定了下来。但是宁婉还是又略改了一改,“若说槐花,就当小名吧,大名就叫卢槐,将来我们有了儿子也一样起名,我曾听封家少奶奶说过,许多诗书人家女儿的名字也与兄弟们一样,不落俗套。”

第255章 心意

宁婉自有孕起,就成了家里最宝贝的。

日子富裕,不愁吃喝用度,加之婆婆盼着孙辈的心意全用在了她的身上,又有娘家的关切,过得十分舒心自在。

到了铁石回来,更是不知道怎么宠她好了,不必别人,就是亲娘也说从没见过谁家这样宠一个生了女儿的媳妇,要她惜福呢。

但人就是这样,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别人瞧她月子坐得再好不过了,但她却为了不能洗头洗澡觉得十分难熬。忍了十几日,宁婉终于受不了,想了想就悄悄与铁石商量,“你给我打一盆热水让我偷偷洗一洗,要么我就臭了!”

“什么臭了,我闻着还很香呢,”铁石不为所动,“我娘和岳母都说生孩子时骨头缝全开了,绝对不能碰水,会得月子病!”

宁婉之所以暗地里与铁石说,就是以为他不懂,好骗。不必说吴婶、毕婆子、林氏等生养过的,就是白氏没生过孩子也听人说过因此不许自己碰水。眼下见铁石说得头头是道,明白骗不到他了,就一头倒在炕上,“生孩子时虽然疼,但一时就过去了,可这月子着实难呀!我不开心!”

铁石瞧着媳妇恨不得要在炕上打滚撒赖的样子,就赶紧拿了梳子,“我帮你通通头,就舒服开心了。”将人拉起来拆了头发一点点地梳,又说:“当年我们在多伦时,一个月不洗头不洗澡算不了什么!那可真是一点水也不沾,身上是真脏。你现在每日都要用热水拧了帕子擦,哪里臭了?”

看媳妇还是撅着嘴,想了想就又哄她说:“要么从今天起,我也陪着你不洗头不洗澡,怎么样?”

宁婉就“噗”地乐了,“我怕你熏了我和孩子!”近来天气热了,铁石每日又总要出去骑射,如果不洗洗恐怕真会臭的。

“可见你也知道自己还是很干净的,不过是闷在家里与我混闹而已。”

宁婉也觉出自己是有些不讲理,但是她专门喜欢与铁石闹,就立即顶嘴说:“婆婆可一直说我最懂事了!”

铁石就说:“你在娘面前一向能装出讨喜的样子!”却又心疼媳妇,“闷在屋子里是难受,你不和我闹又能和谁闹呢?总归我们是夫妻。”

宁婉就用亮晶晶的眼睛瞧着他,“你这么一说我都不好意思闹了。”

“没关系的,你有什么不自在的都告诉我,”铁石就又说:“等出了月子就到了七月,我带你去外面玩儿。东边山脚下有一处河弯很是幽静,到时我们打马从那里骑过,马蹄把水珠溅起来,打在身上凉丝丝的,特别舒服。”

现在屋子里虽然不热,但外面应该上来暑气了,到了七月里正是最热的时候,到河弯里骑马果然不错,宁婉想到这里心里就静了下来,却又鼓着腮道:“我要下去趟水!”

“那还不容易!”铁石笑着说:“那里水特别浅,能看得到河底的石头,旁边还有林子挡着,你可以把裙子挽起来趟水,没有人看得到。”

头发通好了,果然就舒服多了,宁婉也笑了,“那好吧!”

不想离坐完月子还有几天的时候,夫妻两人正在屋子里说话,就听外面传来马蹄声,接着白氏就过来传话,“路总旗求见副千户。”

除了多伦的同袍,铁石的朋友并不多,因自己而结识的路大少爷路总旗要算是一个,可他前几天得知自己生女特别带了少夫人过来探望,如今又来一定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