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又想到了旁人,“洛大哥竟也找到了他的缘分。”

“可不是,”洛冰来信告诉他们,他在老家料理洛家诸事时,遇到了年少时常在一处读书的两姨表妹,表妹家亦因受洛家的牵连家道中落,后来接连守孝,又要教养幼弟云英未嫁,两人遂结成夫妻,现在已经带着洛嫣和妻弟一同到了京城,向大理寺递了状子要为洛家翻案。宁婉与铁石感慨了洛冰的缘分,就又笑了,“我还梦到过洛嫣当了皇子妃呢。”

“是吗?”铁石并不大信,“她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就能当皇子妃?听说当今皇上只有两个儿子,都到了中年,不可能娶嫣儿呀!”

宁婉虽说知道洛嫣成了皇子妃,但从未关切过皇家的事,因此就问:“皇上不是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吗?怎么就两个儿子?”

“我也不知道了,还是上一次到安平卫阅兵时听别人说起的,那时册封了大儿子当太子,二儿子封了王。”铁石就道:“谁说女人多孩子就多的?有的人娶了好几房也没有儿子,还有只是夫妻俩儿却一个接着一个地生。”

“你还说,若不是你,松儿早就会走路了!”

“我们现在也不错呀,儿女双全。”

大年夜里,夫妻间隔着一对小儿女儿说着话守岁,一说竟说到了天明。

正有些困倦,却见槐花儿一骨碌爬了起来,“奶奶来看我了。”

宁婉便将她揽在自己怀里,“槐花儿说梦话呢吧?醒醒,天亮了。”

“我没说梦话,奶奶真来看我了。”槐花很是认真地说:“她那天走的时候就说要来看我的,我记得呢!”

宁婉心里竟信了几分,昨晚她与铁石说话,特别绕过了婆婆,只怕彼此伤心在大年夜流泪。但是一早听了槐花提起她老人家,伤痛虽有,但更多的竟是一种惦念。就像婆婆走前说的,她老人家其实并没有离开大家,只是去了祠堂而已。在那里,她依旧是这个家的人,还能看到大家呢,而家里也会四时祭祀,请她老人家保佑一家人。因此抚着小女儿的头说:“娘知道了,奶奶最喜欢槐花儿,所以就来看槐花儿了。”

就听铁石也道:“槐花儿说的一点也不错。”抬眼去看他,也非先前每次提起婆婆时都难过不已的神色,而更是一种悠长的怀念。人心,其实都是一样的。

许是大家说话,松儿便也醒了,屋子里就喧闹起来。

日子便是这样,一天天一月月地过去了,春去秋来,老人们老去了,孩子们长大了。

松儿不到一岁生日就学会了走路,他原就是喜欢在外面玩儿,如今更是一睁眼睛就要出门。他会动得早,但说话比槐花儿晚得多,到现在也只能说一个字,而且一向难开金口,只是一起床就扯了娘的裙子向门外拉。

宁婉就将他抱到了炕桌前坐下,“好好吃饭,吃过了我带你和姐姐一起出门玩儿。”

槐花颇有大姐姐的模样,将蛋羹盛了喂弟弟,又哄他道:“松儿乖,好好吃饭,然后我们就跟着娘出去看大雁了。”昨天他们出门,正好看到排成人字形的大雁南飞。

松儿也想起了昨天看到的大雁,立即就将手向天上一指,把宁婉逗得哈哈笑了起来。

卢铁石一早练兵回来就见到这个场景,在铜盆里洗了手也坐到炕桌前道:“待这几日将粮食收了,我领你们去射雁。”

虽然有石炭矿养兵不缺钱,但是铁石同时也屯田,精壮的小伙子们练兵之余再种些田只当玩儿一般,产的粮食菜蔬自己吃用又方便。三坡堡这一带的土地虽然比不了虎台县周围的农田,但却要比虎踞山附近好得多,驻军早开出了大片的荒地,眼下正是秋收之季。

宁婉就说:“又是一个大晴天,天特别的蓝,你们趁着这好天赶紧将粮食收进来吧,至于打雁什么的,不过是闲事儿一桩。”

出身农家的媳妇比自己更关心秋收,铁石点了点头,“我今天带着大家到最北边的那块地将高粱收了。”

那块地土质不错,种的高粱长得很好,只是离着三坡堡有点儿远。宁婉就道:“我带着大家给你们做午饭送去。”

“不必了,路太远送饭不方便,我们带着行军锅,收了粮食直接就在那边烧饭,”卢铁石道:“明天起到附近收粮时你们再送饭。”

“也好,松儿正要出去玩呢,我就带他到原野上转转。”

说着话,夫妻两人吃了饭各自出门。

宁婉带着两个孩子自然要慢一些,走出堡城时见铁石带着大队人马已经走得远了,便拉着槐花儿松儿认地里的各样庄稼,“这是大豆,前些日子我们吃的毛豆也是它;这是高梁,你爹带人就是去收高粱了…咦,这里有根甜杆,娘折下来给你们尝尝。”

甜杆很长,大家每人折了一段拿手里嚼那甜汁,就听马蹄声响,抬头看时就见小柳骑着马跑来了,笑嘻嘻地跳下马从怀里拿出几样果仁糖给槐花儿和松儿,才向宁婉说:“东家小姐,东家和太太今天便能回家了。”

爹娘去了外祖家,原也订下要多住些时日,过了年方回。但结果经了春天过了夏天还没回来,比先前订下的要晚了很多。他们在信里自然说了,一则是多年未见十分不舍;再则就是给外祖家买地亦颇费工夫;恰逢了姥姥病了一场,娘便要亲身照顾又耽搁些时间,因此一拖就拖到了八月里才动身。

宁婉早想爹娘了,听了便笑问:“你怎么知道了准信儿?”

“东家和东家太太到了北宁,正巧遇到了京城来的高齐两位客商,大家便结伴同行,高齐两位急着让我们先备货,因此派了人飞马过来。”小柳笑着说:“我就是将马驿镇的货送回虎台县里的,如今让他们赶着车先走,骑马拐过来告诉东家小姐。”说着也不肯进堡里喝茶又上马走了。

宁婉听了心中喜欢,便向大家笑道:“我们今日正闲着,不如赶了马车往安平卫去迎迎我爹和我娘。”堡里车马都是齐全的,大家回去略收拾一番便又重新乘了车出门。

这一年多来宁婉怀胎生子,接着在家守孝,鲜有离开家或者三坡堡的时候,如今艳阳高照、秋风送爽,心里又满是喜悦,便让安氏和盛儿在车里带着槐花儿和松儿,自己跳上一匹马疾驰了一会儿,觉得心胸畅快。

再打马回来,槐花儿和松儿都伸了手要上马,她便每人带着在马上跑了一回。两个孩子高兴极了,大声叫着笑着,一路欢声笑语不绝。

上了通往安平卫的大路,见路上行人往来不绝,宁婉方才觉出自己有些莽撞。虽然知道爹娘就在今日回虎台县,但他们何时自安平卫出来却不能肯定,眼下快到晌午了,也不知他们正在何处,自己是向安平卫方向迎过去还是回虎台县方向呢?

在路口踌躇了一下,宁婉就向大家说:“我们就往安平卫方向走,到了午饭时如果还不能遇到我爹我娘,就在外面吃了饭回去,过两日回虎台县里自然见面,只当今日出来游玩。”

有了这样的心境,大家便没了焦躁,信马向安平卫方向驶去,忽见路边有卖茶水小吃的棚子,便过去歇下,要了茶点,又自包袱里拿出带来的吃食打尖。已经出来一个多时辰,大家正有些饥渴。

小吃棚子里的饼是用新麦烙的,麦香十足,宁婉闻了香味儿要了几块,大家正吃着,突然见路上一辆马车,车把式旁坐着爹,打开车帘子的车厢上坐着娘和石头,急忙放下饼过去拉住车子,“竟真迎到了你们!”

第305章 狼烟

宁婉原本已经对接到爹娘弟弟不报有多少希望了,不想就在上时遇到了。而爹娘见了幺女和外孙女、外孙子更是欣喜。

算起来一家人已经分别一年多了。

大人尤可,小孩子变化都是极大的。

石头从一个小孩子长成了少年,这一年多长了见识气势与先前都有所不同了,若是宁婉只与他在路上偶遇恐怕未必能认得出,一把拉在怀里抚着头,笑道:“先前只到我肩膀,现在快赶上姐姐了,再有一两年我想拍拍石头的脑袋都不行了!”

爹娘也将一对外孙女外孙子抱在怀里,“槐花长得这样大了!这是松儿,长得可真像他爹!”又问家里人好。

婆婆的事并没有告诉爹娘,此时宁婉就道:“这处棚子收拾得还干净,麦饼也好吃,我们不如先歇一会儿,吃些东西再一同回去,过几天我与铁石带着孩子们回娘家。”

爹娘便听幺女的,大家坐在一处喝茶吃饼,又将江南的事大略说了。他们到了外祖家,在一处过了年,给外祖家买了二百多亩地,将那边的事情都安顿好了方才回来,因有洛冰托人相帮,一切都还顺利,唯有姥姥病了一场,不过眼下也已经痊愈了。

又有路上遇到的高齐两位客商现在留在安平卫,要等发了自京城带来的货物才会到虎台县收山菜,因此宁家人便先回来了。爹又特别告诉幺女,他们自北宁回来一路上又结识了几位京城的客商,其中两位对德聚丰的山货颇有兴趣,也会与高齐二位一同到虎台县里。

宁婉就笑,“敢情爹娘出门在外竟还能替家里揽了生意!”

爹就笑着摇手说:“不过是顺便而已。”

大人们说了半晌的话,石头才得了空儿,就急忙告诉姐姐,“这一次出门可长了见识,过去我只在书上听过南边到处是水,出门要坐船,又有桑蚕之利,如今见了才知道是什么样的,无怪先生也说‘书中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需躬行’呢。”

宁婉就问:“听说你在那边也进了学堂里读书,可怎么样呢?”

“先是听不懂南边的话,学堂里的同窗也因我是辽东来的,很是瞧不起我,不过我每天都用心背书,先生赞了我几次,后来就都好了。我走的时候大家都十分不舍,一直送我送到了村外。”石头便又说起了到江南的见闻,他毕竟是读过书的,再有了见识,说起事情来又清楚又明白,大家也爱听。只隔一年,宁婉竟觉得弟弟出息了许多。

秋日的正午,太阳正当空,照得地面暖意洋洋,大家坐在清凉的棚子下面,吹着微微的秋风十分舒服。想到安平卫到虎台县的路程并不很远,如今已经走了一半,且一会儿宁婉要回三坡堡两下里还要分开,因此倒不急着重新上路。

宁婉抱着松儿,他又玩又闹了半晌,如今已经睡着了,便起身要将他送到车上,抬眼却见天边处升起一道似有似无的白烟,仿佛一丝白云,衬着湛蓝的天飘渺游荡,她心里就想,这时候谁又会在野外烧秸杆呢?

一念方起,就见近处又有数道烟雾升空,可能因为离着近,那烟便不够白,杂着黑黄之色,弥散开来将原来的白烟完全遮住,宁婉猛地叫了起来,“狼烟!狼烟!”

狼烟是边军传递军情的信号,许多人都以为狼烟是点燃狼粪发出的。但其实狼烟其实与狼粪没有什么关系,而是用柴薪烧出的烟。

当时铁石在守城时曾经告诉过她,“别处不论,辽东这许多台站哪里去找那么多狼粪?而且我们试过,狼粪根本不易燃,烧出的烟也不大,更不是笔直向上的。要想狼烟放得容易看到,要用杨枝、麻草等等做柴薪,将它们淋湿架起火烧出浓烟,是以各台站上都要安放水瓮、火箭等物。遇有紧急军情,狼烟要一昼夜行两千里。”

这些话在宁婉的脑子里一下子闪过,她一手抱着松儿,另一只手已经将槐花儿拉在怀里,向呆住了的爹、娘、石头、林氏、安氏等人道:“我们赶紧上车!”

这时随着宁婉出门的亲卫以及跟着爹娘自江南回来的随从都跑过来,“夷人来了,我们要立即回城!”

车马就在棚子后面,大家顾不别的,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才向虎台县行了几里,忽见大路上灰尘大起,迎面来了一彪兵马,前面几十骑前哨,接着便是旌旗林立,气势非常,看服饰,正是辽东兵马。

既非夷人,众人便都松了一口气,不由得升起了遇到亲人般的感觉。未及细想应该如何,那前哨几十骑已经到了眼前,其势不减,立即将大家冲到一旁。

原来自歇凉的棚子中看到了狼烟,所有人各自逃难。一条大道一边是安平卫,一边是虎台县,大家各奔东西,向虎台县方向早形成了一条人流,如今对面几十骑以迅雷之速而来,所有车马人员早立不住,纷纷被挤下道路,身体弱的甚至摔倒在地,宁家的两辆车差一点翻了下去,若不是赶车的亲卫随从出身军中,身手敏捷,及时将被惊了的马拉住,还不知会怎么样。

被冲倒的人群好不容易爬起来,心里纵然恨得要命,可是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做什么说什么,只瞧着那队人马奔腾而过。

宁婉就算没有看到来人前面一杆大旗上的“许”字,也知道正是许千户得知了军情便带兵离开了虎台县,打着援驰安平卫的旗号逃了,更何况那个那个“许”字足有斗大,红色的字外面还镶着金色的边,实在醒目得很!

果然接着她就看到了许千户,身着整齐明亮的铠甲,手里拿着一杆长刀,挺胸腆肚在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前呼后拥着许多兵士出现在中军,仿佛大将军出征一般。

明明许千户驻防之地是虎台县,可他就是弃了小小的虎台却去了城池高大深厚、兵多将广的安平卫!其实他只想着保全自己一家的命,将虎台县所有的百姓都弃之不顾,真是无耻!

现在为了逃命,更将整条驿道都占了,令回虎台县的人流竟过不去!

宁婉便“呸!”地一声唾到了地上!

不想她才呸了,就听一声娇笑,“卢夫人别来无恙乎?”

原来是周夫人,她妆容整齐地坐着一架张着华盖的高车从自己眼前驶过,步摇上的红宝石一晃闪过一道刺目的光彩,而她眼里的嘲讽更是清晰,“回见了!”

几辆载着女眷行李的马车带着香风驶过,宁婉嘲讽地想,这里面应该没有羊二小姐吧!虎台县所有人都知道羊二小姐与周夫人势成水火,而许千户是去投奔老丈人的,总要借重于周氏,那么将羊二小姐扔下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毕竟许千户放弃虎台县,其实是无军令弃城而逃,按军法当斩的!当年也不知周指挥使会不会治他弃城之罪,眼下有周氏在,他倒是无虞了!

虎台县千户的兵士们排着整齐的队列过去,后来又有如潮般的百姓。许千户走了,虎台县以及附近的百姓自然有许多人跟着。

这些人中免不了有认得宁家,或者其他站在路旁的人,便有人匆忙劝道:“你们也赶紧跟着大家一起去安平卫吧,虎台县已经没有兵了,夷人就要进去了!安平卫兵多,肯定没事!”

道理果然不错的,而且现在回虎台县道路不通,等着这带人流过去又要耽误许多时间。因此便有人重新上路跟着他们向安平卫而去。

宁婉方才被周氏气了,现在早已经平静下来,略一思量,安平卫的确比虎台县要安全得多,且在她梦里,留下的人守住虎台县是十分艰难的,而且最后的结果她其实并不知道。因此她当机立断地道:“爹、娘,你们带着石头还有槐花儿和松儿去安平卫!正好我们家在那里也有分铺,不愁过日子,我骑马从原野上跑回去陪着铁石守城!”说着就将槐花儿和松儿送到爹娘的手中。

匆促之间,爹娘哪里有主意?原本只跟在幺女身后,现在接了两个孩子方才醒悟过来,就赶紧拦着道:“我们一家人,不管怎么样都在一处,你要回虎台县,我们也回!何况那里还有你大姑和你大姐她们呢!”

宁婉哪里有空讲道理,大声喝道:“如今也顾不得太多了,能多保一个是一个!毕竟安平卫可是辽东二十五卫之一,虎台只一个小县!你们快走!”立即就命亲卫拉马车送他们上道。

爹娘一个抱着槐花儿,一个抱着松儿,一左一右地拉住幺女,可是却十分坚定,“一家人是死是活都在一块儿!”说什么也不肯走。

“也对!我们一家人怎么也在一处!”安平卫那边到底如何,宁婉其实也是清楚,亦觉得一家人在一处总比分开了彼此牵肠挂肚的要好,因此回手将松儿接回来,“我们再等一会儿,待人流过去了就回虎台县,夷人没那么快就来!”

没多久,向安平卫的人流稀了下来,一家人上了车朝虎台县里行去。如今大部人马都向安平卫去了,虎台县方向人越发少了,大家都知道情况紧急,两个亲卫更是便将马车赶得风驰电掣一般。

突然只听喀嚓一声,行在前面的马匹发出一声嘶鸣,车子轰然倒地,后面的车一时停不住撞了上去,两辆车子都毁了。

前车是爹娘和石头坐的,宁婉坐在后车上,她眼看着车子撞了上去,急切间将松儿紧紧地抱在怀里,又用身子去挡着槐花儿,只怕她跌出去。

好在,一阵剧烈的晃动之下,车子并没有翻,宁婉从车厢里爬出去,又去看大家。自己车上还好,最多是撞到了哪里,毕竟在后面缓了一下还是有用的,只怕前车的人会受伤。果然,驾车的亲卫摔得满头是血,人也昏了过去,坐在车辕上的那个人腿被车轮压在了下面,而爹的一只胳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娘和石头被爹护在后面还好,只有几道小伤。

大家急忙将车子下面的人救了出来,又扯了衣襟相互包了伤口,就有亲卫将马牵过来道:“夫人,你带着少爷小姐与老爷太太他们先走吧!”

两辆车子上的马都受了伤,根本不成了,如今还有三匹好马,两匹是亲卫们骑着的,一匹是宁婉来时骑的,肯定不够大家一同回虎台县了。但如果宁婉带着爹娘石头和一双小儿女先走,还勉强可以。

但是看着昏倒在地上的亲卫,还有多多少少挂了彩的大家,宁婉怎么也不能就这样先回虎台县,那样就是她保住了自己的命,她的良心一辈子也不会得到安宁,“不行,我们一起走!”

爹和娘也点头说:“谁的命不是命呢?大家这时候在一处,就是有缘份,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吧!”

宁婉就止住了亲卫的劝说大声道:“我们已经耽误许多工夫,现在赶紧将受伤的人送到马上,尽快回虎台县!”说着就将三匹马分配出来,昏过去的人一匹,另外爹和另一个腿脚受伤的每人带着一个孩子一匹,亲卫们拉着马,大家一同向虎台县快步走去。

第306章 无恙

秋日的午后,阳光还是那样暖,大家走得都出了汗,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是凉冰冰的,平日人流不断的驿路上冷清至极,越发让大家觉得惶惶然。

昏过去的那个亲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气息微弱地道:“都是许千户手下的兵,硬是将我们冲下驿道,车轴应该就是那时候裂开的。”

另一个陪着爹娘去江南的亲卫连忙点头,“我说怎么这个时候车轴会断,明明这车子我们赶了一年多都好得很呢!”

虽然说这车子走了太多的路应该磨损得很厉害了,但是如果没有刚刚的冲撞,哪里会断!宁婉恨死许千户了!但到了此时,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她也没有办法奈何许千户,便截住他们道:“我们快走吧!”

虽然每个人都很累了,但是大家果然又尽力加快了步伐,能早到虎台县里一刻,也就能夷人远了一些。毕竟他们这些人如果遇到了成队南下的夷人,根本没有什么机会能逃出来。

可没有了马车,人的力气是有限的,林氏和安氏最先走不动了,她们坐在地上摆着手说:“你们走吧,我们不行了!”

宁婉厉声喝道:“不行也要起来!哪怕是累死也比在这里等死强!”

受伤的亲卫就爬下马,“让她们骑马吧,我没事了!”

林氏和安氏哪里肯,“你的伤口还流血呢!”

“出点血算什么!”几个人一起将林氏和安氏扶上马,她们体力的确是最差的。

刚刚爹便几次要下马却被拦住了,现在借着停下的空儿早下来将娘推了上去,又叫宁婉,“幺女,你也和你娘乘一匹马吧!”另一匹马的人也要相让,“夫人,你骑马歇一会!”宁婉虽是女人,可身子一向强健,就道:“大家不要一味谦让,还是要走不动的人骑马,最主要的是尽快到虎台县!”

这段路其实并不长,若是骑马很快就到了。但是现在步行就慢得多了,他们走了一个时辰,可离虎台县还远着呢。宁婉见大家着实累了便张罗着歇一会儿。不过短短的一段路,几个人却已经有了一种生死相依之情,眼下相互照应着坐在一处。

娘就将剩下的一点水分给大家,又道:“铁石将军会来接我们的。”

大家听了铁石将军的名字便都振奋起来了,“是!将军一定会来接我们,我们走吧!”

宁婉也鼓起了勇气,“没准儿一会儿他就来了,我们继续走吧!”其实她觉得铁石不大可能来接大家,她带着槐花和松儿出来迎接爹娘不过是随性而为,事先根本没有告诉他,走前也不过只与毕婆子说了一声不回来吃午饭了而已。

铁石如今带着大军向北去了,他看到狼烟一定会立即回援虎台,一时间未必能知道自己在哪里,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找到自己呢?另外,他不只是自己的丈夫,槐花儿松儿的爹,他还是朝廷的五品千户骁骑将军,要保护所有的百姓。

是以,尽管宁婉在心里十分盼着铁石来接自己,但是他如果直接带兵回虎台县,她完全能够理解。

当年,他只要绕一点路就可以去老宅将妻妾接来,但是他还是想也没想就直接进了城。宁婉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他很直接了当地说忘记了。

宁婉相信他的确是忘记了,一是对妻妾没有情义,甚至从没有把她们当成亲人,再就是他心里想着的只是如何及时入城守城。

要知道抢在夷人进城之前将虎台县守住是非常重要的,夷人是有备而来,兵力要远远大于边城,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固守城池,待到总兵府甚至京城根据夷人的情况调兵遣将来援,这时方能与夷人的大军一战。

作为曾经留在虎台县城里被铁石救过的人,宁婉如今在城外,她觉得没有理由要求铁石扔下满城的人来救自己和孩子。外边的几个人,和城内成千上万的人怎么能相比?

但是,宁婉不会这样说,因为那样大家就会死了逃回去的心。她就又更加大声地说:“我们快走吧,就会遇到将军了!”

太阳从正中移向了西边,将人和马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一行人还在向前走着,平时这些路边的小村庄总是热闹而有人气的,现在却一片寂静,偶尔冒出一两个人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沉默地向虎台县而去,想来是没有来得及与大队人马离开的。

忽然间,远远传来阵阵雷声,然后这雷声便迅速地滚了过来,大家怔了一下就醒悟过来,这哪里是雷声,而是马蹄之声。停住脚向后看去,只见乌云一般的人马就如大水一般地漫了过来。

几个亲卫就拨出了身上的腰刀,就连腿受伤的那个也下了马,倚在一个同伙身上一同向大家说:“没想到夷人竟然这么快,他们已经从后面追上来了,你们快逃,我们是兵,留在这里保护你们!”

最前面的正是辽东的兵将和百姓,后面追过来的就是夷人,他们的衣饰还是梦中所见的样子,让她重新升起了那种血腥而恐怖的感觉。

眼下离虎台县还有十数里,虽然有三匹马,但是她带着两个孩子,爹娘和林氏安氏他们是没有办法迅速回城的。

难道,真逃不过去了吗?

就在这时她又听到了更响的一阵雷声,来自她的身后,她回头一望,她的铁石身着铠甲,手执长枪,骑着大黑马向她飞奔而来!他的眼睛那样的明亮,他的面容那样英俊坚毅,一瞬间就到了她的面前,向她一笑,露出白白的牙,“媳妇,别怕!”

宁婉一时分不清是不是在梦中,只仰望着马上的他,然后看着他一抖缰绳打马向前奔去,身后跟着如云的铁骑,挡在众人的前面。

片刻之后,宁婉抱着松儿骑在马上,听着坐在铁石怀里的槐花儿一个劲儿地嚷着,“爹!你真了不起!”终于回过神来问:“许千户果真被夷人杀了?”

“应该是真的,那些逃回来的兵看到了。”

“那周氏呢?”

“不知道,如果还活着就在那队百姓中。”铁石刚刚迎上前拦住了溃败的虎台县驻军,救下了大批跟着溃兵逃回来的百姓,又斩落了夷人先锋的首领,现在正带着大家回虎台县。

宁婉虽然看到了一切,但她一直竟不敢相信,原来许千户还没有逃到安平卫就被这队夷人拦住杀掉了!

那么,在自己的梦里,他其实也没有逃到安平卫,甚至他的手下,还有跟着逃出去的百姓都没有逃到安平卫,他们都被夷人截住杀掉了。

“那么,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你是被夷人吓坏了,”铁石瞧着平日精明的媳妇问出这样的蠢问题,便伸过一只手在她的头上拍了拍,“现在没事了,夷人的大军没有那么快能到。”

“我是问你为什么…”

铁石就笑着打断了媳妇的问话,“什么为什么的,我可是来救自己的媳妇、孩子和岳父岳母呀!”

“可是,你不是应该立即进虎台县城守住城池不被夷人抢先占了吗?”

“我当然也要守住虎台,所以已经分兵进城防守去了,但是我的媳妇孩子岳父岳母更是需要我来救,”铁石越发心疼媳妇,将她的马绺拉过两骑并得更近,轻声哄道:“婉儿别怕,我是朝廷的武官,自然要担起守土卫民的责任,但我也是你丈夫,槐花儿松儿的爹,岳父岳母的女婿,总要照顾你们才是!”

原来许多事还是一样的,但有更多的事不一样了!

宁婉完全清醒了,梦已经过去了,眼下才是真实的,笑着将槐花接过来道:“我能带两个孩子,爹娘也由我顾着,你过去吧!”

铁石瞧着媳妇眼睛里重新透出坚定的神色,便将槐花送到了媳妇的马鞍前,自己勒住马留在了所有人的最后。刚刚媳妇所遇到的事,哪怕是个男人恐怕也会失魂落魄,但是自己的媳妇却是特别有韧劲的人,她能带着所有一起出门的人都平安回来,只凭这一点就比许多须眉男儿要强得多了,自己完全放心她带着两个孩子和岳父岳母。

原来觉得怎么也走不到的虎台县很快就到了,城门前一眼就见小柳正带了两个伙计拉着车子等着,急忙上前将人接下,“听夷人来的消息我们都急得不成,正要出城遇到了铁石将军的手下,知道将军去接你们了才放下心。

宁婉便将所有事都交给小柳,自己转身去找钱县令。

钱县令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听到夷人南下,许千户弃城而出,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在县衙转了不知多少圈后便命人在正堂里堆满了麦秸,自己穿戴整齐坐到了县令的座位上把妻妾子女下人们都叫来吩咐道:“我为朝廷命官,再不能弃城而去,定要与虎台县共存亡!若是夷人入城,我们全家便一同自焚而死,断不能落入夷人之手受辱。”

钱夫人自然慨然允诺,换了诰命服饰带着两个孩子坐在钱县令身旁,双结正是收房的丫头,也是钱家的人,便也跟在钱夫人身后站定,另有一妾抱着幼子不肯等死,哭着要逃出城去却被钱县令将孩子夺回交给钱夫人,逼着小妾自尽,那妾连殉城都不肯,如何肯自尽呢,因此又哭又闹,而钱县令又不是能下得了狠手的,一时县衙里乱成一团。

宁婉进县衙时便见如此情形,她原是听人说过一回的,当初守城时有人拿此事当笑话讲,当时她曾疑心是不是真的,但眼下瞧着果真不假。

钱县令的确有些迂腐,也不大受虎台县人的待见,但经历了守城,见他宁死也不肯与许千户一起逃走,大家便开始敬重他。宁婉自然也是如此的,因只做看不到眼前的乱像,只急忙道:“铁石将军已经回援虎台县,又带来许多百姓,还请县令大人帮忙安置。”

原来钱县令又是让人搬干草,又是备了火石火绒要焚火自尽,早将衙役随从下人们大半吓跑,唯留下一两个忠心的随从也都在县衙里坐困愁城,因此竟不知道铁石将军已经带兵进城之事,此时听了卢夫人一语,便从干草堆上的座位走下,正色拱手道:“唯听夫人吩咐!”

这一次铁石带回来的人还真不少,跟着许千户去安平卫的两千兵士帮丁约有一半被夷人冲散了,在溃散中被铁石军法处置了两个,其余立即跟从铁石迎接夷人,如今已经由铁石手下的娄佑接过安置在兵营,宁婉就道:“还请钱县令先将那些家不在虎台县却逃过来的百姓们安顿下来。”

钱县令这半日先是吓得魂飞魄散,接着报定必死之心,突然间知道没事了,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早一团乱麻,没了一点主意,想也没想地问卢夫人,“可是安顿在哪里好呢?”

宁婉就指着地上说:“就这里吧,钱县令已经让人放好了许多干草,岂不方便?”

“正是,”钱县令就点头道:“我先前就是做此打算的!”说着就吩咐道:“衙役们,引了百姓过来!”

只是如今哪里有人在衙门里听令?钱县令便将袍角一掀道:“本官亲去!”

钱夫人见状将孩子们交给双结,“你在衙里守着,我与卢夫人也去帮忙!”

宁婉与钱夫人挽着手出门,隐约听到乐声,心思一动,便进了隔壁封典史家中。封家院门大开,一路无人,只是那乐声倒越发清晰,正是《十面埋伏》,慷慨而激昂。两人循声而入,就见封少奶奶头戴白玉冠,一身白衣,端坐弹琴,见她们二人联袂而来,按住琴弦优雅地笑问:“想来已经不要紧了?”

钱夫人就笑道:“的确,如今城里有许多事情忙不过来,我们女子亦不能在后宅安坐,请封少奶奶与我们一同去安置百姓。”

封少奶奶起身笑言,“我自然要尽一分力的。”

宁婉的目光自她腰间那把镶了宝石的弯刀上扫过,正是新拿出来佩戴的,想她原也做了必死的打算,却不说破,只笑道:“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呢,救护伤兵、送饭送水、缝补衣裳,我们总要定个章程。”

三人说着便一同到了城门前。

铁石带着骑兵合成半圆,护着最后面的百姓陆续进了城。不比宁婉这些骑马先回来的,这些被救回的百姓都是走路回来的,就是先前去安平卫时骑着骡子驴子的,现在也多半丢了,经过夷人先锋冲过一阵,逃出来的就是命大的。

他们都是跟着许千户自虎台县出去,原就是虎台县里人,因此并不用安置。钱夫人和封少奶奶等都回去了,唯有宁婉站在一旁等着铁石。估计他进了城就会上城墙布置防守,一夜都未必能回家,自己总想与他说几句话才走呢。