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夫人就赶紧道:“若是没有先前的事,她也不会生弟弟的气。”

“算了,儿女都是债,”赵太太大度地说:“不管他怎么说我这个嫡母不好,我也不能看着他在外面饿死,过了两三年再给他娶房媳妇分几百亩地就是了。”赵太太的确也不是坏心肠的人。

路太太就叹,“我们家自老太爷那辈就没有庶子了,倒是省了些心。”

赵太太就笑,“谁不知路家的门风最好?当初你们家来提亲,不怕亲家笑话,我真是一百个愿意!”

成亲前女家总要矜持些,但成了亲这样的话说了就能让男家听了更妥帖。路太太就笑着说:“还不是你家的女儿养得好?我们家更是一千个愿意呢!”

大家久未见面,十分亲热,话也说得投机,直到下人来催了几次要开席,大家方才起身。

赵家的庄子原本就是避暑的好地方,这两年赵太太迁居到这里又重新修缮了一回,更加清幽雅致。加之这一次她只请了路、卢两家,一切饮食用度安排得极为用心。

既来避暑,自然有看戏赏景、钓鱼观花等等之事,日子过得用“逍遥”二字形容再恰当不过。

赵太太给卢家小夫妻安排的院子不大,但正靠近小河边,垂柳荫荫,鲜花处处,正是极好的避暑之处。午后水面上的轻风时时拂过,将屋子里垂下的轻纱轻轻地吹起,宁婉觉出身边的铁石起身便朦胧着一双眼睛坐了起来,“你要做什么去?”

“与路指挥同知约好了一同去钓鱼。”

这时候阳光已经不那样儿猛烈了,钓鱼倒正好。不过说是钓鱼,其实更是在一处说说话,宁婉应了一声要去给他拿衣裳,却被铁石大手一按,“你只管再睡一会儿。”媳妇睡得迷迷糊糊的样子真是可人疼。

宁婉还真有些起不来,就势合了眼睛说:“你穿那件浅色的纱袍。”

“我知道了。”

“系放在箱子上那条玉带。”

“好。”说着在她的脸上香了一下,脚步声就渐渐远去了。

宁婉又迷了一觉,忽听窗外有人笑问:“你们家夫人在吗?”就醒了过来,听新买的小丫头盛儿小声道:“我们夫人正睡着呢。”就赶紧笑道:“我醒了,路少夫人请先进来喝杯茶,我就出来。”

说着起来穿上银红的纱衣,用铜盆里的水洗了洗脸,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重新梳了头发,挑了支珠钗插上,脸上均了点粉,再拿胭脂抿一抿瞧瞧镜子里的人很是明艳端庄,方才走了出来,“夏日里水边的屋子睡午觉最舒服,待我们家宅子盖好了,我也要在水边修一间屋子,也像这里挂上纱帐,中午的时候过去睡个懒觉。”

路少夫人就掩了嘴笑,“那也要你们家千户在才行啊!”

明明宁婉出来前收拾得没有什么破绽了,却还被一眼看出来了,宁婉脸一红,“你胡说什么!”

路少夫人就撇了撇嘴,一付你骗谁的样子。

宁婉知道犟不过去了,也不好问她怎么瞧出来的,便在她身边坐下道:“我可是有正事儿要说的。”

路少夫人笑嘻嘻地道:“既然是‘正事儿’,你就先说吧。”

宁婉就咬牙道:“人家一心想着你,你倒是笑个没完了!”

“我不笑了,”路少夫人见卢夫人脸上就要挂不住了,赶紧收了笑脸道:“快说吧,没几日你就要随卢千户走了,怎么也要再过半年才能见面。”

第284章 空缺

宁婉果然与路少夫人有话要说,而且还是不好在别人面前提的私话。

“我要说的也是这个,路百户如今在虎踞山,一两个月才能回去一次,住不了几日就要回军中,你们夫妻这样下去也不是常法呀!”宁婉就说:“如今山上的房子全都重新修了,虽说比不了你们家,但也算是干净整齐。待我和铁石回去,让路百户回安平卫歇上一个月,这一次你正好也搬过去住,我们还能做个伴儿。”

路少奶奶立即就问:“难不成佩玉有什么不对?”

宁婉见路和奶奶误会了,就摆手说:“佩玉没怎么,我们在山上时常来往,倒是守礼懂事儿的。”虽然有什么也不懂的小兵们将佩玉当成百户夫人胡乱称呼,但从没见她张狂过,“我是觉得你们夫妻不好总分开。”

“你当我愿意分开?”路少奶奶听得佩玉守礼懂事儿立即就放下心,倒与宁婉抱怨起来,“只是家里上面有两重婆婆,下面又有两个孩子,我还是长孙媳妇要管家,一天没有一百件事儿也有九十件,哪一件不要我盯着!因此我一向说要去陪他,竟没能成行,只得打发了佩玉过去。就是他每次回来,太婆婆、婆婆都说我不容易,他也向我道辛苦。”

宁婉一向自觉是实诚的人,路少夫人待自己不错,她便也一心待路少夫人好,因此就说:“谁不是要管家的媳妇?就是卢家比路家相差许多,每日的事情也要我打点,且也是上有婆婆,下有女儿,当初我随铁石到虎踞山时女儿还不满一岁呢。倒是我婆婆有句话说得对,夫妻俩儿总要在一处的,因此我也拿这话来劝你。”

毕竟路大少爷与路少夫人也是难得的恩爱夫妻,宁婉只希望他们一直好下去,就又笑着说了自己怎么将想送女儿进门的婶娘骂出去,怎么与婆婆讲清了道理,“许是我没有你贤良,怎么也舍不得在他身边放了别人。但我也我的道理,如今我们都年轻,这大好时光正应该多在一处,自己的丈夫自己照顾岂不比别人用心?”

路少夫人听了就说:“你这话也都是肺腑之言了,我岂不明白?虽然佩玉从小跟着我是可靠的,但将人送去了你当我心里就好受!如今你说的十分有理,我回去就将家里的事,还有孩子的事都料理清楚,等他再回来也一同去虎踞山。那里就是简陋些,可也有你做伴呢。”

宁婉见她听得进自己的话,就道:“我就放心了。”又说:“你知道我原不愿意去安平卫的,只是因为这几句话总要说出来,正在家里看皇历选日子,不想赵太太替我想到了头里。我们如今既然见了,就不再去府上拜见,你们家老夫人、夫人面前帮我分辩一二。”

“哪里还用分辨?我们家太婆婆、婆婆都知道你的难处,前几天家里听新戏时还说不好给你下帖子,甚是可惜呢。”路少夫人就又说:“还有一事恐怕你还不知道吧?铁石将军的长兄不是去了京卫了吗?听说在那边还只是一个总旗,很是不如意。现在你公公要将他的袭职给他,自己告老了呢。”

的确不知道,但是宁婉也不奇怪,“前年我去安平卫听着指挥佥事府里就一直在吵这事儿,现在终于见了分晓。”毕竟是公公的事,她还是好奇地问:“那公公和周老夫人他们都要去京城了?”

“似乎卢指挥佥事不想去,但是周老夫人却说想儿子孙子,要去看看。”路少夫人对这些事倒不大关心,却道:“如今安平卫就空出了一个指挥佥事的缺。”

安平卫有三品指挥使一名,四品指挥佥事两名,从四品指挥同知四名,下面再有五六个千户所,每个千户下搳十个百户,每百户下两个总旗,每个总旗下五个小旗,每小旗十一人。

虽然自千户起人员未必能十分准确,比如铁石升千户前安平卫只有五位千户,现在就有了六位,而他手下现在只有三个百户。但千户以上的这几个职位可从来都是一丝不差的。

现在安平卫少了一个指挥佥事,定是要重新补上这个缺。

宁婉便听懂了路少夫人的意思,“如果我公公将袭职给了那边的长子,又在京卫里任职,指挥佥事应该就是路指挥同知的吧?”

“在别人面前我自不会说,但对你又不同,”路少夫人就道:“指挥佥事的职位虽然要经过兵部批示,但总兵府报上去几乎没有驳回的,如今总兵府那边无意派人过来,只看安平卫另外几个指挥同知在声望上都比不了我公公,何况总兵府里又有人帮我们家说话。应该能成的。”

“如此我竟要恭喜你呢!”

“看来你果真不在意指挥佥事的职位呀!”

“那边的一切,不管是职位还是人,其实都与我们无关。”现在两边已经没有来往了,而且看起来也不会有什么转机。

路少夫人就轻轻地叹了一声气,“若是铁石将军能接了指挥佥事之职才是安平卫的福气。”

“那怎么可能?”宁婉就笑,“公公一向偏心那边,只怕铁石与长兄抢军职,从小就打压他,如今更是早早将军职传了下去。至于靠他自己,才升了千户没多久,想更进一步还早着呢。”

“周指挥使本就是草包,当年还是靠着巴结上了襄武侯才当上指挥使的;安平卫的另一个指挥佥事老孙原是一员猛将,只可惜他太老了,最近也要把军职给儿子袭职,他这个儿子可就不成了,比起周指挥使更是草包;就是我公公自己,其实也不长于军事,我们家最早就是运送粮草出身。而卢指挥佥事虽然有那些事儿,但其实却在行兵布阵、守城攻战上颇有些本事的…”

公公从小兵升到指挥佥事,靠的正是军功,自然是能征善战,宁婉也是知道的。如今听了路少夫人的话心里就是一惊,“夷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南下的…”

“那你是多虑了,辽东已经十几二十年都很平静。只看那些榷场和马市十分兴旺,哪里就会再开战火?”路少夫人就笑,“我公公不过是感慨一回,替铁石将军可惜。至于我们妇道人家操这些心做什么!”

宁婉越发忧愁,“夷人还是会南下的,他们的本性改不了!”

“就算是那样,安平卫也不要紧。”

对此宁婉也是赞同的,当初夷人南下时,许千户立即就带着家眷亲信打着驰援安平卫的旗号跑到了安平卫,其实还不是认定安平卫会没事!

安平卫是这一带最大的城池,城墙宽厚高大,城内驻着五千多兵马,再加上军械所、军粮所及帮丁等等,总共有近两万人,守城时可以拉了城内的青壮,很容易就能凑出四五万人,夷人想攻下并不容易。更何况安平卫可是辽东极重要的卫所,若是有变,总兵府岂不出兵救援?甚至京城也会惊动,天兵一到,自然无虞的。比起虎台县这个小城要安全得多。

因此宁婉就道:“的确如此。”心里却不免想到了虎台县,那时夷人南下时许千户跑了,只靠着铁石带来的几百人,再加上城内的百姓,安平卫连封书信也没传过来,更不必说派兵驰援了。

城池的大小不同,驻兵情况不同,对于总兵府和京城的重要性也不一样,所以路少夫人很有底气,而虎台县呢,只能靠铁石了,但是宁婉也十分有底气。

因说到了安平卫的好处,路少夫人就笑着说:“夷人都远在天边,倒是你杞人忧天,不过若是真怕夷人南下,不如就搬到安平卫里住着,正好周老夫人要进京了,你们一家人正可以住在一处!”

铁石不会愿意与公公住在一起的,就是婆婆也难说,当然最关键的不是这一点,“难不成为了怕夷人南下,我们虎台县的竟都要搬到安平卫来?”

“你不是只杞人忧天,竟还心怀天下了呢!”路少夫人摇头笑道:“不过我们好不容易才到庄子里散散心,这些家国大事还是不要谈了的好!”说着拉了她到赵太太屋里打牌说话。

公公将军职给了卢铁城的事情,宁婉并没有在铁石面前提及,她知道路指挥同知一定会告诉铁石的,而且他们在一处还会说更多的军中大事,赵太太将两家人请来,就是为了给他们提供见面说话的机会,能将许多平时不方便说或者没有时间说的事情都说清楚了。

夫妻俩儿在赵家的庄子上消磨了两天就告辞了,毕竟这一次铁石离开虎踞山差不多一个月,他心里已经急着回去了。

到了家里宁婉收拾行装,婆婆就带着槐花儿过来说:“槐花儿的东西不必收了,就让她跟着我在家里吧。”

宁婉早也想到了这节。

如今槐花儿大了,奶已经断了,又十分好带,这些日子跟着婆婆的时候比跟着自己还要多,留下给婆婆做个伴儿也是应该的。但道理是这样,当娘的心里还是舍不得。

见儿媳妇没立即点头,婆婆便有些着急,赶紧说:“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家里本就有林氏、万氏几个,又新添了两个小丫头子,这么多人看着她一个还不成?我非但一点也不累,而且心里还高兴呢!”

“我不是不放心…”

“那就好了,槐花儿就留下与奶奶在家里住了!”吴老夫人就笑着对孙女儿说:“家里可要比山上好,穿的用的什么都齐全,又养了一头羊,专门给槐花儿喝羊乳。让你爹和你娘两个去吧,再给槐花儿生个小弟弟回来!”

槐花儿懂什么,又被奶奶教过,立即笑着拍手说:“弟!弟!”

婆婆就说:“你看槐花儿多懂事儿!”

第285章 失落

宁婉见婆婆自说自话已经将槐花儿留下的事定了,倒也不好反对,正待说话,铁石走了进来,笑道:“娘将槐花儿留下也好,山上冬天特别冷,每有大雪便封住了山路,最多的时候十几天出不了门,极为不便,日常用度也比不了家里。”

吴老夫人就道:“我也正这样说,你们只管收拾了东西走,将槐花儿留给我吧。”说着带槐花儿出去玩了。

宁婉就瞪了一眼铁石,“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我这也是为了槐花儿好!”

“也是为了你自己好!”槐花儿若是留在上房,他每每都十分恣意,又不愿意自己再怀上孩子。

卢铁石也不否认,哈哈一笑。

宁婉本已经答应婆婆,又听铁石这一席话更是决定将槐花儿留下,因此不忙着收拾夫妻俩儿的东西,反而先将槐花儿的衣服、玩具种种东西理了出来送到上房,陪着槐花儿玩了一个晚上,待槐花儿睡下才向婆婆说:“别的都没什么,只一样,婆婆别太溺爱槐花儿。俗话说惯子如杀子,小孩子还是要教她懂道理的。”

婆婆自将孙女儿留下后十分喜悦,因此立即就笑着一口答应,“这是当然的,我自是要教槐花儿道理——不过我们槐花儿可是最最懂事最最听话的好孩子呢!”

宁婉就笑了,“她才多大,竟能懂事听话?”

婆婆便也觉得自己是有些过了,“不过呢,我们槐花儿的确是最可爱的宝宝。”总之自己的孙女儿就是好。说了半晌孙女儿的好,婆婆又想来道:“自槐花儿后你还没有动静,不如让马驿镇的谢大夫诊诊脉?我瞧着他的医术十分不错。”

宁婉赶紧摇了摇头,“不用的,我没事。”心里却道铁石这个坏坯子,想法子不愿她再有身孕,如今让谢大夫看,恐怕又是一场笑话!

婆婆听了儿媳妇没事儿就放了心,又告诉她,“听老人家说孩子生得太密并不好,但现在槐花儿一周岁了,你再要就正好。趁着年轻多生几个,兄弟姐妹多了,将来能相互扶持着过日子,别像铁石似的,孤单单一个人。”又说:“再生个儿子最好,女儿也不错,跟槐花儿一样可人疼,反正你们还年轻。”

宁婉也这样想呢,待回到虎踞山,自己总有法子怀上孩子,像婆婆说的,多生几个儿女有个伴儿,只是这些房里的事她不好与婆婆多说,就笑着应了,“婆婆说得对,也该给槐花添个弟弟或妹妹了。”

第二日又暗地里嘱咐吴婶和万氏,“婆婆年纪大了,槐花儿是第一个孙辈,未免宠得过头,你们在身边切记第一不可让婆婆累着,第二就是时常提着点,千万别将槐花儿养得太骄纵。”

吴婶和万氏就都笑了,“夫人也担心太过了,老夫人虽然宠着小姐,可心性却极好,一辈子没做过不讲理的事,小姐跟着老夫人自是不能差的。”又道:“夫人只管放心跟着二爷去军中,我们自当尽力照顾好老夫人和小姐。”

吴婶是积年的老人家,万氏是会带孩子的,家里又添了下人,再拜托洛家兄妹照应,果真没什么不放心的。

如此,宁婉便与铁石回了虎踞山,两人是骑马过去的,车子也留在了老宅。

离了山上不过一个月,宁婉重新回来竟觉得十分亲切:屋子里还是她走时的样子,白氏日日过来打扫,收拾得十分整洁干净,梁间的小燕子长大了,似认得她一般叽叽叫着,山上的女眷们笑着过来问好,一大屋子的人热热闹闹,吃着她自虎台县里带来的点心果品,说着山上的事儿。

宁婉盯着白氏瞧了几眼,就拉住她,“可是有了?”

白氏正给大家倒茶,脸就一红,“夫人走了才知道的喜信儿,现在有些显怀了。”

“老林一定高兴极了吧!”

“可不是!”大家就说:“这些天他一直在笑,人前人后都笑个不停!”

白氏和老林能走到一处很是不容易,如今又有了孩子,宁婉真替他们高兴,“快别做事了,养胎要紧。”又将自己带来的东西多分了白氏几包。原来山上毕竟有许多不便,大家早习惯了下山就要带东西上来请客,宁婉更是大方,“大家吃了再带回去些。”

重新回到山上的日子亦是快活的,与先前不一样的就是她时不时地会想起槐花儿。当初槐花儿在的时候,她要忙得多累得多,有时也会因为槐花儿而有很多不便,如今槐花儿没来,她心里却空落落地。

没几日听卫老东家带着车队过来拉石炭,她特别去了山脚下请老东家帮忙给槐花捎回去一件小衣裳,她想女儿时做的。卫老东家再回来时,也特别上山给她捎了话,“吴老夫人让夫人放心,小姐什么都好。”

铁石也说她,“娘有多疼槐花儿你还不知道?只管安下心来,若是实在想了,我便陪你回虎台县看看。”

“如今石炭的事情总算有了着落,你还是赶紧练兵吧!”宁婉就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他,“如今边城平静二十年,大家早习惯了,又有榷场和马市开得都好,因此便再不想夷人本性有多贪婪,只当再不会起战火。其实夷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南下,没有强兵是不行的。”

还是在自己修虎台县的城墙时,那时还不是自己媳妇的婉儿就曾说过夷人会南下的话,后来她还指出了城墙的几处缺欠,让自己不禁对她刮目相看,一个女子能懂这么多,比安平卫里许多武官都强。此时卢铁石再听了媳妇的话赞同地点头道:“你没去过多伦,倒似从那边历练回来的,夷人正是如此,所以万万不能刀枪入库、放马南山。”

“那你就多用心于练兵,路百户走了,石炭场的事我顶着。”

“先前只管采石炭,如今又要向外卖,可是累了你。”

“并不怎么累,”宁婉就说:“我定下规矩,让大家按我的规矩做,平日也是老林在那边守着。”

“不想老林竟能写会算了,能管起这么大的石炭场。”卢铁石一则惊喜,再则也对媳妇儿把自己的那些个从军中退下来的同袍们安顿在石炭场十分满意,“这些人原都没个营生,我正想将他们送到石炭场做事,不想你倒先办好了。”

其实在自己的梦中,铁石采石炭养兵时用的就是这些从军中退下的伤残兵士,现在不过是让自己抢先做了而已,宁婉就像一只小狐狸一样地笑了,“这话还用你说?现在我还给他们张罗着亲事呢!”

老林的例子是大家都看得到的,无形中对大家都是一种鼓励,不论是正在军中的还是退下来的,总觉得日子有奔头,练起兵来都更加卖力了。

这层道理铁石自然再清楚不过,行伍出身的他一向很关切同袍,先前他不过是小小的总旗百户时也一直养着这些伤残了的弟兄们,现在升任五品千户骁骑将军,只有对手下兵士更爱护。听了媳妇的话一纵身就扑了上去,“你真是只小狐狸,什么事都正对我心思!”女儿不在家中,他想怎么闹还不随意?

宁婉笑得不成,“我可是有妖术的!”

“我就喜欢妖术!”

两人在一处胡缠了半晌,铁石便抽身而起,宁婉一时没拉住他,就嘟起了嘴,“你这个坏坯!槐花儿还要小弟弟小妹妹呢!”

“乖婉儿,我们这样年轻,孩子的事不着急。”铁石就哄着她,要孩子的事他可不是轻易就能答应的,媳妇要是怀了孩子,自己又要熬上一年,去年只一冬天就很难受了!

宁婉瞧瞧他得意的样子,也不再劝什么,难不成他有法子自己就束手无策?毕竟就连他也说自己是狐狸呢,迷惑男人还不是天生的本事!因此只在他怀里道:“我还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我三哥自南边辞官回来了,我想我们山上这许多人,大人孩子都算上没几个识字的,不如请了他来开个学堂教书。”

与徐老知府那样荣归故里不同,胡敦儒辞官回家是悄无声息的,虎台县里知道的人并不多,铁石也是在岳家时听了一句,现在就问:“当时岳父并没有细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才做了几天的官就回来了?”

“我爹我娘其实也不大清楚,也不好细问三哥,”宁婉就道:“估计还是他那耿直孤傲的性子与官场合不来吧。”

“三哥是个好人,若是能来当然不错,”铁石就道:“不若我过去相请好些。”

“那自然更郑重些。”宁婉知道胡敦儒接了学堂后很会管教孩子们,他到了虎踞山军户家的孩子们一定受宜。且三哥那样的人在哪里教书都好,但她毕竟还是偏着虎踞山的。

铁石就笑了,“先前我们在多伦时,虽然有洛大哥在,可除了我并没人肯跟着他读书识字,大家都觉得一点用处也没有。就是老林当初在老宅认字时也有不少人笑话他,可现在山上竟要开学堂了!”

“不只是要开学堂,而且我保证学堂开了之后,除了孩子们,就是大人也会有许多来学的。”宁婉就一笑道:“现在石炭场里最缺的就是能写会算的人,活轻松赚的钱又多,多少人都羡慕,只苦于没有机会识字。”

毕竟形势变了。

铁石亦是点头,他向来是说做就做的人,立即就定了下来,“过几天我们回老宅时先绕路去请三哥。”

第286章 食言

胡敦儒辞官回了辽东,但他如今在何处宁婉并不知道,因此与铁石先到了马驿镇上打听。

镇子上的人都认得宁婉,也知她嫁得好,如今更见她衣着不凡骑着高头大马回来,十分亲热,因见打听胡敦儒就笑着告诉她,“你三哥如今接了许家的学堂教书呢。”

胡敦儒回乡还不到一个月,没想到他就已经接下学堂了!宁婉原还打算趁着三哥在胡家村里赋闲时请他呢,就笑道:“还真快呀,竟没在家里歇一歇。”

大家就都说:“也是巧了,胡先生回来时,许老先生正要去南边投奔儿子,正为没有人接手学堂忧心,见了得意门生就连宅子也借给他用了。如今,你三哥或免或降束修,招了许多学生来读书,比先前的学堂还兴旺了。”

当年胡敦儒也是这样做的!

宁婉点了点头,便与铁石牵马走了过去,远远地就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

及到了许宅门前轻叩上面的铁环,来应门的竟是古氏,荆钗布裙,并无一星半点富丽闲妆,手里还抱着小儿子。

古氏就笑着将他们让到屋子里,“赶紧进来坐,他正在授课,此时倒不好叫。我去泡茶。”说着抱着小儿子下去了。

宁婉赶紧跟了过去,见古氏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烧灶煮茶,就知如今胡家连个下人也没有请。三哥俸禄自是没多少,但三嫂的嫁妆可是不少的,现在过得如此清贫,显然那些银钱如搭在别处了,因此一面帮着弄水一面说:“我三哥的脾气太梗直了,倒让嫂子跟着受苦。”

先前她虽然认得胡敦儒,但也只是几面之交,十分敬重他的人品,其余倒没有细想。现在与胡家成了干亲,熟悉了胡村长、干娘还有三嫂等人,宁婉在依旧敬重胡敦儒的同时,也对三哥的家人多了几分感慨。

就比如古氏吧,原来可是古太太从小娇养在家里的小姐,当初刚嫁给三哥时是那样娇滴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现在乍一看竟似乡间粗手大脚的寻常妇人了。古太太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心疼呢!

当然还有胡村长和干娘,知道辛辛苦苦供着读书的儿子弃官不做回乡教书了,心里一定不是滋味吧!

是以胡敦儒后来有那样高的声望,受到了那样多人的尊敬,其实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努力,更是大家的牺牲。

好在古氏倒没有什么怨怼,笑着煮了茶说:“所谓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抱着走。’我既然嫁了你三哥,自然什么都要随着他的,无所谓什么受苦不受苦的。”

世上女人多是如此的,宁婉听了点点头,就见古氏怀里的儿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放在炕上的点心匣子,却一声也不吭,心里竟有点酸,便打开了一个送到孩子面前,“喜欢那样就吃吧,姑姑过些时候再买了送来。”

毕竟是小孩子,点心摆在了眼前就咽了咽唾沫,却不伸手只转过头去看娘。

古氏自是心疼儿子,点了点头,又见儿子吃得狼吞虎咽,就有些不好意思,“这孩子太不懂事了。”

宁婉就笑道:“小孩子自是喜欢这些小零嘴儿,我家槐花儿也一样的。”

说了会儿闲话,胡敦儒下了课从后面回来,见到婉妹与妹夫过来十分高兴,向古氏道:“去赊一壶酒,我与妹夫吃酒说话。”

宁婉便拦住了,“我们来原是有事儿的,说了话就要回家,且你也知道他不大吃酒的。”说着将虎踞山要请先生的事说了,又道:“山上有住处,束修之类的也都好说,只看三哥的意思。”

胡敦儒立即就摇了摇头,“你们固然是好意,可恕我不能领情了。如今我已经接下了马驿镇的学堂,自是要用心办好。”

其实宁婉与铁石进了许宅之后已经都意识到胡敦儒不可能去虎踞山了,不过既然到了总要将话说清楚,眼下倒也不失望,便都笑道:“我们也不过是想着三哥学问好便过来问问的,既然不成也没什么。”

胡敦儒却又摇头,“我虽然去不了,但你们的学堂也一定要办,而且要好好办!不如这样,我帮你们介绍一位先生,他在科考一途并不顺利,如今只有秀才功名,但其实学问并不逊于我。”

宁婉与铁石听了自是愿意,“若能如此自然好,我们并不认得合适的先生。”

胡敦儒就道:“我说的这位先生姓梅,住在七里村,离虎台县城并不远。”说着就写了一封信给了他们,“他性子与我相近,也是不合时宜的人,因此拿了我的信倒能省些事。”说毕一定要留二人吃饭。

的确已经到了饭时,又是亲戚,铁石与宁婉倒不好推,且古氏早下厨做了几样菜蔬,又蒸了一碗咸肉,显见已经是胡家最好的招待了。

大家坐下吃饭,虽然分了桌,但都在一间屋子里,说话也方便。几句话就又说到了学堂,胡敦儒便道:“我自去了京城参加科考,后来又派到南边做官,这一年多的时间虽然一事无成,但也颇增了些见识——那些地方看起来到处是锦绣膏粱,但其实亦有许多人家贫无立锥之地,甚至有些人不得已还要到辽东来谋生路;至于官场上更是奢糜虚伪,官员们相互勾结中饱私囊,我极看不惯也不屑与他们往来,但却亦有许多辽东没有的好处。”

“我最为心仪的便是那边文风极盛,不必说城镇之内,便是小小的村子中都有学堂,略大一些的家族里都会办族学,更有一种冬学,就是在冬日农闲时专为贫穷的农家子弟开设的学堂,学生们非但不必交束修,甚至有的还连饭食费用都免了…”

“我其实才做了几十日的官就挂冠而归了,但回来的路上就下定了决心,回马驿镇将冬学办起来…”

虽然没有酒,菜饭亦十分简陋,但胡敦儒却全不以为意,谈笑风生,兴致颇高,而宁婉和铁石也听得入迷,觉得不虚此行。

离开胡家后他们依言请了梅秀才,在虎踞山上办了一间学堂,先前不过一时起意,为着石炭场记帐诸事方便,如今才真正意识到办学堂的必要。

学堂办起后,因束修都由千户所出资,因此前去读书识字的孩子不少,又有几个成人也去听课,梅秀才也是个心思端正用心授课的人,诸事亦顺利。

唯有路少夫人却食言了。

铁石回虎台县住了一个月回来后,就放了路百户一个月的假,但路百户自安平卫回来时,带的还是佩玉,原来路少夫人因大儿子刚启蒙读书,小儿子最近生了一场病没有成行。

路少夫人还特别让佩玉带了一封信给卢夫人,将她的无奈诉说了一番,又道待明年春暖花开时带着小儿子过来,与宁婉相伴。

宁婉自己也是做娘的人,又也因槐花儿小只让铁石一个回虎踞山过,因此十分理解,就叹着说:“也是没法子的事,总不能不管两个儿子吧。”也就将事情放下了。

只是没多久她不小心看出一件事来,便发起了愁,与铁石在被窝里说:“我瞧着佩玉似乎有了身孕,可怎么着?”

铁石根本不放在心上,“她有身孕便有,与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